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三峽,險勝天下”,由鄂西宜昌南津關上溯,為三峽西陵峽終點。


    西陵峽迄至宜昌,始自巴東,再上溯為巫峽,始自巫山縣,遂為瞿塘峽終端,始自川西雲揚縣。


    三峽為其總稱,沿江峽名不可勝計,重崖疊障,塹壁突岩,危峰聳天,江流險湍婉蜒縈洄,其中灘石林立,兩岸峽壁,老樹參天,藤蘿密虯攫垂,蓊鬱蔽日,險幽壯麗之極。


    這日,晨曦初出,江水暴漲,嘯流澎湃,一瀉千裏,巫山縣江岸上駛出十數隻大船,溯江而上,纖夫何止數百,一聲“抗唷”,緩緩上行。


    此際三峽行船,視為畏途,但商賈挾貨囤貨,非乘船不能入川,是以才重金買舟,三分靠福命,七分仗灘師。


    這幫船隻中,有一艘艙中是謝雲嶽及岷山二毒、喪門劍客靈飛搭舟入川。


    岷山二毒與靈飛踞坐艙中,麵前酒肴紛陳,正在酌酒談心。


    謝雲嶽側臥在艙板,麵向著裏首,閉目假寐,腦中思緒潮湧紛歧,耳內聽得艙底水流潺潺,如怨如訴。


    他隻覺此次與一年以前難別寶華山,由龍口上船直駛南昌的心情格外不同。


    前次心情舒暢,與此次悒悒寡歡,截然有別。情孽魔障唯人自招,是以他毅然撇開煩惱,快刀斬亂麻將糾纏禍結的情絲付諸東流。


    但談何容易,心情不得片刻寧靜,一種無由的歉疚襲湧心頭,諸女的倩影屢屢現於眼


    他憶起昨日船渡巫山城,謝雲嶽等四人登岸走遍巫山城內外,覽勝眺奇,曾謁大寧河“又名巫溪”畔神女廟,心亂如麻中,不禁隨口低吟道:“……山色未能忘宋玉,水聲猶似哭襄王……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自鬥眉長。”


    勝清問得別麵開朗笑道:“人生本是煩惱,何必自苦惆悵,且效老朽等把酒一醉,笑談地北天南,將前情往事一筆勾銷多好。”


    謝雲嶽苦笑了一聲,將身爬起,也參與酌酒慢飲,放開愁腸,互訴武林趣聞。


    舟行一日,已臨近瞿塘峽入口,三峽就屬瞿塘形勢險惡,峽石壁立塹峭,石色青黃紅黑分呈,景色極為壯麗。


    謝雲嶽等四人駐立船頭,眺賞奇景,忽然謝雲嶽瞥見了喪門劍客靈飛,目光落在鄰舟艙中,久久不移,眉梢微蹙,似有所見。


    他不禁心疑,循著靈飛目光望去,隻見鄰舟艙中坐定三人,一為龐眉皓首,胸前銀須飄拂,鼠目炯炯生威的老叟,一是麵色黧黑,瘦削中年漢子,另外是一勒須頭陀。


    靈飛麵色陰晴不定,謝雲嶽悄聲問道:“此三人是誰?”


    喪門劍客靈飛搖了搖頭不語。


    謝雲嶽暗暗忖道:“必是靈飛昔年的仇家,不然他神色怎會如此不寧。”亦不追問。


    他與靈飛由雲夢沼澤一路行來,已熟知靈飛為人不惡,但好武恃勇,輕言賈禍,睚眥必報,故惡名滿武林。


    不過靈飛自雲夢沼澤深受被製於人苦痛,經謝雲嶽解救,懷恩圖報,悔悟已非,與前判若兩人。


    要知由惡向善,非具有莫大的智慧毅力不可,謝雲嶽對靈飛暗加尊敬,此時,靈飛雖然不答,但留下心來。


    上溯三峽,險流激湍,舟行甚慢,每日繞行不過十數裏水程,皆因自入瞿塘峽水流逼仄,漲水時極為險惡,不似巫山至瞿塘四十裏水程江麵較闊,枯水時期險灘甚多,漲水時石礁淹入水底,航行反而較便。


    如此,有度日如年感覺,靈飛自見得鄰舟艙中三人後,似坐立不安,頻頻去船首窺視。


    謝雲嶽見狀更是懷疑,問他又不說,不禁暗哼一聲,決意探出個中原委。


    舟行三日,已到達夔門,岷山二毒忽動念欲先行趕返岷山,於是告辭登岸而去。


    忽見那鄰舟所見三人也乘船就路,登上江岸,靈飛急向謝雲嶽說道:“少俠,我等躡這三人行蹤如何?”


    謝雲嶽不禁一怔,道:“靈老師尚未告知這三人是誰,得放手且放手,何必又自招煩惱?”


    靈飛急道:“此三人與當年令尊之死有莫大的關連。”


    說時,人已登上了岸階,謝雲嶽聞言胸中大震,忙追上前去。


    前麵三人入得夔州城門,便走入一家客棧,謝靈二人遲疑了一下,也向這家客棧走去,忽見一個身材矮胖的老叟與一白衣背劍少年,先一步搶入門。


    靈飛眉頭皺了一皺,低聲道:“西川道上,又有熱鬧瞧啦!”


    謝雲嶽不知他是因何而指,望了他一眼,靈飛已邁步跨入,喚來店夥,引入一間上房。


    靈飛似猿性脖發行動不停又匆匆走出門外,謝雲嶽見他舉動不寧,更是心頭納悶不已。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從外迴轉,身後隨著一店夥,一手提著食盒,另一手卻提著一把大銅壺。


    店夥將食物和酒肴端上桌麵,問明無事,才躬身告退而出。


    謝雲嶽笑道:“靈老師出去就是為著命店夥送來酒肴麽?”


    休看靈飛五十多歲了還是童心未混,麵上竟浮起天真的笑容,說道:“少俠,有什麽事,喂飽了肚子再說。”說著,在謝雲嶽麵前斟了一杯滿酒,再與自己斟了一杯。


    謝雲嶽怔著眼道:“靈老師,你這般詭秘不宣,實令在下食難下咽。”


    喪門劍客靈飛似是無可奈何,歎息了一聲,道:“不料少俠如此心急,由不得靈某不說,數日前少俠問起靈某知道當年令尊被害之事否,靈某即推稱風聞,不知詳情,少俠總該記得?”


    謝雲嶽頜首道:“靈老師是否真不知情,在下對此頗為懷疑,忖料靈老師必有難言之隱,是以暫且按捺住。”


    靈飛道:“其實少俠數日前相問,真的靈某不知情,如今情形又自大大不同了。”


    謝雲嶽聞言大為詫異,眼中露出惘惑的神光,隻聽靈飛接下去道:“此事說來話長,少俠如願飲酒進食,靈某自當和盤托出。”他說話時,目光卻落在熱香撲鼻的菜肴上,大有垂涎欲滴之意。


    謝雲嶽不禁朗笑一聲,取箸向盤中失去。


    靈飛酷嗜口腹之欲,三杯酒下肚後,麵上微現紅光,望著謝雲嶽道:“這陳年大曲,的確是後勁無窮。”見謝雲嶽不答,尷尬地笑了一笑,又道:“武林之內,甚多不可思議之事,亦甚多不可思議之人,鄰舟艙中三人靈某迄至現在,尚無法知道他的姓名來曆,其武功之高誠不可思議。”


    謝雲嶽愕然問道:“那麽靈老師卻何以知道他們與先父之死大有關連呢?又何以知道他們的武功高絕呢?”


    靈飛接道:“靈某說出,措詞如有不妥之處,少快不可見氣。”


    謝雲嶽正色道:“如蒙靈老師據實相告,使先父得以不含恨九泉,在下感激還來不及,哪有見氣之理。”


    靈飛鯨飲了一杯酒,似是極難以出口,欲言又止,但終於說出道:“令尊昔年在生時,追魂判之名幾乎可說威震宇內,名懾神州。令尊鐵麵辣手,毫不容情,正邪雙方死在令尊手下的不下千人,整個武林為之震懾,是故無不以除去令尊為快,但以令尊形蹤飄忽,神龍隱現無定,不易捕截,武林中多主查出令尊來曆再行謀捕,但可惜並無人知得令尊來曆,直至如今,恐怕少俠也不知情,是麽?”


    謝雲嶽不禁黯然頷首無話。


    靈飛又道:“在暗中醞釀除去令尊期中,靈某方在盛年,以靈某胸無涵蓄,口舌又快,諸事不給靈某與聞,隻為主其謀者是敝派人,蛛絲馬跡,不無落在靈某眼中,然而在當時靈某卻不以為意……”


    他說,又自在杯中斟滿了酒,一飲而盡,一大塊紅燒牛肉送入嘴咀嚼出聲,眼中神光閃動,似對當年之事有所思索,良久,長歎了一聲道:“正在密謀除去令尊之時,本門弟兄被令尊屠戮之事頻頻傳上邛崍,於是謀劃日急。一天,大師兄由山外運轉,隨同兩人前來,其中一人正是鄰舟所見的銀須皓首的老叟,事隔多年,形像未因年事增高有所變更,是以記得……”


    謝雲嶽接道:“另一人咧?”


