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視線幾乎也在同時間, 向他投射過來。


    謝遇知駐足,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後不認識似的端著飯盒徑直下了樓。


    蘇韞亭四下看看沒有人, 抓起外套也跟著下了樓,他走的比較急, 很快就追上了謝遇知, 兩人一前一後, 幾乎是並肩而行。


    氣氛十分平靜,但兩人之間,卻似乎在醞釀著某種詭譎。


    “到處有人在監視。”謝遇知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 利落道。


    “向晨被潘季後綁架, 差點被挖心髒。”蘇韞亭捏著手裏的看診單擋住臉,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過去,完全就是一副在認真研究單子內容的模樣。


    “怎麽會?”謝遇知雖然吃驚, 腳步卻沒停, 也沒有去看蘇韞亭, 他麵無表情繼續拐入下一層樓梯, 仍舊是壓低著聲音,連嘴唇的動作都幾乎微不可見,“他們前天晚上確實出去過,程昊說是為了賀雅楠。”


    蘇韞亭疾走兩步,越過謝遇知的瞬間囑咐道:“想辦法打聽潘季後針對向晨的原因,明天市局會發布我殉職的消息, 我想辦法在醫院住幾天, 你抓住一切能跟我碰麵的機會, 把消息傳遞給我。”


    “收到。”


    謝遇知前腳走出一樓大廳,向和蘇韞亭走的方向完全相反的食堂走去。


    ·


    “啊————”


    冷白的燈光下, 衛向晨麵無血色痛喊一聲,差點厥過去。


    陳倩匆匆上前,替他打開止痛泵的控製閥,“我都說了,很疼,你偏要逞強,你以為就是個普通的刀口?這是專業外科醫生割的,涉及到神經、肌肉、軟組織多處,就算你是鐵打的,也不能硬撐啊。”


    衛向晨咬咬嘴唇,“我多久能活動?”


    “你還想著出任務呢?”陳倩收拾起一堆帶血的紗布,被他的執著搞得又氣又笑,“你們這些當刑警的,都是倔驢,受傷或是下班,就好好休息,市局又不是離了你們一個就不轉了。還有我那個表弟,晚上家裏給他安排了相親飯局,和人姑娘吃飯吃到一半跑了。現在全家人都在罵他,結果他說什麽,愛跟跟不跟老子又不求著。人家小姑娘不要臉麵的嘛?”


    陳倩說完,無奈地搖搖頭,正準備推著小藥車出去,電話響了,接起來一看,是她的小表弟。


    陳倩一點也不客氣,當著衛向晨的麵毫不避諱的開了免提,開口就時一頓數落:“孔勇瑞,你今天什麽情況啊?我給你說你可是把人家徹底得罪了,你都相幾次親了?是不是準備打一輩子光棍,讓我小姨和小姨夫這輩子抱不上孫子啊?你現在趕緊地給人家小姑娘打電話道歉,沒準還能追迴來。”


    “表姐……蘇隊因公殉職了。”


    電話裏,孔勇瑞的聲音低沉,甚至帶著絲抽噎。


    陳倩恍然愣住。


    “什麽?蘇隊他……殉職了?”


    整個病房瞬間暗下來,空氣壓抑的窒息。


    陳倩捂著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終於大顆掉落,那個桀驁不馴拽的像太陽的蘇韞亭,他死了?


    黑色光影寸寸縷縷晃動,衛向晨仿佛整個人被吸附在病床上,雙目空洞望著自己的手,一動不動。


    為什麽?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良久,他才好像突然活過來,猛地掀起慘白的被子,跳下床去扯自己的衣服,無論如何,他必須迴局裏去,必須……去問明白。


    陳倩看到他下床,趕緊上前阻止他,“不行,衛向晨,你還不能隨意下床走動,快點去躺好,好好休息。”


    “滾!”衛向晨雙目通紅的打開她,“別攔著我!”、


    陳倩被他吼傻了,一時間忘記動作,眼睜睜看著衛向晨拔了針和止痛泵,白著臉蹙著眉套好衣服奪門而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撒丫子追了出去:“衛……”


    追出醫院大門,總算讓她把人追到了。


    大冷天的,衛向晨疼的額頭直冒汗,此時正單手捂著心口蹲在路邊大口喘氣。


    陳倩咬咬嘴唇,跑上去安慰道:“你別急,我……我開車送你去局裏,你等我下。”


    衛向晨根本沒有起身,也沒有抬頭,他已經疼得無法再做一點多餘動作,再說一個字,隻能捂著心口,身體越來越前傾,整個人佝僂著,看上去痛苦萬分。


    陳倩把車子開過來的時候,衛向晨已經倒在地上,無法繼續動彈了。


    幸好陳倩忙而不亂,把帶過來的止痛泵針頭給他紮進血管。


    有了麻醉劑,衛向晨心口的疼痛終於有所緩解,被陳倩扶著緩緩上了車後座蜷縮著躺下來。


    車子一路疾馳,剛在市局門口停下,衛向晨就撞開車門衝了下去。


    今晚市局執勤的人竟然不多,甚至各個辦公室都黑燈瞎火的,隻有五樓和十一樓零星幾個窗戶亮著燈。


    衛向晨看了眼辦公樓嵌在中間的碩大警徽和警徽上方的紅色大字:對黨忠誠、服務人民、執法公正、紀律嚴明,提步踏上台階。


    局長辦公室裏。


    秦展看看時間已經很晚了,起身走到資料櫃前彎腰拉開下麵的櫃門,從裏麵抱出床被子,準備在辦公室沙發上將就一晚。


    剛鋪好被,門被敲響了,他走過去拉開門,衛向晨毫無血色的臉赫然出現在門口。


    “你這是什麽情況?”秦展臉色不是很好的問了一句。


    衛向晨立正,強撐著給他個敬禮:“秦局,蘇隊他怎麽了?”


