這一夜,周遊與喬姑娘在城外奔波,逐一挑除黑福神散布在各地的連絡站。


    已經是五更初,兩人雖說已挑了四處連絡站,但仍然感到十分失望,沒碰上一個稍具名望的人。


    全是些隻配傳信把風守望的二流江湖混混,問起口供來茫然無知,甚至沒有一個人知道黑福神到底在何處。


    兩人沿小徑西南行,打算迴城歇息。


    田野黑沉沉,天宇中眾星明朗,原野中不時傳來三兩聲野犬的長吠,似乎天宇下隻有他們兩個人。


    遠處突然有黑影移動。


    周遊目力超人,一拉姑娘的手臂,往路旁的茂草中一閃,低聲說:“有夜行人,看看是何來路。”


    黑影漸來漸近,大踏步趕路毫無戒心。


    來至切近,周遊突然出現在路中心,迎麵攔住說:“朋友,留步,借一步說話。”


    黑影一驚,黑夜中臉貌難辨,本能地將插在腰帶上的長劍挪至趁手處,沉聲問:“什麽人?有何見教?”


    “哈哈!原來是你,你來得正好。”周遊欣然說:“秦老兄,你該知道我是誰?”


    是絕劍秦潛,武林三劍客之一,晚節不堅,投入黑福神一夥歹徒中鬼混。


    “是你!”絕劍秦潛駭然驚叫,悚然後退。


    “此路不通,閣下。”後麵傳來喬姑娘悅耳的語音。


    “你……你想怎樣?”絕劍硬著頭皮問。


    “不想怎樣。”周遊逼近至八尺內:“隨便問問,秦兄,你匆匆忙忙趕夜路,從城裏來?”


    “不錯。”


    “有何貴幹?十萬火急嗎?”


    “無可奉告。”


    “你不奉告,在下隻好擒下你吊起來問。唔!右麵有株大柳樹,吊三五個人一定承受得了。”


    一聲劍嘯,絕劍秦潛拔劍出鞘向側方退,以免腹背受敵。


    一舉一動沉凝堅定,不愧稱一代劍客,說:“秦某仍有拚死的勇氣和決心,你嚇不倒我的?”


    “勇氣和決心,隻能對付功力與你相差不遠的人,相去太遠,那不叫拚死,叫自殺。”周遊亦步亦趨釘緊移動:“你如果不說,恐怕你將要永遠永遠後悔。”


    “在下沒有什麽好說的。”絕劍終於軟下來了:“三更末,赤煞神君率人至侯傑宅中,向敝長上興問罪之師,一言不合雙方火拚,雙方死傷慘重,在下奉命出城,至各地召集人手迴城善後。”


    “哦!妙極了。”周遊大喜過望:“看樣子,你們好像占了上風。”


    “不錯,但四大殺星幾乎全受到重創。赤煞神君的幾位座主,也好不了多少。他們帶了殘餘的人,連夜出城向褒城逃走,不會再迴來了。”


    “很好很好。秦兄,有件事請教。”


    “什麽事?”


    “你認識無影刀駱不群?”


    “這個……”


    “不許說謊。”周遊沉叱。


    “他目下化名朱彪,在長上左右辦事。”


    “在城裏?”


    “是的。”


    “你走吧,走得遠遠的,最好不要迴來。”周遊一麵說一麵後退。


    “秦某會迴來的。”絕劍秦潛收劍陰陰一笑:“咱們的人三五天之後可能趕到,也就是你閣下的困難時刻來到了,後會有期。”


    “在下等著你們,好走。”


    送走了嘿嘿冷笑的絕劍秦潛,周遊欣然說:“想不到驅虎吞狼的妙計,居然生效引起他們的大火拚,省了不少事。目下返城,已沒有什麽事好做了。”


    “大哥,那就和我迴明珠園歇息吧,好不好?”喬姑娘滿懷希冀地問。


    “不,謝了。這樣吧,目下城內城外都是安全的,你迴園歇息,奔波了一夜,辛苦你了。”


    “那……你呢?”


    “我找地方小睡,天亮再迴城打聽消息。”周遊伸伸懶腰:“也可能往迴走,我要證實一件事。”


    “什麽事要證實?”


    “日後自知,你這就動身嗎?”


    “你不走我也不走,反正我要隨你一起行動,夜裏不便,我不要迴明珠園。柳樹下可以假寐,就在這裏歇息吧,真也倦了。”


    柳樹粗有兩人合抱,但並不太高,長長的柳枝垂曳地麵,形成一把巨大的傘蓋。


    兩人倚樹幹並肩坐下。


    周遊說:“你先睡,純純,你曾經在野外露宿過嗎?”