    靈飛道:“另一人是骨瘦如竹,禿頂藍眼,甚是好記,隻是舟中未見,這兩人自稱是令尊師弟,在山習藝時與令尊發生爭執,令尊一怒將他們點了殘穴,永錮洞穴,此事靈某隻聽大師兄吐出片言隻字,詳情非但不知,而且連他們姓名來曆均無法知悉,甚至於迄至如今,掌門人亦不知他們來曆姓名。”他一頓,又接道:“那須眉皓白老叟,出言狂妄,與大師兄言捕獲令尊非他們不可,自稱武功卓絕,靈某心中氣忿,托稱賜教,哪知一招不到,靈某例已脫手,九處穴道被製,骨瘦如竹之人走了過來,伸手解了靈某穴道,目光中似有不滿他那同伴之意。翌晨,這兩人與大師兄及本門高手多人下得山去,三月之後,盛傳令等與少俠被害之事,本門高手及大師兄均棄屍於洞庭湖畔,隻有一人未死,將本門死者火化成殮後,扶傷奔返邛崍,但到達後隻說了兩句話,即倒地氣絕身死。”


    謝雲嶽道:“說了兩句什麽話?”


    靈飛搖搖頭道:“這個靈某不知,靈某已遠赴黔南,三年後才返山,日久淡忘,因事不關己,也懶得問了。”


    謝雲嶽緊接著問道:“如今貴山可有什麽人尚記得這兩句話嗎?”


    靈飛略一沉吟;道:“依靈某臆測,這兩句話一定是關於本門弟兄之死,無關宏旨之事。”


    謝雲嶽劍眉一剔,霍地立起,道:“那麽在下去找那三人當麵詢問,父仇不共戴天,萬一離去,在下則抱恨莫贖了。”


    靈飛歎息道:“他們已走了!”


    這無異驚天霹靂,謝雲嶽神誌似乎有點麻木了,目光發怔得半晌,才大聲道:“什麽,你怎不再告知?”疾言厲色,眼中寒電逼人。


    靈飛知道他的心情,徐徐說道:“少使切忌浮躁,此事靈某也出於意料之外,方才外出,卻無巧不巧遇那三人出往店外,越城而去,靈某情急之下在三人身後急急跟躡,到達一所蔽日蔥鬱森林中,身形頓住,靈某唯恐發現,隱身樹後,隻聽一人語聲道:“賢弟,你去邀徐瞎來,七日後我們在翠雲廊盤龍峽見麵。”說完,隻見人影疾晃,待靈某驚覺時三人形蹤已杳,靈某出得樹林時,卻又見矮胖老叟及背劍少年向西奔去。”


    喪門劍客靈飛長長籲了一口氣後,道:“現在,我們能在七日以內趕抵翠雲廊盤龍峽,必可找出他們行蹤,不過,靈某不敢保證須眉皓白老叟及骨瘦如竹之人是否主謀,或參與圍襲令尊之舉,掌門人三年前亦已仙逝,昔年知情之人俱已凋零,靈某隻知一鱗半爪未必於事實真像有補。”


    謝老嶽微笑道:“靈老師僅隻如此,在下已心感萬分,方才失劄忿言,請予原諒,那翠雲廊盤龍峽在何處,靈老師可知麽?”


    靈飛答道:“劍閣南至閬中,西至梓潼,凡三百餘裏棧道,統稱翠雲廊,因其兩側植有柏樹數十萬株,籠翠如雲,蔭蔽天日,故有此名,至於盤龍峽,據靈某臆測,劍閣之南有鶴鳴、垂錢、盤龍三棧道,當在盤龍峽道附近。”


    謝雲嶽自中閃出幻變光彩,凝望窗外。


    “蜀道難,難上於青天”,三峽行舟難,但莫過劍閣棧道天下險,山從人麵起,雲傍馬頭生,鑿石架空,下懸萬尋,稍一不慎失足,粉骨碎身,屍體無存,人行其中,隻見削壁陡崖,聳立千仞,尋峰參差疊出,蒼翠巍立,山環水複,林壑幽邃,風景奇絕,驚險處更勝十分,鳥道蠶叢,棧道飛渡,詩人筆下有:“連峰去天不盈尺,枯鬆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峰崖轉石萬壑雷。”雖刻劃入木,事實上遠非筆墨可形容其萬一。


    劍門山中,群峰削立如刃,麗日晴空,萬裏一碧,風蕩峽穀如雷,暮見一條人影現出在一筆形奇峰之上,吐出一聲清嘯,聲如龍吟,迴穀穿雲,嫋嫋不絕。


    嘯音未絕,這人一鶴衝天而起,拔起了四五丈高下,但見他兩臂望後一撤,身化天龍八式,疾旋而下,輕飄飄落在棧道上,現出一個猿臂蜂腰,豐神如玉,青衫飄飄,儒雅瀟灑的少年。


    隻見他立在鑿石架空的閣道上,朗目環顧了有如劍尖臚列群峰一眼,喃喃自語道:“我謝雲嶽就不信尋不到盤龍峽。”


    那日中午,他與喪門劍客靈飛即由夔州起程,兩人腳程本快,第三日傍晚已自趕抵劍閣縣城。


    但他們一去盤龍棧道,問訊之下,井無盤龍峽在此,不禁大失所望,於是他們略略計議,由謝雲嶽踩探劍閣以北,靈飛踩探劍閣以南,約在第六日在劍閣縣城中相聚。


    這已是第五日午初時分,謝雲嶽已在劍門山脈萬山群壑中奔尋了一日一晚,立身之處在劍閣南五裏棧道上。


    他心中鬱鬱不樂,垂目尋思,暗道:“靈飛在林中聞聽得在翠雲廊盤龍峽相見,則盤龍峽定是在三百裏翠雲廊附近不遠不會錯的,怎麽我小心過度,竟分途尋覓,空勢跋涉。”


    正在忖念之際,忽聽耳後飄送過來一聲清朗的笑聲道:“方才那聲嘯音,是不是閣下所發的,內力充沛,高明之極。”


    謝雲嶽不禁心神一凜,怎麽有人來到身後,還自未覺,顯然來人是一武林頂尖高手,別麵一望,隻見一人年在三十上下,麵白目朗,神態雍容,黑袍飄拂,似乎俊雅之極,卻在鼻嘴之間,兩條法令紋深勒,令人一見,有森冷之感。


    那人身後緊隨著一黃衣大漢,虎目虯髯,神情威猛,手持著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劍,長不及尺五,吐出寸許的芒尾,的是一柄切金斷玉的寶刃。


    謝雲嶽掃視了兩人一眼,冷冷說道:“這嘯聲麽?正是在下所發,但似乎不幹尊駕何事?”


    那人尚未待言,一旁的大漢哼了一聲,厲聲喝道:“你說話傲慢無禮,敢是嫌命太長了麽?”


    謝雲嶽劍眉方自一挑,那人哈哈一聲朗笑,又自怒視了黃衣大漢一眼,再迴向望著謝雲嶽道:“我那仆隨是個粗人,無知衝撞,閣下請勿認真。”


    謝雲嶽神色一霽,接道:“在下何至與貴仆一般見識。”


    隨即一笑道:“在下尚需尋覓一人,無暇親近,尊駕有事請自便吧!”


    那人神色一楞,道:“原來閣下在此找人,好極,兄弟來此亦為著訪尋一人,但不知此人是誰,或許與兄弟所尋著同為一人也末可知?”


    謝雲嶽無心與她糾纏,托言尋人,不料對方有此一問,目光一轉,微笑道:“尊駕訪尋的是何人?在下極願一聽。”


    那黃衣大漢又自豹目一翻,喝道:“我家公子問你,你怎麽不答複?”


    那人朗聲接道:“無妨,兄弟所找的友人,就棲隱在附近峽穀中,他與兄弟一般,身懷武功,卻又不願揚名江湖,是以武林之中沒沒無聞,想必閣下在武林中久負盛譽,不知可否將大名見告?”


