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武林人物,最是心高氣傲的了。四川唐家毒名震懾武林數百年,享譽迄今,故唐門以擅用百毒自豪,舉世不作第二人之想。


    百步拘魂唐泰一聽病黃漢子譏損激語,不由暴跳如雷,怒極獰笑道:“唐某豈能受你之激,做下不齒武林之行。”


    病黃漢子不由朗聲大笑道:“你別自打嘴頰,胡充胖子吧,紅旗幫既不看重你,反不如束手返迴四川,閉門自娛,江湖道上既有了岷山二毒,就再無有你唐門名號。”說著,轉目望在紅衣葛巾老叟的臉上,眨眨眼睛道:“屠龍老前輩,你說對嗎?”這紅衣葛巾老叟正是屠龍居土蔣太虛,蔣太虛聞言一怔,不知這病黃漢子為何認得自己,情不自禁哼得一聲,心下疑雲頓生。


    百步拘魂唐泰越聽越不是滋味,氣得眼花耳鳴,連最後問屠龍居士一句話,也未聽清楚,接著便仰天哈哈怒笑道:“朋友,你瞧得我四川唐門如此一錢不值,唐某定會要朋友開開眼界……”病黃漢子冷笑一聲接口道:“口角逞勇,算得什麽。唐朋友,你得忖量忖量看,權衡利害得失,事關唐門榮辱得失,不可妄逞匹夫之勇,免落得個畫虎不成反類犬之譏。”


    唐泰老臉脹得血紅,目蘊兇光,身軀震顫。


    他縱橫武林已久,邪盜宵小見之無不退讓三分,尊稱唐老不名,是以養成目空自大,傲性驕骨。哪還會受得住這般譏笑諷激之語,為之氣結難伸,隻連道幾聲:“好、好、好!”


    此時,唐泰氣極神昏,本身智慧已為憤怒所淹,大凡憤極衝動喪失理智之人,做下之事必絕毒殘忍之極。


    當下百步拘魂唐泰連說了幾個好字後,獰笑一聲道:“朋友,我們同去紅旗總壇如何?”病黃漢子斜睨一眼,麵露不屑之色道:“唐朋友,不是我輕視於你,你的腳程無論如何趕不上我,走慢了乏味之至,倒不如唐朋友先行,我準比你早到一個時辰。”


    百步拘魂唐泰大怒道:“朋友,別以為你武功出奇,屢屢出言譏損唐某,你忘懷了唐某百步淩風,拘魂閃電之名麽?”病黃漢子麵露笑容,凝視唐泰麵上片刻,慨然道:“唐朋友你既如此自負,你我就同行吧,不過你腳程若趕不上我,你得自認晦氣,沒得說我甩下你不管。”說著,右臂一伸,示意唐泰先行。


    唐泰獰笑了一聲,施展百步淩風身法,倏的身形一動,已自如矢離弦般射出了五六丈開外,振足急馳。


    轉瞬間已奔出了二三十丈左右,忽覺身側一股急風掠過,定睛望去,隻見到病黃漢子,形似淡煙一束,疾逾電閃,超越身前而過,不禁大駭。


    半盞茶時分過去,唐泰身形落後裏餘,但見病黃漢子繞過山嘴身形杳然。


    唐泰才知比起人家差得太多,情不自禁廢然長歎一聲。


    那邊屠龍居士目睹病黃漢子奇詭電疾的身法,不禁讚歎道:“此人不但智計絕倫,而且武功別走蹊徑,唐泰此去,非將紅旗幫鬧得天翻地覆不可。”


    虯髯大漢頷首道:“老前輩所見不差,晚輩肩中五毒爪鐮,如非此人贈藥施救,此時能否麵見老前輩尚不得而知咧。”


    屠龍居士微微一笑,麵向著少年說道:“秋兒,果然不出為師所料,你殺父仇人就是紅旗幫主宇文雷。”


    那少年不禁目眥皆赤,大叫道:“徒兒這就找那宇文狗賊去。”


    屠龍居士麵目一寒,沉聲喝道:“孽徒,你才學了幾日武技,就敢目中無人,妄逞血氣之勇,紅旗幫內目前到得妖邪高手甚多,無一不是身手卓絕之輩,就是為師也要見機而行,這是你能胡來的麽?”少年情知太過忘形衝動,不禁低首噙淚不語。


    屠龍居士見狀,不由長歎一聲道:“這也難怪於你,但凡事不預則難為謀,此去宜應命而行,切不可輕舉妄動,知道麽?”那少年點點頭,屠龍居士喝了一聲:“走。”三人如飛向雲夢馳去。


    雲夢沼澤內,蘆葦接天連碧,綠望千裏,水道縱橫隱藏其內,隱聞淙淙之音,鷗鳥翱翔空際,升沉追逐為嬉,誠屬桃源世外之境。


    這時蘆葦從中嗖嗖竄出幾條人影,現出方才酒肆中的三道一俗,身形疾逾飄風,隻在蘆葦中兔起鶻落。


    突然四人身形猛然煞住,紅巾紮額漢子麵露歉然之色,道:“踏進一步就是禁區,恕我魏某不能有違幫主嚴諭,相送到此為止。”說著手望前麵一指,又道:“五裏之外,綠雲一瞥,就是那片環繞道觀之垂柳,魏某就在此處佇候,靜聽三位道長佳音。”


    三道隻說了聲:“有勞魏香主了。”話落,身形暴長,穿空斜掠而去。


    這時紅巾紮額漢子身後忽閃出一人,兩指迅如電光石火般向他“命門穴”上點了一指,紅巾紮額漢子聲都未出,就倒在蘆葦內氣絕身死。


    那人手指尚未撤,人即飛身而起,向那三道身後躡去,疾如飄風鬼魅,一瞥即形影杳然。


    三道身形一落在垂柳之外,目睹著緊閉門戶之三清道觀,不由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誰也不敢向前。


    踟躕了一陣還是含光道人首先悄聲道:“含清含雲兩位師弟,看來魏香主所說不虛,果然這片絕無人跡之沼澤內,竟有片道觀,料不到這兩個叛門老不死的藏在此處,如今我們如何行事?”


    含雲道人沉吟一陣說道:“如真是那兩老不死在內,你我三人非其之敵,不如我們趕返崆蛔,稟明掌門再作道理。”


    含光搖頭道:“不行,遠水濟不了近火,他們一聞訊逃之夭夭,再想找他則杳如黃鶴了,想當年師祖坐化之前,意欲讓這兩個老不死的分任掌門護法,但他們兩人,竟乘著師祖彌留之際,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因此失去掌門護法之位,群情憤激,欲以門規治罪,豈料這兩個老不死的一怒叛門,竊去本門武功心法秘譜,多少年來掌門恩師耿耿於心,亟思找迴心法秘譜,無奈探聽不出下落,傳諭得迴秘譜之人,即立為下代掌門,如今天從人願,我們不可坐失良機。”


    含清道人望了含光道人一眼,說道:“師兄可是欲取得下一代掌門人之位,小弟們必助師兄完成心願,但非我們所能力敵,必需慎為之計才好。”


    含光道人說道:“無妨,百步拘魂唐泰送愚隻兩枝五毒斷魂香,我們翻入後牆,潛伏在內,乘機燃著,等兩老不死發覺已自不及。”說時,取出三粒黑色丸藥,又道:“這是唐泰獨門解藥,燃香之前,塞入鼻中,可得無虞,兩位師弟,我們躡入觀中,千萬別弄出來半點聲息,兩個老鬼耳目最尖,如為發覺被擒,定然折磨我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含清含雲兩道不由機伶伶打了兩個寒噤,戰戰兢兢與含光道人同時斜身一閃,繞著綠雲柳樹掠向道觀之後。


    紅霞落日,微風飄搖柳絲,鷗逐碧葦,鳥迴雲空,意境之幽美,令人醉怡其中。


    且說崆峒三道在外商論之時,一條迅捷無倫身形落入三清道觀後院,身形現處,卻是一個麵色病黃莊稼漢子。


    隻見他略一遲疑,便向前屋掠去,他一踏入前麵一間正屋,目光凝處,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發現兩個白發清臒老道倒在蒲團上,麵如死灰,雙目圓睜,神光已是黯滯。


    病黃漢子走上前去,手一扶兩道脈息,尚有微微跳躍,心脈未絕,尚有可救。


    他仔細察看兩老道形狀,知是為人暗中施展隔空打穴手法暗算所中,兩老道才一發覺中人暗算,已自無及,急護住心脈真氣不散,待人施救。


    但暗算之人必是一武功絕倫的妖邪,不然兩老道也非是武功凡俗之輩,何能為他所算,然而卻有一點令人百思不解的,就是那人既暗算兩老道後,為何不進入室內取他們性命。


    他本聰明絕頂之人,微一忖量之下,不由恍然大悟。


    暗算兩老道之人,必是宇文雷之師薩多和陀,誤因宇文雷見兩道就隱居在雲夢沼澤內,而且總壇囚禁之人,往往無故失蹤,認定是兩道所為,又不敢輕於照惹,但如芒刺在背,除之後快,為此請其師來製之。


