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婉蜒如常,水色澄碧,兩岸青林垂影,萬花爭姘,層壑飛巒,蒼翠欲滴,風光極佳。


    晨席初出,薄霧霏霏,江畔沙灘上踽踽出現一條俊秀身影,往江彎一個疏疏落落的小漁村走去。


    隻見他在漁村徘徊留戀,重重地歎息一聲道:“想我謝雲嶽父母大仇多半皆己恩怨了了,江湖險峨,人世無常,隻待天山事了,將雙親靈骨合座,終老實華,為伍林泉,賦詩自娛。”


    謝雲嶽此刻為一種落落寡歡的愁緒,在胸頭蒙上一層陰影,隻感人生乏味,孤獨,飄零……


    他來到嘉陵已經有兩日子,雇工重修其母廬墓,每日僅憑流眺望,餘外則表現得異常沉默。


    心靈上的苦果,隻有自己慢慢地噬受著,無人能夠分擔其痛苦。


    慢慢地謝雲嶽的身影在嘉陵江畔消失,隻見他疾馳如飛,向城中奔去……


    驀地,江邊現出五個丐幫人物,聚在一處,交頭接耳商量了一陣,四散電疾離去。


    ……


    時當夏初,麗日橫空,潼南至安嶽道上,灰塵揚天,四座健騎蹄聲如雷,風馳電掣奔去。


    騎上人伏在馬背上,反臂揚鞭捧起“叭叭”連聲,神色緊張,似是有什麽危難急事臨頭,一騎之後尚伏著一小童。


    沿途兩山夾峙,峭壁懸崖,綿延不絕,四騎正奔向一條峽穀危徑中,忽聞崖上傳出數聲異嘯,響澈山穀,繚繞不絕。


    騎上人霍地一勒韁繩,隻見四匹駿馬前蹄高舉,希聿聿發出數聲長嘶,騎上人閃電般飄身離鞍,紛紛亮出兵刃。


    其中一人麵色淡金,猴臉流須,目中神光亂閃,仰麵四下打量。


    同行三人護定一個八九歲小童,隻聞猴瞼疏須老者微微歎息一聲,道:“想不到賊子竟恁的趕盡殺絕,看來我侯履冰無力保全稚子了。”


    同行三人均是勁裝捷服、氣態軒昂的大漢,同聲答道:“侯老師,今日吾等寧為玉碎,不可瓦全,說怎麽也要一拚到底。”


    侯履冰苦笑了笑,厲嘯聲再度揚起,愈來愈近了,倏然之間,隻見崖壁之上閃電一般瀉下十數條人影,飛撲而來。


    所來諸人也不打話,蜂湧地向侯履冰四人攻去,一具龐大的身影迅捷無比,單手疾若電光石火般伸出,抓著小童衣襟,左掌掃出一片掌風。


    小童發出一聲驚唿,這人已衝霄而起,侯履冰四人見狀大急,無奈被人絆住,不能分身搶救,空自高喝大罵。


    數聲慘叫聲出,血影刀光中十數條身影“一鶴衝天”紛紛騰起,落向崖上密藤中,轉睛不見。


    山道上四具屍體倒臥血泊中,在此古道寂寞中,平添了無邊恐怖。


    約莫一頓飯光景,來路上一條灰影扳逾流星奔矢而來,在四具屍體身前猛然刹住。,_


    這人正是怪手書生謝雲嶽,一見金麵悟空侯履冰倒臥血泊中,不由眉頭緊皺,俯腰伸手按了按侯履冰胸口,發覺心脈仍未斷絕,連忙取出一顆長春丹喂入侯履冰口中,並點了他的睡穴。


    之後再細察另三人,這三人已氣絕多時,匆匆在道旁推土葬埋完畢,牽出散在路邊山草之四匹駿馬其中的一匹,將侯履冰軀體橫擱在前鞍,反手戴上了一張人皮麵具,一躍上騎,猛力揮鞭,叭的一聲脆峋,座騎頓時亮開四蹄,疾奔而去,蹄後蕩起一片濃濃黃塵,人騎漸遠,轉瞬已杳。


    三日後,日薄西山時,謝雲嶽人騎抵達成都萬寶客棧門前,侯履冰仍自昏睡不醒,謝雲嶽挾著候履冰昂然進入客棧,店夥迎著,哈腰笑道:“大爺可要住店?”


    謝雲嶽哼了一聲,道:“我不住店,到此幹嗎來出啦!”其聲陰沉森厲,使人不寒而栗。


    店夥嚇得一哆嗦,忙道:“小的這就帶路。”,急急轉身,心說:“今日算是觸了黴頭啦!這人臉孔真怪,說話也是陰陽怪氣的。”


    二更將過,室中一燈瑩然,謝雲嶽望著榻上昏睡的侯履冰,眼中不時流露出愛惜之色。


    因侯履冰內腑受陰毒掌力震成稀爛,雖經他療治,亦須去瘀生新,費時半月之久,而在此期間又說話不得,無法問出仇家是誰,深深懊惱不已。


    他抬麵望了望中天皓月,驀然想起今晚就是鐵爪黑鷹邢天生所約之期,不禁匆匆立而身起。


    忽然瞥見屋脊上騰起兩條人影,一閃而沒,謝雲嶽身法迅疾,穿窗而出,落在屋脊上,毫不猶豫,身如激矢般朝那兩條人影追去。


    眨眼,已追至兩人身後,雙手十指如電分出,抓向兩人肩後。


    兩人突感身後微風颯然,不禁心神一凜,忙叫道:“四長老……手下留情。”


    謝雲嶽兩手已觸及兩人肩上,聞聲倏地迴撤,怔得一怔,低喝道:“你們是丐門弟子麽?怎知我在此地?”


    兩丐門弟子聞言,旋身迴麵,目中尚有驚悸之容,左側一老丐屈膝為禮言地:“小的萬長吉及王迪乃川西分堂弟子,隻因為四長老在雲夢沼澤瓦解紅旗幫之後不告而別,為此大長老傳今天下丐門弟子,探悉四長老行蹤迴報,並命探知後,暗暗隨讓。”


    謝雲嶽心中激動不已,笑了一笑道:“大長老也真愛管閑事。”


    萬長吉又道:“小的得知大長老已分頭找到各位姑娘,現已在大長老一處兼程趕來。”


    謝雲嶽聞言,隻覺千愁萬感無由自來,胸中波濤起伏不定,淡淡一笑道:“我尚要趕赴天山,恐怕不能等了,你們在我的房中,將我那友人扶往分堂,調養半月後,向明其仇家是誰,並請大長老等代為伸手。”


    萬長吉答了一聲“是”,謝雲嶽已振肩掠出,萬長吉手掌往暗中一揮。


    隻見暗處衝出幾條黑影,身法快捷無比地向謝雲嶽身後躡去……


    萬裏無雲,月色如洗——


    成都東郊三裏許,武侯祠內古柏蒼鬱,枝幹參天,月映陰影,風拂濤吟,氣象分外肅穆蕭森。


    古柏叢中,一條長長石板甬道中有一黑衣少年徘徊躑躅不時駐足眺望祠外,神態之間略略現出煩躁不耐之狀。


    中殿內突然掠出一人,疾如流星般閃在黑衣少年身前,說道:“邢兄弟,那姓謝的多半不會來啦,何必苦等,這娃謝的與邢兄弟有恩無怨,無須耿耿於懷恨他不願助你恢複功力,一則他當時也曾說過功力火侯尚淺,萬一運用不當,使你含恨終生,況且他為其嶽父危在旦夕,急欲趕返……”


    鐵爪黑鷹邢天生目中閃出炬炬怒芒,截住那人話頭道:


    “即使他對兄弟有些許微恩,兄弟指點他脫困也可以抵消了,哼,他妒才嫉能,存心不助兄弟恢複功力,害得兄弟多受半月痛苦,現在想起,恨如山積,臨別之時,兄弟暗中許下重誓,有望之日,不報此仇,難消此恨。”


    那人無語了片刻,又低笑道:“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邢兄弟,你在泰安萬德村臨走之時,會留函與他,並在函上灑有劇毒藥粉,但未能將他害死,可見姓謝的功力高不可及,邢兄弟,愚兄慶幸你大仇得報,不可為此一念鑄成大錯,依愚兄之見,我倆不如歸返黃山。”


    參天古柏上,謝雲嶽屏息凝神靜聽著,聞言不禁暗歎一聲道:“君子以德報怨,小人以怨報德,人心有如此分異,良可差歡。”


    他不由悟出離了萬德村,踏進辛壯時,手臂忽生麻軟現象,幸經“菩提貝葉彈功”將蘊毒驅出,先隻道替邢天生療傷時所染,原來竟是邢天生所設毒計所致,暗覺此人留在世上,必將貽害武林,不如趁此除去。


