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落的島嶼南端。


    海風宜人,海鳥飛舞的天空下,有座白色修道院。


    花崗岩砌成的牆壁反射和煦的陽光,既雪白又閃亮,拱型的柱子有精致雕刻,地板則是具年代感的雪花石膏。


    四名上班族走在其中。


    「剛才付的門票費用,等迴到飯店後,你要還我喔。」


    四名上班族穿著老舊的白領襯衫和皮鞋,一副自暴自棄的態度,並肩走在修道院裏。


    「還就還,二十四美元是吧?」


    「你笨蛋啊。是二十五點三八美元啦,你要一毛不差地還給我。」


    「好啦。……真是的,這裏的每樣東西都貴爆了。連進來這種像是破爛廢墟的地方,也要付二十四美元。」


    「混蛋,是二十五點三八美元啦。可惡,有錢人真好。」


    「我們原本應該也能成為有錢人的……」


    四人低頭垂肩,邊走邊抱怨。他們落魄、氣餒、沮喪地走過列柱產生的光影圖案。


    其中一人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自己的鞋尖。


    「……?這是什麽布?」


    他踩到一塊黑布,一塊隨處可見的黑色破布。然而,讓他覺得不對勁的理由有兩個。第一個理由是那塊布出奇地長,另一端延續到建築物的陰影裏。第二個理由是這裏屬於注重清潔的觀光設施,這麽大的垃圾掉在地上是很不合理的事。


    「喂,你們等……」


    他沒能把話說完。


    因為男人的身體瞬間被拖進建築物的陰影裏。


    其餘走在前方的三個男人迴頭。


    「……喂?」


    三人環顧四周。一片死寂,半個人影都沒有。


    他們本能地擺出防禦姿勢。他們是遊走在灰色地帶討生活的人,知道本能的恐懼可以保護自身的安全。


    不過,這次光靠恐懼可就保不住他們的性命了。


    黑布滑溜地垂到三人頭頂。無聲無息,宛如盯上獵物的蛇。專心提防人影的男人們,並未察覺到這點。


    黑布在男人們的頭頂正上方倏然停下,接著——


    「呀?」


    一人的身體突然被拉上空中。剩餘的兩人聽到聲音迴頭時,那裏已經空無一人。隻聽到天花板附近的黑暗中,響起某種濕潤的聲響。


    「怎……怎麽迴事?你到哪裏去了,迴答啊!」


    迴答他們焦急問話的,隻有斷斷續續從天花板傳來的慘叫。


    最後,靈魂消失般的尖叫響起,大量鮮血從天花板灑下。


    「……!!」


    兩人不打算確認發生了什麽事,而是選擇火速逃離現場。


    黑色人影無聲地站在前方,阻擋他們的去路。


    「你們要去哪裏?」


    矮小的身軀,黑發,黑外套,眼神犀利冷酷。隻有那名男子的四周環繞著黑暗,仿佛陽光也害怕得逃走。


    他是港區黑幫的瘋狗——芥川。


    「騙人的吧……?港區黑幫的刺客居然追到這種島上來……!」男人後退。


    「別囉嗦,很吵。」芥川的語氣感受不到溫度。「被獵犬追趕的山羊絕對不叫。你們比山羊還不如嗎?」


    芥川的黑外套自動飄起。


    不知情的人看來,無風卻飄動的外套是怪異現象,沒有其他解釋。外套本身像是有猛獸、猛禽、毒蟲及蟒蛇——無數邪惡的生命寄宿一樣。


    「話雖如此,你們也有值得褒獎的地方。在知道和港區黑幫結仇後,就夾著尾巴乘船逃跑。倘若不是如此,你們的壽命會隻剩短短一天。」


    「你是……港區黑幫的黑色夢魘……!」男人發出悲慘的叫聲。「可惡,誰要死在這種地方啊……!」


    兩個男人取出藏在懷裏的刀,對著芥川擺出架勢。


    「這樣很好。」即使看見刀,芥川也隻是冷笑。「雖說是偶然,但你們將會帶著殺害港區黑幫會計師的輝煌事跡死去。怎麽可以沒有對我刀刃相向的勇猛呢。」


    「去死吧!」


    兩個男人朝芥川衝去——然而,他們隻衝出一步。


    黑布刺穿地板冒出。


    它纏住男人們的腳,並且蛇行向上纏繞。黑布順著男人們的身體不斷伸展,束縛雙腳、雙手和頭部後,刺進天花板。


    「嗚啊……!」


    「咳咳……這是什麽鬼東西……?」


    兩個男人全身被固定在半空中,別說是逃走,就連一條胳臂也動彈不得。他們好不容易露出半邊臉,但其餘部分都被黑布裹住,完全束縛於等同鐵製戒具的強大力量之下。


    黑布奪走男人們的刀子,在兩人麵前將刀子如薄紙般輕鬆折彎。


    「結束了。」芥川仰望空中的兩名犧牲者,表情不變地說道。「在你們的人生當中,該做的工作隻剩最後一項。就是盡力發出悲慘陰鬱的叫聲,讓世人知道反抗港區黑幫的人會有怎樣的下場。」


    「等……等一下!」被綁住的男人出聲哀求。「我們不止是為了逃命才來這座島的!」


    「沒、沒錯!」另一個男人也拚命喊叫。「這座島上有驚人的寶物!」


    「求饒嗎?」芥川無動於衷。「以前我還會聽人求饒——可是,最近那些誑言妄語實在令人厭煩,我不想再聽了。你們把求饒的話留給地獄的惡鬼聽吧。」


    黑布纏得更緊,衣服和內側的肌肉受到擠壓。


    「等等……真的沒騙你!我們來這裏,是為了找出藏在這座島上的『武器』,好把它交給你們!」


    「他說的是實話!」另一個男人也附和喊道。「我們沒有說謊,至少聽我們把話說完!」


    芥川麵無表情地來迴看著兩人,最後開口:「我給你們五秒。但是,你們兩個的主張要是有一丁點不同,我就立刻殺了你們。」


    「這……這座島上似乎有個驚人的『武器』。」


    芥川的神色不變。


    「沒錯,是在歐洲從事秘密走私的工作夥伴告訴我們的。」男人死命地解釋。「好像是歐洲的異能技師在大戰末期製造的武器。恐怖分子把它搶走,帶到這座島上。」


    「恐怖分子?」芥川的神色稍有變化。


    「沒人知道它的正確形態……隻知道名稱。開發代號『殼』。不過,聽說知道這個武器的人,都用別的稱唿叫它。」男人在這裏中斷發言,像是害怕即將出口的詞匯,停頓一會兒才說道:「『毀滅武器』。」


    「毀滅武器……?」


    「似乎可以把周圍幾十公裏都炸掉。」


    「喔……」


    芥川眯起眼睛。倘若在這座島上引爆那種規模的武器,影響範圍足以涵蓋橫濱地區。換句話說,持有那個武器的恐怖分子要是有意,現在立刻就能將港區黑幫的地盤炸掉。


    「平常的話,會覺得這消息很可疑,連我們也不信。可是,最近這幾天都聯絡不上那位走私販子。大家都在猜測,他是不是把武器送達後被滅口了。」


    「沒錯!既然是那麽厲害的武器,我們猜想港區黑幫應該願意高價購買。或許能看在那筆錢的份上,饒我們一命……」


    「……為了保命而信口開河,就這點來說,你們的故事編得相當不錯。」芥川佩服地說道。「你認為呢,樋口?」


    在芥川叫喚的同時,位於遠處柱子後方的黑幫部下——樋口現身。為了預防男人們逃走,由她負責阻斷逃生路線。


    「是有可能。」樋口迴答。「歐洲是特殊能力的發源地。聽說大戰時期,開發了很多隻有異能技師才能製造出來的特殊戰術武器。罪犯從保管場所竊取一件那種武器,帶進警察權力無法追究的這座島上來,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有半晌的時間,芥川露出思索的表情。「那個武器的特征是什麽?」


    「走私販子說,那東西裝在黑色公事包裏。裏頭的武器,是由老式相機,還有引爆裝置等其他各式各樣的零件組成……」


    相機——既然是異能者製造的異能武器,那麽相機應該和外觀不一樣,是用某種特殊能力做出來的特殊物體。這番說詞很合理。


    「如果你們說的是實話,」芥川不快地眯起眼睛。「這件事可就讓人火大了。要怎麽玩爆竹來炸掉自家國土,是他們的自由。但是,牽扯到橫濱的大海就不同了。在這片土地上行使的暴力、在這片土地上扣下的扳機,全都必須聽從港區黑幫的指示才行。橫濱海上有首領不知道的殺戮武器,是絕對不能容許的狀況。」


