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承認,存在即合理。


    這個世界人有人路,蛇走蛇道,把一頭獅子放在老鼠叢中,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茶幾,上麵擺滿了杯具和餐具。


    勳暮生和我在馬花拉麵的約會屬於徹底悲催性質的。


    我捧著兩個打好包的湯麵,和一罐燉牛肉迴到公寓。


    哦,對了,我已經住上公寓了,公司給我在一個安靜的小區租了一套公寓,兩室一廳,不大,卻可以看見美麗的鎬水河,和外麵的桃花。據說,很多很多年前,那裏曾經是古都雍京外城的護城河,不過因為又過了許多年,因為現代城市暴力的擴張,鎬水就在三環裏,並且河畔的地產理所當然的屬於黃金地段。


    我剛到樓下,就看見門口的停車空地上放著一輛黑色的寶馬z4。


    這車是新鄰居的車子。


    z4小小的,除了載妞其它的什麽都不能做,出門去趟超市還得打的運東西迴家的跑車的引擎蓋子上凹下去一塊,就好像一個男人原本漂亮立體的麵孔揍成了柿餅子臉。


    這個……


    怎麽那麽像我剛從轉輪台上下來的那天早上,扔下的鬧鍾砸扁的那輛寶馬小跑?


    biu……biu……


    一個男人從車子裏麵出來,他用手中的遙控鎖鎖住了車子。


    我定睛一看,咦?……


    這個哥哥我見過,這麽一說起來,勉強也算是舊相識。他就是simon張住院的那個病友(原四野的將軍)的孫子。


    那個端著半生不熟的白菜湯的瘦白麵團。


    像是感覺到自己被圍觀,他看了我一眼,向我請教了幾個有關人類的終極哲學問題:“你是誰?從哪來?想幹什麽?”


    我連忙拿出自己的門卡,“我是住在這裏的住戶。我住4樓。”


    “哦,你好。我住你樓下。”


    然後他也不多說話,反身從車子副駕的位置上拿出來一個大牛皮紙包,裏麵裝著西紅柿、茄子、柿子椒、還有一包米和一個塑料量杯。


    見我還不走,他又問,“怎麽了?”


    我連忙笑,“沒事,我就是看您的車,比較有個性。”


    我看著那個塌了一塊的地方。


    他看了眼自己的引擎蓋,“哦,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樓上的一個sb扔的鬧鍾砸的,沒事。”


    “你怎麽不修一下?”


    他抱著東西刷卡上樓,“沒錢。”


    我不信,穿prada怎麽會沒錢!不過,這好像是我做的孽,我百年不遇的好心發作,“不然,我幫你修一下吧。”


    在樓道中,他狐疑的轉過眼睛,“你不會就是那個sb吧。”


    我馬上否認,“我從來沒有去過bt市,不可能認識你!”


    白麵團咧著牙齒,笑,走廊過道上的燈光照著他,白牙森森的,“我好像沒有說過我原來住在bt市。”


    他冷笑著用空著的手一把揪住我,“好,我終於抓到你了!”


    瘦白麵團像一隻抓住老鼠的貓,邪惡的笑著,意圖在將我徹底咬死之前,展現他那鱷魚般的仁慈。


    “是我自投羅網。這得算自主投案,要寬大處理!”我說,“再說,你的車子我馬上給你修,一定修的跟原來一模一樣。”


    他加了一句,“給老子斟茶認錯。”


    “沒問題!”


    做人,絕對不能有虧心事,我很相信那句話,出來混的,早晚是要還的,所以,我想要能少一些業障,就少一些。


    我要開始積福。


    廖安和simon張還在為選擇《世界的盡頭是楊村》和《雍正爺在承德》作為我的一下部戲而喋喋不休,他們的爭吵上達天聽,勳暮生一錘定音,讓simon張協調時間,兩部戲同時軋。


    “這個市場好片都是爛片中挑出來的,誰也不知道一下部戲究竟是爛片,還是經典。觀眾的口味瞬息萬變,他們可以把億萬投資變得一錢不值,也可以把草台班子一樣的投資捧成搖錢樹。”