    隻聽邢天生冷笑道:“兄弟心意已決,為防他不會應約而來,兄弟已另有安排,途中做下了三件兇案,留下他的姓名,最令他身敗名裂的,就是闖上青城,掌劈五大弟子,並盜去一冊秘笈,縱使大錯已鑄,此時卻箭已離弦,不能挽迴。”


    那人似乎惋惜地望了邢天生一眼,默不作聲。


    存身老柏之上的謝雲嶽不由目眥皆裂,怒潮如湧,暗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心狠意毒,哼,我謝雲嶽如不殺你,誓不為人!”,正欲飛身撲下,猛一轉念道:“他說盜得一冊秘笈,難道是在霧靈山聞得青城耆宿畢曉嵐所說的那本風雲真經不成?但那本風雲真經早為玉鍾島主窩去,想必是另一冊青城科學了,不如此刻是否在他懷中,倘他另藏在別處,豈不是武林又生大變,自己將成罪魁惡首,無法澄清。”於是暗哼一聲,且隨他迴到居處再作計較。


    隻聽邢天生又道:“有勞陳兄相伴苦候,為示取信與他,說不得要等待至天明而返轉客棧了。”


    那人笑道:“身入武林,以夜作盡,本是司空常事,那弟未免太多紮了。”


    邢天生微笑不答,隻在周邊上來迴踱步。


    皓月高懸中天,皎潔銀輝映在武候詞外,郊野如同積水空明,分外清澈。


    謝雲嶽忽見一條矯捷身影,在田隴阡陌間疾如流星奔電般向武候祠而來,他看得清切異常,來人正是喪門劍客靈飛不禁大吃一驚,為防他壞了人事,身形淩虛破空而起,徑朝靈飛迎上前去。


    原來謝雲嶽手刃了彭灝後,即閃電出手製住了靳騰輝、靳文龍、墨合英、羊崇盛四人,穆雲早已藏身洞側,瞥員謝雲嶽一身武學震占爍今,不禁大為驚異,現身出來,喝問謝雲嶽出身來曆。


    謝雲嶽直說他是追魂判謝文之子,穆雲大為驚愕,繼而轉悲為喜,握手唏噓良久,延請入洞,不勝感慨,互話當年往事,留連三日,告辭出洞。


    謝雲嶽、靈長與崔世玉、柳翠蘋分賦陽關,灑淚而別。


    靈飛有事晤一友人,與謝雲嶽約在今晚在成都武候祠見麵,他知道謝雲嶽與鐵爪黑鷹邢天生約見之事,但未知邢天生另有異圖,謝雲嶽深思靈飛見上邢天生時說破,事情則變化得不易收拾了。


    謝雲嶽身法迅絕無論,電疾風飄地掠至靈飛身前,低喝道:“靈老師。”


    喪門劍客靈飛隻道有人猝然施襲,長劍已脫鞘而出,聞聲一愕,詫道:“謝少俠,難道邢天生並未應約前來。”


    謝雲嶽冷笑一聲,與靈飛悄語一陣,靈飛滿臉憤容,道:“人心叵測,有愧市井小人多矣。”


    兩人聯袂掠至祠外,一鶴衝天而起,藏身柏翳叢中,隻見邢天生與同伴言談在甬道中。


    靈飛盡量壓低著嗓音道:“少俠,臨事不可猶豫,遲則生變,不如老朽引開邢天生同伴,讓少俠碎然下手,至於那本青城秘笈,酷刑之下,何愁求之不得。”


    謝雲嶽略一沉吟,含首讚同,靈飛疾飄下樹,落在祠外形如飛煙似地掠至武候祠正門而入。


    邢天生正與同伴談得正興高采烈時,忽見一氣度非凡,長髯飄飄的老者,步履從容地向甬道踱了進來,不禁四道眼神投向靈飛麵上。


    喪門劍客靈飛麵色凝重,視若無睹,大模大樣地走過兩人身前。


    忽地,靈飛身軀猛然一蹶,一腳踩在邢無生同伴腳背,靈飛似對此不理會,邁步如飛向中殿走去。


    那人腳背劇痛欲折,隻痛得咧牙歪嘴,見靈飛不致謙詞,分明有意尋事生非而來,大喝一聲,身如激矢地撲去,雙掌推出一股兇猛淩厲的勁氣


    喪門劍客靈飛哈哈一笑,身形疾閃,一溜煙似地竄進中殿隱去。


    那人兩掌打空,大喝道:“狂徒,那裏走?”電疾追入中殿。


    邢天生揣料靈飛有意而來,正欲舉步向中殿掠去,忽聞身後生出了一聲陰森森的怪笑,不禁心神一凜,驀感後胸“靈台,”、“神堂”、“長強”正處重穴各中了一指,隻覺一陣天暈地眩,望後倒去。


    謝雲嶽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施展震古爍今、曠代絕學“軒轅十八解”中製龍手法點倒邢天生。


    他右手一翻,將邢天生挾在肋下,長身一縱,一式“遊龍升天”撥起五六丈高下,把邢天生擱在柏梢叉之中。


    身形毫不停頓,閃電流星般穿泄中殿而去,一落人中殿,隻見靈飛與那人弓腰凝式,蓄勢欲劈,立時朗聲說道:“朋友,且慢逞意氣,暫聽在下一言。”


    那人驀然旋身迴麵,眼中爆出驚愕之色,藉著中殿祀案前的長明燈光,謝雲嶽這才看清對方形象。


    對方生得威武不凡,方麵大耳,劍眉虎目,眸光正而不邪,謝雲嶽跨前一步,用手一指靈飛,道:“在下這位同伴有意相誘,隻為朋友人甚正派,不願朋友落個玉石皆焚,存心保全,朋友,你難道仍懷恨在心麽?”


    那人目中驚愕之色益發加濃,詫問道:“尊駕此話究是何意?”


    謝雲嶽笑道:“朋友,你覺得邢天生為人如何?”


    那人默默無語,眼中忽閃出凜駭光芒,道:“尊駕莫非就是謝……”


    謝雲嶽沉聲道:“不錯,正是在下,邢天生以怨報德不說,反冒在下之名劫盜兇殺,掀起武林大變,在下為洗刷冤名,逼不得已出手將之點倒,送往青城。”


    那人臉上泛起惋惜之容,歎息道:“久聞等駕俠名威括宇內,一身武學更是震古爍今,出神入化,企慕不已,在下趙懋功,出身赤城,與邢天生本是世交,隻為他天性乖僻,為所欲為,在下屢勸不聽,也是無可奈何。”


    謝雲嶽微笑道:“趙老師想是赤城四友高足,在下不久之前西行奔蜀,途中不期而遇赤城四友,聚談兩日,四友為人風趣,有緣獲睹,實感快慰平生。”


    趙懋功長施一禮道:“不敢,在下就此趕返赤城,今宵之事在下隻有置身局外,終生不予吐露,以報有意成全之德。”


    轉身又對靈飛抱了抱拳,身形一動,掠出殿外。


    謝雲嶽望著靈飛道:“司馬仲明、薑中諒就在這兩日來到成都,在下同靈老師前往丐幫分堂須丐幫弟子協助查訪,務於短期中查出盜魁何人,在下立即動身趕去青城,靈老師暫請在此主持一切。”


    喪門劍客靈飛含首應允,兩人立即如飛趕出。


    月移兩天,繁星明浩,夜風輕拂,鬆音鬆濤,如琴如蕭,武侯祠一片靜蕭,氣象肅穆。


    青城山在灌縣西南三十裏,為道教名山,與峨嵋佛門勝地,駐譽國內。


    青城有“天下幽”之稱,群山滴翠,萬樹凝煙,一片綠海,人行其間,須眉盡碧。


    蜀中六大名山以峨嵋青城兩山為最,峨嵋得天下秀名,青城獨以“幽”稱,以山形如城郭,多叢篁修竹,四時常青,故名青城,道書列為第五洞天,山有三十六峰,七十二洞,暗含天罡地熱之數。


    晨曦初上,雲幻異彩——


    謝雲嶽背負著一隻大麻袋,衣袂飄飄,自出得灌縣導江門經往西南向青城走去。


    身形步法如行雲流水,邁步不疾不徐,路人瞧得他形狀怪異,又背著一隻大麻袋,不禁停步注目,麵露驚奇之色。


    謝雲嶽行若無事,徑自大步走去,沿途阡陌蔥綠,水廓煙村,一如江南。


    他腳程飛快絕倫,不消半個時辰,已自抵達青城山腳長生宮前。


    長生官紅牆一角隱現在一片萬杆修篁之內,隻見漫空籠翠,竹葉婆婆,搖曳起舞中,濤吟如蕭,令人神清氣爽。


    謝雲嶽尚未踏進長生宮門,倏地宮內人影一閃,走出一個鳳目長髯道人,手執著一柄雪白如銀的雲帚,兩道眼神有如冷電,上下打量了謝雲嶽一眼,道:“施主何來?”說時,眼神定在麻袋上。


    謝雲嶽微笑道:“在下欲往玉皇頂,請道長指點路途。”


    那道人聞言之下,麵色頓時一愕,忽轉怒容道:“請施主慎勿說笑,本山雖倒不禁遊人觀賞,但玉皇頂百年來並未有遊人涉足。”


    謝雲嶽道:“道長這句話在了頗費猜疑,玉皇頂是否險峻難登,遊人視為畏途,抑或是貴派列為禁地,不準外人登臨?”