    卻又防同道群雄責其無容人之量,自違諾言之故,一麵柬邀崆蛔派人到來,明為助其應付丐門,暗中派魏姓香主述說三清道觀潛伏兩老道之事,使其墮入術中而不自覺,借刀殺人,心意毒絕。


    病黃漢子悟出此中道理,暗說:“救醒兩老道不難,但非片刻之間可以,此刻崆峒三個牛鼻子,必已潛入後院,不如打發了他們後再說。”忖念之間,忽聞後院傳來落足微音,鼻中冷哼一聲,身形疾晃,似一縷飛煙般從側門掠入。


    含光道人等三人落入後院中,正凝思進入之策,忽見一人由門中電射而出,不禁大吃一驚。


    那人來勢好快,轉瞬已落在三人身前,見是方才所遇的病黃漢子,不由登時怔祝隻見麵黃漢子哈哈朗聲大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三位道長駕臨蝸居,不知有何賜教。”麵上浮起極其譏笑不屑之色。


    含光道長目光一寒,沉聲道:“真人不說謊話,這片三清道觀豈是施主你能居住的。”


    病黃漢子劍眉一剔,冷笑道:“胡說,三清道觀就隻你們牛鼻子所能居住嗎?俗話說僧道能吃十方,在下身為丐門,能吃十二方,在此棲息五年,朝出晚歸,無人騷擾,今日難得三位道長駕臨,在下見遠來是客,故而以禮相見,怎麽道長說出這句無禮之話來。”


    崆峒三道見這麵色蠟黃莊稼粗漢兩目銳利,宛如兩道寒芒冷電,懾人心神,聞言麵麵相覷。


    隻聽病黃漢子又說道:“三位道長如無賜教,請即返崆峒閉門清修,兔得日後遇上了,難免身喪名裂。”


    含清道人一聽,立即雙眼一翻,冷笑道:“施主說話也太狂妄,似乎生死均操諸施主手上。”


    病黃漢子大笑道:“我這棲隱之所五裏方圓之內,號稱鬼門關,常人能入不能出,三位道長如不見信,方才我所出之言一筆勾消,三位請試試,能否逃出五裏之外。”


    含清道人大怒道:“施主想把貧道三人留下,隻怕未必見得。”


    含光道人長笑一聲道:“師弟,目前還未至動手之時,我們且去前院察視一下,再來領死不遲。”說著身形一動。


    病黃漢子忽五指飛攫而出,迅如電光石火般地扣在含清道人腕脈穴上,大喝道:“你們再敢妄動一步,就是死數!”


    含光,含雲兩道已躍身竄前,聞喝一怔,沉身落地,迴麵一望,不禁大吃一驚。


    含清道人猝不及防,吃病黃漢子扣緊脈門,隻覺真氣逆竄,渾身酸脹,宛如蟲行蟻走,喉頭幹渴枯澀,不禁滿頭冷汗如雨淌下,顏麵發青。


    含光道人心急師弟安危,背上一支雲帚疾拂而出,人也跟著撲去,左掌抖腕猛擊。


    同時含雲道人踹足飛起,身形淩空,長劍揮出一片寒電,直向病黃漢子頭頂劈去。


    兩人攻勢雷厲電閃,配合無間,無論如何,病黃漢子似不能逃開這一擊之下。


    豈知含光道長雲帚拂出之際,忽見含清一條身形被那??黃漢子抖飛而出,向自己帚勢撞來,兩下裏卻是急如星火,迫得含光道長一個大旋身,雲帚隨著旋了出去,才算讓開含清道人撞來的身形。


    隻見含清道人被甩出三丈開外,蓬的一聲大震,塵飛四湧,象一條死蛇般仆在塵埃一動不動。


    接著含雲道人淒厲慘嗥聲出,搖曳雲空,入耳驚心悚然,含光道人飛快旋麵一望,隻見含清歪躺在院中一叢修竹之下,目眸發滯,麵色蒼白如紙,顯然被點了暈穴。


    病黃漢子立在丈外,目如寒電凝視著自己。


    含光道人饒是武林高手,此刻也不禁心中發毛,三十六計走為上著,急長身一掠,疾逾飄風般望屋麵上落下,但見眼前一亮,病黃漢子沉凝如山,立在身前不足三尺之處的瓦麵上,笑道:“你就不管你兩位師弟生死,忍心一走了麽?”


    含光道人一張老臉竟羞得通紅,暴喝一聲,靈巧無倫地將雲帚隨手甩出,雙掌猛推向前,潛力如山湧迫而去。


    隻見病黃漢子單掌望外一引,猛感推出潛力卸於無形,人也不由自主地望前衝去,“天樞”穴上已中了一指,人已暈眩仆倒。


    病黃漢子冷笑一聲,一把撈住挾在肋下,躍落地麵,將他撩在塵埃,反身入觀而去。


    暮靄蒼茫,天邊已升起一顆亮晶晶寒星,晚風習習,蚊鳴如雷。


    病黃漢子踏入兩老道清修之室,室內漆黑如墨,他亮開火摺燃亮了案前油燈。


    隻見兩老道仍僵臥在蒲團上,不由太息一聲,將兩道身形仆臥,雙掌分按著每人“命門”穴上,以“菩提撣掌”療傷之法,貫輸真氣透入。


    約莫一頓飯時,兩老道忽睜目醒來,隻覺後胸有一隻手掌抵住,一股熱流透入,氣流百穴,全身凝滯的氣血立時通暢有如往昔,心知為人所救,一道吐聲道:“多蒙施救,貧道飛霞、飛雷銘感大德。”


    病黃漢子霍地收掌。兩道長身立起,躬身稽首為禮。


    “拯危援手本我輩份內之事,在下謝雲嶽不敢當道長如此重禮。”病黃漢子身形一挪,說話時麵帶微笑。


    飛霞飛雷兩遣聞言一怔,麵麵相覷。


    隻見飛霞子眼露疑惑之色,道:“貧道兩人十年來避世獨立,外間無人知得,絕無交往,隻有一望年之交衡山兩儀劍客徐東平,每年一度來此,觀中應用物品均是他按時送來,前次來觀,徐東平盛道謝施主卓絕武功,令貧道兩人不勝景仰,隻是形象與他所說迥異。”


    謝雲嶽微笑謙遜道:“何敢當兩位道長崆峒耆宿如此謬讚。”說時,抬手揭去臉上一張人皮麵具。”


    兩道隻覺眼前一亮,謝雲嶽雖然仍是莊稼粗漢模樣,但畫具一除,卻顯得玉樹臨風俊逸不群,氣宇瀟灑之極。


    飛霞子望著飛雷子道:“徐東平所言不虛,謝施主果然人中仙品,濁世神龍。”說時忽轉向謝雲嶽問道:“施主何以知道貧道出身崆峒?”


    謝雲嶽卻微笑反問道:“兩位道長何致受人暗算,謝聞其詳。”


    飛霞子長歎一聲,臉上泛出愧赧之色道:“也是貧道自惜羽毛,養癰成患之過,昔年宇文雷建幫之時,曾來此拜望,貧道師弟立意殺之,是貧道勸阻,訂下互不相犯之約。”


    飛雷子忽眉頭一皺,接口道:“當年被逐崆峒,也是師兄一念之仁所致,師兄絮絮嘮叨,不怕謝施主厭煩,讓小弟說了吧,宇文雷不能容人在臥榻之旁鼾睡,又不敢招惹貧道兩人,故頒請其師薩多和陀除去貧道兩人。”


    “貧道兩人深知薩多和陀號稱西域第一能手,其武功之絕倫詭異自不待言,故立意應付強敵,又不能借助外人,是以將崆峒獨門玄清真氣數十年來未曾悟徹心法,勤加以研修,每日錯開時辰各自徹悟奧秘,聞訊薩多和陀東來,貧道兩人不禁情急,想在他未來之先,苦練少清真氣,在短短時期中隻要練得七成火候,或可聯臂抵禦,無奈情急過切,疏於防患,貧道兩人在返渾入清之際,突覺“精促”穴上一縷奇寒之氣透入,欲待閉封穴道已是不及,奇寒之氣電速竄行,所幸貧道等勉強護住心脈,等待救助,這本是聽天由命之事,再過兩個時辰,必然全身筋絡僵硬,多承謝施主及時趕到,想來貧道兩人命不該絕。”