    於是,早就籌備妥當的《雍正爺在承德》在避暑山莊正殿澹泊敬誠正式開機。


    山莊的‘澹泊敬誠’殿的大匾是康熙爺的禦筆,這裏的地板全是太湖青泥燒的金磚,那可是幾個世紀留下來的世界級的文化遺產,等閑的人根本進不去。


    就連當年不可一世的電視女皇瓊瑤奶奶拍《還珠格格》的時候,都沒有進得去這裏,隻是在山莊湖泊旁邊的鏡水雲岑、石礬觀魚和西嶺晨霞晃了晃,取了風和日麗、草木蔥蔥的鏡頭就迴台灣了。


    開機記者會上,所有演員都要扮上,主演雍正爺的是一個國內新紅的小生餘灝,一直都是酷酷的表情,異常不爽。其實,他剛從和七少的對陣上敗下來。


    一開始,他抵死不剃發,據說他的頭發上還有百萬廣告合約。


    結果投資方et執行總裁勳暮生一個電話過來說了那句十四貝勒多爾袞的經典名言:


    ——‘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


    還順帶著發了一個著名發型師和一張一百二十萬的支票(本金加上20%的違約金),一個小時之後,那個號稱頭發價值百萬的小生當即就範,乖乖的剃光了頭發。


    廖安也是這個劇本的聯合撰寫人,餘灝剃頭的時候她也在,當然,我也在。她撫摸著她那個vivien westwood的幾何拚裝手袋,歎氣說,“真悲壯。”


    我點頭,“是的。”


    “我想到了半首詩詞。”


    我點頭,“我也是。”


    於是廖安在她手中那個ipad 2的手寫程序上刷刷刷寫道:六萬人同生死義……


    我在後麵接著寫道:存大明三百裏江山。


    廖安側眼看了我一眼,“不錯嘛,你還算有點常識,不是個用ipad隻會偷菜,讀紅樓隻看劉心武的姑娘。”


    我抱拳,“多謝誇獎。”


    她瞥了我一眼,“我沒誇獎你,我隻說你還是有點常識的。”


    我點頭,“那也是誇獎。這個塵世上充斥著不學無術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變種價值觀,或者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搖晃卻好為人師的普世精神。有常識的人,反而顯得卓爾不群,上輩子都是被錢砸死的天使。”


    “……”


    “好吧……隨便你。”廖安隨即沉思,“呃,下一個劇本應該換個時代,明末清初是個好選擇。”說完,還撫摸了一下餘灝的光頭,滿意的點頭,“不錯,很圓潤,很飽滿。”


    似乎,她手下的是一個珠圓玉潤的大西瓜。


    一代當紅小生餘灝,霸氣盡失。


    餘灝討厭et的執行總裁,於是連帶著,他也討厭et的女藝人,也就是不才在下、小女子我本人。記者會上,他仗著自己身高臉小,就拚命搶鏡頭,許多拍照角度異常刁鑽,試圖讓我看起來蠢如鹿豕。


    其中,一個《草莓周刊》的娛樂記者起哄,“餘灝,摟住alice,劇中她是你的親j□j人。”


    旁邊不知誰又來了一聲,“她可是你兒子的媽!”


    餘灝,“我還年輕,沒有孩子,也沒有孩子ta媽。”


    哄堂大笑。


    然後又一個聲音,“alice,你笑的甜蜜一些,靠在餘灝懷中。”


    讓我發\春一般靠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中麵對狼一樣的記者和戰場一般的長槍短炮笑的一臉的春\光燦爛,這是一個技術活。


    我拿著話筒,雙肩收緊,看上去有些嫩嫩的緊張,我說,“大家別難為我,我飾演的阿蘿是個苦情角色,笑的太甜蜜了,就不太符合劇情了。”


    說完,閃光燈似乎更爆了。


    餘灝亮出招牌的、謀殺菲林的笑容,一把攬住我的肩膀頭子,也不說話,就是更加放肆、更加囂張的對著鏡頭笑。


    ……


    提問,“餘灝,與alice合作,你有什麽想法嗎?”


    餘,“這是我第一次與不是我中戲師妹的女演員合作,我想我一定能學到很多新東西。”


    提問,“餘灝,你介意演對手戲的女演員不是科班出身嗎?”