    那道人沉聲說:“施主既然知道,就無須貧道繞舌。”


    這無異是說兩者都可說,謝雲嶽微微一笑道:“倘是前者,還難不到在下,至於後者,在下今日實有要事非去不可,縱然有犯貴派幹禁,也說不得了。”


    那道人朗聲一笑道:“施主要去玉皇頂,貧道已把話說明,隻怕本派上千弟子要將施主當作強仇大敵,無法生卞青城的了。”


    謝雲嶽道:“道長好意,在下著實心感,無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說自轉身哈哈大笑,揚長走去。


    正行之間,忽聞身後一聲大喝道:“站住!”隻聽身後微風颯然,心知道人趕來,身形電晃,門在三丈開外,旋身一望,但見那道人率領四個背負長劍道者立在兩丈開外,目中泛出驚詫光芒。


    謝雲嶽道:“道長追來何事?”


    那道人冷笑道:“施主所背麻袋內藏何物?”


    謝雲嶽陰沉沉地一笑道:“在下袋內之物,是貴派夢寐不忘,亟欲一得之寶,是以在下負來麵見貴派耆宿畢曉嵐獻納。”


    道人不由麵色疾變,大喝道:“那麽請施主解開麻袋與貧道一視,究是何物?”


    謝雲嶽笑道:“道長尚不配瞧!”


    廖廖數字,極盡其訕笑鄙薄的能事,那道人如同麵罩寒霜,眉宇之間,泛起陣陣殺機,雲帚一掄,四名背劍道人霍地身形一分,長劍同時出鞘,四道匹練寒光矯疾飛出,灑下一片劍雨,襲向謝雲嶽周身要害大穴。


    四人出式沉厲,而且輕靈無比,配合無間,一片唿嘯之聲托著萬點寒星,蜂湧而出,勁氣逼人。


    謝雲嶽死人臉孔森冷已極,單掌沉式不動,待得劍芒近身,突然身形滴溜溜地一轉,臂


    隻聽一片咣啷啷的金戟交擎之音而出,四道同時驚唿了聲,身形散開,但見謝雲嶽手中多出了四柄長劍。


    鳳目長髯道人見狀不禁大感凜駭,這等絕詭無論武功,在他出生之中堪稱罕睹,怔得一怔,默喧了聲“無量壽佛”,知來人孤身欲闖玉皇頂,必有所為而來,青城是福是禍,尚不得而知,呆得一呆,邁腳走上一步,稽首問訊道:“施主武功卓絕,貧道多有得罪,然則施主此來是友是敵,煩倩相告。”


    謝雲嶽微笑道:“在下如是貴派強敵,眼前那有全死之人?在下實有難言之隱,如今暫不說出之故,就是為防貴派有所誤會,是故須麵見畢曉嵐老師。”


    那道人沉吟了一陣,道:“既是施主如此說法,貧道也不便再多問,施主請自宮側竹林小徑,轉至宮後,過引勝橋即入上山正途,但途中多有阻截,因近日本山遭遇變故,望施主切勿生出誤會,猝施煞手。”


    謝雲嶽笑謝道:“多謝道長指點,在下敢不遵命。”緩緩轉身向竹林小徑走去。


    那道人目送謝雲嶽形影消失後,才率領四道人飛步奔入長生宮內,片刻之後,宮中忽放出數十隻白鴿,在宮簷之上略一盤旋,張翼鼓風飛入青翠蓊翳中,響起了嗡嗡哨聲,鑽繞天際。


    謝雲嶽振步如飛來到引勝橋,橋畔巍然矗立著赤城閣亭,飛簷流舟,古雅壯麗。過橋沿溪而行,隻見滿山蒼鬆翠竹,漫空碧綠,流水淙淙,鳥語啁啾,音生天籟,令人目不暇接,心曠神怡。


    忽見三隻白鴿疾振雙翅向山中飛去,哨音搖曳長空,心知長生宮放鴿傳警,隻微微一笑,更自身形電疾而去。


    正行之間,隻聞林隱深處傳出一聲嘹亮的鍾聲,心中一怔,腳下毫不停留,迎麵赫然呈現一座壯偉道觀。


    觀門上立匾直書“丈人觀”三字,殿宇三進,宏偉潔幽。


    這“丈人觀”又名“建福宮”,始建於北宋,為守封真人修道之所,觀在赤城崖下,四周悉為鬆竹柏楠擁圍,濃蔭蔽日,陰壑生寒,東望丈人峰,丹嶂千尋,層層翠繞,真個山麗之極。


    謝雲嶽見觀門以外靜悄悄的,並無一人,心中正感訝異之際,突然從兩旁翠竹葉中嗖嗖竄出十數道人,隻見一麵色凝肅老道迎麵走來,道:“請問施主,意欲麵見敝派畢長老究為何事?”


    謝雲嶽道:“適才在下已向長生宮主持說明,來此並無惡意,但必需麵見畢老師方可言明,道長阻截不知為了何故?”


    道人微微躊躇後,說道:“施主是否與敝派畢長老相識?”


    謝雲嶽冷笑一笑,道:“聽道長話意,欲求見畢老師,一定要相識不可麽?”


    道人雙眉皺了一皺道:“這個……”


    謝雲嶽又冷笑接道:“在下還有要事待辦,麵見畢老師後即行下山他去,無暇與觀主糾纏……”


    說時,忽見左側一道暴喝一聲,伸劍飛刺謝雲嶽背負麻袋,疾如閃電。


    謝雲嶽鼻中濃哼一聲,目迸怒芒,右手飛快一掄,五指宛若電光石火般攫去。


    那道人一劍刺出,忽見謝雲嶽五指電攫而來,不禁大吃一驚,飛撤長劍,豈知對方手法曠絕千古,那能避得開的,隻覺劍身猛烈一震,虎口酸麻一裂,長劍立時脫出了手外,一溜寒光,飛向翠篁葉中墜去。


    謝雲嶽手腕一翻,推出彌勒神功震字訣三成真力,道人悶吭一聲,身形立時震得翻了出去,隻聽喀嚓之音連續響出,一片竹林被謝雲嶽真力殘餘威勢所及,斷竹倒下,隻見竹葉濺射如飛,聲勢駭人。


    丈人觀主不由驚得倒退了一步,目中泛出凜駭之色。


    謝雲嶽冷笑道:“不料忝為正派之青城,竟也出些不肖之徒,偷襲暗算,無恥已極。”


    丈人觀主聞言憤怒莫名,放聲大笑道:“無論施主來意是何,貧道青寧,有幸目睹施主絕倫武學,不覺技癢,且請施主將麻袋放下,以免損傷,貧道想見識見識施主掌法。”


    謝雲嶽傲然一笑道:“無須放下麻袋,在下隻需以單掌與觀主周旋已自足矣。”


    青寧道人不由氣往上衝,沉聲道:“施主,請賜招”,雙掌當胸,作“童子拜觀音”式。


    謝雲嶽見狀,隻覺青寧迫人雖然怒極,但絲毫不缺禮數,這種架式,是武林中極崇敬的起手法,當下微笑道:“在下與道長既無仇怨,何必動手致失和氣,方才無禮貴觀手下,在下謹此致歉就是。”


    青寧道人顏色稍好,垂目沉吟了一陣,慨然道:“施主如此堅決欲麵見畢長老,當係重大要事,貧道即命飛鴿傳書請華長老等來此,施主也可稍事減卻勞累跋涉之苦,但貧道仍請施主賜教為幸。”


    謝雲嶽心說:“這青寧道人仍脫不了爭名好勝之心,無怪佛家常說七情六欲最是難泯了。”當下微微歎息一聲,道:“觀主定要在下現醜,敢不遵命。”


    青寧道人立時用手一招,一年青道人疾閃掠在青寧道人身前,青寧道人低語了數句,那年青道人即向丈人觀內奔去。


    隻見青寧道人仍然是擺出“童子拜觀音”架式,顯然使得謝雲嶽大題為難,他知本身武功在當今武林中,罕有人能與其匹敵,一出手即穩占勝算,倘與青寧道人交手得不相勝負,而實際上是遜讓青寧道人,但從此要張揚開去,這一來無異是助青寧道人成名,成全他人本是好事,然而青寧道人恃強好勝之念未混,反倒害了他,月後定必喪生好名之中,心念一轉,決定使他知難而退,當下毫不遲疑右掌輕靈無比地穿出,虛飄飄地巡走中宮擎去。


