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寧寺是乾隆爺建的,漢藏佛教混合款兒,是外八廟第一廟。沿著山莊的牆向那邊走,據說不遠就到了。我走了好久,感覺外麵小風一吹,我的酒勁似乎又開始磨蹭著向上湧,我晃了晃腦袋,繼續走,於是,我終於走到了。


    廖安就在門口,穿的像一個在《愛麗絲夢遊仙境》中的紅桃皇後。


    現在寺廟應該關門了,可是遊客走趕緊之後,它還開著,據說,隻為某人而開。


    廖安一扯我,“喝酒了?現在還成嗎?”


    我有些惡心,“今天是聯合製片方和電視台請客,不能不喝,一會兒給我弄點醋喝。”


    “現在上哪給你弄醋去,再灌點水就冰塊吧。”


    她一邊說,一邊拉著我向裏走。


    普寧寺可真大啊!


    據說,所有的房頂都是用黃金鎏的,因為廟中地勢高低不平,建築也是錯落有致,從高處向低處看的時候,底層的金頂上全是刀劈斧砍的痕跡,那是日本鬼子進承德的時候幹的好事。大概東瀛的寺廟都很簡樸,能做成‘金閣寺’那個樸素的樣子已經讓三島由紀夫迷戀到想要燒了它了,他們一看承德的皇家寺廟,估計已經迷戀到找不到北了,於是一群人上房揭瓦,非要把黃金刮下來不可。後來據說摔死了幾個鬼子,於是大家對佛門聖地重新有了敬畏之心,就全撤了。


    這是傳說。


    就像棒槌山其實是個家庭主婦洗衣服用的棒槌戳在那裏,最後成了山峰一樣的不太靠譜。


    廟中停車場泊了好幾輛黑色的警衛車,還有一個黑色的奧a8.


    廖安拉著我一個勁的向裏麵走,一直到千手觀音的大殿。寺廟正殿上掛著‘鴻庥普蔭’的金漆大匾,裏麵的喇嘛正在做晚課。


    我曾經是做寫手的,寫了這麽多年的暮鼓晨鍾,今天才終於看到了——尤其在我醉眼懵懂的時候,理論上說應該很有意境,可惜我這個人不通靈,聽著就隻想睡覺。


    我問廖安,“既然七少知道小投資未必不賺錢,et為什麽不投資拍攝《世界的盡頭是楊村》?”


    廖安,“et是大集團,有自己的投資規劃。還有,七少也說過,這個市場是大家的,誰也不能把什麽都占了吧,需要給別人機會和空間。et是et,又不是移動、石化和石油那樣獨霸市場,還能不給別人留點殘渣剩飯嗎?”


    我摸摸下巴。


    勳暮生……好像還挺有 ss的嘛……


    終於,晚課結束了,大喇嘛陪著,從裏麵走出來一個穿著立領尼克服的中年男人,我看著他有些眼熟,似乎在電視新聞中出現過。我剛想說,不是吧,就算不找et,可是找他,這似乎也太野蠻殘暴了吧,要是這樣的話,我們這部《世界的盡頭在楊村》就真的成了平地乍起的一聲雷了。


    我想要迎上去,廖安死死抓住我沒動,這時,他後麵出來一個穿著duvetica黑色修身羽絨服的高瘦白麵團,手中拎著一個 lv的電腦包。


    我一愣。


    瘦白麵團對中年人說,“爸爸。”


    中年人看到了我們,點了點頭,“好了,你不用陪我,你的朋友也來了,去吧。”


    得到允許,他向我們走過來。


    他爹在喇嘛的簇擁下走了。


    我們甚至不被允許過去自我介紹一下。


    嗯,好吧,這就是塵世。雖然說號稱人人平等,但其實人的地位完全取決於是否擁有一個上輩子和這輩子都是被錢砸死的天使一樣的爹。


    白麵團似乎有些尷尬,廖安很仗義的過去和他擁抱,“我開車過來的,我們找個暖和的地方邊吃邊聊好了。”


    我怒,“既然你開車來的,怎麽不去接我啊!”


    廖安理所當然的說,“最近汽油又漲價了,能省一分是一分,有錢就要花在關口上,有鋼就要花在刀刃兒上。alice,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我看著那個白麵團,他也看著我。


    他的眼睛中似乎閃爍這兩個大字——給老子修車!!


    我趕緊說,“別著急啊,等我從承德迴去了就給你修,保證修理的跟之前一模一樣。”


    我對廖安歎口氣說,“不用介紹,這個哥哥我見過,也認識。他就住我們家樓下。還有,我想說的一句話是,你想要找他投資,那就是一個茶幾,上麵擺滿了人生的杯具和餐具。他現在連修車的錢都沒有了,我來承德之前,他冰箱裏麵的存貨也吃幹淨了,還從我那裏順走了5包康師傅香辣牛肉麵。誒……”


    廖安,“他把手中的錢都投進這部戲了。”


    啊?~~


    我敬仰。


    “麵團哥哥,從今以後,你就是把我家的包子、王中王、和康師傅都順走,我也心甘情願!能支持我們文藝事業,你太偉大啦!!”


