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山,天音寺。


    陡峭的山道在山間蜿蜒伸展,和往日一樣,在和煦陽光照耀下的這一日,依然是人頭湧動,無數虔誠的信徒向著那做寺廟走去,去瞻仰和參拜心中的神靈。天音寺的僧人們分布在四處,接引著上來的百姓,在一些山崖峭壁危險處,一般都站在幾位僧人以防萬一,同時知客僧人在山門處麵帶微笑著迎送著來來往往的人們,一片祥和景象。


    天音寺主持普泓上人的弟子法相,此刻也站在山門之後,注視著人來人往。以他的身份修行,早已經不用做這些功課了,不過他心地仁和,往往看到同門僧人因為人多而有些忙碌的時候,便會過來幫手,這一日也是這樣。


    隻是這一日他心中似有些恍惚,心神不寧,卻又說不出到底哪兒不對,看著麵前閃過一張張虔誠的麵孔,他隻是在接引之餘,合十低頭默念著“阿彌佗佛”,直到一個身影突然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站在他的麵前。


    法相抬眼看去,頓時一怔,顯然根本沒想到會看見麵前此人,隨即麵上露出笑容,微笑道:“我們又見麵了,施主。”


    來人正是鬼厲,隻見他一身灰布長袍,站在周圍那些前來參拜的百姓之中,顯得一點也不起眼,唯一有些顯眼處的,大概還是隻有在他身邊好動的那隻灰毛猴子了。


    鬼厲的麵色看去顯得有幾分憔悴,整個人雖然說不上意氣消沉,卻也並不見得多少精神,隻是對法相笑了笑,道:“法相師兄,麻煩你通報一聲,我有點事,想拜見普泓大師。”


    法相微笑道:“張施主放心,當日恩師就已經吩咐過了,隻要是你前來,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會與你相見,請隨我來罷。”


    說罷,法相當先走去,鬼厲默默跟在他身後,這一路走去,隻見天音寺內殿宇重重,香火飄散,更不用說滿目人影,摩肩接踵了。二人走了一小會,鬼厲忽然對法相道:“法相師兄,你說青天之上,當真有神明所在麽?”


    法相沉默了片刻,道:“施主,以我佛家看來,世間處處有神明,但最重要的,當還是在各人的心頭。”


    鬼厲麵色漠然,看了看周圍那些人們,低聲道:“我不懂。”


    法相靜靜道:“施主身世坎坷,磨礪艱深,以小僧看來,若欲尋解脫,最要緊處便在自己心中‘看開’二字。”


    鬼厲默然良久,始終沒有言語,法相也不多說,領著他一路走去了。二人穿廊過道,一路上了後山小天音寺。


    來到禪室之外,法相向鬼厲點了點頭,鬼厲會意停下腳步,法相輕輕叩了幾下房門,道:“師傅,是弟子法相,今日鬼厲施主上山,前來拜訪了。”


    禪室內隨即響起了普泓上人渾厚慈和的聲音,道:“請鬼厲施主進來罷。”


    法相輕輕推開了房門,退後了一步,向鬼厲伸出了手臂,低聲道:“施主請。”


    鬼厲點了點頭,走進了禪室,法相跟在他身後也走了進去,隨手將房門合上。普泓大師仍如往日一般坐在榻上打坐,望見鬼厲,他麵上浮現出慈和的笑容,合十道:“你來了,施主。”


    鬼厲對這位普泓大師心下是頗為尊敬的,當下不敢怠慢,深深一躬,道:“弟子叨擾了。”


    普泓大師搖頭笑道:“我早就說過了,天音寺之山門對你門戶大開,你隨時皆可前來,何況你來這裏,我隻有高興的很,卻不知你可有什麽事麽?”


    鬼厲微微遲疑了一下,抬頭看著普泓上人,道:“不瞞大師說,弟子此番前來,的確是有一件事想請教大師的。”


    普泓上人道:“施主但說無妨。”


    鬼厲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但終究還是道:“請問大師,貴寺之中,可有一件名喚做‘乾坤輪迴盤’的異寶麽?”