    青寧道人隻覺一片柔風襲向自身,卻又絲毫不占力道,隻道對方是極陰毒的掌力,心中一凜,迅疾無倫地雙掌一翻,推出一片潛厲的勁力。


    拿出立生狂飆急風,宛如巨浪排空,洶湧逼來,淩厲駭猛。


    但見謝雲嶽手勢未撤,隻微微向外一弧,青寧過人猛感自己推出的掌力頓時被引向外側,身形也不由自主地衝出了兩步。


    隻聽得一聲蓬地大響,一株圍可合抱,高的十丈的楠樹齊腰而折,跟著嘩啦之聲大作,枝葉橫飛之中,密竹修篁被壓倒了一大片,地麵亦為之震撼不止。


    塵飛漫空中,青寧道人,不禁瞠目失色,暗道:“這是什麽怪異的武功?”心猶未死,朗聲說過:“施主再接貧道一招降魔出力試試。”話聲中兩掌上下分襲而出,捷逾閃電,身形猛欺而進。


    謝雲嶽心中冷笑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身形一動,亦自電欺而進,兩條人影一接,青寧道人悶哼聲中,身如激矢地斜射了出去,到得半空,一個翻身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青寧道人雖然了無負傷模樣,但一陣灰白,愧恨欲死的神色在他雙目之中表露無遺。


    原來謝雲嶽身形電欺而出,暗中已凝用彌勒神功“卸”


    字訣,對方所推出的勁力,頓被消於無形,迅如電光石火般五指飛扣在青寧道人腕脈上,一牽一甩。


    青寧道人隻覺腕脈一麻,人即被一股巧勁甩了出去。


    此際,天際忽然飄送過來幾聲情嘯,高自雲宵,清越嘹亮,嘯聲傳來疾似閃電,聲音甫歇,隻見赤城崖上電瀉而下八九條身影。


    謝雲嶽目光銳利,遠遠瞧出最後的清臒老叟就是無影神掌畢曉嵐,除了七個老道之外,尚有一個身瘦如柴,胸前銀須飄飄的老僧。


    青寧道人見得九人前來,頓時大喜,飛步趨前躬身稽首後低語了一陣。


    謝雲嶽隻見華曉嵐目露疑訝之色,一瞬不解地注視著自己,眼神熠熠若電。


    忽見一發須斑白,神威奕奕的老道,手執著雲帚大步走來,謝雲嶽心中思念百轉,盡力在不生誤會中解釋此來用意,他已瞧出青城對自己已有視如仇敵之意。


    那道人步法飛快,眨眼功夫便在身前立定,沉聲問道:


    “施主可否將姓名來意見告貧道?”語音森厲,咄咄逼人。


    謝雲嶽不由怒氣陡熾,聞言冷笑道:“青城忝為名門正派,代出奇人,武林為之側目,但如今每況愈下,看道長此等氣量偏狹,神宇不宏,由此可見鬥肖之器,難成大局,致日趨衰微,令人浩歎。”


    這老道被譏罵得麵紅耳赤,目蘊怒火,隻是發作不得,突然又飛步走來一個生像奇古、長須若漆的老道說:“寒竹師弟不可如此疾言厲色對待這位施主!”繼而望著謝雲嶽微笑道:“施主遠來荒山有何賜教?貧道千葉忝為青城掌門,施主但請明言。”


    謝雲嶽道:“在下來此隻是想解釋一件事。”


    千葉道人頓時一愕,問道:“不知為了何事?”


    謝雲嶽答道:“不久之前有人冒在下之名闖上貴山盜去一冊秘笈,並掌劈五大弟子……”


    語尚未了,一旁的寒竹道人已自大喝一聲道:“掌門人休聽他一派胡言,那日就是他……”說時,雲帚猛擊而出,


    帚絲散開,根根筆直,如同萬千鋼針襲來,帶出一片如湧如潮的勁氣,來勢若電。


    謝雲嶽冷笑一聲,身形左滑,右掌駢立如刃,往寒竹道人手腕飛劈而下。


    寒竹道人隻見麵前手影一幻,猛感手腕如中利斧,痛得喚了半聲,雲帚飛出手中,人也痛得昏倒了下去。


    雖隻寥寥一式,青城諸人均不由驚得麵如土色,瞧出這怪少年身手絕倫,那老僧口中高喧了一聲佛號,兩道雪白如銀的眉毛緊皺在一處。


    此時無影神掌畢曉嵐更是駭然,前次在千鬆崖險被梁丘琪屈辱至死,現在想起來尚且不寒而粟,如今又是一個怪麵少年,年紀甚輕,卻有一身驚世駭俗、出神入化的武功,不禁生出英雄老暮、窮途末路之感,當下暗中太息了一聲,身形掠前,向謝雲嶽說道:“閣下既是有心向敝派為敵,何必定要麵見老朽,不久之前,閣下闖山施展毒手,狂妄已極,如有宿怨,何不直言相告?”偷眼一覷倒於塵埃的寒竹道人,一條右腕盡成青紫瘀腫,麵上汗目如珠,心下甚是凜駭。


    謝雲嶽道:“畢老師當真相信不久以前闖山鬧事之人定是在下麽?”


    畢曉嵐手指了倒臥地麵的寒竹道人一指,沉聲說道:“寒竹師弟雖則生性剛暴,但從來不作狂語,休看閣下勇武絕倫,本派力雖不敵,必要與閣下破死周旋到底!”


    在畢曉嵐說話聲中,老年僧人已飄然走近,單掌問訊道:“老納少林掌門法逸,擅樾雖一身武學超凡,但應稍加飲製萬勿任意出手傷人,上幹天和,後衲默察施主眉宇隱泛煞氣,上衝天庭,應在最近期間遭受困厄或致殺身,但……”至此忽而住口不語,眼神落在謝雲嶽麵上,久久不移。


    謝雲嶽知少林掌門誤指臉上人皮麵具當作自己本來麵目,這張人皮麵具本是其父誅殺黑道窮兇惡極之輩,剝下製成,其殺身之禍早成陳跡,但不知事隔多年,仍能被法空上人瞧出,心中不由讚佩這一代掌門,領袖武林,果然不虛,當下微微一笑道:“大師真能斷定在下必死無疑了?”


    少林掌門口中喃喃自語道:“奇怪?……奇怪?”對謝雲嶽之言,似乎茫若無聞。


    謝雲嶽不想為著此事鬧成僵局,轉顧畢曉嵐笑道:“畢老師縱不識得在下,但在下卻與畢老師有過一麵之雅。”


    畢曉嵐麵上不禁泛出愕然不解之色,半響才道:“老朽自問與閣下素昧平生,請問閣下不知何時何地見過老朽了”


    謝雲嶽道:“那日在霧雲山止止庵中,在下見得畢老師與燕山神尼被人暗算,昏在佛堂上,適身懷有藥,救醒畢老師與燕山神尼後即匆匆離去。”


    異曉嵐大驚道:“是閣下麽?那麽驅退梁丘琪的必然也是閣下,老朽麵對救命恩人,尚且視若仇敵,真是該死!”


    青城掌門向前稽首道:“貧道不知少俠駕到,多有得罪,萬望見諒。”


    謝雲嶽大笑道:“好說,好說,隻要貴派不拿在下當做不世之仇,在下也就心感不盡另外。”


    千葉道人麵上一紅,忙說道:“豈敢,豈敢。”


    謝雲嶽忽然疾逾飄風般門在寒竹道人身前,扶起寒竹道人,左手疾彈了“至陽”穴一指,隻見寒竹道人唉了一聲,悠悠蘇醒,麵色轉紅,右腕淤腫亦緩緩消退。


    這時,少林掌門法逸上人袍袖一展,落在謝雲嶽麵前,問道:“敢問檀樾是否本來麵目?”


    謝雲嶽笑道:“大師佛門高僧,當知麵目本是虛幻,不著色相,我即是我,有何麵目可言?”


    法逸上人不禁一怔,暗忖此少年慧根天生,他日造詣成就,必然冠冕武林。


    寒竹道人一迴醒,睜開雙目,又是暴喝一聲,雙手十指如鉤,淩厲無倫地往謝雲嶽兩腎抓去……


    蓬的一聲巨響過處,寒竹道人隻覺兩手如中敗革,十指綿軟之力,突感一股無形潛力向胸前逼來,身形被逼得連連退後十數步,方始拿椿穩住。


    青城掌門麵色一寒,道:“師弟不得無禮,此位謝施主並非那日闖山之人!”