    「沒錯,就是說啊!我就知道你們會有這種反應!」男人抓住機會辯解。「我們會找出那東西交給你們,所以,放我們一馬吧!」


    「要怎麽做呢,芥川前輩?」樋口看著芥川說道。「港區黑幫能夠得到武器的話,那會是向其他組織示威的絕佳武裝。萬一事情太過棘手,也可以賣給國內的情報機關,換取人情和金錢。不論哪邊都沒有損失。」


    「是啊!所以……」


    「拜托!」


    男人們口徑一致地懇求。


    「呣……」


    芥川靜靜地仰望男人們,接著說道:


    「反抗港區黑幫的人,原本都是罪該萬死。加諸想象得到的痛苦與拷問,讓對方後悔自己生在世上再殺死,是我方一貫的作風。……不過,如果你們剛才說的是實話,現在確實不是料理你們這種鼠輩的時候。」


    「!那麽……」


    「話說迴來,」芥川突然改變話題。「你們殺死的銀行會計師……他是長年為組織盡心盡力的老成員,也是獲得幹部深厚信賴的人物。連首領都會去參加他的葬禮。而我個人也認識他。」


    束縛男人們的黑布被拉緊。比鋼鐵堅硬的黑布開始勒緊男人們的雙手、身體和雙腳。


    「咿?」


    「啊咳啊!」


    蠕動作響的黑布愈勒愈緊,把骨頭擠碎。像在擰抹布一樣,全身的肌肉和骨頭被絞碎,然而,裹住全身的黑布甚至不容肉塊噴出。


    「看在你們提供了有用情報的份上——我讓你們不必受苦,死個痛快。」


    男人們的肌肉和骨頭已經超越物理上的極限。


    黑布急速扭轉,血肉宛如被壓碎的蕃茄般噴出。從空中灑落的肉片四散,沾汙了觀光設施的地板和牆壁。


    「樋口,我們走。進行下一個任務。」芥川連看都不看自己製造出來的血海,轉身離開。「去迴收那個令人火大的武器。」


    「遵命。」樋口也對剛才進行的殺戮麵不改色,靜靜點頭。


    帶領樋口往前走的同時,芥川的目光已經轉向自身的未來。


    「這塊土地的大海是港區黑幫的大海。」芥川瞪視前方說道。「我要讓那些自以為是世界之王的白種人知道,他們在這片海上無法為所欲為。」


    「嗯——……」


    「唔呣……」


    國木田和敦在禁閉室裏呻吟。


    手銬依然拴在桌上,導致他們連在室內走動也做不到。雖然監視的士兵現在離開房間不在,但何時迴來都不奇怪。


    「我們接下來會變怎樣呢?」


    「有好的下場跟不好的下場。」國木田語氣平淡地說道。「不好的下場是在這個禁閉室接受拷問,被迫說出有的沒的事情。好的下場是被帶往歐洲,享受正牌情報機關的專業刑求。」


    「兩種都是不好的下場不是嗎!」


    「別把脾氣發在我身上。我們被懷疑是恐怖分子的同夥喔?隨身物品全被沒收了。要是沒有記事本,我的特殊能力也派不上用場。而且老實說,我完全不明白那個船長為何沒有留下任何紀錄,就來委托我們。隻要那個謎團不解,想說服他們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嗎?」


    「不可能。」


    敦仰望天花板。


    該怎麽辦才好呢?不僅剿滅盜賊的委托在混亂中消失,還卷入突然冒出來的恐怖分子騷動,遭人監禁。據說其他偵探社成員也被拘禁了。再這樣下去,偵探社會在理由及原因皆不明的情況下土崩瓦解。


    有沒有什麽是在這種情況下,依然能做的事呢?


    敦和國木田發出束手無策的歎息——就在此時。


    「喔嗬嗬……喔嗬嗬嗬嗬。」


    不知從何處傳來似曾相識的聲音。


    「國木田先生,你有說話嗎?」


    「不……」國木田臉色鐵青。「不是我。應該說,我有一種討厭的預感……」


    敦環顧禁閉室內。除了敦和國木田以外,當然沒有其他人影。因為這是一個煞風景、無處藏身的房間。隻有桌子、椅子、電話、天花板上的通風口,以及房間角落的大型垃圾桶……


    ——嗯?


    敦迴頭。


    垃圾桶?


    「喔嗬嗬……喔、嗬、嗬、嗬。」


    金屬製的圓型垃圾桶,喀噠喀噠地輕輕晃動。


    敦和國木田麵麵相覷。


    兩人凝視晃動的垃圾桶半晌後,在手銬限製住行動的狀態下,努力設法伸長脖子,將臉湊近垃圾桶——


    「唷!你們似乎有困難呢!所有的事情,太宰我全都聽——噢,痛啊!」


    國木田踢倒垃圾桶,太宰因此滾到牆的另一邊。


    「好痛好痛……你幹麽啦,國木田!竟然把挑對時機現身的救世主跟垃圾桶一起踢倒,哪有這樣的!」


    「住口,什麽救世主,你這個不可燃垃圾!」國木田大喊。「在這種緊急狀況下,你搞什麽啊!我們在這裏遭到審問的期間,你就像那樣一直縮在那裏麵嗎!」


    「怎麽不說是我察覺到你們的危機,事先過來做準備耶。」依然待在倒地垃圾桶裏的太宰嘟嘴。「我一直在等監視的士兵離開房間。而現在正是救你們的時機,我要瀟灑地……咦?出不去。」


    「你就那樣進焚化爐好了。」國木田瞪著太宰。「言歸正傳,為什麽你會知道我們被帶到這裏來?」


    「我有大致預料到,你們會卷入麻煩事。」太宰在垃圾桶裏露出得意的笑容。「因為你們目擊船長的遇害現場時,我也在附近。」


    「什麽?你在那條地下走廊嗎?」


    「我沒辦法進入機密區域,但我有看到你們被帶走。當時我正在追蹤犯人——脖子掛著相機,身穿西裝的英國人。」


    聽到這句話,敦驚訝地抬起頭。


    「對了,」敦趕緊問道。「太宰先生,你對我說過吧?『剿滅盜賊不過是在這座島上,即將發生一連串災難當中的一件罷了。』太宰先生早就知道恐怖分子騷動的事嗎?」


    「什麽?」國木田的臉色一變。「是這樣嗎,太宰?」


    「如果是,國木田會對我刮目相看嗎?」


    「用不著擔心,你的評價固定在最低值。別賣關子,快說。」


    「能夠得到穩定的評價,還真令人惶恐。」太宰笑著說道。「時間不多,我就簡潔說明……剿滅盜賊是讓偵探社社員聚集到這座島上的借口。真正的委托是……」


    太宰在此停頓,以認真的眼神說道:


    阻止『預知者』在橫濱近海引爆異能武器。」


    「引爆異能武器……?」


    就連國木田也嚇一大跳。


    「這是來自政府方麵的委托。你們也知道,這座島是不容他國政府介入的治外法權島嶼。因此在船長的協助下,盡可能將偵探社社員以適當的委托聚集到島上來。另一方麵,我當機動隊侵入島上,進行各式各樣的行動,以掌握恐怖分子的侵入路線,還嚐試竊取滯留島上所需的硬幣呢。」


    敦忽然察覺到一件事。


    侵入島上……竊取硬幣……


    ——叫警衛過來!


    ——確認被偷的東西!