    謝雲嶽微微一笑道:“這偷襲之人多半是薩多和陀是麽?”飛雷子赧然點點頭。


    謝雲嶽目望著飛霞子道:“道長如須知道在下為何知道兩位出身崆蛔,請去後院一觀便知究竟。”


    飛雷子飛霞子兩人聞言怔了一怔,轉身快步向後院走去。


    謝雲嶽並未隨在身後。


    待兩道轉迴來時,謝雲嶽身形已杳,香案上留下一紙箋,說明還有要事需趕赴紅旗主壇救一友人,不克候教,望自珍重,又請勿泄露他的行蹤來曆。


    兩道閱罷,平靜已久的心情不禁泛出一些波瀾,帳惘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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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旗主壇,依山傍水而建,險勝秘幽,屋宇參差櫛比,迄邐不荊月寒中天,疏星明滅,水葦沙沙生濤,嘩啦一聲,葦中不時衝出一隻水鳥,低翔追逐,清冷月色映照之下,將這一切襯托出一種艨朧夢境之美。


    東崖之下,一座小石屋內相對而坐兩葛衣長衫老人,眉宇之間時現一縷憂鬱,在喁喁低語。


    案上一支紅燭已將燃盡,蠟淚成堆,燭光暗淡搖紅生影,燭蕊嫋嫋升起一縷濃煙,彌漫全室。


    這兩位老者正是岷山二毒,不知在說些什麽,語聲輕如蚊響,不可聞及。


    驀地,兩扇門窗無風自開,燭焰猛生搖晃。


    岷山二毒不禁大吃一驚,霍地出掌往窗外擊出。身形尚是坐著。


    一片狂飆,卷湧而出,唿嘯如潮,宛如巨浪排空,威勢淩厲已極。


    窗外忽傳來清朗低沉笑聲道:“岷山舊友功力精進,遠勝從前,在下能入室與兩位一敘否?”二毒聞言一怔,互望了一眼,大毒滕清,答道:“尊駕何人?既承見訪,何不敲門?”語聲未了,一條人影疾閃而入,燭焰一定,映著來人形象麵目森冷陰沉,眉睫均無,活似一張死人麵龐,黑色長衫瑟瑟振拂,使人一見生出陰森恐怖之感。


    岷山二毒凝目久之,隻覺此人生平未謀半麵,為何口稱自己兩人岷山舊友,大感惶惑。


    那人見狀,冰冷的麵色上泛出一絲笑容,道:兩位滕老師,為何老誌不堅,助紂為惡,不怕天下武林恥笑麽!邙山一別,至今匪遙,料不到兩位健忘若此!”


    滕清滕衝同時詫聲道:“閣下真是謝少俠?少俠語聲依稀耳熟!隻是形象有異,不禁楞祝”謝雲嶽微微一笑道:“在下易容來此,賢昆仲自然不識,紅旗幫轉眼瓦解,賢昆仲何必留此,落得與人玉石皆焚。”


    二毒陡現黯然之色,滕清忽淒然長歎一聲,道:“謝少俠,你道老朽真個甘心情願在此,昧良施毒麽?無奈身受宇文雷挾製,迫不得已了。”繼而說出兩人遭遇。


    原來岷山二毒在邙山退迴岷山時,決意今後不問武林恩怨,每日笑傲煙雲,枕泉漱石,作終老岷山之計。


    二毒幼遭孤露,受盡冷漠歧視,後天之性格養成不無乖僻,行事待人往往以好惡為主。


    似此渾渾噩噩度過半生,終為他倆掙來二毒惡名,漸漸悟出己非,善惡之分,原係於一線,世人難得十全,何來盡善,他們這一悟出道理,立時斂惡向善,但畢生汙名總是瑕事,不可抹除。昔年結怨太多,強仇大敵交相紛至,令他們不勝苦惱慚疚。


    一日臘月廿八,歲暮之際,大雪封山,凜冽砭骨,二毒在房中飲酒,欣賞著窗外大雪紛飛,玉龍翔鬧,正在怡目奪神時。


    三條身影疾逾飄風般掠入室中,該因三人身法輕絕,宛若落絮,悄無聲息,二毒絲毫未曾察覺。


    一聲陰冷的笑聲傳入耳中,二毒大吃一驚,迴首探望之際,三人已並掌推出一片絕倫威猛掌力,二毒背後如受重擊,氣血逆翻,虧得他們功力精湛,借力翻在屋角,滕清正待施展獨門毒藥暗器,膝衝已瞥清老人是誰?大聲喝阻道:“且慢!”


    滕清此刻也瞧清了來人是昔年自己誤聽人言,一怒殺死的隴西大俠戴孟傑之後人,不禁收手,檄動已極,大笑道:“老二,咱們不用打了,昔年一時意氣誤殺戴大俠,至今仍是耿耿不安,反不如成全他們之誌吧。”


    “老大,且慢出手,免落得終生愧悔,夢寐難安。”


    三人中一人大喝道:“既是你們認命,是就拿命來吧。”


    雙掌奮推而出。


    二毒登時口噴出一口鮮血,身形搖搖欲墜,三戴門後人正欲更出一掌,擊斃二毒,忽聞暴雷一聲大喝,一具龐大身形竄入,揚掌如飛,將三人逼開丈外,趁機將二毒身軀抓起,閃電穿出。


    這時,岷山二毒正處於半昏迷狀態,知覺未失,耳旁隻聞風聲唿嘯,人似騰雲駕霧般悠悠飄飛,知是遇救,心中一陣激動,又昏迷了過去。


    待兩人自己醒來,發覺存身在一山洞中。洞外積雪反映入洞,光亮異常,洞口一塊山石上,坐著一人,方麵大耳,獅鼻虎口,晶瑩雙目露出神光,凝視著自己兩人,一見二毒醒轉,立起大笑道:“兩位可覺內腑痛楚好些了麽?方才在尊處聽得二位勇於認過,不惜舍命相贖罪孽,此等胸襟,當今之世未可一見,宇文雷感動異常。”


    岷山二毒聽得相救之人,竟是蘇皖鄂三省綠林巨擘,紅旗幫主八臂金剛宇文雷,大感詫異,宇文雷竟會找上岷山自已居處,來意如何,一時之間忖測不透。”


    隻聽宇文雷說下去道:“不過愚意卻認為兩位此舉不甚明智,人生處世,過失在所難免,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何必一死贖罪。”


    岷山二毒聞聽宇文雷所言,似乎強詞奪理,但處於此種情境之下,不好置辯,隻有苦笑一聲。


    宇文雷笑笑道:“想來此話二位不甚中聽,但事過境遷,自無需饒舌,宇文雷此來造訪用意,是欲邀請二位駕臨敝幫救助一位友人,這位……”話尚未完,滕清已自搖頭答道:“愚兄弟深感宇文幫主救命大德,理當遵命,無奈愚兄弟曾立下誓言,決不過問江司湖是非恩怨,有礙尊命之處,望乞宇文幫主海涵是幸。”


    八臂金剛立時放顏哈哈大笑,道:“我宇文雷平生行事,決不勉強別人心事,這點二位請放心就是了。”即著從懷中取出二粒赤紅如火藥丸,又道:“這丹藥是宇文雷師門奇藥,具有起死迴生之能,今贈二位服下,免得終生殘疾之苦。”


    岷山二毒大感為難,不伸手接下,麵麵相覷。


    宇文雷見狀,下禁微微一笑道:“二位大可放心,宇文雷決不挾恩索惠,兩位隻管放心,宇文雷立時就走。”


    二毒聞言,不好過份使人難堪,謝了一聲,接過吞入口中。


    宇文雷立時轉身向洞外走去,才走出洞外三四丈,隻見他身形頓住,緩緩別麵道:“有句話幾乎忘了轉告二位,宇文雷這位身懷毒傷友人,自稱與二位是刎頸之交,請宇文雷代致問候。”說罷又轉身走去。


    岷山二毒大為愕然,滕衝大叫道:“宇文幫主請留步,令友是誰?姓名可否見告?”


    八臂金剛宇文雷止步迴身笑道:“郭洛山神鷹葛益。”


    二毒麵色大變,滕清道:“愚兄弟不知是葛恩兄,如此願隨幫主同去。”


    宇文雷微笑道:“既是二位自原相助,那是再好不過,但葛益身受百毒門中百步拘魂唐泰所害,現在苟延殘喘中,望二位將一應物件攜帶前去,以好對症下藥,宇文雷用盡心計,隻是查不出他受了何種毒傷,無奈用本門靈丹暫維心脈真氣不散,葛益說此種毒傷僅有兩位可以療治,是以兼程趕來。”


    二毒不知有詐,躍身立起,隻覺內傷已愈,同著宇文雷奔向自己居處,將全部藥物打成兩包裹,趕往雲夢沼澤。


    謝雲嶽聽到此處,不禁接口問道:“想必二位見到葛益了?”


