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雞眼老八裝腔作勢,咬牙切齒猛搖兩顆骰子,一聲清脆的令賭徒渾身興奮的骰子滾動聲靜止:六五天門起手。


    歪嘴柳七手摸迴兩張牌,一麵用拇指摸索一麵說:“運氣來了,泰山都擋不住。哈哈,這一張來得好。”


    下兩張到手,歪嘴柳七笑得更得意,摸了摸便幹脆地推出兩張上手牌。自始至終,他不曾揭開自己的牌看上一眼。


    八張牌推列停當,莊家的鬥雞眼中有得意的光芒,冷冷一笑,揭開自己的兩張牌,啪一聲亮牌了。


    “嘩!天長八!”眾人嘩然大叫。


    夠硬朗夠紮實,幾乎可以說莊家已占了八成的勝算,上下兩家幾個下注的老兄搖搖頭,懶得再動第二手牌了。


    歪嘴柳七慢條斯理地揭牌,臉上毫無表情。


    “天七九!狗娘養的,真有鬼!”有人驚歎著叫。


    兩張天牌同時露麵,天七九是點子中的至尊,第一手便推出了至尊牌,下一手還用得著問嗎?


    鬥雞眼老八輸了上手牌,額上開始冒冷汗,手搭上了下手那兩張牌,一口中喃喃地禱告:“老天爺保佑,保全這一注,明天一定要燒一爐好香。”


    “別忘了殺隻雞做供品,亮牌。”歪嘴柳七叫。


    莊家啪一聲揭牌,板凳一對。


    “不用算台麵了,格格格……”歪嘴柳七笑得嘴巴更歪了,他的牌是地一對:“吃定你了。”


    鬥雞眼老人翻著白眼,把所有的錢向中間一推,拭掉頭臉上的汗水,青著臉咒罵:“他娘的活見鬼,這牌真不能賭了,天殺的。”


    歪嘴柳七把錢往自己麵前一抹,連上家下家的兩吊錢也抹過來,這兩家的牌不上台盤,輸給莊家了。


    他開始抓過骰子、洗牌,一麵說:“誰當莊,說話呀?”


    “我來。”對麵的人伸手過台麵:“骰子給我。”


    鬥雞眼老八已讓過一邊,接手的是一位劍眉虎目的健壯小子,左手的腰袋一抖,滾出十餘錠元寶。


    “很好很好,給你。”歪嘴柳七將骰子遞過:“本來如果沒有人敢接手,我就不信邪做莊的。”


    四周的人七手八腳洗牌、砌牌。


    小夥子將砌好的牌往中間一抹,熟練地切牌、抹牌,一陣稀裏嘩啦響,三十二張牌在小夥子一雙大手下,推過來滑過去,有韻律地、整齊地推來疊去。


    手法之熟練,已到了無瑕境界,似乎三十二張牌成為一體,指揮自如,有靈性地滑動、推疊,響聲極為悅耳。


    行家的身手,畢竟不同凡響,那不是純粹的洗牌,而是最賞心悅目的享受;眼、手、耳的享受。


    最後,下家切牌往前一推。


    歪嘴柳七伸手加切定先後,然後下注,推出了三錠元寶。


    上首下首都有人下注,一雙雙大眼貪婪地死盯著小夥子麵前的銀錠。


    歪嘴柳七又加上兩錠,共是五十兩。


    “你吃得下嗎?”歪嘴柳七問,邪邪地笑。


    “開飯店就不怕你肚子大。”小夥子微笑著說,探手入懷,拍一聲響,二十片金葉子放下台麵:“一比五,我吃虧些不要緊,看誰有本領贏走這些金葉子。”


