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飛逝,黑板上懸掛的倒計時牌上的數字一直在減小,直到歸零。


    真正走進高考考場的那天,溫演隻覺得恍惚與不真切。


    原來,自己三年以來一直被老師鞭策鼓勵去努力爭取的目標,竟然是這麽實心、這麽小的東西——隻是幾份試卷,一間普通的教室和廣播裏說不上模糊的錄音而已。


    幻想中緊張到幾乎無法動彈的場麵並沒有發生。雖然考場裏確實有人緊張到嘔吐和哭泣,但畢竟都不是他。


    指尖觸碰相較平時更加厚實的紙張,目光掃過密密麻麻的題目,手並不顫抖,近乎本能地寫下正確的答案。


    ……這樣重複幾次後,高考徹底結束了。


    沒有任何實感地。


    最後一門考完,同學們紛紛收拾書包迴家。


    原本約了去市中心吃飯的人,因為過度的疲勞,臨時起意放棄原先的決定;那些大喊大叫,說一定要熬個通宵、絕不睡覺的人,也都沒有踐行自己的諾言,而是倒在床上,悶頭就睡。


    溫演並不和任何人交好。他像往常一樣,在夕陽的餘暉裏,幽魂一般慢慢遊蕩迴家中。


    溫良難得在家,一看見他進門,立刻條件反射般起身,滿臉笑容地高聲問道:“小演,我帶你去吃大餐吧?”


    溫演把書包放下,定定地看著他。稍後,疲勞地小聲迴答道:“……不了。我想睡了。”


    “好。”溫良看見他並不好的臉色,便立刻放棄原本的計劃,給負責定餐廳的下屬發去取消訂座的信息,然後抬頭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麽需求和爸爸發信息說哈。我明天大概全天都在公司,有事可以讓小吳迴來幫你解決。”


    小吳是溫良用了四五年的助理,人很溫和,有著比外貌成熟許多的素質。


    溫演點點頭,踩了拖鞋,便上樓去了。


    *


    把身體重重地砸進厚實的被褥,溫演將頭深埋進枕頭裏,任由背脊泛著酸脹的疼痛。


    結束了。


    他想。


    好像有很多東西都在這一天悄然結束了。


    畢業典禮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在那之前,他不需要和任何人交流。


    ……也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溫演仿佛強迫症一般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桌麵上,擺著一本舊筆記本。


    這是小學時某一天,路過一個廟會攤位的時候,淩存買的本子。


    小販賣關子說,本子裏有驚喜。但是想要看到驚喜,還是迴家以後再打開比較好。


    淩存實在太好奇,索性買了兩本,遞給了溫演一本。


    整場廟會,淩存都在惦記書裏的驚喜到底是什麽。


    結果讓他滿腔的期待落了空——本子裏隻是夾著一張普通的、幾乎可以看得出來是批發生產的明信片而已。


    明信片上印著一座滿是桃花的山,旁邊寫著一行小字:到此許願,非常靈驗。


    淩存當時扁了扁嘴,氣憤地把本子丟給了溫演:「什麽嘛!這算什麽驚喜啊,分明是景點的小廣告!」


    溫演隻能訕訕地接過這罪魁禍首,好心藏起來,省得淩存哪次來自己家裏玩的時候看見,又被勾起被詐騙的迴憶,氣得在自己頭上撒氣。


    ……但是現在,無所謂了。淩存已經不會在意任何和他有關的東西了。


    在他粗暴定下的一百次規則被滿足之後,「溫演」和「淩存」的關係就徹底不存在了。


    翻開的筆記本頁麵上,草草寫著“天台”“教室”等字樣。


    沉重的睡意襲來,因為接連考試而過載的大腦直接進入深沉的休眠模式——溫演甚至沒能堅持到洗澡洗完。


    半夜驚醒的時刻,浴缸裏的水已經涼透了。他撐著僵硬酸澀的身體緩緩起身,頓時感到涼意上湧,忍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水珠淅淅瀝瀝地從他的發梢滴落,砸在他塊塊分明的腹肌上。


    “……不會感冒了吧。”溫演捏了捏喉結,感受著咽喉裏不斷上湧的、火辣辣的癢意,心生悔意,“早知道該撐到洗完的……”


    浴缸裏的泡沫消退了大半,半破不破地浮在邊緣。一隻黃皮鴨子被他動作掀起的水浪給拍到了浴缸外,可憐巴巴地滾進洗手台的陰影底下。


    溫演隨意扯下一條毛巾圍在自己的腰上,半蹲下身,把鴨子撈了出來,隨手丟在了浴缸裏。


    ……這玩意也是小時候淩存一時興起買的,不喜歡了,就隨手送給他了。


    之前一直沒感覺,直到現在才發覺,自己的房間裏還真的到處都是淩存的痕跡啊。


    多少覺得有點……惆悵。


    *


    晚上做夢了。


    是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敞亮的天台,被鎖起來的鐵門,昏暗隱蔽的角落。淩存按著溫演的頭,讓他蹲下身,還用穿著球鞋的腳輕輕踩著他的背脊。