    二毒相望苦笑一聲,滕清道:“見是見到,人卻死了,我們眼見落棺下葬。”神色之間,似不勝黯然。


    謝雲嶽道:“既是如此,二位就該返山才是。”


    滕清跟中神光陡然一暗,淒然長歎一聲,這歎聲中似蘊含有無窮憤怨,隻聽他續說道:“少俠責之甚是,隻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迴頭已百年身了。”


    謝雲嶽不禁詫異道:“這卻是為何?”


    滕清道:“葛益已死,我們見無可留連,向宇文雷告辭,宇文雷竟說為著葛益的事,與唐門結下不解之仇,約定元霄在雲夢總壇雙方了結恩怨,唐門一幹好手均會到來,知我等立誓不問江湖是非,不能相強,隻求留贈無形劇毒配製之方,將唐門一網打盡,免得累及幫中無辜,亦可使令恩兄葛益瞑目。”


    是以我們慨然書下這配製之方,解藥之方同時書下,不料宇文雷趁虛出手,將我等點了昏穴。說著苦笑了笑,手望膝部一指道:“待我們醒來時,兩腿尾已成癱瘓,少俠,不見我們尚是坐著,不責失禮麽?”


    謝雲嶽早已感覺二毒一直巍然坐著不動,隻道他們恃大安坐,也不以為怪,卻不料他們兩腿竟已癱瘓,不由目中露出憤激之色。


    滕清又道:“年逾花甲,死不為夭,本想自刎而死,但想著無形劇毒之方流入邪魔的韻手中,貽害無窮,是以暫為苟延,密議設法取迴毀去,並製死宇文雷,隻有他一人知得秘方,此人不除,我岷山二毒恐將長淪冥獄,永世不能超生。”


    滕衝目蘊淚珠,簌簌淌下,老來遭逆,羹遇可悲。


    謝雲嶽心中不勝愴然,正待勸慰出言,忽地冷哼一聲,悄聲道:“有人來了。”身形一晃,移隱壁角燭光映射不及之處,收斂眼中外露神光。


    岷山二毒聞言不禁一怔,室外但有風拂蘆葦,蛙鳴如雷,除此之外,餘均杳無所聞,沉寂異常,但知謝雲嶽必有所覺,兩人端坐椅上,一動不動,宛如老僧入定模樣。


    一盞熱茶時分過去,忽聞門外起了一聲沉咳,房門啟開一線,隻見閃進來一人,緩緩向二毒身前走去。


    這人長須及腹,氣度威武,目中神光閃爍,未語先笑,笑聲充滿了虛偽、勉強,使人內心不禁生出厭惡之感。


    但聞那人道:“二位滕兄,你我交情素篤,不忍見二位在此受苦,人生不過百年。彈指即逝,何必任性倔強,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滕衝不待他說完,眉頭一皺接口道:“靈飛兄,人各有誌,不必相強。”


    靈飛號稱喪門劍客,武林推崇為邛峽派第一劍手,謝雲嶽暗中凝目打量了兩跟。


    隻聽靈飛輕笑一聲道:“二位千萬不可誤會,靈某乃出諸好意,無形劇毒落入宇文雷手中,流毒無窮,不如虛與委蛇,俟機取迴脫身,江湖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二毒怔得一怔,滕清冷冷說道:“靈兄好意,滕某心感,不過靈兄敢說此話,就不懼他們加害於你麽?”他懷疑喪門劍客靈飛奉了宇文雷之命,有心試探。


    靈飛麵目陡變陰沉,燭光搖晃之下,分外顯得森厲可怕,隻聽他冷笑道:“逢人隻說三分話,莫可拋盡一片心,二位你不想想,身懷各物,無一不是奇毒天下,均被宇文雷搜去,如若施展對敵,從此武林血腥浩劫之因,莫非始肇於你們的毒物,哼哼,靈飛也懶得與二位廢話,浪費時光。”說著,身形向外走去。


    滕清低笑一聲道:“你如不是也受宇文雷挾製,怎會來找我們?再說我們已成殘廢,心有餘麵力不足,多說也是徒然。”


    靈飛身形已走在門邊,聞言霍地旋身,獰笑道:“靈某此來雲夢沼澤用意,卻是為著江湖傳聞一怪少年有關,據說這怪少年狂稱劍術舉世第一,與紅旗幫結下不解之仇,靈某就是為著要伸量他,不然,靈飛早就走了,宇文雷豈能挾製於我。”驀地,門外飄入一聲陰沉的冷笑道:“靈飛,你莫說大話,幫主瞧出你包藏禍心,替你點上‘三陰穴脈’,你自知逃不出百裏之外,即將陰火焚身,每日賜用三顆藥丸暫遏酸筋蝕骨之苦,幫主無非觀察你知悔與否,故暫時保全一命,想不到你竟鼓動如簧之舌,慫恿兩位滕若師與你狼狽為奸,哼!靈飛,你是死到無常自不知。”


    其聲陰峭森冷,似玄冰深穴揚起寒風,入耳不禁凜凜冷噤。


    喪門劍客自閩得那人出言,即麵無人色,冷汗順頰而下,身軀微微顫抖。


    隻聽那人語音一落,突悶哼一聲,身形倒地之音,立時騰起。


    靈飛麵色忽變喜容,飛步走出門外,岷山二毒瞥見謝雲嶽身化輕煙,緊隨著靈飛而去,詭疾無倫,宛如附骨之蛆,不由嗟異不已。


    喪門劍客靈飛一跨出室外,即見一人仆在塵埃,他此時不及忖思何人相助,一意毀屍滅跡,將來人挾起,北向疾望山崖撲去。


    紅旗幫主壇重地,暗椿密布,靈飛熟知形勢,迂迴閃躍,避重就虛,如行無人之徑,他卻不知謝雲嶽來時,已將這方暗椿悉數製祝夜風輕拂,月湧中天,雲夢沼澤如披上一層淡白霧彀,隻見兩條人影一前一後,疾逾飄風掠去。


    喪門劍客靈飛自始至終就未發覺身後跟著有人,到得山崖之下,霍地振肩“潛龍升天”而起,登足崖上,使勁向前飛奔著。


    他到得一片斷崖之前停住,隻見數十丈削壁塹獻,筆立危聳,下臨無際無休沼澤,蘆葦瑟瑟迎風翻浪,水道蜿蜒白練生輝。


    靈飛略一躊躇,將那人身形撩下,水花聲響,已自毀屍滅跡。


    此時,靈飛心情漸趨平定,他方忖思是何人相助戳死那人,為何一路奔來,紅旗幫暗椿無一發現自己,這大異常情之事,令他揣測不透,負手凝望雲天,眼中不覺閃出惘惑憂鬱之色。


    靈飛轉念到自己無法解開“三陰穴脈”,目中憂鬱之色愈發加深了,仰天長籲了一口氣。


    驀然一聲冷笑,從身後隨風傳來,靈飛不禁大驚失色,閃身一挪,側飄出去七尺,順勢甩出一掌,唿嘯潮湧而出,竟然劈出九成真力。


    靈飛頓覺那淩厲掌勢被卸於無形,就知來人武功卓絕,旋身一瞧,隻見身前立著一個麵目森冷,身著黑色長衫的少年,臨風屹立,宛如鬼魅,不由心神一凜。


    那怪少年冰冷地一語不發,雙目吐出懾人寒芒,逼視著喪門劍客。


    靈飛定了定神,沉聲喝道:“尊駕何人,靈某與尊駕素昧平生,掩在身後,跡近有意無事生非,請快退迴,不然休怨我靈某手辣心黑。”


    怪少年冷然一笑,說道:“不料喪門劍客靈飛竟是忘恩負義之人,方才如不是我製死你剛撩在沼澤的那人,現在想來你已喪命在宇文雷掌下,那會讓你在此自說自誇?”靈飛驚得倒退了一步,道:“那王天鶴是尊駕戳殺的嗎?”言裏話中,似有不信之意。


    怪少年道:“我怎知他是王天鶴?殺一邪匪,似乎用不著那麽費事,先問後殺。”


    靈飛隻覺此人說話,令人有種說不出恐怖之感,隻見那怪少年頓了一頓,又道:“你不是正要找我嗎?我就是那江湖傳聞的怪少年。”