    普泓上人一怔,站在他身邊的法相麵上也是露出了詫異之色,二人對望了一眼,隨後普泓大師點了點頭,道:“不錯,敝寺確有此物。”


    鬼厲精神登時一振,普泓上人將他神情看在眼中,眉頭又是輕輕皺了一下,道:“請問鬼厲施主,為何突然問起此物?”


    鬼厲遲疑了一下,道:“說起來弟子的情況二位也是知道的,十年之前在青雲山上,弟子有一位朋友曾為了弟子而身負重傷,至今仍昏迷不醒。”


    普泓上人合十道:“碧瑤姑娘重情重義,老衲也是十分敬佩的。”


    鬼厲道:“十年來,我走遍天涯海角都隻想能將碧瑤救治過來,可是天不從人願,至今仍未有進展,”說到此處,他麵色雖未有明顯改變,但眼神之中那一股黯然之色,卻是再也掩蓋不住。鬼厲沉默了一會,抬頭望向普泓上人,道:“不瞞大師,弟子此番前來,乃是前段時日偶然聽了一位前輩之言,說是天音寺中有一件神妙莫測的異寶‘乾坤輪迴盤’,有轉陰陽、定魂魄之異能,或許有些微希望可以救治碧瑤,所以這才厚顏前來,望大師慈悲心腸,將這件寶物借於弟子,一旦使用完畢,弟子定然親自歸還。”


    說到最後,鬼厲嘴唇微微顫抖,顯然心情激蕩,看他麵色幾番變幻,似乎有些遲疑,但隨後身子踏上兩步,雙手握緊,緩緩在普泓上人麵前跪了下去。


    普泓上人吃了一驚,連忙伸手,急道:“施主千萬不可如此,快快起來。”


    旁邊法相早已上前扶住鬼厲,將他攙了起來。普泓上人注視鬼厲良久,麵色仍是一片慈和,不過眼光卻似乎有些飄忽,看去顯然這件寶物對他來說也是非同小可,一時間難下決斷。


    又過了片刻,普泓上人緩緩合十道:“施主,老衲有一句話想請問一下。”


    鬼厲立刻道:“大師請說。”


    普泓上人麵色微顯得凝重,道:“‘乾坤輪迴盤’在天音寺一事,除了敝寺老衲幾位師兄弟之外,便隻有老衲弟子法相一人知道,此事頗為秘密,卻不知施主口中那位告知你此事的前輩,是哪位高人指點呢?”


    鬼厲一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默然良久,他低聲道:“大師恕罪,非是弟子有心隱瞞,實是那位前輩在告知弟子此事之時,特意吩咐弟子不可泄漏他的身份,所以......”說到最後,他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麵上失望、焦灼之情隱隱浮現,顯然心中也是爭鬥十分厲害,但終究還是沒有再多說什麽。


    普泓大師眉頭一皺,沒有言語,低頭沉吟,鬼厲將普泓上人麵色神情看在眼中,心中更是焦急,他來天音寺之前也的確想過這件聞所未聞的法寶如果果然有這等異能,那自然是非同小可的絕世奇珍,天音寺珍而重之那是再自然不過的,隻是如今看普泓上人等人的反應,似乎並未有拒絕之意,但意外的卻似乎對鬼厲這個消息的來源十分在意。


    鬼厲這個消息自然是當日在河陽城外古道之上聽周一仙說的,他與周一仙相識越久,便越發感覺這位看似滿口胡言騙錢的江湖算命先生,實是莫測高深的高人,隻是周一仙當日告知他這個消息之後,卻又再三叮囑,令他絕不可將他本人泄漏出來。


    此刻鬼厲心頭委實如幾股熱血互相衝蕩一般,一邊是對周一仙的承諾,另一邊卻是更重要的漫漫十年的宿願,為了碧瑤哪怕隻有一絲半點的希望,他當真都是什麽都願意付出去追求,眼下此刻進退不得,他心中天人交戰,一時間是痛苦不已。


    幸好就在這時,普泓大師忽然長歎一聲,道:“罷了,不管告訴你的人是誰,可你終究是和普智師弟他有宿世之緣,而且說起來這件寶物也是普智師弟他......”普泓大師忽地苦笑了一聲,住口不言,從佛榻上站了起來,看著鬼厲合十道:“施主,你請跟我來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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