    白麵團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還是把手伸了過來,“來,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是徐車厘子。”


    我,“……”


    廖安說,白麵團大名叫做徐櫻桃,小名是車厘子。因為這個徐櫻桃聽上去太像女孩兒了,所以他自己叫自己徐車厘子。原來有這麽個典故,怪不得我和這個哥哥認識了這麽久,他都不肯告訴我他叫什麽。


    這個名字是他爺爺給取的,他爺爺是大別山的勞苦大眾出身,走過二萬五的長征,喜歡用水果和農副產品給孫輩取名字,既卓爾不群,又綠色環保。


    我很敬仰。


    於是,我開始迸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笑,這一迴酒勁徹底的上頭了。


    車厘子說,“走,我們去找個朋友。有他在,這個戲賠不了錢。”


    於是,廖安開車,徐櫻桃指路,我在狹窄的車子後麵睡覺。


    廖安像所有渴望與眾不同又不舍得花很多錢去與眾不同的擁有充沛的小資產階級情調的文藝女青年一樣,她擁有一輛與街道上開著的那種黑乎乎一片的車輛的車主迥然不同的獨特想法,於是開了一輛粉紅色的大眾甲殼蟲。


    我們三個人,此時都感覺特別有激情,就像是一群擁有夢想和才華的,出來自主創業的窮b。似乎,微軟的bill gates 、蘋果的steve jobs還有facebook的mark zuckerberg就是這樣被誕生出來的。所不一樣的是,我們坐在廖安的車子上,而gates和jobs都在他們親爹的車庫裏,zuckerberg則是在自己的大學宿舍裏。


    我剛閉上眼睛,還沒睡踏實呢,車子就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二人轉的茶館,台上穿著肚兜抹著紅臉蛋白鼻子的豬八戒背著他媳婦滿場子亂跑,手中的小手絹還一拋啊一拋的。小舞台前麵坐著一個禿頭男人,穿著麻布的唐裝,袖子挽起來,腳上一雙內聯升布鞋,沒有好好穿著,腳後跟壓著布鞋,把它踩成了拖鞋,他聽著還搖頭晃腦的。


    徐車厘子過去拍了他肩膀一下,那個禿頭一激靈,連忙迴頭,看見我和廖安,又看了看徐櫻桃,“嘛事?”


    “出來!”


    “嘛事兒?有事說事,沒事迴家,我正忙著呢。”


    禿頭兩隻手指捏碎了花生豆,端著蓋碗茶繼續搖頭晃腦的聽二人轉。周圍吵的很,叫好的,哄嚷的,調戲小媳婦的,幹神馬的都有。


    徐車厘子俯下\身體,“出來,還是拍喜劇電視劇那事。”


    禿頭一扭臉,又看了看我和廖安,“就你們仨?”


    我和廖安點頭。


    禿頭,“車厘子,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人心太浮躁,人們都忙著掙錢,要說把演員圈一起幾個月拍個戲,那些演員能跟你急!你耽擱他們掙錢了,現在的戲都是一個月,兩個月拍成的,人家大腕就這就能掙1000多萬,那還是稅後!


    我可伺候不了這群大爺、大奶奶們。還有呢,電視台都雞賊著呢,買電視劇都壓著價碼,還要電視劇中有大腕,沒有大腕不給上黃金時段。這年頭全國衛視幾百個頻道,不能上黃金時段,你的戲就算白拍了,隻能是拿著真金白銀往水裏扔。”


    “我說,櫻桃啊,我父親跟你外公當年是戰友,我答應幫你,可是這個忙,我是真幫不了。”


    徐車厘子揚起手,扇了禿頭的腦袋瓜子一巴掌,“別給老子來這套,你實話實說,什麽條件你才肯導這部戲?”


    禿子差點被扇暈了,我湊過去,看見他兩隻眼睛都是蚊香圈,還在轉呢!


    好半天,禿子才定了神,怒瞪著徐車厘子,“好,要麽,你給我一千萬,看在錢的份上,我什麽都能幹。要不然,你給我把喬深找來做主角,有他的戲,電視台絕對買賬,你看現在放的那個神馬爛片——什麽花兒貴公子的都能紅成那樣,全國的傻妞都瘋了,她們就愛喬深。隻要有喬深,這個戲我們一定能賺大錢!”


    我當時心就涼了。


    喬深演《桃花貴公子》,因為他是et的簽約演員,因為那個戲是勳暮生投資的,因為那部偶像劇是et運作的,可是喬深現在檔期都拍到後年去了,他不可能有時間也不可能拍這個《世界的盡頭是楊村》。


    從二人轉茶館出來,我就低著腦袋,一搖三晃的走著,前麵有個坑我都沒看到,差點栽溝裏去。徐車厘子一把扯住我。


    車厘子,“幹什麽垂頭喪氣的,我是投錢的那個,我還怎麽著呢,你歎什麽氣啊。”


    我,“我喝多了。”


    廖安也不太精神,好像一朵蔫了的洋白菜。


    “車厘子跟我放了兩千萬下去,不過現在看起來,還不夠請一個頂級大腕的。而且我們是情景喜劇,運作的時間長,拍攝條件太嚴苛,現在找一個一線明星,並且還有舞台劇、話劇功底的,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喬深,誒,我們也別指望喬深了,他那個《梅尚荀》正在美國做後期,他現在不是在紐約,就在洛杉磯。”


    嗡……嗡……嗡……


    我的手機又響了,我拿出來一看,是勳暮生的來電。我趕忙接起來,電話裏他不說話,我應了一聲,“喂?”