    喪門劍客靈飛聞言幾乎驚叫出聲,凝目打量怪少年數眼,料不到盛囂武林,身手卓絕的怪少年就是麵前這人。


    夜風拂襲在靈飛的身上,由不得生出砭寒刺骨的感覺,稍一猶豫,笑道:“靈某生平行事是無怨不仇,無德不報,前出之言,是一時好奇,非真欲與尊駕較量強弱,現尊駕既救靈某於危,靈某誓供尊駕驅策十年,聊報大德。”


    怪少年似乎一怔道:“在下乃一江湖無名小卒,靈老師係武林卓著盛名之輩,焉可當此,靈老師這話休提。”


    言未了,喪門劍客靈飛竟斬釘截鐵道:“我靈飛已暗中立下誓言,決無反悔之理,靈飛如有口不應心,甘當萬箭穿身。”


    怪少年愕然良久,做聲不得,心中為難之極,驀地,忽從心底泛上了一個念頭,暗道:“白色江湖奔波一年,一事無成,落得個情孽山積,步履艱難,難以自主,父仇未報,何以為人,聽雷嘯天曾說,當年圍襲先父之事,恐係邛崍主謀,靈飛乃邛崍高手,或能知道詳情。”當下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能勉強靈老師的心意,不過最好你我還是朋友相交才是。”


    忽然鼻中冷哼一聲,道:“紅旗幫人來了。”


    靈飛聞言縱目一瞧,果見得數條黑影在林中隱現撲來,忙道:“尊駕且請閃避暗處,待靈某應付他們。”


    怪少年搖首道:“無須,靈老師背後長劍暫借一用。”


    靈飛立時解下長劍,怪少年接過,身如電射而出,迎向來人。


    所撲奔而來數人眼見一條黑影飛至,正要喝問出口,隻見電芒飛奔,頸脖一涼,聲都未出,悉數首項分成兩處,鮮血噴出宛若湧泉,灑下紅花萬點。


    喪門劍客靈飛這時已趕至近處,見狀不禁大駭,隻覺這怪少年雖隻一式揮出,但詭奇無倫,曠絕千古,自己萬不能及,尤其出手迅捷如電,拿捏時分及方位先後,尤稱畢生罕睹,深深暗自慶幸。


    這時怪少年將劍遞還靈飛手中,道:“靈老師,我等清理屍體後,速至岷山二毒處。”


    不消片刻,屍體己棄置山澗,兩人如飛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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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將盡,西月斜掛柳梢,涼風習習,月靜似水,石屋內忽竄出四條黑影,身形快捷,向南撲去。


    怪手書生謝雲嶽以迴春妙手,打通岷山二毒及喪門劍客靈飛阻滯的穴道,功力恢複如常。


    因靈飛知道東方玉琨被囚之處,是以四人趕往救出東方玉琨。


    且說東方玉琨自那晚在野鴨灘上鏖戰之後,眼見謝雲嶽兩臂一振,衝入夜色蒼茫中不見。


    隨著江瑤紅拉著羅湘梅騰起追去,隻覺胸頭如受重擊,痛極神昏,人幾乎支持不祝這情形無異於羅湘梅向他表白心跡,了無絲毫愛意,否則,至少也該招唿他一聲,或邀他同行。


    情愛之於人生,影響重大,細微水花往往激起逼天波瀾,女人禍水,因之河山變色,血流千裏,曆史上屢見不鮮,東方玉琨乃明智之人,心雖不悻也隻能斬斷情絲,遠引而退,當下心灰若死,無言歎息了一聲,向陸續離去的群雄身後走去。


    忽從暗中閃出黑摩勒薑宗耀,問道:“師弟,如今你我行止如何?”東方玉琨苦笑一聲道:“小弟對這鬼域江瑚,厭惡已極,意欲返迴峨嵋,削發為僧,長伴經卷,度過此生了。”


    薑宗耀料不到東方玉琨說此頹喪心灰之話,暗暗疑訝不已,不知他內心有何感觸而發,凝視了東方玉琨一眼,又四外一望,問道:“羅江兩位師妹呢?”東方玉琨冷冷說道:“誰知道她們?”語氣雖冷,卻蘊含含著無比憤激之音。


    薑宗耀不由一怔,繼而恍惚大悟,當然他不知道其中真實症結,但已臆測必是為著羅湘梅而起。


    他不知如何勸慰是好,隻道:“師弟,愚兄與友人有約,在燕京晤麵,你伴愚兄一行,事後再趕赴峨嵋如何?”東方玉琨無語點點首,突身形疾展,向北快步馳去。


    薑宗耀暗道:“不知師弟受了多重的刺激才如此。”腳步一動在東方玉琨身後跟躡如飛。


    天已大亮,但雲層灰暗,寒風砭骨,四外積雪未溶,嗅不著一絲初春氣息。


    兩人沿著運河東岸一勁飛奔,互不交一語,東方玉琨懷著一顆創痛破壞的心情,落落寡歡,有說不出抑鬱之感。


    情之一關,最難勘破,任何堅強的人經此均不由表現得無比脆弱,何況東方玉琨乃性情中人,對羅湘梅敬若天人,一念情癡,遽逢慘變,怎會不喪魂失魄。


    薑宗耀暗中不時注意東方玉琨神色,暗暗代他深深惋惜,忽見前路有一紅影急掠而來;不禁噫了一聲,道:“師弟,你瞧前麵!”


    東方玉琨抬目一瞧,隻見紅影急閃而至,人影一定,顯出一個紅衣女郎,雲鬢墮髻,淡掃蛾眉,嬌靨勝花,王膚壓雲,水汪汪雙眸,瞄了兩人一眼,卻定在東方玉琨臉上,一眨不眨。


    紅衣女娘豔光照人,媚若蝕骨,淩風玉立,笑靨含春道:“請問相公可知野鴨灘途徑麽?”東方玉琨沒好氣地答道:“不知道。”


    薑宗耀心內不禁起疑,跨前半步,含笑問道:“娘去野鴨灘卻是為何?野鴨灘途徑在下倒知得一二。”


    紅衣女郎白了薑宗耀一眼,道:“姑娘可沒問你,要你答話則甚?”薑宗耀暗笑道:“我這師弟倜儻不群,難怪你愛上了,可惜師弟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你是白費心思了。”隻見這紅衣女郎秋波向東方玉琨麵上一轉,薄嗔道:“你這個人怎麽啦,姑娘又沒冒犯你,何必如此疾言厲色。”


    東方五琨聞言心中歉然,隻覺此女娟麗動人,不由強顏笑道:“野鴨灘就在滄州以東四十裏,問人就知,恕在下還要趕路,珍重再見。”,迴頭向薑宗耀道:“師兄,我們走。”


    身形一動,舉步前行,忽聽姑娘一聲嬌喝道:“站住!”


    東方玉琨不禁一怔,劍眉猛剔,冷冷說道:“姑娘你這是何意?”紅衣女郎嬌笑道:“方才姑娘想起你們既知道野鴨灘如此清楚,諒你們也從野鴨灘而來。”


    東方玉琨道:“不錯,我們師兄弟正由野鴨灘來,想必姑娘去野鴨灘尋找那八步趕蟬皇甫嵩。”


    紅衣女郎秋波一轉,冷笑道:“姑娘乃是昆侖門下,豈能找這種妖魔邪匪。”


    薑宗耀忽聞身後來路有急馳步履聲隱隱地傳入耳中,旋身凝望之下,隻見四個黑衣勁裝大漢飛馳而來。


    這四人身法快捷轉眼間已奔至近前,一見紅衣姑娘,忙將身形頓下,為首一個紫麵龐眉漢子朝紅衣女郎躬身施禮道:“稟……”紅衣女郎抑眉一蹙,忙揮手道:“有什麽話走過來說,還怕人家不聽見不成。”


    紫麵漢子當即會意,趨在女郎跟前悄語了數句。


    紅衣女郎星眸中露出奇光,嬌笑道:“知道啦!這又沒什麽?咱們就返迴吧!”吧字一出口,紅衣女郎突然嬌軀一晃,如風欺在東方玉琨身前,皓腕飛出,兩指駢戟,迅如電光石光般地朝東方玉琨“精促”穴戳去,口中嬌喝道:“拿下。”


    東方玉琨驟不及防,被她點了個正著,隻感一陣昏眩,人即向後倒去,紫麵漢子飛步搶前,伸手一撈,將東方玉琨挾在脅下。


    薑宗耀一見此狀,不由麵色疾變,這樣迅雷不及掩耳的偷襲,任誰也不能預料,他見東方玉琨落入紫麵漢子手中,情急救人,疾躍而起,望紫麵漢子撲去。


    紅衣女郎嬌喝一聲,一掌飛劈而出。


    薑宗耀身在懸空,猛感一片淩厲潛力逼身,不由一陣撼震,身形墜地,大喝道:“姑娘你這是何意?”紅衣女郎卻趁著他說話時,纖手一揮,那四黑衣勁裝大漢如飛奔去。


    薑宗耀不禁大怒,雙掌急出,推出一掌。


    紅衣女郎疾飄後丈餘,避開掌力,格格嬌笑道:“姑娘乃紅旗幫紅蜂娘子,你如要救迴師弟,請至紅旗總壇吧。”