    “打獵時都是露宿,平常得很。唔!坐下來我就睡不著了,這裏真不錯,夜涼如水,天地間好像就隻有你我兩個人。”姑娘倚在他的肩膀上柔聲說:“大哥,你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好多好多,父母兄弟姐妹侄兒女一大堆,一天到晚吵死了。”他不由自主唿出一口長氣:“可是,在外闖蕩,晃眼就是四個年頭,說真的,我真懷念他們。


    “而且,隨歲月的增添而日益強烈,離家愈久的人,思家之念更切,也許這就是葉落歸根的念頭在作怪吧。”


    “你為什麽要出來闖蕩呢?”


    “遨遊天下的抱負,和求知的欲望。”他抬頭望天,心已飛向茫茫蒼穹:“人活著,並不是純粹為了生老病死而活。當你年輕時,那雄壯的山川、廣闊的河山,五光十色的莽莽紅塵,皆在向你發出召喚。


    “召喚你投入它的懷抱,去領略廣大的世界是如何氣概磅礡。當我在紅塵中遨遊時,我又發覺人活著,不可以一切為自己。


    “因為這個可愛的世界之所以可愛,是千年萬載以來,千千萬萬的人窮一生精力所締造的成果,我必須也為世間做一些有益的事,才不至於白活一場,為後人所笑。”


    “所以,你行俠?”


    “傻丫頭,我不懂俠代表些什麽。當家祖家父傳授我武功的時候,隻教了我八個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同時,也告訴我一些什麽武林規矩的虛偽麵目,和行俠仗義的苟且行當等。


    “闖蕩江湖四載,我覺得家祖家父教我的八個字十分偉大。世間的人,錯在己之所欲,施之於人。


    “黑福神做黑道兇魔,他也希望他的人也是兇魔。白道至尊龍形劍卓天虹自命俠義英雄,他也要武林朋友都做俠義英雄。誰如果另有高見,誰就是離經叛道不可原諒。”


    “那……大哥,恕我,我問你,你來尋珍寶,是兇魔呢,抑或是英雄?”


    “問得好。我不是也說過嗎?我要為世間做一些有益的事。有益的事說來平凡,拿起鋤頭種莊稼,也是有益的事。在我來說,我要做我能力所及的事。不錯,這筆金珠價值數百萬,是紫禁城那位皇帝用來祭天祈壽的東西,我對珍寶毫無興趣,我不用祭天,也不想祈壽活一千年。”


    “那……”


    “那代表數百條人命,你知道嗎?”他坐正身軀正色說:“押運正使的腦袋搬了家,但這件事並未了結。


    “有關的人與及他們的家屬,有些仍困在天牢,有些囚禁在蜀王府,不斷地受到刑訊,有些已病死獄中。如果珍寶追不迴來,所有的人死路一條。”


    “哦!你是……”


    “我隻是盡我一分心力。”他歎息一聲:“我並不在乎那些珍寶,隻在乎那些將死的可憐蟲。


    “在京師,我四海遊龍總算小有名氣,我自告奮勇向閣院某一位大員請求,透過某一位皇親,我弄到了刑部與錦衣衛在各地便宜行事的公文,進行追迴珍寶的大事。我的條件很簡單,一是追迴珍寶不問來處,二是給我一年期限,此期間不得向囚牢中的家屬刑訊。我還有半年期限,我想,我會追迴珍寶去救那些老弱婦孺,願上蒼助我。”


    “大哥,你……”


    “不要為我擔心。這不是行俠,也不是替勞民傷財的皇帝作走狗,我隻是作我認為我應該盡力去作的事。


    “與任何逞強的牽涉無關,追迴珍寶對我也毫無好處。睡吧,不要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姑娘含情脈脈地凝注著他,久久,突然衝動地在他頰上親了一親,倚在他的肩膀上入睡。


