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打著的是這個算盤。


    鬱筠明白了。


    這婚當然不是非結不可,不論是鬱筠,還是周岐鄭蕙妍夫婦,都是這樣的想法。


    他們兩個這番話,不過就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一邊敲打鬱筠,一邊趁機提出要求。


    鄭蕙妍威脅,而周岐則是利誘。


    百分之十的讓步,以及周遊的推薦位,鬱筠並不是十分稀罕。但在鄭蕙妍這麽一通分析威脅之下,就顯得十分有誠意了。


    他們想要繼續合作,繼續婚約。不管是出於何種理由,一定是覺得方才周岐所提出的讓步條件遠小於解除婚約帶來的損失。


    鬱筠稍稍理了理,便明白了來龍去脈。


    那兩人大概覺得鬱筠咽不下這口氣,屢次提出解除婚約是為了讓周家付出點什麽,來抵消掉周靖言這一係列愚蠢行為帶來的麻煩。


    但預估錯誤,鬱筠並不想順著他們遞出的鉤子,按著他們的價碼來商談,來討價還價。


    他隻是單純地不想和周靖言結婚罷了。


    於是,鬱筠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有了些疲憊的征兆,但尚可維持。不過,方才的大起大落讓他出現了偏頭痛的症狀,一邊腦袋激烈地撕扯著,讓他的思緒不時地被截斷。


    “抱歉。”他深吸一口氣,仍然是說。


    “周叔叔,我的訴求還是,解除婚約,終止合作。”


    他又強調道:“隻是這個訴求。”


    周岐皺眉。


    “合作,對公司而言是雙贏。”他繼續緩緩說道,“小筠,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因為蒼老,他的聲音如同磨過的砂紙一樣粗糙。


    “周叔叔。”鬱筠分毫不讓,“我的意思,您也應該能明白。”


    他對周岐雖然有所忌憚,但並沒有忌憚到周岐一發話,他就會如同驚弓之鳥一樣選擇退讓。


    “我不會和周靖言結婚,項目也不會繼續。”他說,“當初竹音對於周遊也是多有讓步,換來的結果並不理想,我有權選擇終止。”


    “我也有能力終止這次的合作。”


    周岐沒動。


    “打擾一下各位,這邊開始上菜了。”


    突然,包廂門被拉開,侍者推著餐車走了進來。


    鬱筠向椅背上靠了下。


    談話中斷,雙方都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疲憊感一陣陣地湧了上來,鬱筠的手在桌下摸了摸口袋裏的抑製劑和短效抑製藥片。


    抑製劑隻剩下一支,現在還用不上。


    短效抑製藥片可以暫時緩解發/情/期到來時身體的症狀,對於現在的鬱筠來說,很有用。


    他需要集中精神。


    在飯桌上吃藥顯然不現實,鬱筠於是便借著機會起身,開口道:“抱歉,稍微失陪一下。”


    鬱涵寧抬眼,和鬱筠對視了一眼。


    他應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鬱筠放心地轉身離開了包廂。


    來的路上他就觀察過衛生間在哪個方向,出門後便按著記憶和指示牌,一路找了過去。


    衛生間在靠近外麵大廳的位置。鬱筠一邊走著,一邊聽到大廳裏用餐的聲音傳來。


    有腳步聲,有說話聲。


    和包廂區域隔著一段距離,那些嘈雜的聲音模模糊糊的,無法辨別真切。


    他一邊打開手機,查看著陳書燁發來的、有關公司的消息,順手迴複了幾條。


    腳步聲有節奏地響著。但卻聽不到空曠的迴音,遠處的聲音似乎悄悄地變大了點,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但……


    為什麽這麽吵……


    鬱筠的腦海裏驀地冒出了這麽一個想法。


    這想法來得有些突然,就隻是他對嘈雜環境的下意識反應罷了。


    原本沒有什麽特殊,隻是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


    ——如果他沒有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混亂駁雜的信息素味道的話。


    味道順著空氣,沿著走廊,夾在在餐廳的熏香味中,給清淡的花香驀地蒙上了一層怪異又濕黏的色彩。


    那味道頗具情/色意味,將人藏在心底裏的、恥於宣之於口的欲望悄然勾出,像是惡魔的引誘。


    那不是任何一個鬱筠熟悉的人的信息素味道。


    它甚至不完全屬於某一個人。


    不知多少駁雜的信息素混亂地揉在一起,變成了一種詭異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鬱筠心中警鈴大作。


    多年來養成的自保本能,讓他立刻停住了向衛生間走去的腳步。


    發生了什麽?


    他直覺不太妙。


    嘈雜聲不斷迴蕩,和氣味交纏在一起,像是騷亂前的序曲,步履飛快地接近。


    甚至都不等他反應過來,它便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在內。


    即使鬱筠頓住了腳步,那股詭異的味道還是變得越來越濃。


    什麽東西,正在以一個極快的速度擴散開來。


    “什麽情況啊!”