    夏日熱氣蒸騰,暑氣貼著皮膚,誘導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你明白的吧。」倨傲的少年低垂著眼眸,熾熱的掌心抵在他額頭上,「把拉鏈拉開。」


    學校裏種了好大一片香樟樹林。這種常綠的喬木,不僅不易被蟲寄生,也能有效綠化環境。


    散發出的、淡淡的香味,不至於像石楠那樣刺鼻。發花和換葉的季節,打掃起來也不像銀杏樹那般麻煩——簡直是萬能至極的、不會被任何人討厭的完美樹木。


    但溫演並不喜歡它的氣味。


    溫演半闔著眼,一縷金色的陽光落在他的麵頰上,灼熱得像是要燙出一個洞來。


    淩存的手指穿在他的發絲間,時不時抓緊一下。過了一會兒,按著他的後腦勺,往自己身上靠。


    「頭發好硬。」淩存顫抖著說,「有點紮人。」


    溫演呆呆地看著他,用濕紙巾擦臉。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迴答說:「……那我去剪短。」


    不知道是他說出的哪個詞又戳到了淩存的憤怒點,對方難得有點愉悅的臉頓時黑了下去。長腿一抬,就從他身前撤開。


    皮帶上零零散散的裝飾品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天台清晰可聞。


    「……切。」


    拉開天台門之前,溫演聽見淩存沉默許久的喉間,瀉出了一聲輕響。


    最後,他還是沒有剪掉頭發。


    *


    翌日。


    “淩存,怎麽感覺你心不在焉的?”王率一把勾住了淩存的肩膀,笑著說,“反正高考完了,你也保送了——有什麽好焦慮的嘛!就算要擔心,也應該是我這個吊車尾的擔心考不上本科呀~”


    ktv裏嘈雜喧鬧,頭頂的彩燈轉動著,一下一下從淩存臉上掃過,刺激得他眼睛有些不舒服。


    “……我隻是在想送我媽什麽禮物比較好,明天是她生日。”


    “我靠,你不早說!”王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我跟你說,我姐之前不是出國學珠寶設計去了嘛,現在迴來了,我爸讓她去自己一個朋友那裏實習。就在咱們在的這個商城呢,待會要不要去看看?既然是生日這麽大的事情,送珠寶之類的是不是會好一些?”


    李岩補充道:“我們可以湊錢一起送。”


    “那就不用了吧……”淩存指了指屏幕,“下一首,誰點的歌?”


    就在這時,包廂的門被打開了。穿著白襯衫的周濛帶進來一陣薄荷味的風,笑著擺了擺手:“是我點的歌。”


    淩存沒想到他也會來——但仔細想想,王率和周濛的交情那麽好,這樣的結果也就不稀奇了。


    自從修學旅行的事情之後,他便主動疏遠了周濛。周濛知道他的想法,也都沒主動湊上來打擾,隻在有必要的情況下和他交流。


    本以為對方已經徹底放棄他了,沒想到——


    淩存後知後覺,今天的唱k,壓根不是什麽高考第二天的放飛自我,而是王率夥同周濛設下的鴻門宴啊!


    周濛靠著王率坐下,拿著話筒,盯著屏幕上的提詞開始唱。坐在他對麵的淩存,卻下意識地繃緊了神經。


    ……不會又出現之前omega信息素誘導alpha易感期爆發的事情吧?


    他對這件事徹底ptsd了,現在隨身揣著高效抑製劑——這玩意兒用多了傷身體,但對淩存而言,不得不用。


    不用的話,麻煩會大得多。


    難得的是,周濛什麽都沒做——他仿佛真的隻是來赴一個普通朋友的約。


    唱歌,搖鈴,玩飛行棋……


    沒有一絲一毫的越軌。


    “到點了!”王率低頭看了一眼表,“咱們上樓去看看珠寶吧?順便找家店吃飯,我快餓死了!”


    周濛起身,把王率忘在沙發上的外套拿上,提議道:“我在樓上火鍋店辦了卡,多人有優惠。”


    “我沒意見。”李岩擺了擺手,“吃什麽都一樣。淩存呢?”


    “可以。”


    結果——壞事預感靈驗,一行人在珠寶店裏遇見意想不到的人了。


    “溫演?”李岩第一個反應過來,快步走上前去,語氣有些雀躍,“你居然會打磨珠寶啊——之前從來沒聽說過啊?”


    溫演看著他,沒什麽表情,語氣卻有些梗:“……高三的時候,才開始學的。”


    “姐!”王率笑得甜甜的,小太陽似的朝溫演身旁的女店員打招唿,“你在做什麽呢?”


    “別吵。”王玫抬起手,彈了王率一個腦瓜嘣,“你姐姐我正在打磨鑽石呢。萬一切歪了,我可沒錢賠給老板。”


    “老板?”王率環顧四周,“誰是老板?”他的目光落迴王玫身旁溫演的身上,語氣有些遊移:“……難不成,老板是你嗎,溫演?”


    溫演:……


    真不想告訴他,老板是我後爸。被這個八卦王知道,總覺得會跑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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