    嬌軀一閃,人已遠在三四丈外。


    薑宗耀心頭怒火欲焚,展出峨嵋上乘輕功,急急追去,可是在兩個時辰後,已在茫茫雪峰中,那紅衣女郎及四大漢卻形蹤已杳,腳跡由四方八麵散開,薑宗耀立著發怔,不知由何方追去,看來紅衣女郎有意圖使自己不能追及。


    他心中追悔不該勸令東方師弟伴行燕京,不然哪會遭此變故,現在懊悔又有何用,不如趕奔燕京邀請友人相助救援師弟脫困,他從紅衣女郎目光中,已瞧出她對師弟蘊含愛意,一時之間大概不會有生命危險,於是意興怏怏向燕京飛馳而去。東方玉琨被擒在紅蜂娘子繡閣之內,牙床錦被,由兩名武功出眾貌美女婢服侍,被點穴道雖然已拍開,但乃點了七處軟麻穴道,一絲武功均不能施展。


    紅蜂娘子每日均要與東方玉琨晤麵,語裏言間暗示愛意,然而東方玉琨情有獨鍾,麵對美色,無動於衷,表現得異常冷漠。


    日子久了,東方玉琨漸感紅蜂娘子舉止宛如大家閨秀,談笑之間,語不涉及半點邪淫,不由漸生好感,但並無一絲愛意在其中。


    東方玉琨私下套問侍婢,得知姑娘姓何,身世悲慘,與宇文雷藝出一師,雖稱紅蜂娘子,卻猶是冰清玉潔,處子之身,怎奈他心如止水,決意削發為僧,終身不娶。


    就在謝雲嶽侵入紅旗幫總壇那晚,紅蜂娘子翩翩走入東方玉琨房中,說她有意棄暗投明,隻要能付托終身,立即同他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東方玉琨聞言,長歎一聲道:“人非木石,豈能無情,怎奈在下有難言之隱,決計削發為僧,長伴梵唄經卷,隻有辜負何姑娘心意了。”


    紅蜂娘子不由目中流露無限幽怨,淒然一笑道:“我知你心目中有人,隻有如此推托,方可使姑娘死了這條心,不過皇英並嫁有何不可,何必如此絕人太甚,大概我蒲柳之姿,有點高攀不上是麽?”說著珠淚滾滾淌下,不勝淒楚。


    東方玉琨不禁不知所措,答也不是,不答也是,張口囁嚅無言,一張俊臉脹得滿麵通紅。


    紅蜂娘子忽地立起,冷笑道:“一個女孩兒家,怎可如此輕賤,你既不能應允,姑娘活在世上,又有何用。”說著伸手探懷,取出一柄寒光如電的短刃,望著東方玉琨淒惻一笑,霍地望胸前戳去。


    東方玉琨大驚失色道:“姑娘,這使不得。”


    驀然,姑娘手中短刃“擋啷”墜落樓板上,胸衣已劃開,沁出鮮血一縷,跟著一條人影由窗外疾閃入內。


    隻見來人是一麵目森冷,身著黑色長衫的少年。


    東方玉琨望著采人苦笑一聲,道:“少俠,你來得正是值時候。”


    來人朗笑接道:“東方兄不必說了,在下詳情俱已知道,正如何姑娘所說,東方兄未免絕人過甚,娥皇女英並嫁有何不可。”


    紅衣女郎見得來人形像,有說不出厭惡,左手抓著胸衣,右掌蓄勢擊出,一聽來人與東方玉琨相識,話中也幫她成全心願,厭惡之念立時消釋了大半。


    隻見東方玉琨口中泛出一絲怨恨之色,倏又斂去,長歎一聲道:“愚兄此生此世誓不作室家之想,何必強人所難。”


    謝雲嶽大笑道:“小弟心料東方兄對小弟不無芥蒂在胸,此事定要解釋,君子不奪人所好,小弟是何種人,東方兄焉能不知,何況小弟本身情孽恨海,較之東方兄所受者遠勝百倍,以東方兄之睿智仁厚,豈能不見諒於小弟?!”說時拉著東方玉琨附耳一陣細語。


    紅衣女郎不知兩人在說些什麽,芳心不勝憂急,她又暗自驚駭這麵目宛如死人的怪少年如何能闖入卡椿密布,能手如雲的紅旗總壇。她星眸中流露出不安神色,目睹兩人耳語了一陣,東方玉琨俊白的玉臉上泛出愧赧神情,囁嚅道:“既是如此,羅姑娘未必改變心意,愚兄怎能再厚顏啟齒?”謝雲嶽正色道:“小弟本嫂溺援之以手,一時權宜之計,這麽說來,小弟豈不成了衣冠敗類,外人若不明真象,小弟就是跳入黃河,也洗濯不清。”說著,別麵望著紅衣女郎微笑道:“何姑娘,你即與東方兄速離這是非之處,轉眼便成死亡地獄,願你們珠連璧合,一床三好。”


    紅衣女郎中一塊鉛石立時化成飛雲散霧,嬌靨立泛春花鮮豔無比笑容,鶯聲瀝瀝道:“尊駕可是曾在周家莊現身之怪少年?”謝雲嶽聞言不由大笑,目光移注東方玉琨道:“二位速離,東方兄代小弟轉告他們,此間事了,小弟即西行入蜀,掃祭先母廬墓後,再北行麵謁家師……紅旗總壇東北兩方暗椿明卡俱已悉數製住,毫無阻攔,二位可放心走去。”


    紅衣女郎突然蓮足一跺,麵現毅然之色,道:“東方少俠,我們走!”東方玉琨知她對背叛師門及紅旗幫,心內不無愧疚之意,當下答道:“何姑娘,你尚未解開在下穴道。叫在下如何走法?”紅衣女郎格格一笑,纖手迅若閃電伸出,在東方玉琨身上七處穴道飛截了一指,翻腕捉住東方玉琨臂肘,嬌喝一聲:“走”,兩人身形穿窗激射而出。


    謝雲嶽目送兩人身形消失在皓月寒輝之下,心中若有所觸,口內不覺微吟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至無情百事休……”,茫然片刻,輕喟了一聲,一晃而出,身形落在一處暗巷轉角中。四條黑影聚在一處,隻聽謝雲嶽悄聲問道:“兩位滕老師得手麽?”滕清答道:“我們兩人所攜帶毒物差不多已全部收迴,其餘的他們也不會用,妄自施展,適以作法自斃。”說著一頓,目露淆惑之色又說道:“天到這般時分,一幹魔道匪徒尚聚在議事廳內,燈燭輝煌,滕某瞥見西川唐門百步拘魂唐泰亦在其中,神色恭順已極……”謝雲嶽悄聲接道:“在下將見雲夢沼澤之中,遍地伏屍。”


    岷山二毒與喪門劍客聞言不勝驚疑,謝雲嶽也不詳加解釋,隻道了聲:“三位請隨在下去議事廳一行。”說時人已飄風閃出,三人一愕之後,互望一眼亦隨著掠去。


    議事廳外巡擴幫匪,事先均被岷山二毒迷魂藥物製倒,四人隱在窗外暗處,廳內景物,匪徒舉動均可瞧得一清二楚。


    廳內擺下三桌盛宴,一幹魑魅魍魎均端坐於席上,靜聽紅旗幫主宇文雷說話。


    上首一席端坐的一位是一身扳紅色袈裟,身軀肥碩老僧,目中不時泛出懾人心魄的神光,一望而知是西域魔僧薩多和陀。


    謝雲嶽隻注意百步拘魂唐泰神色舉動,宇文雷話一說完,立有數人相繼發話,無非是後日對付各大名門正派高人之策。


    灑過三巡,笑語喧嘩,興高采烈之際,忽見百步拘魂唐泰舉杯立起笑道:“唐泰今晚得能瞻仰各位豐采,實乃三生有幸,唐泰為示尊敬各位前輩老師,挨次敬酒一杯,以表區區之意。”謝雲嶽悄聲道:“瞧唐泰這老毒物如何施展詭計。”


    岷山二毒不禁望了謝雲嶽一眼,不知謝雲嶽何所指。


    隻見唐泰斟了—杯滿酒,走到薩多和陀身前,麵色誠敬無比,說道:“薩多和陀老前輩,晚輩唐泰這杯水酒,不成敬意,聊表晚輩誠心而已。”說罷將酒傾入口中,然後翻腕杯口朝下,以示餘瀝無存,再將酒杯擱在席上。