    寒竹道人默默無語,但仍然滿臉悻悻不忿之容。


    畢曉嵐趨前急問道:“少俠所負麻袋內所裝何物?本來少俠之名,威望武林,必不會平白無故殺害,敝派弟子誤會就在此麻袋身上,因敞山無故失蹤一人,料定其中藏有屍體,益發斷定少俠就是那日擾山之人,假冒謝少峽之名,遂其蜮謀。”


    謝雲嶽朗聲一笑道:“袋內就是擾山生事的兇手,此人名喚邢天生,為黃山始信老人門下。”


    千葉道人不由望著畢曉嵐露出愕然之色,畢曉嵐皺眉重重咳之一聲道:“老朽知道了,九年前,始信老人與敝派全門在黃山天都峰絕頂論武,彼此發生衝突,結果鬧得不歡而散,秉性方正的始信老人竟懷恨在心,真是始不及料的。”


    謝雲嶽忽然感覺這邢天生不能留下交與青城,否則,為青城帶來無邊危難,須知武林之內,冤怨相報,無時或已,猶豫了一下,說道:“在下此來用意,就是欲洗刷冤名,現真象大白,誤會冰釋,邢天生由在下離此處置,貴派佯裝未知就是。”


    畢曉嵐撫須大笑道:“少俠你把敝派看得太輕了,老朽也不是懦弱怕事的人,無論如何應該把邢天生留下!”


    謝雲嶽見畢曉嵐如此說話,隻好解開麻袋,將邢天生倒出。


    隻見邢天生仍是昏迷不醒,麵色紙白,謝雲嶽迅如電光石火般飛出了兩指,在那天生腎下疾點了兩指,然後一掌劈向脊心。


    “叭”地一聲大響,邢天生喉中喚了一聲,張嘴吐出一口濃痰,兩目睜齊,張麵四顧,隻覺自己落在青城手中,不禁麵色大變。


    一聚真力挺身躍起,四肢乍動,即有一種麻痹襲湧全身之感,不由暗自駭然,緩了一口氣,爬了起來。


    邢天生至此處境,仍然忘不了蜮謀,目光閃爍了一下,移注在少林掌門法逸上人麵上,微笑說道:“請問大師,在下身在何處?”


    法逸上人垂肩答道:“青城!”


    邢天生故作驚訝道:“在在下不慎為不仁惡友所算,自分必死,承蒙解救,在下感恩不淺!”


    謝雲嶽暗暗冷笑不止,畢曉嵐見多識廣,知這小子尚不知死活,朗笑道:“老朽偶經武侯祠,見尊駕倒在甬道中,故而老朽將尊駕帶迴青城施救,尊駕大名可否見告?”


    邢天生答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果報不爽,在下如非貴派之事,也不至於被惡友所算,但還為貴派所救,可見天道有憑,在下邢天生。”


    畢曉嵐目露驚詫之色道:“尊駕怎麽說是為著敝派而起?”


    邢天生笑了一笑道:“惡友謝雲嶽自恃武勇絕倫,野心勃勃,一心欲在武林中掀起一片腥風血雨,遂其日後自立門派,君臨武林之念,不久之前獨闖貴山,掌劈五大弟子,並盜去一冊秘笈……”


    語猶未了,畢曉嵐露出懷疑不信之色,接道:“謝雲嶽,老朽頗有耳聞,敝派與他並未有冤隙可言,單單挑上敝派做下此事,不知他在心為何,老朽對此頗為懷疑?”


    邢天生微笑道:“方才在下不是說過,謝雲嶽此舉是遂其野心麽,他最近做下多宗擢發難數的惡行,貴派尚是不幸中大幸者,在下得知此事,苦苦相勸他不要倒行逆施,到得終了還是免不了自食苦果,無奈在下言之諄諄,他不但不聽,遽爾反顏成仇,實施暗算。”


    畢曉嵐道:“尊駕可知他在何處做下什麽惡行麽?”


    邢大生搔首道:“寧教他不仁,不可我負義,日後終有真象大白時,在下實不願賣友。”


    謝雲嶽心中激動異常,隻覺此人留在世上,終必貽害蒼生,遂陰沉沉地冷笑道:“好個不要倒行逆施,終食苦果,這無異是你天奪其魄,自食其報。”


    邢天生聽得口音甚稔,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心利猛震,別麵一顧,隻是一個麵目森冷的少年,眸中兩道懾人心魄的神光逼著自己,情不自禁衝口問道:“閣下是誰?”


    謝雲嶽冷笑一聲,抬手抹去人皮麵具,露出俊俏如玉,神采迷人的麵龐。


    眾人眼中一亮,邢天生不禁渾身顫抖,目露悸怒之色,獰笑一聲道:“邢某落在你手,生死由你,不錯,邢果已冒你之名,做下四宗無法無天之事,任你如何設法洗雪,也難消釋汙跡,以報你見危不救之怨。”


    謝雲嶽氣得俊麵通紅,氣血洶湧翻騰,緩緩伸出右手,欲待逼問他尚做了什麽滔大罪行。


    驀地——


    數聲清嘯隨風收來,眾人不由一怔,忽見山道下十數條人影疾躍奔來。


    來勢如風,轉瞬便到近前,謝雲嶽瞧出那是喪門劍客靈飛,丐門三老,乾坤手雷嘯天,矮方朔荊方及八九名不知姓名的武林高手。


    靈飛一躍至前,見邢天生仍活著,不禁額手稱慶道:“天幸此賊尚未死去,此賊做下數宗惡行,均是冒著少俠之名。


    現丐門三長老邀清被害的幾位老師來此對證,與少使洗清冤名。”


    此時丐門三老等人與青城諸道,少林掌門寒喧一番後,九指神丐蒼璽縱身飛躍至邢天生麵前冷笑說道:“始信老人有眼如盲,錯收了你這不肖弟子,你與謝雲嶽有何不共戴天的冤仇,冒名誣陷與他?”


    邢天生為人最是陰險深沉,一見丐門率著幾家事主飛奔而至,就知今日兇多吉少,矢悔方才在謝雲嶽麵前自吐實言如今想挽救自己性命,索興來一個矢口否認諉誣謝雲嶽,涼他們不敢在青城取自己的性命,因青城與其師曾有怨隙,不能背上借刀殺人之嫌,當下冷笑道:“欲加人以罪,何患無同,想我邢天生也是名門正派弟子,敢作敢當,何必冒他人之名?哼,謝雲嶽如今料知自己不能見容於武林,為攀迴逆勢起見,不惜施用卑鄙了手段,圖陷在下至死,在下死雖不足惜,隻怕哀哀諸公今後恐難以安枕了。”


    說得悲水鏗鏘,大有慷慨赴義之概。


    少林掌門與青城諸道聞得此言,不由相顧愕然,均覺此子果然詭詐極深,來個抵死不承認,永無對辯,莫奈他何。


    蒼璽聞言呆得一呆,謝雲民身形疾閃,立在邢天生身前,沉聲道:“善惡之別,原在一線,謝雲嶽行事素來斬釘截鐵,不畏前後,隻要行之所安,便不懼他人蜚言,原來你也是個畏死之輩,抬出名門正派弟子的身份,使在場諸位心有顧忌,不敢向作施出煞手,殊不知我謝雲嶽根本不理會這一套,你承認與否,就看你能不能熬住七日搜陰斷魂手法。”


    此言一出,群雄均感心神凜駭,這“七日搜陰斷魄”手法是武林久已失傳的曠古絕學,為何竟出現在謝雲嶽身上。


    隻見謝雲嶽活聲甫落,運掌如飛,奇奧無比地在邢天生胸腹之間戳了十三指。


    邢天生聽得謝雲嶽使出這陰毒手法對待自己,不由神色慘變,無奈功力全失,閃避不掉,隻感胸腹等處一股奇寒勁力直透而入,全身酸軟乏力頹然倒地。


    倏忽之間,邢天生的神色大變,渾身抽蓄,骨骼剝剝作響,口中哀鳴出聲,兩目瞳孔張大,黯淡無神。


    那哀嗥之聲,宛如羊鳴,隨風傳入眾雄耳中,驚心動魄。


    法逸上人高宣了一聲佛號,欲待動止,忽然瞥見謝雲嶽目中殺極四溢,知尤法動止,心中暗歎了一聲,隱忍不言。


    片刻之後,邢天生忽掩麵高叫道:“謝兄……小弟做錯了,量仄負義……實在該死,小弟自知無顏……偷生……


    就請給我……一個痛……訣吧!”說時,一身肌肉抽縮扭曲,皮綻肉開,迸出一縷縷鮮血,厥狀至慘,不忍卒睹。


    謝雲嶽冷笑道:“我這‘七日搜陰斷魂’手法易發難收,最多可使你減少些許痛苦,終久難免一死,你要死得痛快容易,隻要你當著眾人麵前將最近冒我之名所做惡行一一說出!”