    謝雲嶽聽他主人棲隱在峽穀中,心中不禁一動,微笑道:


    “在下初出師門,武林末學,何可當尊駕謬讚,賤名許萬,尊駕尚未將令友姓名見告,不知是否同是一人。”


    那人大笑說道:“這一定是了,此處劍門山中隻有敝友一家棲隱,你我何不結伴同行一見,如若不是,閣下再去尋覓也還不遲。”


    謝雲嶽佯裝為難之色,道:“這個……在下難以從命……”


    語聲未了,黃衣大漢倏地身形欺近,手中短劍一晃,暴喝道:“你這人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哼!何敢違抗我家公子意旨,分明是不要命了。”短劍“毒龍出穴”,毒芒如電中,隻聽到黃衣大漢啊了一聲,那人目光一驚。


    原來劍光一閃中,謝雲嶽人已離開棧道,立在左麵高約五支一塊凸出一塊崖石上,朗笑道:“若非在下閃避得快,豈不傷在貴仆劍下,這等切金斷玉的寶刃,豈可持在一無知武的粗人手中。”


    那人竟沒瞧清謝雲嶽是怎樣閃離的,不由暗暗大驚,口中含笑道:“閣下輕功絕倫,兄弟益發地要親近承教,這種粗人何必與他見識,非是兄弟那友人之名吝與閣下知道,隻是他不願人知,又不知是否即閣下所尋的人,不過他所居處離此甚近,大約有五裏之遙,片刻功夫便可抵達,於閣下也不會有所耽誤。”說時,身形已自騰起,眨眼間人已輕飄飄落在崖石上,謝雲嶽迎麵對立。


    黃衣大漢跟蹤而上,身法極見輕捷,兩目怒視著謝雲嶽,為了謝雲嶽,竟然被他公子數說了幾聲粗人,不禁恨得牙癢癢地,暗存毒念,待找一機會趁機伸量伸量謝雲嶽。


    那人沾足崖石上,輕咳了聲,自責道:“兄弟這麽糊塗,閣下大名已承見告,兄弟賤名怎能不與閣下知得,兄弟姓墨,如蒙不棄,就喚賤名墨含英就是。”目光極輕快地落在那黃衣大漢身上,又道:“兄弟仆隨名喚羊崇盛,說起來蠻荒一帶也是個大名鼎鼎人物,身為黔南青藤寨主,手中緬鋼短劍乃千年世代承襲之寶刃,武功之高,中原道上恐無幾人可與之相比。”說著哈哈一笑道:“但與閣下一比,卻又當別論,隻緣他身受家父救命之恩,誌願為奴,家父勉強他不得,隻好由他。”


    謝雲嶽望了羊崇盛一眼,仆道:“知恩必報,本是英雄行徑,隻非豪傑心胸不可,貴價此舉頗為難得。”語裏話間略有貶抑羊崇盛之意。


    墨含英哪有聽不出之理,隻微微一笑,羊崇盛也不是什麽粗人,暴怒喝道:“傳聞中原之人,俱是陰損詭刻之輩,看來一點不錯,羊某湧泉報恩,自是磊落心胸,要你妄加評論則甚?”


    謝雲嶽大笑道:“話不投機半句多,墨兄,你我同行恐難以相處,請從此一別。”說著微微一拱手,即待騰身而起。


    墨含英急道:“許兄請勿介意,他說話隻當耳邊風好了,我們即刻動身趕往敝友處……”


    謝雲嶽忽然動念,暗忖道:“我與他未有一麵之識,他為何一再堅清同至他友處,莫非是他另有用意?”不禁心神微凜,但又非探出究竟不可,略略頷首笑道:“那麽墨兄請先引路吧。”


    墨含英也不再多說,振臂穿起半空,變式斜掠,形如旋飛落葉,奇快絕倫,轉瞬之間,已自越過棧道,往兩峰之下峽穀瀉落而去。


    謝雲嶽暗驚此人輕功卓絕、也不怠慢,人已平平飛起,全未變式,隨在墨含英身後,星丸電瀉,隻聽身後急風嘯掠,料知羊崇盛接踵飛來,兩腿一沉,更自加速。


    及至垂目一瞧,不由微微色變,發覺那道峽穀下臨百丈,愈下愈狹,局僅容身,落足稍一不慎,必撞在鋒銳凸壁石上,筋斷骨折不可,當下真氣一提,掌心下按,身變落絮,緩緩落了下去。


    墨含英不然,全身急瀉而下,不過拿捏時間奇準,距穀底三丈左右,突然一個雲裏翻身,將下瀉的重力盡行卸去,悄無聲息落足穀底。


    及至他仰麵一瞧不由打了一個寒噤,隻見謝雲嶽形式浮雲般,緩緩飄落而下,這種絕倫非凡輕功,可稱畢生罕睹。


    謝雲嶽轉眼即將沾足穀底,身感一股猛烈無儔的勁風壓體而至,料知羊崇盛淬然加擊,暗哼了聲,意隨念動,彌勒神功已自護定周身。


    原來羊崇盛緊隨謝雲嶽躍落峽穀,他心內越想越氣為謝雲嶽貶辱,非要謝雲嶽吃點苦頭不可,他望見穀底形勢不禁心神猛凜。


    他武功不弱,但輕身功夫顯然比墨謝兩人遜弱,一落百丈,越瀉越沉,丹田真氣提聚有點不繼,任由墜下非出乖露醜不可,是以他暗起毒念,將全身重力加在謝雲嶽身上,再借力彈起,必可卸去一部分重力,兩掌平推而一卜。


    倘如羊崇盛心意,則謝雲嶽非在這峽穀中殞身碎骨,千古埋恨。


    羊崇盛隻覺掌力一推出,頓被卸於無形,下墜之勢更速,不由魂飛膽落,突感一片奇猛絕倫的潛力逼來,胸腹之間宛如撞上萬斤鋼鐵,禁不住大叫一聲,身形望上震起五六丈高下,翻翻滾滾歪送出去。


    此時謝雲嶽已自飄身落地,意定神閉,似對羊崇盛之事竟若無知般。


    墨含英見羊崇盛情狀,莫明其故,長身嗖地拔起,疾逾閃電,一把抓住羊崇盛,落地後問道:“崇盛,你怎麽的?”


    羊崇盛有苦說不出口,苦笑道:“沒有什麽?”,右掌微微揉搓胸脯,幸虧謝雲嶽意在暗懲,彈字訣隻用出五成真力,雖然如此,羊崇盛還是氣血被震得岔入旁徑循走。


    墨含英雖覺情形有異,但察不出所以然,膘了謝雲嶽一眼,隻見謝雲嶽負手含笑,凝眼眺望峽穀形勢。


    羊崇盛心中難受已極,愧恨欲死,這猝然暗襲,本是自己小人之行,無論如何卻羞於出口,更驚謝雲嶽那有如此詭邪的武功。頭一次吃了啞巴虧,卻又不能發作。


    墨含英眼珠轉了幾轉,略有所悟,但也不說什麽,朗聲笑道:“閣一卜竟身蘊絕世輕功,兄弟有幸目睹,欽佩之極……”忽轉而喚道:“崇盛,你在前引路。”


    羊崇盛垂首應了一聲,緩緩越過墨謝二人身形,大踏步走去。


    墨含英又道:“兄弟這友人就住在穀底不遠,許兄,請!”


    謝雲嶽微微一笑,便隨在羊崇盛身後行雲流水般走去。


    這道峽穀宛如深壑地穴,兩旁壁立千仞,仰麵隻見到一線天光,黝暗異常,天風穿峽而掠,怒嘯猛烈。


    穀底蠶徑鳥道,兩崖相隔最狹處僅寬三四尺,光線愈來愈暗,前行二裏,連續轉了幾個彎,突然暗不見天日,抬眼一瞧,峽壁之上俱是密虯藤羅,層層覆蓋,翳蔽天日,他再也不會料到竟有人居住在此陰暗深邃峽穀之處。


    與其說是峽穀,毋寧說是壁隙來得妥切些。


    羊崇盛手中這柄短劍大有用處,青霞閃閃,具有照明之用。


    謝雲嶽故意歎了一聲道:“唉!在下有這一柄緬鋼短劍多好,若遇昏夜,可作火熠之用。”


    寓言於諷,墨含英在身後大笑不止。


    羊崇盛知他有意在奚落,心中更是氣憤,渾身連生戰顫。


    隻見羊崇盛走至一處洞口,隻是斧削峭壁中一個洞穴罷了,正當峽穀轉彎處,是以一眼瞧得清楚。


    忽聽墨含英道:“崇盛,你率先進入吧?”