    人聲倏然靜止,彷佛見了鬼。大概多少年來,這家該死的賭坊從沒有看過如此油水足的豪客。


    歪嘴柳七更得意了,像看到了羔羊的餓狼。


    “離手!”小夥子叫,開始雙手搖骰。


    骨碌碌,兩顆骰子跳上台麵:二五。


    又是天門第一手,歪嘴柳七樂昏了頭。


    今晚做莊的人,果然倒定了大黴,這一手,莊家是上手地五七,後手是十點屏風八。


    天門是屏風加十點,後手一對梅花。


    上下家是八、九和八、長一對,莊家通賠。


    連賠三把,第四把莊家手風大順,上一手天七九,下一手是一對人牌,統吃。


    接著是一連三手大吃三方,歪嘴柳七輪得直冒冷汗,心一急就要賴皮堅持換莊,好在下家知趣放手,小夥子也豪爽棄權,新莊家歪嘴柳七如願以償。


    第一把第一手牌,莊家通吃,第二手更是吃光台麵。可惜,這兩注小夥子隻押了二兩銀子。


    第二把,洗牌、切牌按規矩進行,天門的小夥子,押下了五錠元寶,歪嘴柳七心中一跳,看看自己的台麵,零零星星一些碎銀,加上五六吊錢,全部加起來也吃不下這一莊。


    “吃得下嗎?”小夥子問:“要不就算台麵。”


    “吃你這一注。”柳七盯著對方的元寶,從懷裏掏出一隻金手鐲:“二兩,算十兩銀子公不公道?”


    “很公道。”小夥子笑答,切出第一手牌定次序。


    骰子擲出,麽三,下家起手。


    莊家柳七抹迴兩張牌,閉上眼睛,大拇指一分一分地摸,一眼一眼地摸,摸到最後,臉上笑容消失了。


    再抹迴後兩張牌,又在摸,摸著摸著,臉色變青了。


    前兩張是斧頭,地牌。


    後兩張是,板凳、屏風。


    四張都是名牌,倒黴的是怎麽湊也湊不攏來,這不是坑人嗎?


    他不死心,咬著牙齒再一張張地摸,似乎想把點子摸掉,或者變戲法摸出好牌來,如果板凳少兩點,該多好?


    所有的人都瞪著他,他的歪嘴似乎更歪了。


    其實這手牌已經不錯了,穩當些,地牌並板凳,斧頭配屏風,六九上陣,依然威風十足的。


    可是,他要贏這一注,真希望把板凳多摸出兩三點來。


    小夥子推出了兩張牌,上下兩家也準備停當。


    “莊家出牌呀!”下家不耐煩地催促。


    歪嘴柳七一咬牙,拍出兩張牌:地牌板凳。


    天門兩張牌亮開了:天罡。上下家是七點八點。


    歪嘴柳七涼了半截。


    天是打頭陣,後兩張牌已經可以斷定,毫無疑問地是對子。


    果然不錯,一對長三,吃定了他的斧頭、屏風。


    歪嘴柳七的金鐲子易了主,結算下來,麵前剩下兩吊錢。他抹掉臉上的汗水,推出第二手牌,抓起骰子。


    “算了吧,老兄。”小夥子將兩錠銀子放入掌台合利的錢籃算作抽分,好意地說:“你那兩吊錢提迴家,還可以買三五斤酒迴家喝,明天再來。”


    還有一手牌,當然他有權繼續,不輸光怎能甘心?


    “你還沒有全贏。”他咬牙說:“好牌還在下麵,今天不談明天的事,押啦!”


    上下兩門真夠意思,打落水狗各下了一吊錢。


    這是說,莊家的兩吊錢隻夠賠上下家,如果天門下注,你莊家如果接受,總不能脫褲子賠吧?


    歪嘴柳七下不了台,他隻想贏小夥子的注出口氣,又伸手在懷裏拚命掏,最後掏出一隻金指環,恨恨地往桌上拍。


    “四錢金子,你算吧。”他紅著脖子說。


    “值銀子二兩,我用五兩銀子賭你的指環。”小夥子說,放下一塊碎銀,吊足了他的胃口。


    這後半手牌柳七走了運,通吃。


    現在,他也有了五兩銀子,一隻指環,和四吊錢。


    如果現在不賭,拿迴家過日子,好好的過兩個月是不成問題的,買隻雞打牙祭,也不過百十文錢。


    小夥子打開了腰囊口,把金子銀子往裏麵裝,一麵說:“算了,在下見好即收,承讓承讓了。”


    歪嘴柳七怎肯幹休?


    賭鬼不輸光是絕不會收手的,大手一伸,按住了小夥子的手,厲聲說:“我柳七爺還沒下莊,不錯吧?”