    他的確是倦了,一覺醒來,已是鳥雀爭鳴,東方發白。


    他身旁的喬姑娘失了蹤,似乎餘香猶在。


    “純純!”他跳起來大叫。


    原野寂寂,隻把一些鳴禽驚得四麵驚飛。


    “這丫頭一聲不吭就迴家去了。”他想。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迴城。


    找到黑福神的藏身處,逼對方交出陶大娘母女來。無影刀駱不群既然在黑福神身邊,不怕老兇魔否認擄走陶大娘母女的事。


    五裏坡在望,這座隻有二十餘戶人家的小村,狗可真養得不少,一直就在狂吠不休,一犬吠形,眾犬吠聲。


    鄉間狐兔甚多,犬吠平常得很。


    破曉時分,種莊稼的人早就起來了,村中有人走動,炊煙嫋嫋,種地的人真是勤快。


    小徑通過村落,他毫無戒心地踏入村柵口。


    在外麵走動的幾個村夫,怎麽對一大早便入村的人不加理睬,那些狂吠的狗,原來都是躲在家裏吠的。


    迎麵來了一個彎腰駝背的人,另一人腳下不便,支了一根拐杖,並肩而行,佝樓的身影一看便知是上了年紀的人,偌大年紀起得卻早。


    他不介意地前行,已到達村中心。


    兩個老漢迎麵相遇,他客氣地讓在一旁行走。


    剛錯肩而過,噗一聲響,腰脊一震,沉重的打擊力把他打得向前一栽。


    他明白了,那根拐杖是純鐵的,力道空前猛烈,幾乎打斷了他的腰脊。


    經驗告訴他,暗算他的人絕不會一擊便走,至少也得察看他的死活,而察看時也必定再來一兩下重的。


    他雙手一著地,立即強忍痛楚,來一記快速的前滾翻,全身縮成一團,飛快地前滾兩轉,方側滾而起。


    先前他著地處,鐵拐著地聲沉悶已極,左右,各有三枚暗器釘在地麵上。如果他一仆不起,鐵拐足以要他的命。


    假使他倒地便側滾,向左向右皆有暗器等著他。


    這一杖如換了旁人,恐怕要被打成兩段分屍。


    四周人影紛現,路兩端被堵死。


    村中的道路雖然不太寬闊,但房屋的建造是錯落的,形成一條條巷道和一塊塊曬麥場。四麵八方都有人現身,大事去矣。


    他找出插在腰帶上的斷劍,邁步進入側方的曬麥場。本來,空曠的地方容易受到圍攻,但也可以避免暗器集中攢射。


    暗襲的兩個老漢,已經退到後麵去了。


    當赤煞神君與黑福神出現在南麵時,他暗罵自己該死,不該輕信絕劍秦潛的口供,撤去戒心眼睜睜往鬼門關裏闖,幾乎拐下斷魂。


    合圍已成,兩大兇魔已現身。


    他靜靜地站在廣場中心,劍垂身側不言不動,像個古代遺留下來的石翁仲,似乎茫茫人世與他毫不相關,屹立在那兒漠然地注視著莽莽紅塵。


    “四海遊龍,你願意談條件嗎?”黑福神發話了。


    兩兇魔並肩而立,一紅一黑,在微曦下,不但搶眼,而且猙獰可怖,鬼氣衝天。


    黑福神臉上戴了麵具,四大殺星則臉上彩繪形如厲鬼。


    合圍的人不下三十名之多,高手名宿可能到齊了。


    絕劍秦潛赫然位於他身右不遠處,臉上的陰笑令人毛骨悚然。


    他不言不動,臉上湧現銀色的光彩,遠遠望去,像是一片蒼白。


    但如果細看,可隱隱看到以眉心為中點,一圈圈細小的波紋向外湧,綿綿不絕一波接一波。


    同時,汗水開始成串往下流。


    “四海遊龍。”黑福神的聲調有怒意:“不要不識時務不識抬舉,你看清你目下的處境嗎?”


    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把珍寶的下落說出,老夫放你一馬。”黑福神繼續說:“你在長林坪挖出的東西,可能有藏珍的背籮,交出來,換你的性命。”


    他絲紋不動,不理不睬。


    “你已經輸了,輸了認輸。”黑福神的語氣逐漸轉厲:“你一直就在找我,一直就沒有成功。


    “要不是赤煞神君迴城來找我,我也無法把你困住,數天下名宿高手,你是我黑福神最頑強的勁敵,值得驕傲。但今天,你如果不認輸,世間將沒有你這號人物了。”


    北麵飄來一陣淡淡的晨霧,飄來一陣陣草黴氣息,這大地的氣息夾雜著淡淡的奇異幽香。


    他像是睡著了。


    沒有人敢冒失地接近,除了黑福神的聲音和零星的犬吠,沒有任何人敢發出任何聲音。


    他臉上的銀色光輝,在慢慢地黯淡、消退,但大汗仍未止,一雙虎目又大又黑,而且仍在擴大,仍在變黑。


    唿吸也有了變化,從急促的唿吸變為又深又長。


    “你敢裝聾作啞,不迴答老夫的話?”黑福神沉不住氣了,語氣更厲。


    他不言不動。


    可是,青袍的下擺在輕微地擺動。


    赤煞神君哼了一聲,大聲說:“郝兄,你在浪費唇舌。這種不知死活的東西,他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先上去兩個人,廢了他再說?”