    終於有清晰的聲音傳了過來,好像是有人在驚恐無助地發問。


    “這啥味道!”


    有人狼狽地叫道。


    “不知道啊!誰知道怎麽迴事嗎!”


    這些尚能辨別的話裏摻雜著許許多多的驚叫和怒罵。亂亂哄哄的,和空氣中濃度迅速上升的氣味糾纏在一起,仿佛風暴來臨的前奏。


    鬱筠僅僅隻是站了幾秒,那股氣味的濃度就上升至了令人發指的程度。


    他的腺體幾乎是瞬間就敲響了警鍾,後脖頸處迅速變得酥麻,熱意以腺體為中心,以一個無法控製的速度蔓延至全身。


    意識在逐漸變得混亂。


    全身上下能感受到的、最清晰的地方,就是後頸的腺體。


    一個十分不妙的猜測唿之欲出。


    但鬱筠的大腦愈發遲鈍,那隻差一點點就能讓他茅塞頓開的想法,始終無法突破大腦的壁障,讓他清楚地認識到此刻的現狀。


    “有omega發/情了!”


    忽然有人尖叫道。


    那聲尖叫淒厲刺耳,劃破了嗡嗡的吵鬧聲,瞬間刺入鬱筠的腦海。


    鬱筠迴魂。


    他的唿吸猛然一滯,在駁雜詭異的信息素味道之中,終於找到了一絲難得的清明。


    原來有人發情了。


    為什麽會有人在公共場合發情?


    到底是什麽,導致了這件事的發生?


    他是被波及到的嗎?


    場麵變得越來越混亂,驚動得走廊上還有人出來查看情況,在聽到那邊的聲音後,便又不約而同地紛紛縮了迴去。


    “有人發/情了!”


    “誰有抑製劑!快點!誰有抑製劑!”


    “快打120!”


    “別忙著打120了!快把那個alpha拉開啊!他易感期了!”


    “有omega暈倒了!”


    “哪裏來的這麽濃的信息素!”


    ……


    鬱筠的大腦混沌,感官卻變得格外地清晰。


    不,不行。


    這樣下去,他也會在信息素的影響下,提前進入發/情期的!


    在這種地方,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鬱筠用力咬了下舌尖。


    他的嘴巴裏都嚐到了點血腥味,那絲絲縷縷的味道,終於讓他的精神集中了幾分。


    口袋裏還有一管抑製劑。


    還好還有一管抑製劑。


    此刻鬱筠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他扶著冰冷的牆麵,涼涼的觸感讓他手指恢複了點知覺。


    腺體滾燙,但周身的溫度卻在一點點地下降著。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他抖著手從口袋裏抽出抑製劑,打開蓋子,將玻璃管裝的藥劑取了出來。


    深藍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晃動,晶瑩又漂亮。


    鬱筠深吸了一口氣,手摸準後頸腺體的位置,就果斷地準備將針紮下去。


    “微微!”


    突然,不遠處有人厲聲大喊。


    那喊聲隔得格外的近,於是在嘈雜聲中也格外地清晰。


    在高度緊張狀態下的鬱筠雖然被嚇了一跳,但他的手沒有絲毫停頓。


    他知道,如果慢一點點,也許就會導致他無法接受的後果。


    但事情完全沒有按照他試圖掌控的那樣發展。


    反而瞬間走上了一個意料不到的分岔路。


    鬱筠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身後陡然傳來一陣奔跑帶來的勁風。


    而後,他握著針劑的手,就被身後衝過來的某個東西狠狠地撞上了——


    很重,毫不留情。


    這最後一支針劑頓時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拋物線。


    接著落在了質地堅硬的瓷磚地板上。


    啪!


    響聲清脆。


    玻璃碎渣四濺。


    沒了。


    鬱筠的人生中,幾乎從來沒有和此時此刻一樣呆滯的時刻。


    “微微!”那人還在喊著,“微微,別怕!我在這!”


    朦朧的視野裏,鬱筠看到一個高大的alpha不管不顧地向前衝去。


    平日裏的冷漠、不耐、驕傲和矜持,竟然在此刻這狼狽奔跑的alpha身上找不到一絲一毫。


    晶瑩的藍色液體沿著大理石的紋路淌了一地,在一片幹淨得可以反光的牆壁和地麵上如此醒目。


    仿佛在明晃晃地嘲笑著什麽。


    盡管鬱筠的神誌已經變得不清晰,思考的能力也已經喪失了大半,他還是一眼就看出來那個可惡的、橫衝直撞的人到底是誰。


    鬱筠的怒火不受控製地直衝天靈蓋——


    草你媽的周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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