    薩多和陀微笑了笑,緩緩舉起酒杯傾入口中。


    百步拘魂唐泰致謝了聲,提起酒壺在自己杯中斟滿了酒,又與坐在第二位席次敬了敬,引頸長飲。


    這樣依次敬了七八位,謝雲嶽暗中發現了唐泰每次斟酒時手指微微一伸,紅潤的麵色上顯出一絲蒼白,不禁為之心疑不已,忖測不出是何緣故。


    鄰席上忽有一人唿道:“唐老師這樣不嫌費事麽?倒不如每席統敬一杯為是。”


    百步拘魂唐泰頭搖得似博浪鼓般道:“如此不好,反顯得我唐泰簡慢少禮。”


    待等三席挨次敬完,唐泰已醉意醺醺,睜著充滿紅絲雙眼,搖搖晃晃走迴自己席次。


    隻聽一人哈哈大笑道:“唐老師這般無用,四十來杯酒就醉得這樣。”


    百步拘魂唐泰眯著小眼,醉顏笑道:“唐泰本來力不勝酒,這叫做舍命陪君子咧!”話音方落,廳外勿疾逾飄風般掠入五人,群魔不禁大吃一驚。


    身形定處顯出崆峒二老飛霞子飛雷子,屠龍居士,虯須大漢及生像英俊的少年等五人目光如電,掃視三席群魔一眼。


    薩多和陀魔僧口中露出駭然之色,忽地吐出一聲怪笑,笑聲中,坐式不變,人已平平飛起,坐眾魔頭頂掠越,勢如閃電。隻見紅影一閃,人已落在崆峒二老身前。


    飛霞子冷冷說道:“大師隻道貧道兩人已是僵硬如死,再引來崆峒門中,借刀殺人,那知人算不如天算。大師心意落空,貧道兩人已不問武林殺孽,如今也隻好開戒一次。”


    薩多和陀傲然嗬嗬笑道:“二位道長既然知道是老衲所為,老衲也不否認,然而老衲淩空戳穴手法普天下難有幾人可解,就有也非中原武學能夠解開,如說是兩位道長自行運功解穴,簡直是匪夷所思,可否說出是何人施救,老衲……”屠龍居土蔣太虛突然冷笑接口道:“老賊禿豈能藐視中原武功,你那西域雜學焉可與我們中原武功相提並論,哼!坐井觀天,夜郎自大,真是恬不知恥。”


    薩多和陀麵色鎮靜如恆,絲毫不露怒容厲色,望了屠龍居士一眼,道:“你是何人?想必有點實學才敢如此自負,稍時老衲便以“淩空戳穴”手法向你施展,瞧瞧你有何門道抵敵。”


    屠龍居士蔣太虛嘿嘿冷笑不答,仰麵傲視,一付夷然不屑神情。


    此刻廳內群魔紛紛將所來五人田在當中,紅旗幫主宇文雷忽由薩多和陀身後閃出,沉聲道:“擅闖紅旗總壇者,無殊不世仇敵,如想生出雲夢沼澤,除非自斷雙臂。”


    屠龍居士冷笑道:“狂言無益,想必你就是宇文雷。”說著手指在長象英俊,背劍少年道:“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宇文雷不禁一怔,凝目打量了那少年兩眼,仿佛麵目甚熟,隻是一時想他不起,心中疑訝不已。


    蔣太虛冷笑道:“他就是你喪心病狂,毒手殺害之金環手甘眾之子甘小秋,你萬萬想不到吧!”


    甘小秋目眥欲裂,星目中迸出殺機大喝道:“宇文賊子,還我父命來!”雙掌平胸猛推而出逼出一片無形勁氣,宛如一堵鋼牆壓罩宇文雷胸前。


    八臂金鋼宇文雷實如屠龍居士蔣太虛聽說,萬料不到甘家還有遺孽,不禁呆了一呆,見甘小秋突襲出手,濃眉一剔,冷冷狂笑道:“本幫主索興成全了你吧。”單掌劈出,勁風唿嘯如山。


    那甘小秋雙掌推至中途,突然變式淩空飛起,雙臂上下飛攫而出,分攻兩處部位,勁力依然有增不已,掌影連晃,竟然奇詭之極。


    宇文雷一見他招式,猛然撤招,橫閃五尺,大喝道:“你是屠龍居士什麽人?”敢情他認出那是獨步海內,群魔喪膽之五十八招屠龍手法。


    甘小秋身形淩空旋了半弧,飄然落地,冷笑道:“你這賊子居然眼力不差,認出少爺施展的是屠龍手法,少爺恩師屠龍居士人已在此,你瞎了眼不成。”


    宇文雷不禁望著屠龍居士沉聲道:“難怪你敢口出狂言,原來你就是蔣太虛。”


    屠龍居十傲然道:“不錯,正是老夫。”


    群魔目光均投在屠龍居士麵上,駭然微微色變。


    昔年屠龍居士蔣太虛以五十八招屠龍手法,打遍八荒,並無對手,轟動整個武林,是以群魔胸頭均微微一震。


    驀地,群魔中有一人發出淒厲慘嗥,眾人不禁大驚,均注目在那人麵上。


    那人雙手捧胸,麵上肌肉扭曲變形,膚呈青紫,眼睛睜得如銅鈴大,獰惡無比,隻見他身如軟蛇般緩緩頹倒於地,兩手不停地向地麵亂抓,似是毒火焚心難耐。


    須臾,那人張嘴噴出一股鮮血,隻嗥的一聲,便氣絕身死。


    宇文雷神色疾變,不知那人為何身死,在此一霎那間,群魔中又有四五人慘嗥聲起,此揚彼落,與前見一人毒發身死之狀一模一樣。


    此刻不但屠龍居士崆峒二老為之色變,群魔也魂飛膽落,宇文雷心知中了對頭暗算,無疑問的便是岷山二毒,但岷山二毒兩腿癱瘓,無所逞其毒技,除了他們還有何人。


    薩多和陀麵色雖保持鎮靜,心內亦微生凜駭。


    群魔頓生兔死狐悲之念,說不定稍刻會輪到自己身上,不禁身形緩緩散了開去,軀體猛生顫抖,隻有百步拘魂唐泰神色自若,立在牆隅。


    宇文雷雙日電掃四外,一見唐泰神情,便知有異,心內憤激如炸,大喝一聲,飛撲而去。


    屠龍居士與崆峒二老揮掌劈去,宇文雷隻距唐泰身前一尺,猛感身後潛力重如山嶽壓下,顧不得再傷人,自救要緊,雙掌望下一捺,身形突然升高七尺,一個施身,由承塵之下擦過墜在薩多和陀身側。薩多和陀見蔣太虛崆峒二老聯臂出掌,猛襲愛徒,不由大怒,雙袖猛拂,紅影生輝中,蔣太虛崆峒二老施掌相抗。


    一聲大震,屋宇撼搖中,崆峒二老蔣太虛不由撤出半步,薩多和陀身軀隻晃了兩晃,顯然薩多和陀武功比他們三人略勝二分。


    就在此際,群魔相繼發出慘嗥之聲,血如泉噴,倒地死去。


    不到片刻時分,群魔有廿餘人喪生,這間議事大廳立時被一種死的氣氛所籠罩,令人汗毛悚立。


    宇文雷忽目光投在唐泰麵上。冷冷說道:“唐老師這是你所為的麽?”唐泰冷笑道:“不錯,正是唐某所為,誰叫你等對唐某輕視,須知蜂躉有毒,適以亡身,你與薩多和陀也中了劇毒,不過仗著功力深厚,潛伏未發,那也不過是前後之間而已,反正活不到黎明五更。”


    薩多和陀突然冷哼一聲,雙指朝唐泰虛空點出,隻見一縷淡得無法瞥見的白氣,飛芒電射般望唐泰“心俞穴”上射去。


    此是薩多和陀西域絕學虛空戳穴手法,一經點上,唐泰必死無疑。


    哪知薩多和陀雙指陡然如受重擊,飛撤垂下,隻聞哈哈數聲長笑中,窗外疾如鷹隼掠入謝雲嶽,岷山二毒,喪門劍客靈飛四人。


    宇文雷一見四人,神色變得慘白,強笑望著謝雲嶽道:“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唐泰冷笑說道:“宇文雷,你別作夢了,片刻之後,你也要口噴鮮血而死,此時此地你還逞什麽武勇。”


    宇文雷此時已將死生置之度外,耳若無聲,轉眼向薩多和陀道:“徒兒所說的就是此人。”


    薩多和陀沉聲道:“為師知道。”雙目射出逼人神光,朝謝雲嶽打量一眼,徐徐說道:“方才化解老衲的淩空戳穴手法就是你麽??