    青光一閃,羊崇盛已自入去,謝墨二人坦然相率走入,借著劍光可以察出四壁光滑潔瑩。


    迂迴曲折,深入很遠,驀地現出十數條腹道,猶如蛛網連接,橫直相通,但見光華大盛,壁頂每隔丈餘,嵌著一粒徑寸大珠,白光凝凝,隱隱可見遠處有許多石室。


    謝雲嶽不由暗訝道:“這間洞穴,顯然由人工琢鑿出來的,如此浩大的工程非是一二人之力可以臻此,天下名山洞府甚多、此人不知為了什麽緣故,辟此洞穴,棲隱其中。”


    十數條腹道如扇形展開,羊崇盛朝左首第三條腹道走去,雖然珠光閃耀,但他手中劍並未迴鞘,仍自緊緊握在手中。


    三人踏入一間石室中,四麵俱有門戶相通,石室中桌幾井然,俱是紫檀木所製,紋理細密,形式古雅,名貴非凡。


    桌上擺一盆珠絡蘭,紅白紛呈,垂絡連珠,顯出淡淡幽香,沁人肺腑。


    此時,突聞鄰室揚出語聲道:“什麽入擅入洞府?”


    人影一閃,鄰室走出一少年來,麵如冠玉,英俊不凡,卻兩道濃眉帶煞,眼角掃起了數條魚尾紋,為這俊美的麵龐生出缺憾,身上穿著一種奇異絲質的長衫,薄如蟬翼,經壁頂珠光一映,散發出五彩奇光,耀目欲眩。


    那少年一眼瞧出墨含英,羊崇盛兩人,即濃眉一軒,朗聲上笑道:“小弟計算墨兄及羊總管明午定可趕到,卻不料今日竟然到了。”目光一轉,落向謝雲嶽,打量了兩眼,即向墨含英問道:“這位何人,想是墨兄之友?”


    墨含英微笑道:“這位兄台名喚許萬,在峽穀之上遇見,說是在此附近尋覓一人,向許兄詢問所尋之人姓甚名誰,偏又不說,是以小兄認作許兄相覓者就是賢弟……賢弟,你竟不認得他麽?”


    那少年麵色疾變,厲聲道:“你找的是何人,如敢虛言,定教你濺屍地府。”


    謝雲嶽冷笑一聲,目中懾人寒光逼射,道:“我所尋的何人,你怎能管得著,我本無意來此,是這位墨兄強邀而來,憑你這份浮躁倔傲,我還不在眼內,現無暇與你糾纏”,頓著轉眼道:“墨兄,你這番好意在下心感了,日後如若遇上,當為拜謝”,他痛恨墨含英居心叵測誘他前來,出自憤言,話音一落,揚長走出。


    身後忽聽那少年朗朗大笑傳來,道:“我這洞府易入難出,隻怕你難以走得出去啦!”笑音陰森,令人不寒而栗。


    謝雲嶽不禁一怔,抬目一瞧,去路與來時迥異,腹徑密如蜂巢,目迷生眩,暗道:“這洞穴真個奇怪,好似按著什麽奇奧陣式建成,萬一困在此處,誤了大事怎麽辦?”心中懊悔不已,忽轉念道:“何不製住那少年,命他帶出洞穴?”


    忽地轉身大步走迴。


    哪知才跨入石室,羊祟盛倏出劍飛來,撒出千百朵寒星,湧襲周身重穴,墨含笑與那少年同時並推雙掌,一片重通山嶽的勁風奔雷壓體。


    謝雲嶽武功再高,已失先機,加以這三人均是此功絕倫之輩,頓成挨打之局,怒哼了聲,玄天七星步一動,閃出圈外躍向壁角而去。


    那少年掌勢未撤,如影隨形跟至,謝雲嶽正待迴身施展那“軒轅十八解”曠世奇絕於法……


    驀地,一條白影激射而入,嬌叱道:“你是怎麽啦?”


    少年哼得一聲,頓的閃後七尺。


    謝雲嶽轉身凝目望去,隻見是一嬌美若仙,肌膚如雪,風華絕代白衣少女。


    少女兩道秀眉微微一皺,道:“這人與你有仇麽?竟施出雷霆掌法,你真是越來越討人厭,我去告訴你爹去!”


    少年幹笑了兩聲,道:“柳妹妹,你不知……”


    山在少女接道:“你別說啦,小妹全聽見啦。”


    墨合英跨前一步,笑道:“柳賢妹,一年不見,你益發出出落清麗出塵了。”


    白衣少女淡淡一笑道:“我那玉哥哥怎還不見來?三月前與你帶了一個口信,可是你瞞住不與他說麽?”


    墨含英一怔,尚未作答,羊崇盛接口道:“盧少俠三月前已來此了,姑娘怎還未見上?”


    墨含英急道:“玉弟三月前本趕此來處,臨時有事閩越,大約也就快來了。”


    白衣少女輕垂粉頸,幽幽歎息道:“我說玉哥哥怎地將我忘懷了,原來他到閩越去了。”


    謝雲嶽冷眼旁觀,見那白衣少女說出玉哥哥三字時,這濃眉少年目中竟射出妒恨火焰,他雖不明其中究競,但已瞧料出三分。


    正待猝然出手扣住那少年時,忽地室中珠光一暗,身形驟感地轉天旋。


    閃電之間,落入沉暗之中,旋轉之勢已定,凝目四望之下,不覺一震,原來眼前景物大變,發覺存身在一間密縫四合石室中,沉沉黑暗,生像緊束著身體,使人一時氣悶難伸。


    他不由萬念皆灰,隻覺了無生機,頹然倚在壁上,一種失望、懊悔、憤怒的情緒,似浪潮般襲湧而來。


    他憶起遇見墨含英羊崇盛的情景……


    情海波瀾,令他雍容儒雅的性情,一變而為憤世嫉俗。


    種種的一切,均瞧不順眼,他對羊崇盛的態度,是任誰所不能忍受,何況打狗也要看主人臉上,是以,他自從是禍由自取。


    自責的痛苦,猶如千百支利刃在戳刺他的心胸,片刻都不停止……


    室內的空氣燠熱、鬱悶、而使人煩躁不寧。


    謝雲嶽眼中突射出熾熱如火的怒吼,緩緩挽起手掌,凝聚生平真力,欲展出彌勒神功十四式,震毀石室,拚之同歸於盡。


    此際,突聞一聲幽幽的歎息聲飄來,聲如蚊吟,似在若有若無之間。


    他不禁一怔,忽然珠光一線射出,隻見麵前立定方才所見白衣少女,玉掌中放有一顆龍眼大小的明珠,環眼一顧,石室仍是四麵嚴密合縫,並無出入通道。


    少女眸中露出一種憫惻神光,輕歎了一聲,道:“你可是想以掌力震毀石室嗎?莫說你不行,就是普天下之武功再高的人,也難以辦到了!”


    謝雲嶽愕然道:“姑娘此話怎講?”


    白衣少女又是一聲幽怨的歎息,道:“你真不知道麽?


    這洞府是蜀漢諸葛武侯所辟,按先天正反八封陣圖而設,奧妙難測,難入難出,名喚藏軍洞,三國紛亂,武侯因劍閣一帶危山峻崖,兵需轉運頗困難,預辟此洞以為貯備,相傳劍南山穀共有九處洞府,陣式不一,數千年隻尋到了兩處,其一就是此洞,另外在翠雲廊盤龍峽中……”


    謝雲嶽突然眼中一亮,急道:“這盤龍峽中洞府亦有人居住麽?”


    白衣少女郎輕點臻首道:“非但有人居住,而且與此洞主人有仇,這盤龍洞府主人,生得是體瘦如竹,禿頂眼中閃出靛藍光輝,生像甚是駭人,卻又性情和善無比……”


    謝雲嶽不料誤打誤撞,竟在此白衣少女口中獲此夢魂難忘的消息,正想問她可知盤龍峽在翠雲廊何處,又聽白衣少女說下去:“因為靳騰輝與穆雲有仇,是以他們誤會你是對方所遣來之人,故將你囚禁於此。”


    謝雲嶽似為一種喜悅的情緒,衝淡了被困石室中懊惱不快,朗聲問道:“姑娘說話令在不似有點困惑不解,靳騰輝是誰?穆雲又是堆?他們之間又為何結夥?”


    白衣少女輕抬潔腕,掠了鬢間雲發一下,展眉嫣然一笑道:“你怎的這麽笨,靳騰輝就是此間洞府主人,而穆雲卻是那盤龍峽洞主……”


    謝雲嶽道:“靳騰輝敢就是那濃眉少年麽?”


    “不是。”白衣少女搖了搖臻首道:“是他父親,說起他們結仇之事,源由十數年前。唉!這又何必哩!我是極同情穆雲的,他這種用心仁厚義誠,但卻不能獲得他們諒解,看他們的神情,是非要殺死穆雲不可。”


    謝雲嶽還是英明其妙,緊緊問道:“姑娘,究竟是因何事結仇呢?”


    白衣少女清澈如水的雙眸,望了謝雲嶽卜眼,似乎對他如此情急求解有點驚詫;但終於一笑,道:“我隻是在靳騰輝口中得知的,十數年前,武林之內出了一名怪傑,秉性方正,嫉惡如仇,武功更是淵博浩海,卓絕無倫……”


    她說至此時,眸中不覺流露出欽仰之色,她忽然轉口驚詫道:“看來你似乎不急於出洞?”