    “咦!你……”


    “你給我走走看?”柳七兇狠地說。


    四周的人往外移,大概已看出風色不對。


    歪嘴柳七是漢中頗有名氣的地棍,相識的人知道今晚不大妙。這家夥平時贏得輸不得,輸起來就六親不認,雖不至於輸打贏要,但也好不到那兒去。


    “好好,算你狠。”小夥子看風色不對趕忙見風轉舵:“隻要你有錢,在下奉陪就是。老兄,你是不光不休。”


    “贏了就走,洗牌啦!”柳七一麵說一麵洗牌。


    上下兩家的人識相,一個個退出了。


    隻有兩人四隻手在洗牌,最後莊家也露了一手漂亮的洗牌術。


    “好像隻有你我兩人了。”小夥子說,切出四疊牌。


    “兩人就兩人,照來不誤。”歪嘴柳七歪著嘴說。


    “也好,免得多洗牌。”小夥子說,推出十兩銀子:“押你的台麵。”


    “好。”骰子擲出了:五六。天門占先著。


    柳七牌上手陰陰一笑,心中興奮得狂跳,天牌加麽六,天七九,點子中最大的牌。第二手更妙,一對和牌。毫無疑問的,天七先攻,穩贏不輸。


    天門亮牌了:屏風一對,吃定了天七九。


    歪嘴柳七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歪在一邊的嘴在發抖。已經輸掉一半了,老天爺保佑,第二手……老天爺不保佑他,天門亮出第二手是一對地牌,吃定了一對和牌。


    歪嘴柳七門前清。按理,他已經下莊了。


    “你不能走。”他神經質的大叫。


    “老兄,你已經沒有什麽好下注了。”小夥子泰然地說,笑得邪門:“你這一身衣褲,不值半文錢。”


    “我給你賭手指頭。”歪嘴柳七真瘋了,伸出左手的食指:“一個指頭十兩銀子。”


    “我的指頭已經夠了。”小夥子說,開始收拾金銀:“多幾個豈不成了怪物?”


    “命你賭不賭?”歪嘴柳七突然大叫,聲如狼嗥。


    “你的命,算多少銀子?”小夥子不甘示弱反問。


    “二百兩。”


    “開玩笑,老兄,買一個漂亮的大閨女,也要不了一百兩銀子。”小夥子嘲弄地說:“你看你能值一百兩嗎?”


    “一百兩就一百兩。”


    “你真要賭?”小夥子沉聲問,不笑了。


    “真要賭。”歪嘴柳七擺出了潑皮態度。


    小夥子放下十錠銀子,將其餘的收好,伸手說:“好,一言為定,我摸牌了。”


    摸迴兩張牌,歪嘴柳七的情緒穩下來了:梅花一對。


    第二手兩張,真他娘的見了鬼啦,一張長牌,一張板凳,加起來是癟十。如果他拆開,那是一點九點毫不管用。


    小夥子的第一副牌開出來了,麽四五點,加麽六七點,七五一十二,剛好吃掉他的癟十而有餘。


    如果柳七想冒險,把梅花拆開,第一手仍然是輸,一點對兩點。他不想冒險,希望梅花一對能保住老本拚成和局。


    後手牌開出來了,小夥子是一對人牌,吃梅花綽綽有餘。每一手牌都各高兩級,歪嘴柳七輸掉了老命。


    命輸了可不是好玩的,不好玩就必須溜之大吉,反正小夥子好像不是漢中人,豈奈得他何?


    剛想鑽出人叢,突覺衣領被人拉住了,本能地扭身出手格撥,甚至要出拳反擊。


    晚了一步,脖子上像是扣上了一把巨大的鐵鉗,夾得他一身發僵,不由自主伸手狂叫:“哎……哎啊……”


    “你想逃走?給我跪下。”小夥子大聲說:“輸不起就不要賭,賭了就服輸。現在你這條命是我的,今晚你就得跟我走。明天,我帶你上衙門,今後我要你死,你就別想活。”