    「該不會你偷渡入島,並且偷了什麽給警衛追是因為……」


    「你猜對了,那可是秘密任務的一部分喔。」太宰眨單眼微笑。「順便提一下,我偷的是島上的硬幣。我想盡辦法要偷拿能夠進入機密區域的金幣,卻一直沒成功。」


    「你……偷渡入島……?」國木田搖晃身體,感覺頭暈目眩。


    「沒想到,你們像這樣被捕了,我隻好變更計劃來救你們。被恐怖分子擺了一道呢。」


    「被恐怖分子擺了一道……可是,我們會這樣被捕,是因為一連串不幸的巧合。」


    「真是如此嗎?」


    太宰突然以認真的眼神說道。


    敦看著太宰。太宰凝視空間裏的某一點。


    「光是利用殺害船長的手段就顛覆情勢,將我們逼入困境。如今船長死了,偵探社失去在地支援,在這座島上不過是個外來者。我的應對也晚了一步,換句話說,恐怖分子現在是『逃離追蹤』的狀態。」


    「難道……這種情況是恐怖分子刻意製造出來的?」


    敦想起監視畫麵裏,身穿西裝的英國人。即使開槍殺人,那雙藍眼也沒流露一絲情感。


    「畢竟對方是長年愚弄各國情報機關的高竿恐怖分子,還有個綽號叫『預知者』——說不定他真能預知未來?倘若真是如此……」


    倘若真是如此——偵探社沒有勝算。


    「太宰先生,你沒想到對策嗎?」


    敦一臉凝重地詢問。太宰無言地迴望他半晌——才發出別具深意的嘻嘻笑聲。


    「你認為會沒有嗎?」


    看著那張笑臉,敦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太宰先生臉上掛著笑容就不會有事。不會有任何問題。


    「請你告訴我!」


    「方法其實很簡單。」太宰連同垃圾桶一起滾動,來到房間中央。「有個方法可以洗清與恐怖分子同夥的嫌疑,隻要我們捉住恐怖分子就行了。」


    「——咦?」


    「天花板上有個通風口吧?」卡在垃圾桶裏的太宰伸長了手。「這裏是地下樓層,所以通風口是垂直通往地麵。但是,通道不夠寬,內側又是滑不溜丟的金屬,普通人無法攀登上去。不過——」


    太宰說聲「嘿咻」,從垃圾桶底下伸出腳來。他似乎有在底部開洞,讓腳可以伸出來。


    太宰接著在垃圾桶裏翻找,從裏麵取出短短的鐵絲。那應該是用來夾資料的迴紋針,被當成垃圾丟掉後,已經變形到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太宰靈巧地彎曲那段鐵絲,調整形狀,伸手把它插進敦的手銬裏。


    不到一秒,敦的手銬就「喀嚓」一聲鬆開來。


    「敦,你的體形嬌小,隻要用虎爪就能從那裏爬出去。」說完後,太宰露出微笑。


    敦倒抽一口氣。


    「那麽……就我一個人?」


    「我和國木田都沒辦法鑽過狹窄的通風口。而且,當你逃走的事曝光時,也需要有人留下來爭取時間。這叫量才錄用。」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


    敦仰望天花板。要從這裏爬出去逃走,不是不可能的事。在外麵甩開士兵們的追捕,也不是太難的事。


    問題是在那之後,要怎麽找出恐怖分子呢?


    「用不著擔心,我已經想好方法了。」像是看透敦的內心,太宰微笑安撫。「敦,你釣過魚嗎?」


    釣魚?


    敦老實地迴答:「沒有。」


    「這跟釣魚一樣。在釣場定點灑餌,然後等待。對付神出鬼沒的對象,這是最好的方法。你們看過『預知者』的影像吧,沒有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嗎?」


    「不可思議……?」


    敦迴想監視畫麵。持槍射殺船長,身穿西裝的英國人。藍眼的男子。雖然是個特殊又奇怪的男子,但說到不可思議的地方……


    「公事包。」太宰眨單眼說道,仿佛在透露秘密。「我有說過吧,他提著黑色公事包。但是,不論哪種影像紀錄或目擊證詞,都沒有發現他在這座島上提過公事包。你明白這代表什麽嗎?」


    「別故作玄虛了,太宰。」在一旁的國木田插嘴。「沒時間了,快點說結論。」


    「故作玄虛才好玩啊。」太宰一臉不服氣的表情。「根據我的調查,武器就裝在那個公事包裏。可是,從影像看來,恐怖分子本人沒有隨身攜帶武器。這就表示——」


    「藏在某個地方?在一個安全,用不著擔心會被別人搶走的地方。」


    「這樣推測很合理。不過,現在要找出隱藏地點是大海撈針。我有個比較簡單的方法。」


    太宰用鞋跟敲敲地板。


    「這座島的中央有座鍾塔。」太宰說道。「是在島上的任何地方都能見到的高塔。那裏也具備艦橋的功能——總之,我在那裏的頂樓放了假的黑色公事包。」


    「假的?」敦歪頭表示疑惑。「真的在哪裏都還不知道耶?」


    「沒有必要知道在哪裏。真的公事包藏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利用這個現狀才是重點。搶先一步抵達鍾塔,逮住上當的恐怖分子就是敦的工作。」


    敦很佩服。如果是那樣,就算他和恐怖分子一對一對峙,的確也有獲勝的可能性。不,隻要不太荒腔走板,應該可以確實地捉住對方。


    對於常人的行為反應,太宰果然洞察機先。比剛才解釋的內容還要更進一步的計策,他大概也準備了好幾個吧。


    「說明到此為止。」太宰一麵解開國木田的手銬,一麵說道。「很抱歉,我無法透過通訊給你支援。因為再過不久,我也會被逮住。我和其他偵探社社員能不能洗清嫌疑,恢複自由之身,就要靠你的努力了。你辦得到吧?」


    敦知道。


    太宰隻有在確信對方辦得到的情況下,才會問「你辦得到吧?」


    「……是。」敦繃著臉點頭。


    「很好。」太宰像個老師一樣地微笑。「到天花板的通風口還有段距離,隻要踩著國木田的頭當踏腳處……」


    「不用,我沒問題。」


    敦輕輕轉動腳踝,同時測量到天花板之間的距離,腰部微微一沉後躍起。


    僅僅一次的跳躍,立刻抵達數公尺高的天花板。


    敦用虎化的手掌掃開通風口的鐵網,再用另一隻手攀住通風口的入口。虎爪深深勾住金屬支撐體重,接著搖晃身體,攀上通風口。


    「喔喔——」太宰歡唿。「你辦到了,敦。」


    敦轉向地麵想要說些什麽時,禁閉室的門突然發出聲響打開來。


    「喂!剛才那是什麽聲音!」


    有數名士兵衝進房間的腳步聲、國木田的模糊喊叫聲,以及金屬撞擊的刺耳聲。


    「太宰先生、國木田先生?」


    敦在通風口裏唿喊。


    「別管我們,快走!」


    騷動之中,傳來國木田的大叫。


    敦猶豫著要不要折迴去,是不是該迴房間去助他們一臂之力。但是,萬一他現在被抓,解救偵探社社員的希望就會消失。況且,不管士兵再怎麽強壯,也沒辦法爬上通風口追他。


    隻能就此逃走,執行太宰的計劃。


    我會——馬上迴來!


    敦露出必死之心的神情,用老虎的手腳攀爬通風口通道,背後響起的爭執吵鬧聲變得愈來愈遠——


    那座塔建於島嶼的中心點,任何地方都能看見的場所。


    既是觀測設施,也是島上的地標,更是一座鍾塔的那座塔,是除了巨大的風力發電風車群外,島上最高的建築物。塔的形狀是尖端細長的三角形,三麵分別朝向英國領地、法國領地和德國領地。每個牆麵的設計風格,都是仿造各自國家的建築物特色。


    塔的四周是一片經過細心維護的人工林,石板路分別朝向各個領地呈放射狀延續。


    敦來到距離那座塔不遠的石板路。雖說是座巨大的島嶼,但以老虎的腳力奔馳也花不到數分鍾的時間。這裏就是太宰準備好的「陷阱」地點。


    敦仰望那座時鍾——11點54分。


    不經意地,敦的腦中閃過「該不該去救其他偵探社社員?」的想法。


    跟國木田和他一樣,穀崎和賢治那幾位偵探社社員,應該也被監禁在這座島上的某處。獨自一人前去挑戰傳說等級的恐怖分子,實在是令人膽怯的事。


    然而,敦的思考驀地被打斷,有如挨了巴掌的衝擊竄過敦的全身。


    是他!