    半句廢話都沒有,沒有寒暄也沒有問好,開口就是重點。


    秦展神色凝重的把他拽進門。


    “坐吧。”


    衛向晨壓著情緒,點頭和秦展一起坐下來。


    “看來鄒明沒告訴你,昨晚蘇隊帶著高副支隊和馬輝去湖心島把你救出來後,被事先安裝在實驗室裏的爆|炸|裝|置炸死了。”秦展淡淡道,“經過一天一夜的挖掘,馬輝隻找到了蘇隊一片染血的衣角。”


    盡管他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可從秦展口中確認的時候,衛向晨還是瞳孔擴大,再次愕住。


    蘇隊是因為他死的。


    他為什麽還活著?他應該死了,如果他死了,那麽蘇隊就不會出事。


    落針可聞的窒息中,秦展平靜地繼續道:“這是從警人員的運氣,他運氣不好隻能自認倒黴。”


    “你怎麽可以這麽平靜?”


    衛向晨的聲音很低,低到讓人乍一聽聽不太清。


    秦展的眼神發生了細微變化,少傾緩緩道:“死在我麵前的人太多了,每一個我都要哭的撕心裂肺,以此來證明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你怎麽可以這麽平靜啊!”衛向晨轟地站起來,對著秦展怒目而視,“我知道你對他向來有意見,你看不上他,覺得他不服從你的命令,挑戰你的權威,在鬆遠的時候就各種找他的錯處,最後逼的他不得不離開鬆遠,跑到行台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待就是五年。五年啊,他的青春,全都浪費在那種升遷無望的地方,默默無聞的做個基層小刑警,每天處理的也不過是東家長西家短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你說你愛他?你拿什麽愛?打壓他?把他調到深夏來,你的目的是什麽?把他當槍使的嘛?!”


    秦展隻是略偏過頭,視線瞥向衛向晨的左手,那裏還掛著醫用止痛泵,針頭別著因激動而凸顯出來的青色血管。


    “他是為了救你才犧牲的。”


    秦展毫不掩飾那種天生自帶的涼薄。


    “這件事,你要負全責。但我現在不想追究責任,你迴醫院吧,傷好之前不要到處跑。”


    衛向晨突然就頹了。


    沒錯,該死的人確實不是蘇韞亭,而是他。


    “別辜負蘇隊,自殺這種事,在我們市局不允許發生,不要給刑警抹黑。”秦展就像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一般,把話說的那麽直白。


    衛向晨拖著疼痛的身體走出去,默默合攏門,把秦展的話阻隔在辦公室裏。


    走廊燈管上,不知道從哪兒飛進來一隻這個季節根本見不到的撲棱蛾子,翅膀打的燈管鐺鐺作響,灰色的影子籠罩了衛向晨半邊側身。


    一直守在外麵的陳倩看見衛向晨失魂落魄的走出市局大樓,趕緊迎了上來,問道:“衛向晨,你怎麽樣?蘇隊的事情,是……真的嗎?”


    但衛向晨此刻三魂丟了二魂,整個人渾渾噩噩,完全沒聽見陳倩的聲音。


    陳倩隻好小心翼翼扶著他往迴走。


    衛向晨失魂落魄走了兩步,忽然腦海中響起程昊和潘季後當時在實驗室裏說的話,猛地脫口道:“賀雅楠!”


    陳倩被他嚇了一跳,“你說什麽?”


    “去深夏市第一看守所。”


    “啊……啊?”陳倩懵了。


    “去深夏市第一看守所。”衛向晨鄭重的重複一遍。


    陳倩不明白衛向晨為什麽在這個時間執意要去看守所,但現在不是跟一個發瘋傷號講道理的時候,她二話沒說,又把衛向晨送到了深夏市第一看守所。


    不鏽鋼ab門後,賀雅楠坐在黑色椅子裏,定定看著衛向晨。


    和最開始在酒吧和衛向晨見麵的時候,已經完全不是一個模樣,清瘦不少,臉也有些凹陷,沒有那麽光彩耀目了,也沒有身為老板娘時候的風情萬種,更沒有了常年宿醉的迷離感。


    幹練的五號頭,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接地氣不少。


    看著坐在自己對麵,臉色蒼白憔悴,手臂上還掛著鎮痛泵的衛向晨,賀雅楠淡淡地笑了笑。


    “看來,他沒得手。”


    比起別的地方,看守所探監的房間顯得黑暗很多。


    台燈就跟快咽氣了似的毫無生機,一些肉眼可見的微小浮塵在微弱的光線下輕飄飄翻飛著。


    衛向晨的目光從賀雅楠臉上掃過,突然笑了一下:“我太低估你,沒想到你被看押在這裏,都能煽動外頭的人作妖。”


    “我沒有。”賀雅楠文靜的掖了下耳邊碎發,“我隻是不想嫁給他,我愛的人是程渡,我不喜歡潘季後,丁點兒都不喜歡。這些天我在看守所裏想了很多事,從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清醒。我說讓他想辦法挖走你的心髒換給程渡,隻是想讓他知難而退。我篤定他不會為了我去冒這個險。”


    “我其實一直在等你們,隨便誰來都好,我想把迄今為止所有的一切,給你們做個交代。”


    “是你過來,我更歡喜,至少最後,還能透過你看到一點點程渡的影子。”


    “從什麽時候開始說起呢?”


    賀雅楠雙手交疊放在腿上,一臉釋懷,語氣異常的平靜:“就從鬆遠買賣器官案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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