    話落,兩指飛出,在邢天生“精促”穴點了兩下。


    邢天生隻覺抽筋縮骨痛苦減輕不少,可是體內蟲行蟻走之感反而更甚,猶若千百條毒蛇在周身穴道內飛竄奔行。


    他這時滿腔毒意早就消失殆盡,唯求早死能解脫痛苦,心知不說出也是不行,逐將所做之事斷續說出……


    日正當中,邢天生方始說完,劫、盜、淫、殺,集百惡於一身,謝雲嶽不由氣得俊麵泛白,鋼牙咬得格格直響,掌飛出,當胸壓下。


    隻見邢天生口中噴出一股黑血,狂嗥一聲,氣絕死去。


    真象大白,謝雲嶽心頭抑鬱,氣憤已然清釋了大半,由於少林掌門與青城掌門等邀群雄去天帥洞一敘,無法推辭,隻得上山稍坐。


    途中,矮方朔荊方傍著謝雲嶽悄語道:“賢侄,到得天師洞後,請坐一會,立即告辭趕奔峨嵋而去。”


    謝雲嶽不由一怔,驚詫萬分地問道:“這是為何?”


    荊方望了他一眼,露出憫惻之色,太息一聲,正待出口,蒼璽忽然說道:“荊老師,現在說出,不過徒亂人意,還是下山時再商對策吧。”


    矮方朔荊方眼皮霎了霎,倏然住口。


    謝雲嶽見狀,預料足為了耿玉修之事,金頂上人護犢情深,大興問罪之帥,遂淡然一笑。


    群雄正行之間,忽見少林掌門法逸上人停步轉身望著謝雲嶽道:“老衲險些忘懷了一事,消問少使可是替少林取迴‘無相金剛掌經’之人麽?”


    謝雲嶽微笑道:“些許小事,何值掌門人掛齒。”


    法逸上人麵現感激之色道:“老納因閉關三年,不問外事,經法異帥弟偶對老衲盛讚少俠為人,老衲習性健忘,方才想起,請恕老衲不敬之罪。”


    謝雲嶽道:“掌門人德高望重,在下武林末學,焉敢當此謬讚。”


    法逸上人道:“少俠紫芒眉宋,神清氣秀,一生順遂,雖略有顛沛困躓,都能逢兇化吉,不過老衲奉勸少俠少造殺孽,得饒人處且饒人,要知茫茫人海中,無處不是陰譎欺詐,挺而走險之輩,世風所然,隻宜凡事作退一步想。”


    謝雲嶽恭謹答道:“掌門人教言,在下當長銘於心。”


    群雄過得青城僑,由此起均為登山危坡,雖經整修,但曲折峻滑,群雄縱有絕乘輕功,仍然頗感吃力。


    青城幽勝天下,眾人隻在幽篁冷杉之中穿行,四顧一望奇峰秀雋,排闥擁翠,古柏蒼鬆,巍立虯柯,空翠宜人。


    危坡石徑陡仄,前望綠樹陰中,紅牆一角露出,再行一段,琳宮紫府突然現出,青城掌門千葉道人駐立肅客,群雄心知已然到了天師洞。


    天帥洞為青城首刹,建於隋初,原名延慶觀,宋曰昭慶觀,遜清一代改稱長道觀,俗稱天師洞,背倚百丈懸崖,前臨萬仞絕壑,黑虎與青龍兩峰夾恃左右,海棠與白雲雙溪分流兩峰之下峽穀,觀前有數百株大柿樹,交枝結葉,翳日參天,景幽險絕。


    謝雲嶽對千葉道人讚歎道:“青城幽勝天下,如非親身目睹,不能領略其中妙處,身入此境,令人俗慮盡滌,惜為貴派重地,若是無主之物,在下願長居斯處,永不涉履凡塵一步。”


    千葉道人朗聲大笑道:“終謝少俠之世,少俠當為青城貴實嘉客,隨意來去,唯恐少使嫌奪。”


    謝雲嶽微笑道:“掌門人既然如此見重,在下日後定當經常來往。”


    長道觀“天師洞”建築壯麗,飛簷崇脊,雕梁畫棟,千葉道人引群雄進入觀門,穿過三清大殿,逕往後殿黃帝祠走去,隻覺庭院四周,樓閣相連,異花奇竹,廣植院中,清雅異常。


    左邊樓下為客堂,千葉道人肅客迎入,觀中已備有數席素齋待客。


    群雄用食已畢,正在談笑風生之際,忽見一中年道人,神色匆匆地奔了進來。


    千葉道人瞧出他舉止失常,眉頭一皺,沉聲問道:“妙弘,可有什麽事麽?”


    妙弘奔至千葉道人身前,稽首答道:“啟稟掌門人,弟子值日巡山,在青龍峰上突發現有兩條身形在山脊電馳而來,弟子即迎廣前去,見是一老者及一少女,自稱是一元居士胡剛攜同愛女胡穀蘭,來此欲見謝雲嶽少俠,弟子即率領前來,不料又逢上玉鍾島少島主梁丘琪,狂言要踏平青城,與胡施主發生爭執,拚搏起來……”


    語意未了,無影神掌畢曉風如風立起,大喝道:“他們現在何處?”


    妙弘答道:“在青龍峰上不遠。”


    畢曉嵐不待他說完,身形已自電閃而出,謝雲嶽亦如激矢離弦般,緊隨而去。


    ……


    青龍峰上一元居士胡剛正與梁丘琪打得天崩地裂,風雲失色,五丈開外立定著胡穀蘭,秋水無塵地雙眼中隱含憂色,她瞧出其父展出“一元罡氣”與對方硬拚,就知來人身手高強,那麽淩厲的“一元罡氣”竟無法逼開梁立琪一步,梁丘琪一雙手掌,漫大魅影般帶出嘶嘶銳嘯,罩住其父周身大穴。


    胡穀蘭無法插手,是以芳心急躁不已,眸波流轉四顧,看看謝雲嶽來未?忽然瞥見兩條人影,星丸跳擲般登峰頂而來,她眸中陡然露出喜悅神光,嬌靨上上綻出如花笑容。


    謝雲嶽與畢曉嵐聊袂登上峰頂,伸手一拉畢曉嵐衣袖,低語道:“畢老帥且請掠陣,容在下先試試梁丘琪憑恃何種絕技,膽敢如此狂妄?如在下力有不敵,再請畢老師相助。”


    畢曉嵐知他有意保全,心中感激不已,謝雲嶽說罷,長身一掠至胡穀蘭身前,匆匆道了一聲:“胡姑娘你好。”好字甫一出口,立即身形一展,疾逾驚雷迅電撲向兩人拚搏之側,雙掌陡地平胸推出。


    梁丘琪猛感一股潛勁滲破護身真氣,胸頭氣血立生逆閉之勢,就知來了強敵,心中一凜,身形穿空激射,飄飄然落地。


    抬眼望去,隻見對方是一美如冠玉,神態瀟灑較自己猶有過之的少年,不禁妒憤交集,大喝道:“你是何人,膽感伸手接少島主的是非?”


    謝雲嶽輕飄飄地走出兩步,朗笑道:“你真是恬不知恥,霧靈峰上前番饒你不死,無非念在你一念成癡之故,不過我也曾說過,你若再展中原,少不得要刖你雙足。”


    梁丘琪目中突現驚悸光芒,退了一步值:“那晚乘隙暗算的原來是你呀!你就是謝雲嶽。”


    謝雲嶽沉聲道:“不錯,是我,但是哪晚你自力有不敵,並非我趁隙暗算於你。”


    梁丘琪一張俊臉變得羞紅如火,悸驚的目光也突然一變而成激動憤怒之色,兩臂垂下,雙肩正起伏著,一望就知是在暗中凝蓄氣勁。


    這時群雄已趕至峰上,屏息凝神地立鬆一旁,靜觀這即將發生的兩個身具武林絕乘武功的後起之秀所作的一場戰搏。


    謝雲嶽仍然是以一種悠閑神態笑道:“果丘琪,你此戰如若不勝,則難免刖足之恥。”


    梁丘琪憤極大笑道:“你不要自鳴得意,你那心上人已被少島主囚禁於玉鍾島上,一俟中秋月明之際,便與少島主完姻,你那狂傲之態少在你家少島主麵前擺出,要知本島絕學‘風雲八爪’傲視武林,海外獨步,如今明身拚搏,少不得令你終生殘廢,擒往玉鍾島慢慢折磨至死,方消我心頭之恨。”


    謝雲嶽心中一震,冷冷說道:“你後可是說那倪婉蘭麽?”


    梁丘棋神態狂吼地道:“不錯,正是那倪婉蘭。”


    “那淩玉霜呢?”


    “一同被囚!”


    “燕山神尼及遊四姑呢?”