    步伐稍快地走在英國領地的石板路上,朝著鍾塔前進的樣子。沒有看錯。對方背對敦,似乎沒有發現他。


    敦迅速躲到樹蔭底下。怎麽迴事?敵我之間的距離約十五公尺。敦的虎眼擁有超越常人的視力及視程。能夠搶先接近對方,大部分要歸功於這份眼力。


    事已至此,沒有時間去找同伴了。


    隻能獨自行動。


    敦跟著恐怖分子進入鍾塔。


    塔的一樓是對一般民眾開放的資料館。室內有高聳的天花板及磨亮的地板,牆麵掛著島嶼發展史及內部結構等的展示,幾個不趕時間的觀光客悠閑地邊走邊看。


    敦混在那些觀光客當中,一麵假裝欣賞展示品,一麵側眼追蹤目標。恐怖分子快步搭上展示間後方的員工專用電梯,直接朝鍾塔頂樓前進。不知是否為錯覺,對方看似很匆忙。敦心想:「這是一個好預兆。」對方或許是受到假的公事包蒙騙而感到焦急。說不定急著在被別人搶走之前,先得到公事包。


    敦先確定對方去的樓層,再搭電梯追人。


    為了保險起見,敦決定在目的地——頂樓的前一個樓層出電梯,再爬梯子上頂樓。


    出電梯後,他躡手躡腳地走著。室內是全自動的雷達監控室。灰色的儀器林立,填滿整間地板。他想起太宰說過,這座塔「也具備艦橋的功能」。用來作為船隻航行,進行觀測及雷達偵測的儀器大概都集中在這裏。


    敦靜靜地穿越其中,一邊尋找氣息,一邊爬上梯子。


    那家夥在頂樓。


    脖子掛著相機,穿著西裝、戴著毛氈帽。從敦的方向,看不到射殺船長時露出的那對藍眼。對方快步移動,像在尋找什麽似地左右移動視線。


    這裏是能夠將島上一覽無遺的觀測室。四周牆壁采玻璃帷幕牆,可以眺望整個島嶼及遠方的水平線。在北方的海上,可以看到緊貼水平線的橫濱陸地。


    敦隻把頭探出梯子,悄悄觀察事態的發展。他不需要設陷阱。隻要對方一接觸到公事包,機關就會自動啟動。之後再慢慢逮住敵人就行。


    不過,西裝男並不打算立刻接近公事包。


    他站在一段距離外,筆直地凝視公事包。


    敦著急起來。怎麽了?以恐怖分子的立場來說,應該會想馬上迴收那個公事包才對。難道有什麽事讓他起了疑心嗎?


    倘若如此——就隻能現在衝出去了。敦對腳施力。


    西裝男取出手槍。


    然後,射擊公事包。


    恐怖分子連續不斷地開槍,讓人以為是在射擊憎恨的對象。公事包被衝擊力道彈飛,內部響起機具損壞的低沉金屬聲。


    「什麽……?」


    敦不禁訝異出聲。


    「!是誰!」


    恐怖分子察覺敦的存在,大聲喊叫。聲調比想象中要高,像少年的聲音。


    衝出去的敦著地失敗,跌倒在地。恐怖分子迅速將槍口轉向,筆直地瞄準敦。


    無法閃避。


    是致命的疏忽。


    然而,恐怖分子沒有對敦開槍。他舉高槍口大喊:「你在這裏做什麽!」


    「是你把『殼』放在這裏的嗎!」恐怖分子驟然問敦。「你知不知道這是多麽危險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


    整個島劇烈搖晃。


    那個公事包在一個微弱照明的陰暗房間裏。


    蓋子已被打開,露出內部構造。


    內部隻有簡單的機械和迴路。那是一台老式相機,四周有吸收衝擊力道的樹脂保護。相機本體延伸出多條迴路,上頭釘著寫有許多古代文字的羊皮紙。


    白色手指撫摸那個公事包。


    手指劃過公事包外側,接著觸摸內部迴路做確認,然後重新組裝幾組迴路配線。完成作業,稍待片刻後,慢慢按下相機的快門。


    公事包開始微微震動。


    周圍的空中浮現紅色魔法陣。多組魔法陣立體重疊,照亮了房裏的唯一人物。


    「…………」


    房裏的人低聲說了些什麽。


    但是,那個聲音被其他聲響掩蓋。


    是房間本身、島嶼本身在震動的刺耳聲響。


    大海翻騰。


    像是恐懼害怕著什麽一樣。


    天空一片紅。


    「這是……?」


    敦看著外麵的景色,發出驚愕的叫聲。


    紅色。不管是大海、島嶼,還是水平線另一頭的橫濱,全都是紅色。


    理由隨即揭曉。


    是天空。天空消失了。直到剛才還是天空的地方,被猛烈燃燒的薄膜物體完全覆蓋。天空被隱藏起來——不如說,超巨大的烈焰球殼,完全覆蓋了以島為中心的這一帶。


    「開始了……!」恐怖分子悲痛欲絕地說道。「果然這個是假的嗎!那麽真的在……」


    「什麽?這是什麽鬼東西……?」敦至今仍然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這就是『殼』。」恐怖分子快步接近敦。「帶來毀滅的烈焰天球。……走吧,少年。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恐怖分子拉住敦的手腕。敦在這時終於迴過神來。


    「你……你到底是……」


    「我是來阻止它啟動的。」恐怖分子抓破自己臉上的皮膚。


    然後一口氣把臉扯下來。


    「……!」


    看起來像皮膚的東西,是製作精巧的特效假皮。把覆蓋臉頰、鼻子、眉毛的那層東西剝開,拿下帽子後——出現的是一名金發女性。


    「我的名字是h·g·威爾斯,是來阻止這場災難的。」女性甩動長發說道。「少年,你有擔負未來的覺悟嗎?」


    球殼覆蓋大海。


    殼的半徑是三十五公裏。以海上的標準島為中心,吞噬了橫濱大部分的陸地。烈焰的球殼像小型太陽墜落地麵般燃燒,封存超乎想象的熱能。


    那顆熱球殼急速內爆。


    那股熱能快速衝向內部。


    接觸到灼熱的建築物瞬間熔解。摩天大樓與高架道路如奶油加熱融化般跟著消滅。


    在最初的五秒內,有五十萬人碳化死亡。山林甚至無法燃燒,刹那間化為白炭。就連大地也超越熔點而崩解,化為沸騰的紅色淤泥。那已經遠遠超過「燃燒」這個狀態變化。極度高溫的熱輻射掃過之後,隻剩下電漿離子化產生的白煙,猶如靈魂的殘渣。


    球殼之外,即便是暖風的些微熱輻射都沒滲出。然而,內部的城市已經化為神話世界才見得到的焦熱地獄。


    港區黑幫總部大樓頂樓,身為組織首領的森鷗外低語:


    「……這下沒輒了……」


    他苦笑地看著窗外的焰獄,就此化為黑炭。


    武裝偵探社事務所社長室,社長福澤諭吉從窗戶眺望室外。


    「……沒能趕上嗎?」


    他從容地輕輕閉上眼睛,就此被熔解的建築物泥濘吞沒。


    無數的民眾,


    伴隨著無數的人生,


    在那層炎膜的燒灼下,遺留完整的迴憶、悔恨、情誼、生活、約定、紀錄、執著、野心和愛情,然後,仿佛那些許許多多的人生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於世上——化為白色及黑色的灰燼消失。


    國木田和太宰跑在島上石板路的途中,目擊到那一幕。


    「那是什麽……!」大展身手逃出禁閉室的國木田,手腕上還掛著壞掉的手銬。


    「那就是『異能武器』。」太宰的口吻出奇鎮定。「似乎沒趕上。」


    「那是……特殊能力?別傻了,那種東西遠超過特殊能力的規模!」


    縮小的熱球殼抵達兩人身邊。


    從島的邊緣開始焚燒,熱殼把一切全部熔化。連海水也沸騰、蒸發,甚至不滿足地化為電漿。具有數千度高溫的電漿態將兩人彈飛,骨骼隨即碳化。就算太宰擁有讓特殊能力失效的能力,也無法讓副產物的電漿態跟著失效。兩人化為黑影烙在石板路上,而那條石板路也馬上熔解。


    消滅的瞬間,太宰低聲說了些什麽。但是,就連傳送那個聲音的空氣也化為電漿,使得他的低語沒能傳達出去就被消除。


    「這……這是什麽狀況!這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敦看著眼前的景象喊叫。全部都燒得精光,不管是島嶼、大海,還是橫濱的土地。