    “你在哪兒?”


    語氣好像不太順,有些像吃了槍藥。


    我左右看了看,我們三個從二人轉茶館出來,這裏周圍全是買羊肉串的、麻辣燙、炸年糕還有各種小東西的小攤們和偽造古董花瓶字畫的小店們。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裏是哪兒?


    我,“不太清楚。”


    勳暮生,“身邊還有誰?”


    我看了看車厘子和廖安。


    廖安用嘴型問我,誰啊?


    車厘子正在用他的手機查看gps.


    我指了指手機,對他們擺了一下手,就到一旁去講電話了。廖安和車厘子正在討論下一步的可行性計劃。


    我捂住嘴巴說,“廖安。我們正在談《世界的盡頭是楊村》那部戲。”


    就聽見勳暮生說,“別談了,現在快點迴酒店。”


    我連忙答應,“好,好,我馬上迴去,你……”


    我還沒有說完,那邊就掐斷了電話。嘟嘟……嘟嘟……的斷線聲音從電話中傳了出來,我無奈的隻要收起手機。


    等我走迴去,廖安問我,“誰?”


    我沒有說實話,“哦,一個朋友,想要找我問點事。”


    車厘子設置好了gps,讓廖安看那個地址,“走,我們去那裏。”廖安去停車場拿車去了,讓我和徐櫻桃在這裏等她。


    我湊過去,“這大半夜,做什麽?”


    車厘子,“找喬深。”


    我,“……車厘子,難道你是神佛嗎?喬深也是隨便就能找的?而且,他怎麽也在承德啊?”


    徐車厘子嘴角勾笑,說不清楚是自傲,自豪,還是冷笑,反正他是這麽個表情,說,“喬深是我大學同學,我們三個當年在學校號稱三劍客。如果這部戲非要麻煩到他,那麽他一定要幫這個忙不可了。”


    我好奇的多了一句嘴,“你們兩個號稱三劍客?你們大學一定不學數學的。”


    車厘子斜睨了我一眼,他也就在他爹麵前畢恭畢敬的,在他爺爺麵前簡直孝順的像一隻可愛的小花朵,在別人麵前,尤其是我麵前,除了兇神惡煞的逼著我還錢給他修車和壓著我端茶認錯之外,就沒什麽好臉。就連從我家順方便麵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麵孔。


    “我,喬深,還有一個人,不過他現在已經死了。”


    我,“這麽年輕就死了,真可惜。”


    “是啊!~~~”


    徐櫻桃的眼神中充滿了對往昔的青春無限的追思。


    “我們讀的是醫學院,他是我們當中成績最好,也是最刻苦的一個。喬深有家傳優勢,他父親是非常有名的心外科權威,可惜,他鋒芒畢露。大二的時候就上了手術台,成功的完成了一個心髒縫合手術,被媒體長篇累牘的報道,最後遭到了一個教授的嫉恨,結果在他們合作一個肝髒移植手術的時候,喬深的右手中指被我們教授切段了神經,從那以後,他再也拿不聊手術刀了。”


    我聽著後背直發涼,我,“後來那個教授呢?”


    徐櫻桃不在意的說,“聽說去一個小縣城的醫院去做副院長了,現在不知道幹什麽呢。”


    我,“不會是你幹的吧。”


    徐櫻桃隻是冷冷的笑了一下,沒出聲。


    我,“那個第三劍客呢?”


    徐櫻桃的臉更冷了,“他?……,他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他卻是我們三個當中唯一當上醫生的人。他的家庭狀況不是很好,父母早亡,身邊隻有一個妹妹,那個妹妹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天天就想著嫁豪門,要不就是嫁高官,難管的很。”


    我一攤手,“現在人們都這樣。結婚了少奮鬥30年,何樂不為。”


    “說起來,我朋友的妹妹,你還真認識。她現在做演員了,也是et公司的藝人。”


    我的心髒急速抽緊。


    顫抖著問,“你說的,不會是蕭容吧。”


    車厘子,“對。”


    廖安把車子開了過來,而我隻覺得腦子中酒氣翻湧,轟的一下子,腳丫一軟,挺直的栽倒於地。


    原來,直到現在,我才真正見識到了蕭商的社交圈。


    他卻已經死去。


    我兩世為人,記的很多很多的事,卻忘記了他,忘記了我的父母家人。


    我前世唯一的愛人,我的家人。


    我怎麽會忘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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