    語音方了,廳內半數群魔均發出斷腸嗥聲,翻在地上,亂滾亂爬,相繼噴血而亡。


    謝雲嶽見狀,微微皺皺眉頭,冷冷答道:“薩多和陀,於今大勢已去,還不束手受擒為何?”忽然宇文霄亦神色慘變,踉蹌晃了數步,隻感髒腹劇痛欲裂,手足麻痹,心知毒發身死在即,慘笑一聲道:“恩師,我們這筆怨仇,隻有待諸來生相報了,徒兒乘在未死之前,欲問明唐泰何時何地施展毒計,免得死在九泉也是一個糊塗鬼。”


    薩多和陀忙從懷中取出一小紅葫蘆,傾出來十數顆異香撲鼻藥丸,分出一半,飛掌向宇文雷口中傾入,另一半則向自己口中吞下,道:“徒兒,決死不了,你快行功將毒性逼在空穴上,再閉封附近數處穴道……”話猶未了,自己丹田小腹中也是炙熱如焚,忙止口不言。


    唐泰冷笑道:“宇文雷,唐某要叫你死得明白,昨日午正,唐某自告奮勇,稱四川唐門毒藥暗器無敵天下,用來對付即將來到各大門派的人,穩操勝券,你不結納還自罷了,你還聲言有岷山二毒所留的毒藥,無形無色無味,可將對頭一網打盡,唐門毒器雖奇,尚不能與岷山二毒相比,分明藐視我唐門,哪知我唐泰大智若愚,大詐若誠,謊言唐某需此種無色無味毒藥一觀,你一時不察,竟取出這藥粉。


    “也是你心意太毒,明知這藥粉劇毒無比,一沾人身,即侵入膚內,渾身青紫而死,反問唐某敢用手沾觸否?”唐某佯裝無知,右掌即伸入瓶中,大概你意有不忍,即拿出一粒解藥與我服下,卻不料唐某自幼與毒藥為伍,手臂之下,膚若堅鋼,毒性不能侵入,唐某指爪內已貯有大量這項無形劇毒藥粉。


    “先前唐某尚未起殺機,隻是你又勁逼唐某投效紅旗幫下,甘作不二之臣,遂種喪身之禍。


    “唐某另將斷腸劇毒藥亦藏在指爪內,兩項奇毒之藥滲和,趁著敬酒時,以本身純陽之氣輸貫指爪,將藥粉化成氣體,注入你們杯中,使你們不知不覺服入劇毒,現在你才知道中毒,那你縱有解藥,服之亦屬無效。”說著哈哈狂笑不止。


    宇文雷在唐泰將話時,已自麵現青紫,目光呆滯,仍強行支持未曾倒地,待到唐泰話聲一落,宇文雷七竅冒出鮮血,狂嗥一聲,身形倒地。


    薩多和陀大袖微拂,身形如矢離弦,向窗外電飛而出,夭夭逸去。


    甘小秋悔恨不能親自手刃大仇敵,眼看著八臂金剛滿地,翻滾掙命,氣忿不過,嗆螂一聲龍吟響處,—道寒芒應手飛出,戳入宇文雷胸口。


    隻見宇文雷手臂一陣痙孿,頭一歪氣絕身死。


    屠龍居士蔣太虛一聲慨歎,道:“秋兒,恭賀你大仇得報,今後為師也了卻牽掛了。”


    議事大廳,仍然燈燭輝煌,但是地麵屍橫狼藉,血汙??流,穢腥之氣彌漫廳內,直撲入鼻,中人欲嘔。


    謝雲嶽心內不由感慨良深,這些屍體片刻之前,均是當代梟豪,不可一世,如今已成墓中枯骨,曇花—現後突然萎凋,人生蜉蝣,宛若夢幻,爭什麽名,動什麽強。


    思念及此,如有所觸,不由萬念成空。


    百步拘魂唐泰眼見紅旗幫內群魔身死,不禁露出得意之色,狂笑一聲,人已激射而起,穿出窗外,兩足一彈,翻上屋麵不見。


    在唐泰射出之際,飛霞子立時掌吐太清罡氣追襲唐泰,謝雲嶽右掌一翻,望飛霞子發出太清罡氣一送。


    飛霞子頓覺自己所發“太清罡氣”望外引去,不禁一怔,朗聲說道:“施土為何攔阻,此人心意絕毒,留下終成武林大患,不如除之為妙。”


    謝雲嶽微微—笑道:“道長之言甚是,但今晚之事,姑無論唐泰本意如何,但總替武林之內消弭了一場血腥浩劫,未始不可免除一死,日後唐泰若犯惡行,再除他也不遲。”


    飛霞子聽出謝雲嶽語聲,驚愕地望了飛雷子一眼,道:“施主可是相救貧道兩人之……”謝雲嶽微笑接道:“不錯,正是在下,些許小事兩位道長請無須掛齒。”說著目光移注在屠龍居士麵上,道:“在下與一元居士相交甚密,聞得蔣居士俠行仁風,不勝景仰企慕,本當親近,日夕承教,隻緣在下尚有要事待辦,西行入蜀不克羈留,他日有緣,再行拜望。”說著向岷山二毒,喪門劍客微打手式,身形一動,即躍出窗外。


    岷山二毒與喪門劍客靈飛相繼穿出窗外,屠龍居士蔣太虛愕然久之,才迴麵向飛霞子問道:“這是何人?身法詭奇已極,年歲輕輕,就有如此卓絕武功,較我們這班老不死的毫不遜色,可否見告!”


    飛霞子尚未作答,甘小秋已插口道:“此人就是我前在途中,所遇的麵色病黃莊稼粗漢,不是他激動百步拘魂唐泰,紅旗幫焉能遭此慘覆。”


    屠龍居士更是一愕,道:“是他麽?”


    飛霞子點首應道:“不錯,正是他。”


    屠龍居士道:“此人來曆姓名,道長能否見告?”飛霞於搖首說:“貧道也不知,但令高足所說病黃莊稼雙手,與相救貧道兩人的同是一人。”


    屠龍居士蔣太虛心中嗟異不已。


    忽聞廳外誚聲大笑道:“屠龍老友,多年不見,不料英風如昔,使小弟欣羨不止。”


    蔣太虛一怔,目光投在廳外,隻見一元居士胡剛,撚髯含笑立在門外,身旁盈盈侍立貌美如花的愛女胡若蘭。


    舊友今逢,歡欣神情洋溢於羅浮二逸眉宇之間,手掌互執,寒喧問好。


    一元居士與胡若蘭向眾人見禮已畢,胡剛望了廳中慘景一眼,微皺眉頭說道:“蔣兄又大開殺戒了麽?雲夢沼澤紅旗幫匪悉數製住,廳內群魔均死於非命。若非二位道長及蔣兄三人的卓絕功力,焉能致此?”蔣太虛搖首微笑道:“此事非蔣某所為……”繼將此事始末一一說出。


    在蔣太虛說話中,甘小秋目光不時落在胡若蘭身上。


    隻見胡若蘭翠袖羅衣,亭亭如仙,風華絕代,清麗脫俗,宛如嫦娥謫塵,不由心生愛慕,暗道:“這等可喜人兒,幾曾見過,恩師與—元居士並稱羅浮雙逸,誼若兄弟,如此良機不可錯過,藉機親近胡姑娘,徐成良緣,庶可不負此生。”


    胡若蘭似有聽覺,嫣靨緋紅,星眸中微泛怒意,逼視著甘小秋。


    甘小秋目光相觸,心中一寒,飛快地別麵移注在虯髯大漢麵上。


    虯髯大漢微微一笑,甘小秋知他已識穿自己心意,不由羞得滿麵脹紅,尷尬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下有縫鑽進去才好。


    一元居士胡剛聞得屠龍居士蔣太虛說及一麵目森冷,黑衣少年之時,不禁一怔說道:“他已經來了麽?唉……”胡若蘭星眸中露出焦急之色,嬌聲道:“蔣伯父,他人現去何處?”屠龍居士答道:“他已西行入蜀!”


    胡若蘭急道:“爹,我們追去。”嬌軀一晃,人已跳出廳外。


    一元居士胡剛見愛女掠出,即道:“蔣兄,你我容圖再晤。”大袖一揚,捷如飄風般趕出廳外,杳然不見。


    甘小秋心中滿不是滋味,不禁悵然若喪。


    屠龍居士見甘小秋神色,已然明白,不由微微一笑,徐徐說:“徒兒,我們也西行入川,走。”


    月已西沉,疏星數點,黎明曙光微露一線,晨風如吟,雲夢沼澤蛙鳴如潮,繁囂一片。


    隻見數條人影此起彼落,疾掠而去,愈遠愈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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