    而且,熱浪確實地朝著島嶼中心點逼近。巨大的熱殼正往爆炸點收縮,很快就會抵達敦他們所在的地點。


    「少年,走這邊!」


    自稱威爾斯的恐怖分子——金發女性在窗邊大喊。她將鋼索綁緊柱子,套上腰間的滑輪。


    女性開槍射擊窗玻璃,並對放射狀龜裂的玻璃使出一記毫不留情的後旋踢。


    玻璃朝外側破裂,化為無數碎片墜落地麵。


    「你還杵在那裏幹麽!」威爾斯招手。


    「可是……!」


    敦猶豫不決。他不明白對方的意圖,也不知道她是否值得信賴。更何況,他不認為有方法能夠逃開逐漸逼近的熱浪。


    「你不想救你的同伴嗎!」


    我的同伴。


    偵探社成員的臉孔浮現。在這波熱浪某處的同伴們,接納我的那群人。


    敦跑過去,握住威爾斯的手。


    「要下去囉!」


    越過破碎的窗戶,威爾斯和敦飛向空中。


    從塔的最高處朝地麵落下。在旋轉的視野當中,出現覆蓋天空逼近的烈焰球殼。海水沸騰。熱浪立即燒灼敦的喉嚨。急速氣化膨脹的海水產生衝擊波,領先球殼來到此地。


    那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威爾斯在空中解開腰部的鋼索,甩動金發著地。敦也跟著以手腳虎化的野獸姿勢落地。


    「前方的樹林裏有個通往地下室的入口!跑到那裏去!」


    才一著地,威爾斯便揮手指示。敦默默地奔跑。


    通往地下室的入口,是被埋設在地麵的巨大對開鐵門。中央掛著一個巨大的鎖頭,還有鐵鏈纏繞。


    「距離熱浪抵達不到十秒!沒時間開鎖了,我要把它撬開!」


    威爾斯從衣服內側取出軍用短刀,將刀身插入鐵鏈之中,以千斤頂的原理開始撬它。


    即使如此還是毫無作用。


    「讓開!」


    敦推開威爾斯往前進。他虎化雙臂,用爪子敲打鐵鏈。敲打兩、三次後,鐵鏈脆弱的部分碎裂損壞,露出鎖頭。


    敦用虎臂捉住鎖頭。


    「嗚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虎臂急速膨脹。鑄鐵鎖頭跟敦的臉差不多大,經由虎化的臂力拉扯後,熔接部分漸漸裂開。


    鎖頭承受不住敦的力氣,發出悲鳴似的聲響後斷成兩半。威爾斯立刻靠近鐵門,使出全身力氣把門打開。


    「跳進去!」


    用不著她說。熱浪已經燒及眉毛。


    敦沒確認底部,便往那黑暗的縱穴躍下。


    「樋口!你在哪裏,迴答我!」


    芥川在林中唿喊。


    熱浪燒灼睫毛。周圍的樹木抵擋不住熱風,開始自燃。


    「這就是『毀滅武器』……」芥川在熱浪中說道。蜂湧而至的過熱水蒸氣燒灼喉嚨,隻能發出嘶啞的聲音。


    熱浪烘烤皮膚,眼球因水分蒸發而感到刺痛。不過,芥川露出淡淡的笑容。


    「原來如此,這就是終結……是我的下場嗎?」在燒燃的林木間,芥川一臉平靜。「雖然和我想象的差距很大……搞不好就是這麽迴事呢。」


    更加強烈的熱浪襲來。


    芥川的黑布蠢動,形成扭曲次元般的立體形狀。顯現出來的,是完全擁有外套色彩的巨大黑鐮刀。


    黑鐮刀劈開芥川眼前的空間。從海邊湧來的熱浪隨即遭到阻擋,沒能靠近芥川。


    斬斷空間。芥川的特殊能力「羅生門」會切碎所有一切。就算是「空間本身」也一樣。遭切削成為不連續麵的空間,阻隔萬物通行,就算是毀滅世界的熱浪也一樣。


    「……可惜……」


    芥川呢喃。斷裂的空間閉合,熱浪再度襲來。


    空間的不連續麵數秒後會閉合。即使是芥川,也無法永遠阻擋不斷湧來的死亡熱風。


    芥川走在林間。


    接二連三製造斷裂,在自身周圍築起戰壕。


    熱浪、燃燒的樹木,就連熔化的建築物殘渣也襲向芥川。利用斬斷空間來阻隔這一切,隻要斷裂消失就再製造新的斷裂,芥川持續行走。


    然而,終結依舊到來。島嶼具備的浮力降至極限,開始下沉。大地的震動已經讓人無法站直身體,芥川雙膝落地。


    「身受毀滅之風,猶不知己為何人,未有餞別,僅與大海的泡沫一同消失。」芥川吟詩般地對著天空低語。「無畏無懼……與那人不辭而逝的寂寞更上心頭。」


    熱殼本體逼近眼前,蜂湧而至的熱浪早已超過攝氏數百度。光是從空間斷裂隙縫鑽進來的熱輻射,就使得皮膚灼傷起泡。


    盡管如此,芥川還是露出淡淡的笑容。


    「如今……隻有那件事讓人覺得寂寞。」


    僅僅留下任何人都看不見的微笑,芥川的身體消逝於烈焰之中。


    敦蹲在黑暗的地底。


    「好痛好痛……」


    從鐵門跳落的地方,是個寬廣的地下室。落在石頭地板時,迅速撐住的手腳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


    「你醒了嗎?」


    房間中央傳來聲音。


    陰暗的房間中央隻有一張桌子,金發女性站在一旁。


    這是個奇妙的空間。


    不管是牆壁、地板還是天花板,全都由石塊打造而成的方形房間。唯一的光源,是放在中央桌上的某樣東西。


    察覺有異的敦,立刻發現其中的理由。不熱。正上方的入口,應該刮起了頭發會燒焦的熱風。雖說位於地底,但島上不會有如此涼爽的地方才對。


    而且——這裏也沒有聲音。熱殼如今應該還在地上燒毀島嶼。可是,在這個房間裏居然聽不到建築物倒塌、島本身遭到破壞的轟然巨響。


    「這裏是?」敦自問自答地低語。「其他地方……我們飛到島外了嗎?」


    「不,很遺憾,我們還在島上。」站在房間中央的威爾斯說道。抹煞女性特質的平坦嗓音,透過房間的牆壁一再迴響。「這個房間也會消滅。隻是利用我的特殊能力延長時間,延遲來自外部的影響罷了。」


    威爾斯把手放在光源上。幸好眼睛逐漸習慣,敦終於知道那個光源是什麽。


    是相機。威爾斯經常掛在脖子的相機——現在被放置在桌上,閃光燈燈泡發出的藍白光芒照亮房間。


    敦環顧四周,接著往上看。頭上應該看得到他們跳進來的鐵門,但是,那裏什麽都沒有。原本有鐵門的位置,被不知從何處逼近的黑暗籠罩,與黑暗化為一體。


    「因為沒有時間,所以我長話短說。」威爾斯突然開口。「武器啟動,這座島和周邊的大地都毀了。範圍是半徑三十五公裏。武器產生的熱球殼最高溫度大約是六千度。根據事前的估算,被燒死的人口總數約為四百萬人。」


    「四……!」敦說不出話來。四百萬的話,等於所有在橫濱生活的人都已犧牲。


    「禍首是大戰末期被開發出來的『毀滅武器』,或是稱作『殼』的武器。有人把那個武器帶到這座島來,加以引爆。我為了阻止它被引爆而潛入島上,卻沒能成功攔阻……接下來就是你看到的。」


    「請……請等一下。」敦插嘴。「你不是恐怖分子嗎……再說,你怎麽會知道那個武器的事?」


    「很簡單,那個武器是我開發的。」


    「!」


    威爾斯淡淡地告知震驚不已的敦。


    「在十四年前的大戰中,歐洲國家將異能者投入戰場。雨果、歌德,還有莎士比亞……被稱為『超越者』的異能者們展開激烈衝突,帶來前所未有的戰爭損害。」


    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知道大戰的事,但還是第一次聽說有異能者在幕後行動。


    「我以英國技術人員的身份,負責開發異能武器。」威爾斯平靜地繼續說道。「當時英國正在進行以人為方式引發『特殊能力的奇點』,將它化為武器的研究。……你知道特殊能力的奇點嗎?」