    “放手!放……手……”歪嘴柳七跪下狂叫,他不敢不跪,脖子上的扣力和壓力沉重如山,不跪不行。


    “真是自作自受。”有人在旁搖頭歎息。


    “柳七,你就認了命吧,今天你們的賭是公平的。”另一個賭客說。


    “而且是你逼人家賭的。”第三位賭客說。


    “來,咱們接手。”第四位賭客坐上了條凳。


    “咱們走。”小夥子說,放手在柳七的臀部踢了一腳。


    歪嘴柳七已是渾身發軟,頭暈眼花,手上完全失去力道,雙腳也不夠硬朗,站都站不穩。


    脖子的餘痛仍在,痛得腦袋欲裂,被小夥子拖死狗似的,拖出了賭坊,拖入黑暗的上元巷,到了一處不見天日的偏僻角落。


    不遠處,風月地帶隱隱傳來窖姐們的歡笑聲。


    歪嘴柳七卻歡不起來,笑不出來,用近乎哀求的聲調低叫:“饒……饒了我,我……出……出字據,把……把燒鍋的賣……賣給你,她……她會替你疊棉被鋪……鋪床。我……我柳七……一無是處,跟著你反而是你……你的累贅。”


    “我不要你那燒鍋的,你那燒鍋的是醜八怪,像樣些的女人誰會跟你?你已經賣了她三次了,每次買主都給你退迴來。”小夥子又踢了柳七一腳:“你一身賤骨頭,在下有專治賤骨頭的法寶,每天抽你一百皮鞭,用釘樁把你釘在太陽底下曬兩個時辰。


    “那時,你就會勤快起來,你就會哭爹叫娘!請求我讓你好好拚命幹活,你將比一條牛還管用,比一頭狗還要忠順,你信不信?”


    “求求你……放……放我了……一馬。”


    “你願意把命贖迴去嗎?”


    “老天爺,這還用問嗎?請給我十天半月工夫,我一定可以張羅一百兩銀子……”


    “你在做夢,你想得真妙。”


    “你……”


    “一千兩,少一文我就剝你的皮,而且明天就要。現在,我告訴你可以向誰借得到銀子贖命?”


    “老天爺,你……你不要獅子大開口好不好?”


    “獅子大開口?告訴你,你這條命雖然賤,但一定可以值一千兩銀子。你去不去借那是你的事,反正命是你的,受活罪的是你而不是我。”


    “好……好吧,我……我帶你去找……找人借。”


    “誰會借給你一千兩銀子?財神爺嗎?”


    “侯大爺……”


    “神筆侯傑?唔!他出得起,本城的大爺,你閣下的遠房表親。”小夥子的聲音令柳七心中發抖:“他出得起。問題是,我不信你能找得到他,能找得到,你就能活。”


    “隻有我才知道他藏身在何處……”


    “是的,我知道,所以才向你討一千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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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也不會想到,侯大爺會躲在石三爺的莊子裏。


    任何一種野獸,也不會迴到挨揍的地方藏身。人也是一樣,隻要他不是白癡,絕不會迴到幾乎丟掉老命的地方躲藏。


    石三爺本人就聰明透頂,丟下莊院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神筆侯傑更聰明,他就躲在石三爺的莊子裏。


    但是石三爺的莊院仍未恢複原狀,被搗毀了的秘室已不打算修複。


    經過上次他衝突,莊中的男女老少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莊主失了蹤,目下是大總管黃九州作主,定下心來照料莊稼。


    天沒亮,全莊死寂。


    莊子房舍甚多,平時正宅很少有人走動,因為石三爺很少在莊子裏住宿,全家在城裏享福。


    因此,西院的廳堂,便是黃大總管發施號令的地方。


    一條人影鬼魅似的飄入西院,飄入黃大總管的內房。


    這幾天,黃大總管裏裏外外忙,忙得幾乎寢食俱廢。


    人畢竟不是鐵打的,今晚他一躺下去就夢如黃粱,如無意外,保證可以一覺睡到天亮的。


    莊中有不少莊丁護院和打手,可知身為大總管的人必定不等閑。


    黃大總管一雙手可力挽奔牛,武藝的根柢自然高人一等。雖則疲勞過度,但練武的人本能反應並未因之而消失,仍保持甚高的警覺。


    朦朧中,他突然被燈光所警醒。燈光一照上眼皮,他本能地睜開雙目,眨眨眼神智一清,瞌睡蟲飛走了。


    鄉間的人,晚上習慣不點燈,睡前自己親熄了燈火,這時怎會有燈光?


    不對啊!