    “謝雲嶽,你問得太多了,然而少島主卻告訴你,因為家父柬邀燕山神尼等去玉鍾島,商談少島主與淩玉霜的婚事,倘燕山神尼不去,則家父西來中原,燕山神尼為懼家父蒞臨中原之後無人抵敵,是以履約而至,被家父困於天樞石府中。”


    謝雲嶽朗聲大笑道:“梁丘琪,我不取汝之命,隻刖下兩足,送迴玉鍾勒令你父放人就是。”


    他話聲未了,梁丘琪已自一閃而出,五指欺風閃電般抓來,手法居然奇奧無比。


    一旁觀戰的群雄,皆不由大吃一驚,亦均瞧出了梁丘琪手法玄詭,卻無人能解,不禁暗替謝雲嶽擔憂。


    尤其是畢曉嵐及青城諸道心中這份難過,更是無法形容,風雲八爪本是青城絕學,但任其塵封蛛結在經樓上,被玉鍾島上竊去,將其去蕪存精,發揚光大而成玉鍾島鎮島武學,見狀同是麵色深沉,心如刀割。


    隻見謝雲嶽輕飄飄地一挪身形,即讓開梁丘琪抓來手掌,梁丘琪一聲清喝道:“再接我一把‘白雲幻舞’試試。”掌勢未撤,式中變式,一晃手掌,但見漫天掌影,宛若飛絮般落向謝雲嶽周身,生象自四方八麵圍來,使謝雲嶽無法避開。


    謝雲嶽一聲長笑中,已自漫天掌影中穿出,要知“玄天七星步”因亙古未有之絕學,縱使玉鍾島主親自前來,也難使謝雲嶽傷在風雲八爪之下。


    梁丘琪隻見麵前一花,謝雲嶽形影頓失,忽聽身後揚起一聲冷笑道:“我在你白雲五招未使滿前,絕不還手,直待你狂飆三招發時,才將你製住。”


    他聞言之下,不由心神一凜,陡地一個翻身,雙手十指旋風一般撲出,卻不料又是撲了個空,那有對方的身影?頓時神情大變。


    忽聽一聲佛號揚出,急忙旋身迴麵,但見一銀發飄拂,矍鑠瘦小的老僧立在身前,謝雲嶽則立在兩丈外含笑望著自己。


    那矍鑠老僧麵色莊嚴地道:“老衲少林掌門法逸,少島主,你可知令等五十一年前以風雲八爪絕學與上代掌門印證。


    尚有二招可克製風雲八爪麽?”


    梁丘琪冷冷說道:“在下曾聽家父說起,那是一招‘千佛化身’,不過家父早就悟出化解之法,因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淡泊爭名之念,是以寄情於海天雲霞,難道是畏怯少林,不敢西來中原麽?”


    法逸上人佛門高僧,毫不動氣,隻微笑說道:“老衲不過是問問少島主而已,既然令尊已無爭名之意,老衲四大皆空,又有何塵念可沾?”聲落處自飄身退後。


    謝雲嶽又一閃而前,梁丘琪未待他立定,雙手上下飛攻而出,逼起一片狂風,唿嘯如雷,周遭十丈開外氣流急旋成渦,鬆針竹葉紛紛疾落如雨。


    謝雲嶽應變奇快無倫,左掌推出彌勒神功“卸”字訣,右手五指奇奧無倫地一弧,扣向飛來的左腕上。


    梁丘琪也是一代後起之秀,眼明手快,左腕一翻反扣謝雲嶽手腕。


    那知“軒轅十八解”手法奇奧幻變莫測,竟在一霎那間,衍生變化,梁丘琪驀覺腕脈一緊,如中五隻鋼鉤,深嵌入骨,不禁唉了一聲,勁力全消。


    謝雲嶽五指一捏在梁丘琪腕脈上,順手一提,將梁丘淇身形提起一掄,兩足旋在身前,左手駢起如斧猛然砍下。


    隻聽得一聲高衝雲霄的慘嗥聲中,梁丘琪雙腿脛骨以下頓被截去。


    謝雲嶽電疾的一甩,但見梁丘琪身形曳著兩股泉湧的鮮血飛墜在五六丈外。


    群雄不禁怵目驚心,麵上同時露出敬仰之色。


    梁丘琪雖然足已折,但神誌未迷,痛徹心脾中墜跌在地,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發覺自己雙足已斷,不禁頓生自絕之念,飛起一掌,擊向天靈,噗的一聲,頭骨震破血漿迸射,立時氣絕而死。


    法逸上人朗誦一聲佛號道:“少俠,你已為中原武林帶來了一場無邊危難。”


    謝雲嶽不禁一呆,半響才答道:“掌門人無須介意心憂,在下自當親自至玉鍾島當麵找梁島主解決,不過今日之事,尚滿暫勿傳出。”


    這時乾坤手雷嘯天走至謝雲嶽身前,道:“三弟,我知道你急需趕往天山,無奈眼前有兩椿急事須待你親自解決,我雷老二無計可施,現在要問問三弟意欲如何處理?”


    謝雲嶽不由一愕,正待向雷嘯天追問,忽然蒼璽沉咳了一聲,眉頭一皺道:“有什麽事待下山後再說吧。”說畢,轉身向青城少林兩掌門人麵前告辭。


    千葉道人不好強留,隻有相送群雄下山。


    在長生宮前作別時,謝雲嶽道:“在下去玉鍾島時,必將“風雲八爪”秘笈取迴,送迴貴山。”


    畢曉嵐答道:“小俠去時,務望通知老朽,聯袂而行如何?”


    謝雲嶽慨然應諾,群雄衣袂飄飛離青城而去。


    途中雷嘯天道:“老三,妙手昆侖齊鴻也來了,因他未出家前與青城結怨,所以並不同行,他在灌縣二王顧中等你。”


    謝雲嶽隻噢了一聲,並未答話,心智卻陷入一片沉思愁緒中,默默無言。


    灌縣都江堰為泯江上流一極宏偉巨大之水利工程,係秦代李冰父子所建,“深淘灘,低作堰”為其治水之要訣,江水下灌之成都平原,乃川西富庶之區,天府之國,有以致之。


    都江堰流域兩岸,山明水秀,風景絕佳,堰右萬木參大,其中為樓台金碧之李冰父子專祠“二王廟”。


    二王廟為蜀人思念李冰父子之德,建廟奉祀,重簷複宇,勢極壯麗,有書為記:


    “六字炳千秋,十四縣民命食天,盡是此公賜予;


    萬流歸一區,八百裏青城沃野,都從太守得來。”


    俎豆馨香,千秋不絕。


    二王廟中,群雄此刻已在客堂落坐,隻聽雷嘯天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道:“老三,你不該在雲羅沼澤不告而別,致被金頂上人逼使江瑤紅、羅湘海、薑宗耀、東方玉琨四人返迴峨嵋待罪,老禿驢懷恨你下手絕毒,毀了耿玉修麵容,臨行揚言,如你不親至峨嵋謝罪,也親手毀去江瑤紅之容貌,使你心願難償呢……”


    謝雲嶽不禁劍眉一挑,星目中射出懾人神光,隻見雷嘯天手掌一揮,製止謝雲嶽說話,接著說道:“趙、周、顧、傅四位弟妹因此趕往峨嵋曼因師太處,哀求曼因師太救出紅瑤紅,怎奈曼因師太礙於掌門令出法隨,卻也無計可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玉鍾島倪婉蘭弟妹又急待你救迴,愚兄知你在八月初一前趕抵天山,分身乏術,你想想看,叫愚兄等如何處理。”


    謝雲嶽聞言,隻覺胸頭激動難平,良久無言,漸漸心氣已定,思索半響才道:“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小弟師命難違,兩處都無法分身,欲請求荊世伯及齊老師去峨嵋一次,施出空空妙技,將峨嵋掌門信符竊出,使金頂上人暫時無法行使其掌門職權,竊得信物後在此二王廟中相候小弟返轉。”


    矮方朔荊方嗬嗬大笑道:“為了世侄心願,老朽也不惜在峨嵋搗一次鬼。”


    謝雲嶽俊臉一紅,又道:“蒼大哥,你能不能與小弟趕赴玉鍾島一次。”


    九指神丐蒼璽微笑道:“三弟,你的事本就與我的一般,無分彼此,我自會前去。”


    謝雲嶽不禁感動地道:“大哥,你與雷二哥去玉鍾島相機救出燕山神尼等人,不可現身輕敵,隻在暗中伺機而動。”


    一元居士胡剛忽然接口道:“老朽及小女亦隨蒼老師前去。”


    當下計議已定,分道揚鑣而出……


    北天山,長年積雪,白皚皚地一片,山穀間對麵刮起狂風,掀起冰粒雪片,漫天匝地,怒潮飛湧,有如晨霧,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


    七月末,謝雲嶽獨自趕抵插雲崖下,隻見漫天飛雪,無邊無際,寒氣澈骨,凜冽難耐,那狂風在冷穀中揚行,有若千軍萬馬,唿吼厲嘯,使身形推進乏力。


    天山絕頂,長年飛雪,寸草不生,鳥獸盡蜇,饒是謝雲嶽一身純陽功力,也難忍受這天寒地凍的氣候,幸虧他到了迪化後,買了一身重裘穿好,隻露出眼鼻口等處。


    他埋首疾行,隻聞震耳破空銳嘯,挾著怒潮洶湧的冰粒,撲麵如割,雙眼難睜。


    插雲崖筆立於仞,高不可仰,冰崖凍壁,危削峻峭,猿猴難攀,錯非謝雲嶽連續使用“七禽”,“梯縱”,“天龍八式”三種舉世無比絕來輕功,亦必無法登越。


    一登上插雲崖絕頂,隻感強風襲體,兒乎穩不住身形,尖嘯急掠撲麵而至的雪片冰粒,嗆口難禁。


    眼前如同一片霧境,忽見一條白影一晃,耳中但聞得一聲:“是雲兒麽?”