    謝雲嶽呆了一呆,忙道:“自然在下要急於出洞,不過仍想聽完姑娘說完這段結仇經過,不知道這武林怪傑是誰?”


    白衣少女道:“那是追魂判謝文。”


    謝雲嶽聞得其父名字,眼中頓覺一黑,隻感一陣天暈地轉,有如雷轟電擊一般……


    白衣少女見狀,道:“你怎麽啦!”


    謝雲嶽急收斂激動的心神,笑道:“沒有什麽?姑娘請說下去。”


    白衣少女想了一想道:“謝文與穆雲彭灝本是同門,藝出一師,謝文居長!其師亡故後,三人同下山行道江湖,各奔來西,謝文獨來獨住,懲殺武林敗類、江湖宵小聞名喪膽,為此積怨不少,三人同那穆雲彭灝投身綠林,吃黑,坐地分贓,謝文聞聽之下大怒,找上門去,將穆雲彭灝閉住七處穴道,廢除一半武功,念在同門,寬貸一死,著令悔悟潛修,這樣彭灝恨謝文如同切骨,後來穆雲彭灝恢複功力,立意報仇,聞聽謝文結怨甚眾,正邪各派都有除去謝文之意,所以他們兩人紛紛遊說,由他們秘密主持暗襲,為防泄露,參與之人均蒙麵換裝,彼此二不相識,分頭兒襲謝文,直至洞庭湖畔方才圍上………”說著嫣然一笑又道:“本來謝文父子兩人準死無疑,參與圍襲之人均是武林數一數二高手,但事誠有意外,穆雲自經謝文點住穴道後,潛修秘穀,深悟已非,知不可勸服彭灝複仇心意,乃佯裝與彭灝等人同進退,暗中助謝文化險為夷,中原至洞庭湖畔途中,穆雲不知在暗中擊斃了多少匪徒,洞庭湖畔也是穆雲有意網開一麵,讓謝文父子從容逃去,就是武功山一雙老小屍骨亦是穆雲安排,本來是天衣無縫的事,怎奈三年前有次穆雲與彭灝發生爭執,酒後憤然泄露口風,一場拚搏之後,彭灝被穆雲掌擊重傷,靳藤輝亦在側,斥責穆雲忘義賣友,亦被穆雲一掌打斷七個肋骨,為此結下不解之仇。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了你,這總該心滿意足了吧!”


    謝雲嶽聽得如癡如呆地,想不到自己這條性命,也是穆雲救迴來的,聞得白衣少女說完,方如夢方醒,躬身謝道:“蒙姑娘見告詳情,銘謝不盡,謝文就是在下生父,還望姑娘告知盤龍峽在翠雲廊何處,在下沒齒不忘。”


    白衣少女一口氣說完了這多話,玉靨酡紅,微微氣喘,聞聽對方就是謝文之子,不禁星眸睜得又圓又大,道:“原來你就是……”忽然眸子突變幽怨之色,低聲說道:“我不知道盤龍峽在何處,但是我那玉哥哥知道,可惜他被靳文龍所害了。”說時眸子珠淚欲滴。


    謝雲嶽詫道:“墨合英不是說過他有事閩越去了,這靳文龍又是誰?”


    白衣少女低垂粉頸,無限淒楚說道:“你怎可信墨含英的話,倒是羊崇盛的話是真的,我那玉哥哥誠實不欺,也最愛我,他說了來,定不會走向他處,定是那靳文龍所害,靳文龍你還想不出是誰嗎?”


    說時,白衣少女珠淚盈頰,斷線般滴墜地麵,這少女一派率真無邪,純潔筠清,使人一見即生愛憐之念。


    謝雲嶽心知這是一幕爭愛的悲劇,靳文龍也恍然知道是誰,於是他歎息一聲道:“姑娘無須悲苦,也許姑娘的玉哥哥如同在下一般,被靳文龍誘囚石室……”


    一言未了,白衣少女眼中突現出驚喜之色,嬌叫道:“怎麽我竟想不及此,你幫我救出玉哥哥,我一定叫石哥哥帶你去盤龍峽。”


    謝雲嶽道:“墨含英等還在洞府麽?姑娘隻指點在下出室之法,在下為你阻住他等,姑娘盡管放心去救人。”


    白衣少女格格一陣嬌笑道:“他們均相隨靳騰輝去盤龍峽去了,你隻替我擋住靳騰輝的手下,讓我放手去救,至於這間洞穴本是依先天正反八陣圖而設,雖然幻離莫測,蔽人眼目,隻謹記住門方位左走三步右走三步,當可通行無阻,來,隨在我的身後。”伸出一隻柔荑,拉著謝雲嶽手腕,向嚴密合縫的石壁閃去。


    謝雲嶽一愕之餘,暮然眼前一亮,已出得囚禁石室,隻見已立在原來與墨合英等所立之石室中,不禁啞然失笑,又暗暗讚許諸葛武侯胸羅天人之學,淵深似海,可惜天不假年,致使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忽見白衣少女已穿出石室,謝雲嶽緊隨身後,但見她向密如蛛的網腹道走去,身法輕捷無比。


    謝雲嶽始終距這白衣少女身後尺許,防她意外被人突襲,忽左忽右馳進數十文遠近,突然閃出個持刀錦衣大漢,道:“柳姑娘何往?”一眼瞥見謝雲嶽,兩大漢目中露出愕然神光。


    白衣少女嘴一噘,嚷道:“姑娘要去坎方石室中見玉哥哥,你們能管得著嗎?”


    兩錦衣大漢大吃一驚,不由麵麵相覷,齊皆納罕,怎麽被姑娘獲知真情,一時為難之極。


    其中一人垂手詭笑道:“非是小的膽敢攔阻姑娘,無奈奉了洞主之命,任誰不得入內。”


    “拍”地一聲脆響,那說話大漢右頰被姑娘二個耳光括得火辣辣地灼痛。


    “胡說!”姑娘嬌叱道:“姑娘豈是你能攔阻得住嗎?”


    嬌軀一扭,閃過兩大漢,徑自走去。


    謝雲嶽見白衣少女出手飛快絕倫,以他的目光幾乎無法瞥清她怎樣出手的,不由大大驚佩。


    此時,另一大漢持刀向姑娘追來,口中喝道:“姑娘不留步,恕小的冒犯了。”


    挨耳光的錦衣大漢怒目視著謝雲嶽,一腔怨氣看來要在謝雲嶽身上。


    謝雲嶽微微一笑,身形疾展欺向內去,大漢急將鋼刀一揮,刀勢乍出,大漢猛感腰眼一涼,唉得一聲,噗隆倒地不起。


    另一大漢聞聲迴顧,又見眼前一黑,“期門”穴上被點了一指,連聲都未出,巳自撲倒於地。


    兩聲倒地大響,震得迴嗡不絕,白衣少女迴麵瞥了一眼,嬌笑道:“墨含英說得不錯,你的武功卓絕不凡,由此入內的約還有十六名好手,我一生就怕殺人,就由你替我打發他們吧。”


    謝雲嶽含笑道:“姑娘你率前帶路,何人阻攔自有在下替你出手……”


    突聞前麵陰惻惻飄來一聲冷笑道:“柳姑娘你心意好毒,居然引來外人對付老朽等。”語音未落,橫徑中突走出六人來,為首一個麵如蟹赤,蓄著一部長長紅須月中逼人寒電,緩緩走來。


    白衣少女格格嬌笑道:“朱叔叔,這哪裏怪得侄女,你還說最疼我,連玉哥哥被囚三月你竟忍心不與侄女知道!”


    老者神色一怔,繼而歎息一聲,道:“非是老朽不與姑娘知道,你知道少洞主用意較老朽清楚,如告知姑娘反而不美,說不定崔世玉一條性命無法保全,三月來老朽無不極力設法保全崔世玉。”說著重重咳了兩聲,笑道:“既然已被姑娘知道,老朽當然不能隱瞞了,姑娘要與崔少俠見麵自是可以,待洞主返迴,老朽一定晉言釋放崔少俠就是,柳姑娘,你自進去吧。”言下用意欲阻止謝雲嶽不準入內。


    謝雲嶽年來見聞增進不少,武林之內,均是鬼蜮藏險,笑裏藏刀,隻顧利害,不認親疏,聽那老者咳音,就知有對白衣少女不利意圖,隻聽老叟話音一完,白衣少女盈盈一笑道:“那麽侄女進去啦!”柳腰一晃,即將走入,謝雲嶽遂大喝道:“姑娘,且慢進去,不怕他們騙你麽?你那玉哥哥安知不是被他們所誘?”