    他吃驚地一蹦而起,掀起了薄衾。


    “慢慢來,穿上衣褲,還有,蓋上那條白羊。”有人在桌旁發話:“最好不要大聲叫嚷,那對你毫無好處。”


    床上還有他那比他年輕一倍的小妾,兩人赤條條一絲不掛,想反抗真不容易。


    他的小妾也被驚醒了。


    她驚叫一聲,扯過薄衾往裏鑽。


    他心中一冷,反抗的念頭煙消雲散。


    “是你!”他絕望地說,開始戰栗著穿衣褲:“三爺的確到外地避禍去了,你找我算是白費勁。”


    坐在桌旁的人是周遊。


    他右手無意識地撫弄著桌上的茶杯,嘴角擒著令人莫測高深的笑意,笑得黃大總管心中發毛,脊梁發冷。


    “我找的不是石三爺。”周遊推開茶杯站起:“在下隻要求黃大總管合作,希望彼此能互相了解,合作愉快。我四海遊龍不是窮兇惡極的人,對殺人放火毫無興趣,當然,如非殺人放火不可,殺幾個人放幾把火,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黃九州開始穿靴:“但我相信你如果殺了我,你也會良心不安,畢竟我們都是人,不是弱肉強食的禽獸,你不會毫無理性地殺人。”


    “哈哈哈哈……”周遊狂笑:“黃大總管,你居然和我談良心,談人不是弱肉強食的禽獸?奇聞。”


    “有什麽不對嗎?”


    “你的話並沒有什麽不對,這種大道理,古聖先賢比你早講了三千年。”周遊側轉身挑亮燈火:“人其實與禽獸的差別並不大,不同的是,人會找種種借口來殘殺同類,這種借口往往對他自己有利。


    “每一種借口都有最好的為自己行為辯護的理由,而且,這種種理由絕對不適宜於對方利用的。


    “以你老兄來說,你談良心,你說人不是弱肉強食的禽獸,這就是你要求我不殺你的最好理由。可是,閣下,你這位小妾是第幾房?她姓許,小名叫貞姑,對不對?”


    “這……”


    “我替你說。正確地說,她該算是第七房。目前你身邊,除發妻之外,還有三個小妾,其他三個,你把她們弄到何處去了?”


    “你……”


    “說呀!”


    “你……你來查問這些事的?”


    “不,我隻是對你剛才所說的良心有興趣而已。你那位發妻,似乎並不比你有更多的良心,因為出主意占人錢財霸人妻女的人,正是她。


    “你呢?專在那些窮佃戶身上打主意,見了年輕稍具姿色的閨女,有如蒼蠅見血,不弄到手絕不幹?藎那怕把對方弄得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br />


    “等你玩膩了,便往人口販子手中一送,百十兩紋銀到手,那管那些弱女子的死活?就說這位許貞姑吧,你……”


    黃大總管的靴筒裏,飛出一把扁鑽,但見電芒一閃,便沒入周遊的左脅下。


    “你該死!”黃大總管同時咒罵,隨暗器上撲。


    周遊左手一伸,手中握著那枚原本應該射入左脅的扁鑽,迎著兇猛撲來的黃大總管冷笑一聲說:“這就是我殺你的借口和理由。”


    黃大總管一雙手搭在周遊的左肩上,嗯了一聲,吸腹撐手身軀內縮,口張得大大地,想再發叫聲,但已叫不出來了。


    因為周遊手中的扁鑽,深深刺入他的心房,而且向上扳,就痛得發不出叫聲了。


    “許貞姑,你起來穿衣裙。”周遊大聲說,將屍體擺平,並不拔出扁鑽:“帶我去見那位什麽侯大爺。黃大總管死了,我會替你妥善安排他的死時死地,不致於連累你的。”


    他背轉身,讓許貞姑起身穿衣。恨使人產生力量,產生勇氣克服恐懼,許貞姑居然壯著膽不叫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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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武的人如果上了年紀,精神和體力日漸衰退,如想保持最佳體能狀況,使衰退的過程減緩,便得經常鍛練持之有恆。


    神筆侯傑練得很勤,天沒亮照樣起來練筋骨。


    他躲在西院的一座放雜物的小室,隻有黃大總管知道這裏的秘密,平時沒有人在此走動。


    而且,一年也打掃不了一兩次。


    小室外麵,是一處過道,黑沉沉一無所有,隻有老鼠在黑暗中活動。


    推開室門,片刻可以看清周遭的景物。


    周圍靜悄悄的,不可能有人走動。


    他到了過道中段,先深深作了吐納式的長唿吸,慢慢的伸展手腳,關節不時的傳出格格怪響。


    “你老了,骨頭都快要僵硬啦!”黑影中傳來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語音:“你躲在這裏好像並不太寫意,是怕黑福神殺你滅口呢,抑是怕我四海遊龍找你報複?”