    敦迴答:「不知道。」


    「所謂特殊能力的奇點,是指複數的特殊能力互相幹擾的結果,將會引發和任何一種特殊能力都不相同的第三種狀況。絕對騙得過對方的特殊能力,與絕對能夠看穿真相的特殊能力,兩方對抗會怎樣呢?將能量集中一處的特殊能力,與將能量分散的特殊能力,兩方同時發動會怎樣呢?大多是某一方的特殊能力獲勝。不過,也會很罕見地發生雙方相互反應,帶來遠遠超出一般特殊能力範疇的大規模結果。那就是『特殊能力的奇點』。」


    「那麽……那個巨大的熱天球,也是運用那個『奇點』……?」


    威爾斯晃動金發點頭。「沒錯。我的特殊能力是操縱局部的時間。這項特殊能力和許許多多的魔法效果——這次是描繪可以變出熱球殼之符咒的特殊能力,結合起來產生『奇點』,解除特殊能力極限的束縛。」


    威爾斯邊走邊開始講解。


    「你知道測不準原理嗎?」


    「測不準原理……?」


    「跟特殊能力無關,這世上的時間和能量之間存在著不確定性。在極短時間△t當中產生的能量△e之積(△t·△e),隻能與普朗克常數h呈一定比例的數值。由於其積固定,因此△t隻要縮小到某定值,△e就會發散,呈不定值;反過來說,隻要△e縮小到某定值,△t就會極度擴大。這就是不確定性。」


    「那個……」敦難為情地插嘴。「很抱歉……我完全聽不懂。」


    「是嗎?」威爾斯看似毫不在意地點頭。「用非常簡單的方式來說……那裏有一道普通火柴的火焰。就算是那樣的東西,也可能在一秒的一兆分之一,再切成一兆分之一的一兆分之一,然後再切成一兆分之一……那樣極為短暫的時間當中,具有燒毀地球的高能量。換句話說,是能量的『起伏』。但是,能量愈大,能夠存在的時間就愈短,所以不會對外界造成任何影響。」


    敦努力轉動腦袋,消化這番話的內容。僅僅發生在極短時間內的龐大能量。


    還有——操縱「時間」的能力和奇點。


    「啊……!」


    「你想通了嗎?」


    「難不成是把隻能在短時間內產生的高能量……利用特殊能力,硬是調節成那樣巨大的火球?」


    「大致來說是這樣沒錯。」威爾斯點頭。「操縱時間的特殊能力是用這台相機來掌控。隻要調整這台機器,就能拉長△t,破除測不準原理,讓巨大的熱火球固定在現實世界。說起來是很簡單,可是——」


    威爾斯沒把話說完,未能形成完整句子的語尾飄蕩在空中。


    敦略微思考後開口:


    「有個人——不是你而是別人,在這座島上啟動了那個駭人聽聞的武器。」


    「你說得沒錯。」威爾斯輕輕蹙眉。「我不知道那個人的真實身份和目的。不過,武器的所在位置幾乎確定了。是在這座島的最深處,最高機密區域的最下層——地下五樓。但我還沒查到是在哪個房間。」


    威爾斯停頓一下,然後說出讓敦覺得意外的話。


    「我要讓你迴到過去,幫我找出犯人,奪迴武器。」


    敦整個人傻眼。


    「…………啥?」


    「對不起,抽不出時間來說服你了。就算你不願意也得去。」


    「不,請等一下。」敦急忙說道。「迴到過去?奪迴武器?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和剛才的說明一樣。」威爾斯舉起單手。「存在的不確定性。換句話說,就和時間△t的幅度愈小,能量△e就能變大是相同的道理,隻要是小能量,存在的時間就能夠具有從過去到未來的寬幅。正好就像這樣。」


    桌上的相機鏡頭發出放射狀的光芒。光芒在一無所有的空中,描繪出藍光圖案。


    「假設時間是一條河,能量……也就是這世上的所有物質,則是平靜河麵上的波紋。我們是以波紋的發源地為中心,擴展同心圓而存在。所謂『存在』,人們常以為隻存在於某個時間軸上的一點,但其實就像波紋一樣,存在於某種程度的寬幅裏。從河川上遊的過去,到河川下遊的未來,幅度寬廣地存在著。當然,距離中心愈遠,波紋的位移愈小,總有一天會消失。就像我剛才說的,能量愈大,時間的幅度——波紋愈小。小能量的話,波紋變大,因而在過去到未來之間,幅度寬廣地存在著。我的特殊能力『時光機器』,就是利用那些波紋的振幅,讓世界誤認能量的中心,也就是『存在』處於過去的能力。」


    相機製造出來的立體影像,映照出一條靜靜流向下遊的河川。


    那條河川的正中央泛起小小的波紋。


    「這波紋就是你。」威爾斯指著它說道。「由於一個人類具備的能量相當龐大,因此就像這樣,波紋極為狹小。以現在為中心,隻有前往未來數秒、迴到過去數秒的幅度。如果想要用我的特殊能力跳迴幾十分鍾前的過去,就必須把能量變得更小。以剛才的例子來說,既然△t·△e固定,想要擴大時間幅度△t,就隻能讓能量△e縮小。」


    威爾斯揮動手指,河麵的波紋變大,最後慢慢變成具有相當幅度的波紋。


    「我明白要跳迴幾十分鍾前,必須把能量變小的事了。」敦說道。「可是,到底要怎麽做,能量才會變小呢?」


    「佷簡單,放棄當人類就行了。」威爾斯毫不遲疑地說。


    「……咦?」


    「不是讓一個人類完整地跳迴過去,而是僅限一小部分。這麽一來,就能跳迴滿久以前的過去,可以阻止武器啟動。」


    「但是……你說的僅限一小部分,具體來說是什麽?」


    「很簡單。」威爾斯指著自己的頭。「隻把記憶訊號送迴過去。」


    敦無法立刻理解這話的意思。


    「記憶訊號……?」


    「人類的所有思考和情感,隻不過是腦神經細胞的放電而已。記憶是透過那些電子信號儲存在腦細胞裏,換句話說是檔案。如果單單是那些記憶訊號,就隻有極為微弱的能量。」


    威爾斯再次揮動手指,影像隨之切換。


    「根據質量與能量的轉換公式e=mc2,體重六十公斤的人類所擁有的能量約為五四○○○○○○○○○○○○○○○○○焦耳。這數值大到根本送不迴過去。而神經放電的能量,卻隻是傳送數十毫伏電位差的鈉離子電位能。雖然無法和操縱時間的特殊能力一概而論,但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太陽和噴嚏之間的能量差異。」


    這是一段讓人似懂非懂的說明。然而,聽起來不像是在說謊。而且,使用特殊能力把記憶,而不是把人送迴過去——似乎也真有這樣的做法。


    突然間,威爾斯將視線轉向房間天花板。


    「快到極限了嗎?」


    敦也跟著往上看,一些小石塊開始從天花板上掉落。房間裏的時間漸漸被外界追上。


    「要把腦部的記憶訊號送迴過去的話,能夠安全送達的極限是三千三百秒,也就是55分鍾。那會成為你的『第二次』起點。」


    敦忽然發現,相機的亮光愈來愈強。陰暗的房間像白晝一樣明亮。


    「之所以拜托你,是因為我無法迴到過去。我的特殊能力沒辦法讓同一個人的時間倒流兩次。而我自己早已在戰場上,讓自己迴到過去一次了。」敦感覺威爾斯的聲音被光吞沒,逐漸遠去。「到目前為止,我經曆過許多事件及事故,都是用這個特殊能力來避開危機。因為我去過的地方實在太常發生事故,才會被視為恐怖分子。」


    亮光已經強到讓人睜不開眼睛。敦伸手護著臉,想要逃開這道令人目眩的亮光。可是,不知為何,盡管他已閉上眼睛,也舉起手臂,還是遮擋不住那道眩目的亮光。


    「雖然我剛才說過『就算你不願意也得去』……但我還是希望能夠確認你的意誌。你願意阻止武器的啟動,拯救你國家的同胞及同伴嗎?」


    即使置身在令人目眩的強光洪水中,那個問題依然清楚地傳達到敦的內心。


    在聽解說的途中,敦就決定好答案了。


    「我願意。」


    敦堅定地說道。


    「很好。」威爾斯的嚴肅表情略微放鬆。「我要給你一個忠告。別告訴任何人你知道的未來。也盡可能不要尋求他人的協助,要單獨行動。一旦同伴有大規模動作,就會對其他人造成影響。這是一個小島,那動作遲早會傳入犯人耳中。……這次武器啟動的時間,正好是中午12點整。一旦你的同伴改變行動,犯人很可能也會改變心意,不到中午就提前啟動武器。」