    “嚴兄,有點不太對。”黑福神說。


    “有何不對?”!


    “恐怕是被天下一拐許兄打成白癡了。”


    “唔!有點像。”


    “許兄弟,你上前去看看。”黑福神高叫。


    天下一拐許兄弟出來了,雙腳是完好的,不再裝跛子,鐵拐杖一伸,戒備著向周遊身後接近。


    周遊屹立如故,青袍也靜止不擺了。


    天下一拐不敢往他前麵繞,略一停頓,突然踏出一步,拐閃電似的劈向他的腿彎。


    周遊唿出一口長氣,身形一晃。


    “咦!”四周傳出驚唿聲。


    看清變化的人少之又少,也許是天色還沒大明的緣故。


    眾人所看到的是,天下一拐跪伏在地,鐵拐擱在腳下,而周遊的斷劍,卻壓在天下一拐的左肩上。


    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轉身的,反正他的確已轉過身來了,麵向著從後麵襲擊的天下一拐。


    “本來我不會饒你,但仍然饒你。”他用陰森森的嗓音說:“你這一拐,打通了在下的生死之門。


    “我死過一次了,也試用靈智催動真氣活過來了,可說是因禍得福。人的一生中,絕不會有第二次這種機會,所以我也給你一次機會作為迴報。”


    他一腳疾飛,天下一拐腳下的鐵拐突然翻騰著飛起,唿嘯著、旋轉著,飛向天下一拐先前把守的方向。


    同一瞬間,跪伏著的天下一拐也飛騰而起,隨著鐵拐飛向同一目標。


    那兒,把守著五個人。


    晨霧似乎略濃了些,視野朦朧。


    “哎呀!”把守的人驚叫。


    驚恐地左右一分,誰也不敢阻擋唿嘯旋舞而來的鐵拐。


    “他要逃了……”黑福神大叫,向前飛躍而上,是第一個看出變化的人。


    周遊的身影已杳,有如鬼魅幻形。


    天下一拐的身軀向下墮,可能會摔個半死,就在腦袋向下栽的刹那間,如影附形跟到的周遊伸手一帶,把天下一拐的腳向上拋。


    淡淡的人影突破重圍,躍登瓦麵一閃即沒。


    “噗”一聲響,天下一拐摔倒在地。


    鐵拐砸在四丈外的牆壁上,泥磚被砸得裂了四五塊。


    以驚人速度飛躍而來的黑福神,來得太慢了,周遊的淡淡身影已從屋頂上消失。


    赤煞神君聰明透頂,領著三大座主緊跟著黑福神,繞過一座村屋,大聲說:“郝兄,人不能太分散,分散太危險。”


    黑福神悚然而驚,腳下一慢,扭頭一看。


    他心中一寬,四大殺星正陸續跟到,趕忙說:“咱們先到村外去等等,外麵的人發現他的去向再追。”


    周遊並未出村,在村外圍把守的人並未傳出警號。


    三名大漢正從小巷中向前飛奔。


    小巷窄僅容身,必須魚貫相隨。


    最先鑽出巷口的人扭頭向身後的人說:“該上屋追……咦!”


    身後兩個同伴不見了,卻多了一個陌生人。


    “上屋追也沒有用。”陌生人說。


    “四海……”


    “正是我。”周遊接口,一掌拍在對方的右肩上:“你這一輩子練不成武了。”


    “啊……”那人躺在地下狂叫,肩骨碎了。


    已到了村南的黑福神聽到了狂叫聲,頓腳叫:“糟!他在裏麵逐一收拾我們的人,進去搜。”


    狂叫聲此起彼落,時東時西。


    每一聲叫號,就代表有一個武林高手向江湖告別。


    黑福神一群人到了村東的一處曬麥場,便看到兩個右肩已骨碎肉不爛的人,呻吟著向村外走。


    一座農舍的屋頂,站著絕劍秦潛,正向四下搜視。


    “秦潛,看到什麽沒有?”下麵的黑福神問。


    “剛才往南麵的屋角走的,好快,眨眼間便不見了。”屋頂上的絕劍向南一指:“長上,村子裏對咱們極為不利,沒有人能接得下他鬼魅似的突襲。”