    餘,“嗬嗬。”餘灝笑的那麽風\騷,“這不是我能介意的事。”


    提問,“可是選擇與什麽樣的導演、什麽樣的演員合作,對於一個真正的演員來說很重要。英國籍好萊塢一線明星羅德·貝爾就拒絕了中國影後葉寶寶,他說過,隻有與最偉大的導演與演員合作,才能創作出最偉大的作品。”


    餘很嚴肅整齊的說,“對不起,我還無法到達那個高度。我隻能配合製片方製定的女主角。”


    我聽著挑了一下眉毛,就看到在眾人背後,那個穿著好像把撲克黏在身上做衣裙的廖安衝比劃,——笑,不管什麽時候,都要笑。


    於是,我就笑。


    提問,“alice,這是你第一部古裝戲,你有什麽想法?”


    我,“我很喜歡阿蘿這個角色,這個劇本寫的很棒,我一定會用十二分的努力認真詮釋好這個角色的。”


    我身邊的餘灝忽然小聲嘀咕,“演藝圈看天賦的,不是死努力就能成事兒的~~~”


    他還笑,像隻妖精。


    提問,“你那一期的‘星光璀璨’訪談節目中在網絡上反應很好,節目中說你讀國際學校的?那為什麽會進入娛樂圈?”


    我心說,那是又一個馮伽利略式的bug!誰見過讀書能讀國際學校的家夥窮的銀行卡上還欠銀行5塊錢的?


    不說這年頭兒,鬼話仙話都能說,就是不能說人話。


    我,“因為我熱愛演藝,想要把它當做事業。”


    我都替我自己臉紅。


    提問,“alice,你拍時下當紅的偶像劇《桃花貴公子》的時候和天王喬深演對手戲,你喜歡他嗎?聽說當時你能拿到那個角色是喬天王欽點的,這點你承認嗎?你們之間有緋聞嗎?”


    我,“我是喬天王的fan,在此之外,我們隻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


    提問,“alice,跟喬天王相比,餘灝跟他有什麽不同?”


    我心說,這就好像問我,跟相比,super junior有什麽不同一樣。因為太明顯了,一個是獨立對抗正在娛樂工業的一代傳奇,一個是一坨……恩,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形容,因為這個天團精準的詮釋了‘人多是好事,人多力量大’。這個在鏡頭前麵和舞台上都是黑烏烏一坨一坨又一坨的天團以數量克服了質量上的bug,被包裝成奢侈品的形式而投放市場。


    我覺得,他們的幕後推手絕對有能力把鳳姐包裝成影後葉寶寶。


    我能告訴你說,喬深是傳奇,餘灝是那個啥嗎?顯然不能。


    於是我笑著迴答,“餘灝姓餘,喬深姓喬。”


    餘灝低頭斜了我一眼,搶著說了一句,“跟喬深前輩相比,我還有很多不足,不過我會很努力很努力的。”


    這次,我摘了話筒,笑著對餘灝耳語說,“根據經濟公司的資料,喬深比你小一個月。”


    餘妖精的眼神變刀子了。


    我還是那句話,他一定在心中偷偷罵我,如果用中文肯定就是賤\人,是英文一定就是bitch!


    ……


    承德的地形是個盆子,中間低,兩邊高,冷空氣出不去,熱空氣高高懸掛在天空上,所以這個地方真是冬天夏天一樣的涼爽。


    晚飯就是在避暑山莊裏麵的飯店吃的,聯合製片方買單。


    菜碼都是珍饈美味,白酒一水的紫塞明珠,飲料都是露露杏仁露。肉菜有剛從塞罕壩草原上獵來的肥羊、麅子、獐子和鹿,還有俗稱殺半斤的鬆雞,草原上的白蘑和山海關外的白魚。


    酒桌上,大家都比著誰比誰更加光棍。


    餘灝拿起一個潛水艇,就是把一個裝滿了白酒的小玻璃杯放在裝滿了啤酒的大玻璃杯裏麵,然後啤酒的浮力讓那個小酒杯漂浮著,像一顆在黃金液體中遊蕩著的鑽石。


    他像草原上的壯漢那樣,端著兩杯酒一飲而盡。花錢買到預播權的電視台負責人大手一直拍打著餘灝的肩膀,而他的另外一側是這部戲的執行製片人,他已經幹\掉了三個小鋼炮(三大杯,每個都是目測能裝滿3兩白酒的杯子)紫塞明珠了,然後,他們三個相約著到衛生間吐的一塌糊塗、肝膽相照。


    那個架勢,似乎他們就是新一代的承德桃園三結義。


    我一直喝露露,那位負責人吐完了,把自己麵前的魚翅泡飯倒了,在碗裏裝滿了白酒,晃晃悠悠到我麵前,用力一塞,“來,幹嘍!”