    白衣少女聞言呆了一呆,暗道:“這話不錯,玉哥哥武功絕高,並不遜於靳文龍,不是騙誘哪能將他擒住。”不由停下步來。


    老者立時色變,兩足一點,疾逾飄風地閃過白衣少女落在謝雲嶽麵前,厲喝道:“你是何人,擅闖洞府就該死罪,又在柳姑坡麵前挑技是非,你還個納命來。”右掌倏地揚起,徑劈一掌,朝謝雲嶽胸前擊去,勁風沉渾淩厲。


    謝雲嶽暗哼一聲,身形疾閃,竟貼在洞壁之上,讓過掌力,左手五指穿出,迅如電光石火,向老者未曾迴撒的右臂抓去。


    老者眼見對方身法神速,出手之快,大吃一驚。他本身也是武功絕倫之輩,應變捷迅,矮身一挫,右腕如電一翻,反向謝雲嶽抓來手臂攫去。


    他哪知謝雲嶽“軒轅十八解”千古絕學,當今之世,恐怕未有數人能化解,老者一手反攫而去,隻見謝雲嶽抓來五指迅變無數指影,攫勢競然抓空。


    老者一愕之間,謝雲嶽五指已扣至右臂“極泉穴”上,隻覺半身二陣酸麻,宛如萬蟲湧穴,不禁身形顫戰,喉中呻吟出聲。


    謝雲嶽朗笑一聲,五指鬆開,倒腕閃電出指,在老者胸前“陰都”穴上戮了一指,冷冷說道:“你快領柳姑娘前去釋放崔少俠,若妄逞內力,則髒腑離位,七竅噴出鮮血,還不能即時死去,全身慢慢縮小則嬰兒,畢受縮骨蝕筋之苦,你當諳曉‘搜陰穴脈’手法厲害。”


    老者不禁膽魂飛落,隻見謝雲嶽語音甫落,長身一躍,落在五個老少不一麵露懾容的人麵前,兩手疾揮之下,連續幾聲喚叫聲出,紛紛倒下,更是膽寒,隻有苦笑一聲道:“柳姑娘,請隨老朽來。”目中竟然滿出二點淚珠。


    白衣少女目但謝雲嶽出手之快,不但玄詭絕倫,而且變化莫測,眸中泛出驚奇光輝,笑道:“想不到你身手比我玉哥哥還高!”轉身隨在那步履踉蹌的老者身後走去。


    謝雲嶽聞言感慨無窮,忖道:“他將玉哥哥敬若天人,不知不覺中在她心中豎起一座偶像,情之於人,可影響一切,但自己現在心情,對此事卻避如蛇蠍,不然,無法收斂紛亂如麻的思緒。”他對這白衣少女敬羨備至,為自己愴然神傷,默默無言,隨在白衣少女後亦步亦走。


    他眼中見得白衣少女那綽約如仙的後影,不由幻出無數倩影……顧嫣文……趙蓮珠……江瑤紅……


    幻像畢呈,黯然歎了一口氣。


    他有點神情憂慮,不覺來在一間石室內,忽聽白衣少女一聲嬌唿,驀然驚醒過來,隻見白衣少女擁抱著一個藍衣少年,伏在少年肩頭嚶嚶啜泣,不勝淒楚。


    這少年一頭亂發,長長垂肩,麵色顯然為三月禁囚,憂愁悲苦瘦削不少,但掩不住他那朗眉星目俊秀豐儀。


    赤須老者已然不支倚在壁上,似軟蛇般頹然仆地,瞳孔內呈現痛苦之容。


    謝雲嶽心知這少年就是崔世玉,微微笑道:“柳姑娘,崔少俠已然被救,應該歡喜才是,在下相求崔少俠之處,還望姑娘細為轉告。”


    白衣少女聞言收住悲泣,迴麵望了謝雲嶽一眼,麵上紅紅地,附著崔世玉耳旁悄語了一陣。


    崔世玉哦了一聲,跨前兩步,長施一揖,謝道:“承蒙兄台搭救,如需用我崔世玉之處,無不應命效勞。”說時,急轉目注在蟹麵赤須老者身上,冷笑道:“老賊,你也有今天。”隨起一拳擊去。


    老者此際已是耳目昏花,隻感胸前如受重擊,聲都未出,張嘴噴出一股鮮血,仆地氣絕身死。


    崔世玉擊出一掌後,麵色蒼白如紙,謝雲嶽在懷中取出一粒色如琥珀丹藥來,微笑道:“崔少俠,你久疲之身,不可妄用內力,使真元虧耗過巨,這粒丹丸雖不是仙丹妙藥,卻功能益元提氣,望崔少俠笑納。”


    崔世玉大為感激,伸手接過服下,道:“在下與柳姑娘稍為收拾一下,洞中尚有餘黨容在下一並收拾,免得後患無窮,請謝少俠稍待,在下當同至盤龍峽。”


    謝雲嶽道:“二位請便,你我一見如故,還宜兄弟稱唿,小弟先去洞外立候。”


    白衣少女道:“你能出去嗎?”


    謝雲嶽不由一怔,繼而—笑道:“蒙姑娘方才點破先天正反八陣圖奧秘,在下自信勉可出得洞府。”抱拳一拱,身如行雲流水般向洞外走去。


    謝雲嶽駐足洞口。等候了約莫半個時辰,白衣少女與崔世玉雙雙走出。


    崔世玉神儀煥然一新,麵如冠玉,劍眉朗目,唇若塗朱,蘊藉瀟灑,與謝雲嶽一比,堪稱為一時瑜亮,舉世無雙。


    白衣少女嬌顏如花,盈盈含笑,與崔世玉倚肩而立,明眸皓齒,婷婷玉立,謝雲嶽有感於胸,感歎一聲道:“兩位一雙壁人,在下預祝月圓花好,鷥鳳和鳴。”


    崔世玉朗聲大笑,白衣少女白了謝雲民一眼,羞不自勝。


    大笑聲中,三人聯袂出得峽穀,循劍門棧道如飛向劍閣縣城弄出。


    謝雲嶽與崔世玉一見投機,傾腹暢言,謝雲嶽得知崔世玉亡師與斷騰輝本為總角之交,為隱世武林高人,他去之前托靳騰輝照顧,是以崔世玉對靳騰輝一如其師,尊敬備至。


    白衣少女名柳翠蘋,與靳騰輝之子乃中表兄妹,七歲時父母亡故,靳騰輝撫育長大,被視為未來愛媳,但柳翠蘋見靳文龍心術不端,又覺自己不愛他。


    男女之間,情愛二字本不可勉強,柳翠蘋對靳文龍若即若離,從不假以顏色,使靳文龍心癢難熬,自崔世玉一來,眼見柳翠蘋與崔世玉形影不離,喁喁情話,是以靳文龍醋火中燒,誘囚崔世玉,想活活將他困死,使柳翠蘋斷了這條心念,再不然逼迫成婚後,再放崔世玉出來,木已成舟,崔世玉也隻好徒喚奈何!


    _靳文龍心意打得滿好,豈料為謝雲嶽一言點破柳翠蘋,頓成幻夢泡影。


    謝雲嶽聽後嗟歎不已。


    棧道迤儷劍門群山中,雖險峻萬分,卻處處奇峰層巒,疊翠蓊翳,古柏聳入雲霄,怪鬆天矯,石斛蘭垂掛老樹,嫣紅豔紫,散出淡淡幽香,泉聲淙淙,天風嘯吟,引人入勝,劍門稱為蜀中六大名山,風景絕佳,不身入其境,否知其幽勝於萬一。


    謝雲嶽目不暇接,有感於胸,慨歎一聲道:“浮生難得一日閑,一入煙霞夢亦清。兄弟但求報得大仇後,在此劍門山中擇一常人不到之處,牽蘿補屋,種竹留雲,安享餘年。”


    崔世玉朗聲大笑道:“隻要能除身外浮名,這還不容易。”


    謝雲嶽黯然道:“說來容易,做卻甚難,能得橫笛臨風,停琴佇月,可謂九世修來之福。”


    崔世玉知他自悲身世,心懷鬱鬱,微微一笑,別轉話題,指點嵐煙岫雲,名勝古跡,以舒謝雲嶽心境。


    劍關以南,峽壁如削,四望群山削立如鋒刃,一至劍關來,削壁中斷,兩崖相連如門,險峻萬分,是為劍門稱謂來敵,東控嘉陵峽穀,西望龍門群山,天生危險,一線羊腸,昔張載劍閣銘所雲:“一夫受險,萬夫趑趄。”信無虛誕。


    三人疾行如飛,由劍關至劍閣縣城幾八十餘裏,棧道路徑險絕,多鑿石架突成閣,兩側鬆柏蓊鬱蔽日,翠雲龍迴,沿途甚多蜀漢遺跡,風景絕佳。


    黃昏日落,瞑雲漸合之際,三人抵達劍閣縣城。


    謝雲嶽道:“兄第尚有一友人在客棧等候,此人昔年身為盜惡妖邪,如今已改惡向善,不知二位可願一見麽?”