    亮光強烈到甚至覺得有壓力。敦想要開口迴答,聲音卻被亮光消除。


    全身承受亮光的壓力,導致雙腳連站都站不穩。


    敦終於察覺這不是亮光,是相機發出的異能力量,以光的形狀噴灑在四周。


    「全靠你了。」


    不知為何,隻有威爾斯淡漠的聲音從亮光後方清楚地傳進敦的耳裏。


    隨後,覆蓋房間的時間控製消失。地下室的時間軸追上地麵,灼熱的熱風掃過地底。


    攝氏數百度的熾熱暴風粉碎所有,紅色旋風吞噬全部。


    最後,紅色熱殼落下,房間內部的一切隨之蒸發。


    威爾斯和相機也熔化消失——在那瞬間之前,敦似乎看到某個黑色人影從天而降。


    無法確認那件事。因為那是敦最後見到的景象。


    所有一切都飛散了,視野消失、肉體消失,就連意識也被抹消的那瞬間——


    「喂,敦!別站在船頭,萬一跌進海裏我可不管!」


    驟然聽見的聲音,令敦的心髒猛跳一下。


    由於嚇到,不管是唿吸、心跳,還是血流,感覺全都停止了。


    說不出話來,腦中一片空白,無法理解狀況。


    位在眼前的是大海。雙體快艇劃開波浪,卷起的水花甚至濺到敦的身上。


    「啊……嗚……」


    敦隻能張口,欲言又止。


    「?喂,你怎麽了,敦?在發什麽呆?你那麽想跌進海裏嗎?」


    聽得到國木田的聲音,卻無法轉頭。


    「國木田……先生。」


    顫抖的喉嚨好不容易才發出這幾個字。


    大海碧波萬頃,黑尾鷗在頭頂上方鳴叫,毫無危險的海上。沒有熱殼、沒有熱風、沒有——


    「今天的天氣概況是降雨機率0%,風向由南風轉為東南風,浪高一轉一點五公尺,然後——」


    「國木田先生。」


    敦終於轉過頭去說道:


    「現在……幾點了?」


    「啊?11點05分,怎麽了嗎?」


    正午的——55分鍾前。


    「閑聊結束,你快進船艙。我們搭這艘船不是要遠足,準備開會討論工作。」


    國木田闔上記事本說道。


    敦搖搖晃晃地跟在國木田身後。


    跟在國木田身後進入船艙,便看到在裏麵的偵探社調查員。


    穀崎、奈緒美、與謝野、賢治,他們以各自的姿勢和行為,消磨在船上移動的時間。


    敦並未將這一幕看進眼裏。視野當中的景象滑過腦部表麵,沒有進入腦中。敦的視野不在船艙,而在應該還沒體驗過的記憶當中。


    ——被燒死的人口總數約為四百萬人


    ——我要讓你迴到過去,幫我找出犯人,奪迴武器。


    「會議開始,全體注意!」


    沒人理會國木田的唿喊。穀崎暈船呻吟中,與謝野的心思全放在挑選照片上,賢治則是睡夢中,而奈緒美眼裏隻有哥哥。


    敦也對國木田的聲音充耳不聞。


    如果那不是妄想,而是發生在現實當中的事——


    剩餘的時間是55分鍾。僅僅的55分鍾。


    「敦,你在發什麽呆。」


    國木田突然對他說話,敦因此迴過神來。


    「啊……是,對不起。」敦急忙說道。「你說什麽?」


    「喂喂。」國木田皺起眉頭。「拜托,抱著遠足的心態可就傷腦筋了。」


    「對不起。」敦的聲音細不可聞。「那個,國木田先生,其實……」


    ——別告訴任何人你知道的未來。


    ——一旦同伴有大規模動作,就會對其他人造成影響。


    「那個……沒事。」敦把到嘴邊的話硬吞迴去。「什麽事都沒有。」


    「哎呀呀……前途堪憂呢。委托我們的工作,是逮住島上的盜賊。委托人就在這艘交通船開往的某個『島』上。」


    「是。」敦點頭。當然,敦十分清楚,剿滅盜賊的結果會是如何。


    「說起來,不找警察處理,反而來委托我們這樣的民間偵探業者,其中有很大因素是來自我們前往的那座島,所擁有的特殊性。」國木田翻開記事本說道。「大型海上漂浮城市『標準島』,是德國、英國、法國這三個歐洲國家共同設計的『航行島嶼』。能夠掌舵進行自主航行——」


    早已聽過的國木田說明,敦也幾乎是左耳進右耳出。


    敦一麵聽著仿佛遙遠浪濤聲的說明,一麵思考。要阻止武器啟動,沒有想象得簡單。首先,他不知道武器的所在位置。威爾斯說過是在『最高機密區域』,亦即金幣區塊的某處,但問題是敦等人手上沒有金幣,連接近武器都辦不到。要靠近金幣區塊是多麽困難的事,在「上次」和盜賊對峙時已親身體驗,想忘也忘不了。完全武裝的士兵們與監視攝影機。要是不設法解決那些,就別想潛入搜索武器。


    「喂,敦,你有沒有在聽?」


    情報不夠。必須調查的事情太多,有可能在55分鍾內全部調查完嗎?


    能不能設法和威爾斯會合呢?不過,她表麵上的立場是恐怖分子,都采隱密行動。而且她說過,「我無法迴到過去」。換句話說,她不會知道敦是迴到過去的人物。在這種狀況下,主動去找她進行接觸的話,得繞相當遠的路才行——


    「怎麽了,敦?去觀光島遠足讓你興奮得心不在焉嗎?」


    耳邊傳來國木田的聲音,敦大吃一驚。


    「抱持觀光的心態可就傷腦筋了。工作情報有記在腦子裏嗎?那座島是——」


    國木田還沒翻開記事本朗讀,敦便開口:


    「那座島是觀光島,同時也是德國、英國、法國等三國共同設計的人工島,另外,它是屬於三國共同統治的領土。」


    原本該由自己念出來的台詞被敦幹脆地說完,國木田畏縮了一下。


    「嗯、嗯……的確如此。」


    「還有,島的內部是以具有傳送識別訊號功能的硬幣,來區別一般人無法進入的區域。觀光客也能進入的銅幣區塊,隻有職員能夠進入的銀幣區塊,以及隻有一小部分獲選之人才能進入的機密區域——金幣區塊。」


    「你說金幣區塊?」國木田停下翻動記事本的手。「我的記事本並沒記載那種事啊!」


    「但它是真的。」


    國木田整個人僵住,盯著記事本半晌,最後呻吟說道:


    「唔……這樣啊。我明白你確實有預習,積極地麵對工作了。非常好……今後也要以這樣的心態來麵對工作。」


    「是。」


    敦不經意地抬高視線,在雙體快艇前進的方向,可以看見要前往的島嶼。


    那巨大的外觀與其說是島,不如說是漂浮在海上的機械還要更加吻合。即使在遠處也能看見風力發電的風車,及位在島中央的艦橋。


    「終於要登陸了。」敦對著國木田說道。「……你怎麽了?」


    國木田靠著椅背坐在椅子上,頭像稻穗垂下。從旁看去的表情,有如槁木死灰。


    「我的記事本……竟然沒有記載到……?而且敦還知道……?我不行了……讓我死了吧……」


    像個將死之人呻吟後,國木田整個人癱倒椅子上。


    好不容易讓萬念俱灰的國木田起身,一行人下船登島。


    一進入島上,便有複古的倫敦街景歡迎他們一行人。磚造房屋和石板路,來往的馬車。然而,那樣的景色在敦看來,也隻是褪色的無聊記號。


    「我先把這個交給大家。」


    終於打起精神的國木田,從懷中取出作為身份證明的銀幣。敦也收到了分配給所有人的那枚銀幣。


    銀幣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模糊的亮光。


    有沒有方法能夠得到金幣呢?在這節骨眼上,稍微粗暴的方法也沒關係。鎖定持有金幣的某人,硬是從那個人身上奪走。如此一來,就能進入機密區域。


    不——不行!敦搖頭。那樣隻能進入機密區域。不設法解決內部的士兵和監視攝影機,根本沒辦法進行搜索。


    那麽,找出持有金幣的人物,要求那個人提供協助。告訴他武器一旦啟動,這座島就會毀滅——可是,不知道誰的身上有金幣。就連太宰也說過沒偷成功。況且,就算能夠說服對方,那個人做出的舉動或許會改變未來。更別提自己求助的對象若是犯人本人,那可就沒戲唱了。


    要是沒有55分鍾的時間限製。也沒有威爾斯說的,「盡可能不要尋求他人的協助,要單獨行動。」這項條件的話——


    就在此時,一輛篷車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來到敦等人的身邊。


    「唉……各位是武裝偵探社的人嗎?」


    隨著沉重歎息傳來的問句,讓敦嚇得迴頭。


    對喔,我怎麽忘了呢。我不是早就已經知道,會在這裏見到這個人了嗎?