    音若蚊蚋,幾不可得聞,謝雲嶽已分辨得那是明亮大師口音,不由喜唿了一聲:“恩師”。


    冰雪飛舞中,隻覺伸出一雙手掌,捉住自己右腕,身不由主地被一股大力拉得傾向前去。


    須臾,忽覺眼前風雪突然息止,隻覺自己存身在一石室中,溫暖如春。


    抬眼一瞧,見明亮大師較前略顯蒼老外,而神態仍是那麽肅穆,眼中流露出憐惜之意,不禁跪伏在地,一種無由的感觸泛起,使他熱淚盈眶,哽咽出聲。


    明亮大師慈祥無比地扶起謝雲嶽含笑道:“雲兒,你半年來經曆如何?”


    謝雲嶽將詳情—一稟明,並將峨嵋玉鍾島二事一並稟出,明亮大師含笑道:“雲兒,恭賀你大仇得報,可慰你雙親在天之靈,峨嵋玉鍾島兩事早成定局,不可挽迴,為師也不願深責於你,隻望你上體天心,勿造殺孽,免步你父後塵就是。”


    謝雲嶽不禁一凜,忙說道:“徒兒遵命!”眼珠向外一望,不見無量上人形影,心中起疑問道:“師叔祖呢?”


    明亮大師聞言,麵上立時泛出重重優戚,長歎一聲道:“為師自隨你師叔祖返迴插雲崖後,你師叔祖鏡為師調治半年才得全愈,不過你師叔祖在此半年期中,先天惡質慢慢消泯殆盡,漸悟己非……


    不久,師叔祖及為師無意中發現你師祖留下一份手諭,內雲:“老衲‘無為上人自稱’曾降伏雪山人魔韋巽,費時幾盡三載,才將其囚禁插雲崖後洞地穴中,韋巽功力高不可及,老油曾對韋巽有言,百年內不可妄出地穴,出則必死無疑,須待悟澈佛理之後,期滿百年,方可出穴,但老衲算出今年七月十五日,韋巽必謀蠢動出穴。


    無量師弟,秉賦深厚,但惡極太重,終老衲有生之年,猶未能動化泯威。老衲一意得保全無量師弟之故,一即令他自悟己非,苦海無邊,迴頭是岸,再即是暗中使無量師弟製止韋巽出穴之想。


    禍福無門唯人自召,於致祥和或自重覆滅之極,隻在師弟一念。”


    發現這對手諭時,已是七月十五日明,悉感後洞一陣猛烈撼震,為師與你師叔祖急奔去,隻見後洞地麵石塊已被震飛,露出一大缺口。


    為師當時就欲下穴製止韋巽,被你師叔祖阻住,道:“無為師兄早有遺命,還是讓我前去才是。”


    為師不能違抗,隻得由你師叔祖下穴,三日後洞穴中仍是寂然無聞,為師擔心你師叔祖安危,飛身下穴,卻見韋巽與你師叔相相對盤膝而坐,虛空對掌,雙方盡展平生真力,一絲不容分神,看來他倆隻有落個兩敗俱傷了。”


    謝雲嶽聞言驚詫道:“計算起來,現在二人已對掌半月之久了,難道尚未見出勝負麽?師父,你怎未想到助師叔租一臂之力呢?”


    明亮大師接著歎息道:“為師怎未想到,怎奈兩人環身兩丈之外,已凝成一片氣牆,堅通鋼鐵,無從伸手,又恐一經助力,韋巽固然不保,但你師叔祖也不能全命,是以為師躊躇無計,每日飛身下穴三次,揣測有何化解之法,但每次均是知難而退。”說話時,明亮大師憂慮之容愈見沉重。謝雲嶽想了一想,道:“可否讓徒兒下得地穴,試試有無良策殲除韋巽。”


    明亮大師沉吟一陣,才道:“也好,為師令你下去,不過慎勿妄自出手,免得誤傷你師叔祖性命。”


    謝雲嶽答道:“這個徒兒知道。”


    兩人加快步至後洞,隻見地麵露出一丈許方圓缺口,謝雲嶽立於穴緣,凝目下望,黑唿唿的一片,什麽也看不見,不禁問道:“師父,由此至穴底究竟有多深?”


    明亮大師道:“約莫二十丈,以你的功力,展出‘梯雲縱’法尚不難出穴,韋巽本可出穴,但懾於師祖警言,心中不無疑忌,坐失良機,竟被你師叔祖絆住。”說著一牽謝雲嶽手腕,縱身躍下。


    但覺兩耳風生,須臾同站地麵。謝雲嶽凝目一望,隱隱隻見兩幢黑影,宛若泥雕木塑,一動不動相對而坐。


    虛空生明,漸漸瞧得清晰,韋巽長年幽夢洞穴,毛發濃覆頭麵手腳,宛如人猿,兩眼射出濃綠的懾人寒光,雙掌平胸望前虛按著。


    無量上人亦是雙掌前推著,兩眼垂竿,神色肅穆凝重。


    謝雲嶽伸手略略前推,隻覺二種反震之力甚大,趕忙縮手,腦中一霎那間生出千百種念頭,思忖有何化解之法。


    他感覺平生之中從未有此艱巨之事,既需殲斃韋巽,又要保全無量上人,術無二用,不禁大感為難了。


    明亮大師隻在一旁凝視著他,看出謝雲嶽夠沉思,也就不去驚動於他。


    忽然,謝雲嶽猛地觸動靈機,暗道:“何不施展‘菩提貝葉禪功’,無形無相,救人傷敵,隻在運功入意念中?”


    心念既定,連忙盤膝坐下,默念經訣,神化其中,兩掌則緩緩抬起。


    明亮大師瞧見謝雲嶽此種舉動,心中大感驚異,但箭在弦上又不得不發,隻有靜觀情勢變化。


    韋巽倏感一陣柔風吹拂全身,心中不由暗暗凜駭,隻覺這片柔鳳漸漸逼束全身,愈來愈形沉重,猶若巨潮密湧,重過山嶽,氣血亦覺微現翻迸,不禁大駭,移目一瞥,隻見一少年向自己虛空推掌。


    他大駭之下,心知再不反掌,必將坐而待斃,猛然生出兩敗俱傷毒念,喉間大喝一聲,右掌加增十二成功力。


    推向無量上人,左掌電飛一旋,徑向謝雲嶽擎去。


    隻見謝雲嶽身軀猛然撼震了幾下,哼了一聲,盤坐之式仍然不動,卻覺全身逼束的重力並未減輕,反而有增未已。


    韋巽這一駭當真非同小可,索興撤出右掌,一個變式,雙掌往謝雲嶽推去。


    謝雲嶽目中突然暴射奇光,身形激射而出,淩空猛力下擎,洞穴中立時生出漩渦巨飆。


    隻聽得一聲大震,韋巽狂喝一聲,身形翻倒,謝雲嶽被震飛墜落。


    明亮大師大吃一驚,隻見無量上人倚在壁上,閉目運功調息,謝雲嶽仰麵躺於地上,嘴角溢出一絲鮮血,麵色如常,隻是一動不動。


    韋巽掙紮欲起,明亮大師身形一躍,落在韋巽身前,待舉掌下擊。


    隻見韋巽慘笑一聲:“老夫片刻之後即將魂歸地府,大師還要出手麽?”


    明亮大師尚恐其中有詐,掌勢未撤,兩眼迫視著韋巽。


    韋巽又慘笑一聲,道:“無為老和尚真乃神僧,料定老夫必不耐等候百年之期,他說隻要老夫一生出穴妄念,必死無疑,果為其言所中,老夫死也瞑目。”至此一頓,問道:“你是無為和尚何人?”


    明亮大師答道:“無為上人乃是家師。”


    韋巽又指謝雲嶽道:“他呢?”


    明亮大師沉聲道:“老衲之徒!”


    韋巽大叫道:“老和尚真乃神人,韋巽當真愚不可及。”


    張嘴噴出一股鮮血,頹倒於地,慘笑一聲道:“老和尚曾經說過韋巽將死在他徒孫之手,委實不虛,老夫隻道除老和尚之外,宇內均無敵手,誰料……不過令徒亦是無救,差可兩報,老夫亦可瞑目。”說畢,又噴出一口鮮血,頭一歪,氣絕死去。


    洞穴中頓時揚起陣陣禪唱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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