    “叫所有的人上屋監視,咱們在下麵堵截?”赤煞神君提出建議。


    “對,他再也休想神出鬼沒了。”黑福神咬牙說。


    二十餘楝農舍參差不齊,相互錯落有高有矮,每座屋上站一個人,的確可以完全控製在下麵活動的人的行蹤。


    所有的農舍皆門窗緊閉,在外麵活動將無所遁形。


    一聲令下,第一個人躍上瓦麵,單足下點身形仍在空中,膝彎便被一根尺長的樹枝貫入,右腿報廢。


    一聲慘叫,骨碌碌向下滾。


    真正不要命的人並不多,交手時情緒激動無暇多想,與對方生死相搏無所顧忌,大多數的人皆可辦到。


    但時間一拖長,勇氣會隨時光的消逝而遞減,恐懼的念頭將隨之興起,而且與時俱增,勇敢的人便會變成怕死鬼。


    恐懼的魔影,攫住了這些自詡亡命的黑道兇徒。


    已經有八個人安全地登上瓦麵。


    在西麵不遠處站在屋脊上的仁兄,突然興奮地大叫:“在這裏了,在下麵……啊……”


    隨著叫號聲,人向下滾。


    原處出現了周遊,仰天狂笑聲如雷震,笑聲一落,人影也失了蹤。


    晨霧更濃了,天色大明。


    先後共有十二個人受了重傷,跌死了兩個,受傷的人如不是右腿報廢,就是右肩被毀,每個人都得派人照料。


    送抵村南一座農舍中安頓,一個個哼哼嘎嘎兇焰盡消,痛苦的呻吟,把負責照料的人嚇得心驚膽戰。


    受傷的人不斷增加。


    連以七步追魂針威震江湖的追魂客詹宏,也被人抬送迴來了,不但右肩已碎,右腿也不幸摔斷了。


    恐懼像瘟疫般在眾兇徒之開傳播,等到第二十二個人被毀了右肩時,歹徒們已鬥誌全消,瀕臨瓦解的邊緣。


    周遊並未隱起身形,利用房舍快速地移動。


    村中的土瓦屋高度僅丈餘,他竄高躍低來去如風,沒有人能追得上他,更沒有人能擋得住他。


    那些躲在牆角用暗器襲擊的人,最多隻能獲得發射一次的機會,無法威脅他的安全,反而被他用瓦片一一擊倒再拍碎肩骨了事。


    他始終避免與黑福神照麵,碰上了便迴避。


    不與實力最堅強的歹徒們決戰,因為黑福神與赤煞神君始終不敢分開,而且各自率領武藝高強的心腹壯膽。


    沒有人再敢上屋大叫小唿,凡是上去的人結果隻有一個,被廢去右腿掉下來,即使不摔死也隻剩下半條命。


    終於,走在最前麵的黑福神,看到前麵正奔過往來大道的周遊,右手提著斷劍,腳下似乎不大俐落。


    可能精力損耗過巨,快到達後力不繼油盡燈枯境界了。


    “小畜生你走得了?”黑福神狂怒地厲叫,飛掠而上,銜尾狂追。


    後麵,包括赤煞神君在內,九位一等一的高手掠走如飛,跟蹤急趕。


    周遊已越過大道,鑽入路右的一條曲折小巷。


    黑福神毫無顧忌地跟入,切齒怒吼:“姓周的,老夫給你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


    周遊已消失在前麵的巷口,形影俱消。


    房屋參差,菜園、院子、果樹、牲口廄、柴房、雞鴨寮、豬圈……農村的房舍真不簡單。


    任何角落皆可隱身,轉過一處角落,便難測去向了。


    黑福神選在村落埋伏,真是自找麻煩。


    黑福神憑本能狂追,追入前麵的屋角。


    眾人一窩蜂緊跟。


    走在最後的一名中年人,是赤煞神君的三大座主之一,剛搶入巷子,突覺腦袋一震,發結被強而有力的手抓住向後拖。


    同時右肩一沉,如山勁道直撼內腑,衝勢一頓,抬頭向天狂叫:“哎喲……”


    前麵在小巷魚貫急奔的還有三個人,同時駭然止步迴顧,首先便看到向他們含笑招手的周遊,最後才看到躺在地上掙命的座主。


    “他在後麵!”有人大叫。


    “我四海遊龍在前麵恭候,前而見。”周遊揮手說,一閃不見。


    他是越屋而走的,從屋右往下跳,恰好碰上屋角奔出的一名大漢,雙方照麵相距已不足一丈。


    “你也來了?”周遊笑問,斷劍向前一伸。


    大漢大駭,一劍急架。


    “錚!”架住了斷劍,隻覺虎口一震。


    手掌欲裂,整條臂膀麻木不仁,劍脫手而飛。


    周遊身劍齊進,一劍靶敲在大漢的右肩上,不但肩骨碎裂,連右鎖骨也斷了。


    “啊……”大漢淒癘地狂叫,挫倒在地。


    周遊在慘叫聲中,鑽入對麵的牲口欄,穿越兩座房舍,到達村邊的一座菜園。


    右方不遠處,絕劍秦潛與另一位中年人,劍隱肘後正向村外急奔,大概是想出村暫時避禍。


    “裏麵危險,咱們最好在外麵等。”絕劍向奔在右側的同伴說:“小畜生來去如電,無人能堵住他,長上失算了……咦……”