    神筆侯傑大吃一驚,本能地伸手檢查臂套內的藏筆,卻發現黑影迎麵飛撞而來,已沒有讓他思索權衡的工夫。


    “哼!”他沉叱,右手一伸,特製的判官筆吐出袖口,嗤一聲輕響,刺入撲來的人體深抵內腑。


    “你殺了黃大總管,官司你打定了,侯大爺。”先前發話的人說,語音傳來的方向仍不變。


    他大吃一驚,迅速拔筆飛退。


    “砰噗噗砰……”一連串鐵拳在他的胸腹開花,判官筆已失了蹤,打得他內腑如裂,天昏地黑,跌倒了又被揪起,接踵而來的打擊更沉重,更紮實。


    終於,他昏了過去。


    一盆冷水潑醒了他,他發覺自己躺在床上,全身痛楚難當,似乎全身的骨頭都鬆散了。


    燈已經點起,床內側躺著一具血汙的屍體,是黃大總管的。


    床前,站著把玩判官筆的周遊,這支筆本是屬於他的。


    “閣下,你這位漢中地頭蛇的大爺,躲得真夠隱密的。”周遊用判官筆尖在他臉上劃動:“你殺了黃大總管,石三爺肯嗎?”


    “你……這不能怪我。”他要死不活地說。


    “怪我?”


    “你……”


    “沒有人知道我四海遊龍來過,你想推到我頭上也沒有人肯相信。”


    “我……我怎麽知道是他……”


    “那是你和石三爺必須麵對麵解決的難題,你必須設法讓他相信你是無意的。黑福神並不可怕,因為那老兇魔早晚要走的,他是見不得天日的孤魂野鬼,還不敢在府城公然殺人放火。


    “但石三爺不同,石三爺與你一樣,是漢中的名人士紳,人命關天,他和你打起官司來,閣下,這可不是馬馬虎虎的事。


    “有人要破家了,當然不會是石三爺,也不會是我四海遊龍。”


    這一頓話,說得神筆侯傑冷汗直流。


    他知道黃大總管是石三爺的心腹,狼狽為奸的蛇鼠,他殺了黃大總管,石三爺怎肯與他甘休?


    躲在石三爺的家中,反而殺了甘冒風險收容他的黃大總管,石三爺絕對不會饒他的。


    “我與你無冤無仇,何苦坑我?”他痛苦地說。


    “什麽?無冤無仇?你夥同黑福神的爪牙計算我,派不少痞棍監視我,把我的舉動告訴黑福神,居然厚著臉皮黑著心說與我無冤無仇?”


    “那……那可是黑福神逼我的,我天膽也不敢拒絕他的要求。”


    “你就敢抗拒我?”


    “你……你至少不至於比黑福神殘忍兇狠。”


    “恐怕你料錯了,我比黑福神殘忍多了。”


    “你……”


    “黑福神隻能殺你一個人,而我卻可以坑害你全家,等石三爺向衙門裏遞上一張狀子,有屍體有兇器為證,老天爺,你侯家算是破定了,而你也一定要上法揚的,結果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


    “天啊……”


    “叫天沒有用。現在,我給你一次脫罪的機會。”


    “什麽機會?”


    “我會把屍體處理得妥妥當當。”


    “你一定有苛刻的條件。”


    “不苛不苛,不但不苛,而且你很容易做到。”


    “你說吧,你贏了。”神筆侯傑虛弱地說。


    “第一,我要知道黑福神身邊有那些心腹。其二,他目下已得到些什麽線索。”周遊在床邊坐下:“閣下,希望你放明白些,你是黑福神隱伏在漢中的心腹,一年前珍寶被劫案有你一份,我已經握有證據。


    “隻不過那次你隻負責跑腿連絡,涉入不深,所以我不在你身上打主意,即使把你榨幹,也榨不出多少線索來。


    “現在,你仔細想一想,把我問的話好好據實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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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破曉之前,周遊帶走了黃大總管屍體。