    崔世玉含笑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由善入惡易,去惡向善難,其人非有大智大慧,何可臻此,如此崇高的人品不見,還要見誰?”


    燈火明滅,炊煙嫋嫋,山城居民稀少,石板街道行人寥寥,二人漫步瀟灑進入一家屋簷低垂客棧。


    謝雲嶽本投宿過這家客棧,故店小二認得,一麵垂手哈腰迎人,一麵恭順笑道:“姓靈的客人在此已守候一天了,茶飯無心飲用,神情甚是不寧,想是憂心爺台安危之故。”


    謝雲嶽漫應謝了一聲,心中疑念頓生,莫非他已遇見彭灝等人,發現他們已離去,是以不寧,若然如此,一番心意,又呈夢幻泡影了。


    店小二已飛越入內,報與喪門劍客靈飛知道,三人一跨入院落中,即見靈飛長須飄飄,立在廊外恭候,微笑道:“少俠一路飽受風霜,老朽則偷了一日懶了。”


    雖然暮靄昏沉,謝雲嶽卻瞥見靈飛眼中神光遊離不安,眉帶緊蹩,深知靈飛有著很沉重的心情。


    當下暫不追問,四人跨入室內,與三人再為引見,寒喧一陣後,謝雲嶽連聲催促店小二送上一桌酒席。


    靈飛望了謝雲嶽一眼,歎息道:“數日來,老朽連日奔波於群山峽穀,抱歉未能覓出盤龍峽……”


    謝雲嶽微笑道:“靈老師無須耿耿於懷,這位崔兄已知盤龍聽在,非但如此,連隱居之人崔兄俱巳知道……”繼說出經過詳情。


    靈飛聞知,驚喜萬分,笑道:“恭賀少俠仇跡已明,大化當能得報,難怪昔年見穆雲神情冷冷,不讚一詞,亦不反對圍襲令尊之舉,原來他是陽和陰遠,意在保全。”說此眼中神光突轉黯然,長歎了一聲道:“隻可惜老朽不能奉陪少俠翠雲廊,親眼目睹少俠手刃仇人了!”


    謝雲嶽驚愕得跳了起來,道:“方才入店之際,在店夥舊中得知員老師心情不寧,在下猶是不信、但一見麵卻瞥清靈老師眉宇之間含有隱憂,莫非有事令靈老師困擾麽?在下當代你分憂,可否使在下恭聆詳情麽?”


    靈飛張口欲言,突見店夥二人送入酒席,遂笑道:“待酒醉飯飽後,老朽自當—一稟明少俠,現在說出徒增煩惱而已,崔少俠柳姑娘遠來是客,老朽極盡地主之誼,把盞接風。”


    崔世玉忙道:“在下武林末學,靈老師如此相待,實在有點不敢當。”


    靈飛朗聲大笑,豪風雄氣,複又洋溢麵上,催請三人入席,自己坐於下首,推杯敬酒。


    片刻之後,謝雲嶽又舊話重提道:“我輩身入江湖,自應胸襟開闊,伺事不可與人言,也無不可解決的事,靈老師腹中隱憂請快說出,在下似乎有點食不甘味,否則靈老師酒入愁腸愁更愁了。”


    靈飛苦笑一聲道:“少俠一定要聽,老朽敢不盡情告知,隻是老朽昔年所行所為,都是些大悖人情之事,固然曲不盡在我,一次為惡,終生洗刷不清,縱然少俠有心相助,老朽也是不肯,深恐少俠為人指責大悖俠義道。”


    謝雲嶽皺了皺眉道:“在下向來行事,隻求心之所安而已,武林是非難論曲直,善惡之分僅限於一線,靈老師且說出詳情,看看有無辦法可想,縱然在下不能明中相助,難道一你忘了在下有千麵之稱”?說著取出一張人皮麵具套上。


    靈飛愁眉一軒,道:“老朽豈能忘懷,隻是需求少俠相助,問心有愧而已,老朽隻能簡略說出,兩月前豫省七大鏢局聯合護送一批重鏢,均是價值連城之物,隻因他們事前安排慎秘,黑道中鮮有人知,由豫入隴,間隔千裏,行程日久,消息總免不了走漏,為兩撥綠林巨魁獲知了,紛紛追蹤,相好地點下手,老朽正在陝甘邊界隴山作客,隴山盜魁金戈鐵鞭沈鎮奎最先獲知,強邀老朽相助,待老朽趕到扶風金雞嶺上,隻見屍骨狼藉,但是鏢局中人,已然有人走在我等頭裏,沈鎮奎深恐替人背上黑鍋,傳令疾退,然金雞嶺上尚隱藏得鏢局能手,星月皓潔之下,老朽形像已被人認清……事後聞訊,鏢貨並未失去,而鏢局中鏢師當場擊斃達十九人之多。


    攔截蘭人均是黑衣黑巾蒙麵,無法辨出是誰,隻知來者均是武功玄桅,卓絕群倫的黑道高手,但他們誤認老朽參與,昨日在鶴鳴山中遇上中州鏢局總鏢頭神拳薑申等人,一時分辨不清,約在五鼓夭明時分在距此二十裏處武侯祠內理論。”


    謝雲嶽朗笑道:“靈老師隻說未參與其事就夠了,此不過僅是適逢其會而已,那麽由在下代你出頭就是。”


    喪門劍客靈飛還未答話,戶外忽傳出了一聲冷笑道:“靈飛任你舌翻蓮花,也難洗脫罪名,淆惑視聽,煽動別人去死,豈是大丈夫行徑了?”


    謝雲嶽不等此人話音落定,立時身如閃電穿窗而出,已瞥見三勁服中年武師,一列橫立在屋麵上。


    隻見謝雲嶽身形未朝下落,反往上飛,疾如鷹隼般在三人前落下,悄無聲息。


    三中年武師,見謝雲嶽這種神化玄詭身法,畢生罕睹,不由相顧失色,目中露出驚異光芒。


    謝雲嶽逼視了他們一眼,沉聲道:“是非曲直,總有真相大白之時,靈飛已允在武侯司五鼓天明時當麵理論,到時自會前去,三位來此監視,豈又是英雄豪傑行徑?”


    三人麵色顏對一紅,中立二人道:“閣下一言九鼎,我等在武侯司恭候就是”,三人同時轉身,穿空躍飛而起,落下屋麵身形杳然。


    四更不到,謝雲民與靈飛二人已到達武侯祠內。


    月已西科,祠內一片膝黑,闃無人叫蹤,謝雲嶽火折中刷地然著熊熊火焰。


    閃閃光輝中,映出祠中諸葛武侯塑像,羽衣綸巾,星目隆準,三綹長須,儒雅凝重,栩栩如生。


    兩席壁間滿留墨痕字跡,均是千百年來騷客詞人遊經於此所留吟詠佳作。


    謝雲嶽笑道:“想此時尚早,不妨暫候片刻”,目中落定武侯塑像座前一隻殘燭,嗖地竄前取過,隻覺觸手微溫,笑道:“不久之前,尚有人來過”,繼搖搖頭道:“且莫管他是誰,反正五更時分當可分曉”,說時將殘燭就在火折子燃亮,漫步眺賞壁間所留琳郎詩詞,其中不乏膾炙人口之佳句,其中一闋更是佳絕,謝雲嶽不禁朗朗出口吟道:


    “劍江春水綠雲雲,五丈原頭日又熏,舊業未能歸後主,大星先已落前軍。


    南陽祠芋空秋草,西蜀關山隔暮雲,正統不慚垂萬古,莫將成敗論三分。”


    不禁頷首再三道:“的是佳作,自古英雄生前不論成敗,千秋萬世之後,自有定論。”


    正在忖念之際,突聞祠外傳來數聲長嘯,劃破沉寂的夜空,四山迴應不絕。


    謝雲嶽迴麵向靈飛道:“我們立在祠外,瞧瞧來的是什麽人物?”


    雙雙躍出祠外,斜月光輝之下,隻見側麵不遠一片峻嶺上十數條黑影,疾如閃電淩空撲下。


    來人中一五旬老者,炯炯虎目暴射怒光喝道:“靈朋友一身抵十九命,似嫌委曲,還要拉一個墊背的是麽?”


    靈飛正色道:“薑老師,靈某懼者不來,來者不懼,身死又何足惜,隻怕正兇消遙法外,死者不能瞑目,含恨於地下,諸位於心何忍。”


    神拳薑申怒喝道:“靈飛,事到如今,你還撒賴做甚麽?”


    唿地一拳,撞向靈飛胸前而去,勁風淩厲迫人。


    突然,謝雲嶽閃身而出,攔在靈飛身前,右掌微微向外一送。


    薑申立時如受重擊,踉蹌倒出數步,不禁大駭。


    謝雲嶽目光卻落在一人身上,一朗聲喚道:“司馬老鏢頭,別來無恙,可記得在下麽?”