    那位同伴向前一步,砰然大震中,他看到同伴的右腿彎貫著一段樹枝。


    “救我……”同伴狂亂地尖叫。


    “你更失算,閣下。”身後傳來周遊清晰的語音。


    絕劍心膽俱寒,大旋身來一記攻擊身後目標的狠招迴龍引鳳。


    劍遞出,渾身突然發僵,原來曲地穴已被一隻大手扣得牢牢地,指尖封閉了穴道。


    是周遊,咧嘴一笑說:“約會真快,老兄,是你等著我呢,還是我等著你?”


    絕劍臉色死灰,呻吟似的說:“我……我發誓,我要遠遠的離開你……”


    “昨晚兩兇魔侯宅大火拚結果如何?”


    “那……是誘……誘你上當的圈套,用意是讓你撤去戒心,長上算定你必定從這條路迴城,所……所以……”


    “從現在起,你如果再出現在周某眼下,哼!結局你自己去想好了。無影刀在何處?”


    “在……在村南柵口旁的路右大樹上,等你逃出去從樹上暗襲。”


    “你走吧,快。”周遊放手說。


    絕劍撒腿便跑,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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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柵門外路右的一株大樹上,躲著兩個青衣人,濃綠的枝葉加上晨霧,即使走到樹下也不易發覺上麵有人。


    守住柵口的還有兩個猙獰慓悍的大漢,兩雙怪眼兇光暴射,死盯著村內可能有人竄出的角落,隨時準備攔截那出來的人。


    最近一座村舍的牆角人影一閃,青影冉冉而至,快逾狂風,眨眼間便到了柵口。


    兩大漢先發出警嘯,左右一分,兩把砍山刀在吼聲中急卷而上,刀光霍霍撲麵生寒。


    周遊無畏地衝進,人影乍合,劍芒連閃,無所阻滯地從兩把沉重的砍山刀重重刀山中穿越,竟沒有兵刃接觸傳出。


    人影似流光,逸出柵門,到了大樹下,手中的斷劍已先一刹那破空飛射,竟然以直線飛行貫入樹影內,樹葉搖搖,傳出一聲驚心動魄的狂嚎,一個人影向下飛墮。


    守柵口的兩名大漢,發狂般向村內狂奔。地下,有兩把刀,兩條右臂。


    周遊貼在樹幹上,向上叫:“朱彪,你下來,我不希望你摔死。”


    無影刀駱不群,目下化名朱彪,正是那天晚上,意圖擄走陶大娘母女的兩歹徒之一,小小的無影刀被及時到達的怪老人挑上承塵,留下了線索。


    無影刀躲在另一麵的橫枝上,無法用飛刀射擊樹幹後躲著的人,自己反而成了弓箭下的鳥,飛都飛不掉。


    聽周遊叫出朱彪兩個字,心中大定心為周遊不知他的底細,拔劍叫:“好,咱們劍上見真章。”


    這家夥那天晚上戴了頭罩,自以為沒有人認識他的本來麵目,更不知絕劍秦潛出賣了他。聲落,向外飛躍。


    周遊恰好躍向被斷劍擊中右膝的人,俯身伸手去搶那人背上的長劍。


    無影刀機警絕倫,經驗豐富,不由大喜過望,這不是天賜好機嗎?


    年輕人畢竟有欠思量,急著搶劍身形暴露在暗器下而不自知,他身在半空,左手一抖,五寸的小小無影刀疾射而下,奇準地射向周遊的背心。


    周遊已抓住了劍,左手反伸,射向背心的飛刀恰好落入他強韌的五指中。


    無影刀興奮得百脈舒張,飄然下落,驀地,他狂喜的笑容僵住了,雙目瞪得大大地,身子也在發僵,感到心向下沉,脊梁發冷。


    冷冰冰的劍尖,抵在他的咽喉下,周遊冷笑著的臉龐,出現在他的眼前。


    “丟劍,解皮護腰,還有,左掌心隱藏著的另一把飛刀,趕快丟掉,不然就會丟掉小命,我和你打賭,你的咽喉一定比劍尖硬,一定可以擋得住我的劍,要不要打賭?”