    我看到這碗裏還有大紅浙醋留下的一抹哀怨的紅絲。


    “台長,我不會喝酒。”


    他的大手像蒲扇一樣,啪啪啪的拍著我身後的椅子靠背,“不行!現在的小姑娘出來闖世界,怎麽能不會喝酒?來,喝!不喝不給我麵子!”


    我被迫端著那碗酒和哀怨的紅醋絲在一桌子人不吃飯隻盯著我,和台長那雙巨掌下搖頭歎氣,“我不會喝酒,是因為不想糟蹋這酒,我根本喝不出好壞來。”


    說完,我張大了嘴巴,昂起脖子,把酒從喉嚨裏麵倒了進去。


    隻要不經過舌頭,被舌頭上的腺體吸收,酒精的發作時間可以被推遲1個小時。


    不過,這下可好了,剩下的人全都放棄了他們旁邊的姑娘們,端著小鋼炮跑過來,說是敬酒其實就是灌酒。


    我被灌到最後都撐著了,於是手中拿著那條龍蝦,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雙手抓起龍蝦,在它那個鮮紅色的後背上用力一咬,隨後,那鎧甲一般的蝦殼和雪白嫩甜的龍蝦肉就在我的嘴巴中被一絲一絲的磨碎,咀嚼,整件屋子裏麵都是哢吧、哢吧的聲音。


    最後我吐了蝦殼,隻把蝦肉吞咽了下去。


    我的目光一定是呆滯的,像一個沉寂在海底很多年的海妖。這次終於遊泳上岸,不但生猛大嚼龍蝦,似乎還有吃人的征兆。


    周圍,終於安靜了。


    我抗著一升依雲礦泉水到洗手間吐去了,先把水灌進肚子,然後用手指扣嗓子,等我把這一升水折騰完了,酒徹底醒了。


    轉迴餐桌上,人已經不齊整了。


    有的人走了,劇組的姑娘也走了不少,後來又陸續走了,稀稀拉拉的,最後,除了服務生之外,似乎沒人了。


    餘灝卻留著。


    他的頭碰著紅木餐桌,雙手爬著像個大嬰兒一般的姿勢。


    酒後吐完了怎麽也要吃些東西,不然胃全毀了。


    我在他旁邊坐下,叫了幹淨的筷子和碗,吃著桌子上擺著的炒飯和湯麵。因為是給酒後的人吃的,飯和麵口味都很淡。我一筷子一筷子的吃著,忽然,就聽見一個哭泣的聲音,很低很低的說:


    “媽媽……媽媽,……別,別走……”


    “我會聽話的,別走……別走……”


    “爸爸,別打,……,別打我,我得了……一朵小紅花……”


    我看了看旁邊已經醉到不省人事的餘灝,還有他的哭泣。


    我讓服務生離開了,關死了這個房間的門,我繼續吃著炒飯和湯麵,餘灝繼續醉著,也許,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別!別碰我!我不做這種事!就算給我機會我也不做!”


    “滾!”


    ……


    突然,他大吼著醒了過來,見周圍的紅木餐桌、椅子和金碧輝煌的周圍,他愣了一下,看見了正在他旁邊吃炒飯和湯麵的我,他的臉上有一種恍如隔世的迷茫。


    我把另外一個幹淨的碗和一雙筷子遞給他。


    “別睡了,趕緊吃飯,你再睡飯都讓我吃了。呃,我媽曾經說過,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我看你的思想就不那麽積極要求進步,這樣是不對的。”


    餘灝醉眼迷糊著接過去,扒了兩口飯,“把那條魚給我弄過來。”


    我把魚推給了他。


    他又要了炒鬆雞,清醬麅子肉和一碗酸辣湯和杏仁露。


    我都一一端給他。


    他吃飽了。


    我早就吃頂了。


    我感覺我吃下去的東西都頂到嗓子眼裏了。


    這個世界是糊的,各有各的膈應,誰也別可憐誰。


    我的手機震動,我拿出來看短信,這迴是廖安來的。


    ——速來普寧寺,見《世》劇的投資人。


    我迴:原來《世界的盡頭是楊村》不是et投資的戲?


    廖安:不是。速來,給你介紹一條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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