    奔雷劍客司馬仲明已早發現謝雲嶽體形甚熟,隻是為一張人皮麵具蒙住,及至聽得口音,恍然憶起是誰了,眼中陡露驚喜之色,飛步搶出,執住謝雲嶽雙手道:“真是老弟麽?


    想死老哥哥了!”


    謝雲嶽就在司馬仲明耳畔低聲說了片刻。


    奔雷劍客司馬仲明哈哈大笑道:“就憑老弟一句話,無不可解決之理”,急急轉身走入群雄中商量了一陣,薑申奔了過來,抱拳施禮道:“久仰少俠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幸何如之,倘得少俠為助,則可迎刃而解,薑某當在成都武侯詞恭候蒞臨。”


    司馬仲明也走了過來,長施一禮道:“老哥哥喜獲一雙孫兒孫女,皆老弟迴春聖手之功。”


    謝雲嶽朗聲大笑道:“此皆老源頭盛德所致,天降樣麟,在下何可言功。”說至此一頓,又道:“在下還有要事待辦,急需趕去,好在相見非遙,敘闊有期,諸位請珍重”,說著同靈飛雙雙一鶴衝天而起,拔出四五丈高下,弓身平射,疾如流星奔矢,一前一後,落在蒼茫月色中,轉瞬,身形杳然……


    晨霧霏霏,岫雲飄浮,陽光迷蒙若幻異常,垂棧道上兩列柏樹參天,隱蔽天日,迴柯垂枝,綠雲橫空,蒼翠欲滴。


    隻見綠雲深處,石築馳道上,謝雲嶽等四人震飛馳來,突然四人身形止住,崔世玉閃眼四顧了一陣道:“是這裏了,盤龍峽是穆雲老前輩自取之名,故山民土著亦茫然無知,靈老師更不消說找不到了,依在下之見,到達穆老前輩所居洞府之前,暫不現身露麵,隻藏在暗處,彭灝等人必來,謝兄隻全力搏擊彭灝,在下非除得墨含英靳文龍兩人誓不甘休,這幾人都是武功絕倫之輩,稍縱即逝,不可與他們有後手之機,謝兄意下如何?”


    謝雲民略一沉吟,點首道好。


    崔世玉用手一指不遠處兩峰之間道:“這兩座峰頭之下,就是盤龍峽,此刻已是雲封峽穀,不可瞥見,請緊隨在下下得峽穀,露浸苔滑,慎加小心”,說時當先走去,穿出柏叢之外,奔向峽穀入口。


    四人手足並用,攀落穀底,隻見雲霧繚繞,撲麵潮濕,穀底亂石峨峋,棱角鋒凸,饒是四人武功蓋世,也要摸索而行了。


    半個時辰過去,隻聽崔世玉悄聲道:“到了。”


    謝雲嶽凝目望去,隱隱辨出這片穀底甚為開曠,約有六十丈寬,洞穴隻在三丈外遠處,仰麵上望,陡峭壁立,岫雲封橫不見天日,峭壁之上俱是石茁老樹,橫丫垂攫,枝葉翳密,隱蔽異常。


    崔世玉道:“你我四人分做兩起,藏身老樹攫枝上,來人無所遁形,亦可互為聲擾。”


    謝雲嶽當即同意,與靈飛衝霄而起,身形一翻,落在濃柯密葉中。


    崔世玉與柳翠蘋向洞穴另側如飛掠去……


    謝雲嶽隻覺心弦無比的緊張,穀中一片死寂,幾乎可聽得自己心髒跳躍聲。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驀然聽得峽穀中步履聲傳來,由遠及近,空穀足音,分外清晰。


    謝雲嶽就知他們來了,步履淩亂迭起,來的人數顯然不少,兩臂蓄勢待擊,眼中露出欣悅堅毅的神光。


    隻見勒發頭陀當先走來,謝雲嶽雙手食中兩指緩緩伸出,朝頭陀胸前左右兩“乳中”穴點去。


    那頭陀做夢也未料到頭頂樹上藏得有人,更未曾猜到謝雲嶽展出的,竟是千古絕學“軒轅十八解”中從未一用之“淩空點穴”手法。


    驀感兩乳一冷一麻,神誌立時一昏,栽倒於地,峽穀中立生轟然震音,嗡然不絕。


    霧中一聲大喝,道:“孫賢弟,你是怎麽了。”


    陡然現出龐眉皓首,銀須飄拂的彭灝,謝雲嶽一見,不禁怒心如焚,疾如鷹隼一聲不發地撲下,挾雷霆萬均之勢,宛如星河下瀉,巨飆狂湧,聲勢剛猛駭人。


    彭灝一見勒發頭陀情狀,便知受了暗算,暗唿了一聲不妙,驀感勁風壓體,心中一怔,疾如飄風閃出三丈,雙掌迴環擊出一片內家罡氣,身形跟著掠了過來。


    謝雲嶽掌勢未撤,如影隨形撲至,掌力一接之下,隻聽得一聲驚天霹靂似的大震,氣流迴旋渦湧,山石濺飛如雨。


    兩人各各震得身形搖晃退出三步。


    霧中迅快捷倫地掠出墨含英等七人,見狀驚愕止步。


    彭灝當穆雲藏身樹上,先發製人,及至定睛一瞧,原來是一麵像甚怪的青衣少年。立時哈哈大笑說道:“想不到穆雲貪生畏死,竟邀來小輩相助。”


    口中雖如此說,其實心中甚是駭然,這少年所使的掌力,竟幾乎震散他護身罡氣,因為普天之下堪當自己一擊的,還沒有幾個。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謝雲嶽既認他是傷父的罪惡魁首,非親手刃之而後稱快,也不說話,手掌望腰旁一搭一翻,烏光一閃,已亮出出道以來從未使用的烏金軟劍。


    輕飄飄地起手式一晃,彭灝已看出玄奧非凡,不禁心中更是凜駭。


    彭灝大喝道:“你是什麽人?”


    喝音中,謝雲嶽已一劍電漩星飄揮來,略不帶出風聲。


    一近彭灝胸前,驀然散出無數碗大烏星,襲湧彭灝環身諸大穴。


    彭顧怒哼一聲,駢掌推出一片排空駁雲的內家罡力,宛如巨浪澎湃,穀底巨石激飛飆出如雹。


    靳騰輝墨含英等人本有心相助彭灝,經此一來,立時閃退十數丈。


    彭灝駢拳擊出,哪知謝雲嶽“玄天七星劍法”與“玄天七星步法”均是武林曠世奇學,隻身麵前人影一晃,已失去對方蹤影。


    他心中一凜,驀感三縷勁風透破護身罡氣,向自己左肩後抓來,忙挫身一挪,左手迅快無倫旋出扣去。


    手才一出,右肩腫突覺一涼,烏金軟劍巳貫穿而人,隻見謝雲嶽狂笑一聲,劍勢猛沉,彭灝一條石臂被切下噴出一股鮮血。


    彭灝究竟功力精深,橫身一挪疾閃出三丈,閉住斷臂附近穴道止血溢流,身還未落定,隻見謝雲嶽如附骨之蛆般跟到,不由機伶伶一個寒噤,張口欲喝問對方與自己有什麽深仇大怨。


    謝雲嶽存心製他於死,左手五指攫出,如同電光石火,彭灝身形連閃,卻不能讓開謝雲嶽那奇幻不測的軒轅十八解製龍手法,左臂“曲池”穴已被對方五指攫住,隻感全身氣血激翻,逆竄飛走,如同由行蟻走,骨骼鬆散卜卜作響,這感覺比死都要難耐,禁不住呻吟出聲,目中露出慘厲之色。


    謝雲嶽冷笑一聲,手中烏光一閃,一條左臂齊肩截下,帶出一蓬血雨。


    彭灝身形搖搖欲墜,緊咬鋼牙迸出一聲大喝道:“朋友,武林之內強存弱死,本是常見之事,但老朽並無與朋友有不解之仇,總要令老朽死得瞑目!”


    謝雲嶽震天狂笑,一張死人麵龐愈顯得猙獰駭人,手腕疾翻,劍尖已觸在彭灝的胸口之上,沉聲說道:“你要知道,也好,讓你死得明白!”


    忽低聲道:“你當記得追魂判謝文之事,子報父仇,現在你該死得不冤吧!”


    彭灝聞言如受雷擊,歎息一聲道:“罷了,成全豎子之誌吧。”猛往前一仆,劍尖已貫胸而入,隻聽一聲淒慘的厲嗥,蕩穀揚空,奔迴如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年孤劍滄海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武陵樵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武陵樵子並收藏十年孤劍滄海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