    無影刀丟掉劍,左掌一放,飛刀墮地,驚怖地急叫:“我不賭,我不賭,即使你手中拿一根稻草,我也不會和你賭。”


    周遊取出那把小飛刀,向前一伸說:“我想;你會否認這是你的無影刀。我是個賭徒,我打賭你一定否認,賭不賭?”


    “這……我不否認,這是在……在下的掌中刀。”


    “很好,很好。你不否認是你擄走了陶大娘母女吧?”


    “在……在下否……否認。”


    “你敢否認?你……”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晚上,在下奉命與快劍孫弘去請陶大娘母子……”無影刀將那晚出事的經過一一招出。


    至於後來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反正他隻知道怪老人出現,並不知走後兩位美婦出現的經過。


    持山藤杖的怪老人,酒糟鼻禿白眉的怪老人。


    周遊心中一動,臉色一變。


    他想起毒爪神猿斃命的農舍,自己迴去取百寶囊的農舍。那兒,確是明珠園的人,設在城外的一處隱秘藏身的地方。


    千頭萬緒終於有了著落,峰迴路轉看到了柳暗花明。


    “噗”一聲響,無影刀的丹田穴挨了一靴尖,身形一顛,仰麵便倒。


    周遊劍垂身側,心事重重地向進城的方向邁步,腳下沉重,一步步向前走。


    後麵,黑福神一馬當先衝出村口,十餘名高手咬牙切齒飛趕,漸來漸近。


    周遊不加理睬,一步步向前走。


    黑福神到了,疾衝而上。


    周遊一聲長笑,身形突然疾轉,一劍振出,然後轉身如飛而去。


    在震耳的劍鳴聲中,黑福神被震得側飛丈外,屈一膝跌倒,麵具歪在一旁,狼狽地站起扶正麵具怒叫:“追!追他到天涯海角,他跑不了。”


    周遊的去勢有若星跳丸擲,已遠出十餘丈外去了。


    又是一陣好追,追過一座橋。


    前麵,周遊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樹林廣潤,林深草茂,不要說躲一個人,上千人馬也可藏身,急瘋了的黑福神自不量力,暴跳如雷怒吼:“他就躲在這附近,咱們分兩路搜,不將他亂劍分屍,難消心頭之恨。嚴兄,你往左我往右。”


    赤煞神君冷笑一聲,說:“郝兄,他就是希望咱們兩個分散,以便逐一收拾,等後麵的人趕來再搜好不好?咱們倆聯手,或許可以困得住他,一比一,你我心裏都明白,是不是?”


    黑福神總算冷靜下來了。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說:“好吧!等後麵的人到達再說,且稍等……咦!怎麽沒看到有人跟來?”


    後麵大道空蕩蕩,的確不見有人跟來,連先前跟在後麵出村的十二個人,也隻有六個跟在後麵。


    六個人三個是穿黑袍繪臉的三大殺星,三個是赤煞神君的黨羽,其中兩名是三座主中的兩個,青袍已被大汗濕透了。


    “長上,後麵的人恐怕不會來了。”一名繪臉的殺星喘息著說,眼中有懼容。


    “怎麽不會來?”


    “屬下追出村口時,好像聽到後麵有重物墜地聲,由於全神追趕,無暇迴顧,現在想起來,恐怕他們兇多吉少。


    “不知長上是否發覺,咱們守在外圍的人,似乎不但不見現身,而且聲息全無,豈不可怪?”


    “你的意思是……”


    “周小狗另有羽翼,而且很多,把咱們的人……”


    “胡說!誰不知道他單人獨劍孤掌難鳴?”


    “屬下隻是猜測而已。再說,咱們的人總數是五十二名,死傷慘重,已知的有二十餘名之多,加上目前的八個人,能聽到號令趕來的人也沒有幾個了,何況屬下懷疑他們是否有膽量跟來。”


    八個人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


    “迴去看看!”赤煞神君斷然說:“糟了,我那些兄弟恐怕……”


    “唔!也許咱們反而中了他的調虎離山計,快迴去。”黑福神悚然地說:“可能他真有黨羽。”


    剛走了十餘步,後麵傳來兩聲慘叫,淒厲刺耳,令人毛骨悚然。眾人駭然扭頭迴顧,心中一涼。


    周遊的身影,剛消失在右麵的密林內。


    一位殺星和一位座主,躺在地上左手抱著右肩,仍在痛苦地叫嚷。


    “你們還有六個人。”周遊的叫聲從林深處傳來。


    “周小狗,你出來,咱們生死相決。”黑福神大罵著。


    “你放心,你一定有機會的!”周遊的語音直震耳膜:“哈哈哈!咱們前途見,死約會不見不散。”