    他也帶走了他所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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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周遊曾挖出七具屍體的矮林西南角,距長林坪不足一裏地,五名黑衣人領著兩名村夫站在山腳下。


    他們比手劃腳的,正在討論重要的事。


    五名黑衣人中,有兩名穿了黑袍,十分搶眼,年紀皆在半百以上,修偉的身材,陰沉沉的麵目,有一股令人心驚的威嚴流露在外。


    他們佩的劍古色斑斕。


    穿黑勁裝的三個人中,兩個佩劍的是魔蝶廖明、追魂客詹宏。


    那位長了吊客眉的黑袍人,陰森森的目光在身側的兩村夫身上轉,用刺耳的嗓音問:“你確定那人曾在貴村打聽一年前的事?真是同一個人?”


    “是的,同一個人。”村夫肯定的說:“小的那天在溪邊修攔水壩,所以看得非常非常清楚。


    “他肩上扛著一把大鐵鍬,一個人往山腳下走的。”


    “大概他又發現什麽人的墳墓了?這挖墓賊到底在弄什麽玄虛?”另一名高顴薄唇的黑袍人向同伴說:“既然他已經不再利用別人來挖掘,那一定是發現了什麽秘密了,所以他親自動手。”


    “這裏距劫寶現場遠得很,有什麽好挖的呢?”吊客眉黑袍人沉吟著說:“這個小畜生行事詭秘,令人莫測高深,依我看,如不抓住他用毒手法逼供,咱們在他身上是得不到任何結果的。”


    “咱們在那附近找找看,先找他挖掘的現場。”


    “對,上去找找看。”吊客眉黑袍人頷首同意,他轉向兩位村夫說:“你們現在可以走了。


    “那小子如果再出現,你們可以找你村裏的四眼狗葉明,他會賞給你們一筆可觀的酬勞,你們明白嗎?”


    “是的,小的明白,一發現那人立即就去告訴四眼狗。小的迴去了。”村夫老老實實地說。


    然後,偕同伴告辭了。


    五個人立即分了開來。


    他們沿山腳一帶尋蹤覓跡。


    最先發現挖掘現場的是吊客眉黑袍人。


    在嘯聲的召喚不,不久眾人便一一的趕到挖掘現場。


    挖掘的痕跡極為明顯,仍然堆成一個土饅頭。


    “是這裏了。”吊客眉黑袍人說:“廖老弟,你去村裏帶些人前來挖掘,挖開後就知道裏麵有些什麽了。”


    “好,兄弟這就去叫人來。”魔蝶廖明說。


    他立即動手去叫人了。


    “我們再仔細搜一搜附近。”吊客眉黑袍人說:“千萬不要忽略了任何可疑的小小事物。”


    魔蝶廖明越野而走,走向長林坪。


    不久,便到了先前與村夫打交道的地方。


    他匆匆而行,毫無戒心的在趕路。


    驀地,他駭然止步。


    他不自覺地脫口驚唿:“你……你們……”


    是兩位荊釵布裙,毫不起眼的村姑,而且年歲也不小了,臉上布滿了皺紋,褐黃色的臉膛。


    可是,那雙眸子卻年輕得很,黑白分明,晶亮如午夜朗星,顯然他看到的並非她們本來的麵目。


    兩位村姑曾經過巧手易容。


    令他驚訝的是,兩村姑之一從提籃內取出一把亮晶晶的匕首。


    兩村姑是從矮樹林中鑽出來的。


    所以雙方劈麵撞上,相距已不足一丈了。


    “你們找到了什麽?”持匕首的村姑陰森森地問。


    魔蝶廖明久走江湖,名列魔字號人物,當然夠聰明夠機簪,就憑兩村姑現身的快速身法,他知道碰上了可怕的勁敵。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已不容他多想了。


    他立即左手一抬,精巧的蝴蝶鏢破空而飛。


    同一刹那,他奇快地拔劍。


    同時,張口要發嘯聲示警求援。


    一切都嫌晚了。


    晶虹劃空而至,匕首來勢快得不可思議。


    虹影入目,鋒尖已經入體了。


    兩枚精巧的蝴蝶鏢,被另一位村姑用奇異的打空指力所擊中,距體五尺便在指風下翩然墜地。


    長林坪方向,傳來隱隱人聲。


    兩村姑一打手勢,取迴魔蝶廖明喉下的匕首,隱入矮林,一閃不見了。


    腳步聲急促,赤煞神君帶了八名手下,從側方的不遠處急急的通過,並未發現躺在血泊中的魔蝶廖明。


    吊客眉黑袍人四位高手,在附近走了好久,一無所獲,剛剛迴到墳旁,赤煞神君恰好到達。


    “振輝兄,有何收獲?”赤煞神君一麵接近一麵問:“郝老兄目下在何處?兄弟有消息奉告。”


    “發現周小狗曾在此地挖掘的遺跡。”吊客眉黑袍人指指大墳說:“兄弟已派人去叫村民來幫忙挖掘,看看裏麵到底有些什麽東西。


    “敝長上迴城去了,正加緊追查昨天石三爺的得力臂膀黃大總管,曝屍江北岸的真相,嚴兄的消息,與珍寶有關?”


    “在下發現一處小山洞,裏麵有鍋有灶,灶灰很多,附近有不少獸骨,裏麵曾經有人居住過不少時日。”


    “是窰洞嗎?”


    “不是,是天然的土洞,而且地勢荒僻。可惜在下的人到達時,隱居的人不在,因此來找貴長上同往勘察,也許可從遺留的雜物中,認出那人的身分。如果是逍遙真君,珍寶很可能就藏在附近。”


    “真的?那可好。”吊客眉黑袍人欣然地說:“走,兄弟帶嚴兄去見一見敝長上。”


    留下兩個人在此地等候魔蝶廖明。


    眾人取道返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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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期間,周遊在店東小諸葛的會客花廳,正與小諸葛打交道,同座的有掌櫃鐵塔鄭隆,和店夥班頭雙頭蛇彭貴。


    周遊的臉色不悅,神色不友好。


    他盯著小諸葛冷笑一聲說:“楊東主,你們上次曾眾口一詞,堅決的表明陶大娘母女是被一個糟老頭和兩位美婦帶走的。”


    “不錯,兄弟保證這件事情是真真實實的。”小諸葛語氣相當穩定,神色肅穆不像是有假。


    周遊一伸手,將一把小小的柳葉刀放在桌上,說道:“諸位,知道這一把飛刀的來曆嗎?”


    “咦!這是……”


    “這是在下剛發現的,在陶大娘母女客房上方承塵的橫柱內取出的,這表示房內確曾有過打鬥。”


    “是否有打鬥,兄弟的確無法斷定。”


    “這表示陶大娘母女,是被使用這種暗器的人帶走的。”周遊將飛刀推過:“使用這種刀的人,必定是暗器名家。


    “早些天,有位飛刀絕技驚世駭俗的高手曾向在下偷襲,幾乎得手。”


    “早些天,威震江湖的飛刀聖手絕命連環刀,確曾在本城一現行蹤。”小諸葛一麵說一麵拈起飛刀細察:“但他所用的飛刀……”


    “體型略長略沉些。”周遊接口說:“所以與絕命連環刀是無關的,而且他已經死了。”


    “絕命連環刀死了?”小諸葛驚問,意似不信。


    “死了。”周遊簡要地說。


    “這種刀是專作為暗殺之用的,俗稱掌中刀。”小諸葛將飛刀推迴原處:“當然,交手時發出,威力更是驚人,使用者的手勁必定極為可怕。”


    “刀上沒有刻標記……”


    “用這種的人,絕不會鑄刻標記,暗殺並不是什麽光榮的事。要追查刀主,有一條線索。”


    “什麽線索?”


    “十餘年前,湖廣首府武昌,有一夥靠做刺客發財的歹徒,名稱是……”


    “我知道,魚藏社,社主是千麵客方昆侖。他那些手下,幹刺客並不一定是為錢,十文錢他們也可以殺人,有時候非千金莫辦。”周遊一口道出暗殺集團的秘密。


    “千麵客方昆侖下落不明,聽說是死於該社的內部火拚。他有位拜弟無影刀駱不群,用的就是這種刀,非常非常的歹毒,這人已失去理性,一言不合他就會殺人,極為江湖朋友所不齒。”


    “謝謝你。”周遊收迴飛刀:“我會找到這個人,除非他逃離了漢中城。”


    他出廳走了。


    小諸葛失聲長歎了一聲,無可奈何地說:“老天爺!這件珍寶被劫的事,到底要到那一天才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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