    黑福神已喪失入林追逐的勇氣,隻敢破口大罵。


    難題來了,兩個受傷的人右肩已碎,不要說走動,身體任何部分挪動,也會引起劇烈的疼痛,必須抬著走。


    正在為難,是否將傷者帶走委決不下。


    還是赤煞神君有見地,說:“郝兄,把人留下,小狗絕不會再傷害他們,迴頭咱們再派人來救治。”


    黑福神膽寒了,決定將人留下,先迴五裏坡善後。


    前行五十步上下,後麵傳來周遊清晰的笑聲:“哈哈哈!你這兩位仁兄好可憐,比狗還要卑賤。


    “你們的主子居然把你們半條命的人丟下不管,你們賣命的代價太高太高了。


    “我可憐你們,但可憐是一迴事,口供又是另外一迴事,我要口供,慢慢一件事一件事來問,不吐實的人,在下廢他的手腳,絕不憐憫。”


    黑福神怎麽能走?


    他狂怒地迴頭飛掠。


    周遊哈哈大笑,大搖大擺離開,臨行踢了殺星一腳,殺星痛得狂叫起來。等眾人迫近,他飛掠而走。


    動身時,兩個人各背了一名同伴走在中間,心驚膽跳上路。


    走在最後向後麵戒備的一位殺星,劍隱肘後一步一迴頭。


    彩繪的臉部看不出喜怒哀樂表情,但那雙怪眼卻可顯明地看到恐懼的神色,縮小的瞳孔顯示出強烈的不安情緒。


    顧得了身後,顧不了上空,一段尺長的樹枝,從右上方的樹上電射而下,奇準地擊中殺星的右肩,貫入肩窩三寸有餘。


    同一瞬間,人影飛降,丈餘高一閃即至。


    是周遊,右腳一踹殺星前麵那位座主的右肩,身形再起,遠出兩丈外,落入路對麵的樹林內,三兩起落驀爾失蹤。


    隻聽到枝葉搖搖,茂草簌簌而動。


    又倒了兩個。


    所有的人心向下沉。


    黑福神不再遲疑,斷然將四個傷者留下,四個人向五裏坡展開輕功狂奔而去,急如喪家之犬。


    奔近小橋,後麵傳來周遊震耳欲聾的叫聲:“你們都是膽小鬼嗎?約會期已到,怕死的話,你們可以跑,今後看你們有何麵目見江湖朋友?”


    黑福神與赤煞神君奔上橋,止步迴身。


    登時全身涼了半截,毛骨悚然。


    原來跟在身後的兩個同伴無影無蹤,而輕拂著長劍神態悠閑的周遊,在後麵不足十步微笑卓立。


    “你兩人聯手。”周遊似笑非笑地說:“我說過你們一定有機會,不錯吧!我四海遊龍的信譽是有口皆碑的。”


    “咱們兩人聯手,宰你仍然綽有餘裕。”


    黑福神咬牙切齒的向赤煞神君打手勢示意,慢慢的舉步迴到橋頭,徐徐左右移動,劍尖緩緩上升。


    周遊拉開馬步,也徐徐升劍。


    “我知道你們很了得,雙劍聯手威力倍增。”周遊神色莊嚴地說:“周某畢竟修為有限,能否操勝算尚待事實證明。


    “劍下決生死,在下必須盡展所學,全力施為,生命各認命,怨不了誰的,在下要進招了。”


    赤煞神君的劍是紅色,黑福神的劍藍汪汪光芒四射,周遊的劍白亮蒙蒙,三支劍形成三角,劍尖所指處,交織成美麗的鼎足三分圖案。


    劍始發龍吟,在朝陽下,三種光華耀目,那一陣陣外湧的內勁劍炁,發出宛若陣陣鬆濤似的異鳴。


    黑福神的臉藏在麵具內,看不出異狀。


    赤煞神君的臉上紅光閃閃,有如火焰熊熊。


    周遊則臉上銀色蒙蒙,近乎蒼白失血。


    當第一圈若有若無的波紋,開始自眉心向外湧散時,黑福神突然驚怖在厲叫:“玄陰璞玉功,花魔華立……”


    劍炁迸發,人化狂風,劍似怒龍。


    周遊已發起空前猛烈的雷霆一擊,三支劍乍合乍分,風吼雷鳴,三種光芒急遽地閃動、迸射。


    人影從交織的光華中,隨著猛烈的碰觸聲糾纏片刻,突然三麵一分。


    赤煞神君踉蹌地退出路麵,右胸襟裂了一條斜縫,鮮血染得紅袍一片濕,紅衣紅血依然十分鮮明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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