    他是一名身穿藍色工作服的青年。年約三十歲上下,蒼老的印象依舊不變。然而,敦從他的麵容看到截然不同的事物。


    監視畫麵當中的手槍。


    染紅牆壁的血跡。


    「我是這座標準島的船長……唉,我叫渥爾斯頓。是安排各位來此的,唉……委托人,還請多多指教。」


    「你就是船長嗎?」國木田上前一步。「感謝你來接我們。不過……你一副相當勞累的樣子,沒事嗎?」


    「唉……謝謝您的關心。這隻是……唉,我平常的工作態度……唉,請別介意。」


    「那麽事不宜遲,渥爾斯頓船長,我想知道委托的細節——」


    剛好在這時候,讓人放鬆心情的電子音響起。


    那很耳熟,是拉麵攤用來招攬客人的音樂——船長的來電鈴聲。


    「是,那真是,非常抱歉!我一定會找到……不會給各位添麻煩,是,絕對不會!」船長拚命朝著電話道歉。


    敦邊觀察船長邊思考。


    之前都沒好好想過……船長為何會被殺呢?


    殺死船長的人是身穿西裝的恐怖分子,也就是威爾斯。她持手槍射殺船長。為了什麽?她的目的是奪迴武器,不是到處殺死島嶼的相關人士。


    監視畫麵裏,威爾斯那雙毫無情感的眼睛。


    他立刻想到答案。


    船長是「嫌犯」。


    她懷疑船長是犯人之一。不,應該說——她很有把握,武器在船長手上。所以才會覺得殺了船長,就可以阻止一場大屠殺。


    可惜她錯了。


    即使殺了船長,還是無法阻止武器啟動。犯人另有其人。


    威爾斯本人無法迴到過去,重新尋找犯人。換句話說,她是「第一次」。因此,能夠推測她沒有犯人的詳細情報。


    不過,反過來說,這也就表示——


    「來、來,請進。在島上的旅館當中,這是得排隊等待取消預約的熱門旅館。各位就先舒解旅途的疲憊……」


    敦小聲詢問打算帶他們進旅館的船長。


    「船長,該不會……你手上有『金幣』對吧?」


    「咦咦?」船長倏忽向後仰。「你……你從哪裏知道這件事的!」


    「喂,敦,怎麽了?你不進房間嗎?」朝旅館走去的國木田出聲喊他。


    「對不起,你們先進去!我馬上會跟上!」敦朝著國木田大喊。盡可能不想讓國木田他們聽到和「第一次」不同的對話。


    「那個,你是從哪裏知道金幣的事呢?」船長忐忑不安地問道。


    「呃……」敦說出事先想好的說詞。「偵探社事先做過調查。知道這座島上有機密區域,少了具有傳送識別訊號功能的金幣就進不去……而船長是這座島上有權威的人,所以我猜想你有。」


    船長的手上應該有金幣才對。


    之所以認為渥爾斯頓船長是「嫌犯」,理由在於船長至少是能夠持有金幣的地位。若非如此,他與威爾斯認為的犯人形象相去甚遠。


    「啊,不,那個……有是有,但是……」


    船長吞吞吐吐地解釋。


    不經意地——敦想起船長剛才在電話上說的那些話。


    ——非常抱歉!我一定會找到……


    「上次」對這番話並未多加留意。可是,以船長這副沮喪的模樣來判斷,難道……


    「船長,難道……你弄丟了金幣?」


    「呀!」敦的問題讓船長嚇得跳起來。「不,那個……」


    麵對敦的追根究底,船長放棄掙紮地重重歎口氣。


    「唉……請不要告訴其他工作人員。那麽貴重的金幣,是絕對不能轉交別人的東西……看來似乎是被人偷走了。」


    「被偷了?」


    「我向來隨身攜帶……唉,恐怕不是降級就能了事……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我明明每天都向島嶼的守護神祈禱……」


    「守護神?」


    「傳說從島嶼落成開始,就一直守護著島上人民的『守護者』大人。據說祂擁有任意改變島嶼形狀,保護島嶼不受任何外敵攻擊的力量。唉,我的房間裏有擺雕像和十字架,還每天對著祂祈禱,所以,祂也該用那驚人的力量幫我一次吧……」


    「唉……」


    似乎不管在任何地方,都會有所謂的傳說。


    不過,在這種集結了最新技術的島上,有那種類似土地神的存在是好事嗎?再說,把島上的傳說和十字架擺在一起祈禱,感覺好像會惹惱正牌的神明……


    無論如何,這下就明白船長一再歎氣的原因了。


    「真糟糕呢。」敦露出同情的微笑。「一牽扯到金幣,情況可就相當嚴重吧。搞不好偷走它的人會侵入機密區域——」


    說到這裏,敦察覺到一件事。


    換句話說,犯人——啟動武器的屠夫,不見得是島嶼的相關人士。


    因為武器在金幣區塊被啟動,才會認定犯人是有權限進入那裏的人物。但是,船長的金幣若是被犯人偷走——借此侵入到武器所在位置的話,那麽「嫌犯」將暴增許多。


    「金幣是在哪裏被偷的,你沒有頭緒嗎?」


    「唉……今天早上換衣服的時候,我還帶在身上,所以我猜是在之後的定期報告,或是在觀光區內移動的時候……大概就這兩種可能……唉。」


    船長低頭大大地歎口氣,然後深深一鞠躬。


    「如果你有看到,請務必、務必通知我。」


    聽完對敦來說是第二次的剿滅盜賊說明後,敦等人踏進船長為他們訂好的旅館。


    雖然進到旅館安排的房間內,敦卻站著不動。


    「喂,敦,你怎麽了?快把行李打開整理。」


    敦看著國木田。然而,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知道自己該做的事——找出武器,加以迴收。但要怎麽做,才能達成任務呢?


    「我……出去一下。」


    「喂喂,我知道你很興奮來到觀光地區,不過,還是得按照我記事本上的行動計劃走。先在旅館打開行李做整理,接著去跟警衛開會。」國木田看著記事本說道。「你先處理那個巨大的行李箱吧。」


    敦看向自己腳邊的行李箱。知道要來這座島時,他興奮地把便當、花牌等東西塞滿行李箱。而現在,可真令人難為情。


    「沒有必要打開行李做整理。」敦微笑。「反正都是沒用的東西。」


    「咦?」國木田歪頭不解。


    「對不起,我趕時間。」敦朝門的方向走去。


    「喂,敦。」在背後的國木田叫住他。「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敦不禁停下腳步。


    「還在船上的時候,你的樣子就怪怪的喔。」國木田眯起眼睛。


    「……是嗎?」敦平靜地說道。但他無法迴頭。


    威爾斯告誡過,「別告訴任何人你知道的未來。」可是——


    「國木田先生。」敦迴頭。「國木田先生有不能說的秘密嗎?」


    「啥?」疑惑的神色在國木田臉上蔓延開來。「沒頭沒腦地問這幹麽?」


    「不……那個……」


    那是絕對非說不可的情報。但是,要是說了,那些情報會讓所有人陷入危險。他抱著那個秘密,進退兩難。


    「其實……」


    該說出口嗎?還是該保持沉默?


    難以抉擇。在下判斷的瞬間,將決定數百萬人的生死。他實在無法在這一刻,做出如此重大的決斷。


    「什麽事都沒有。」


    「啊……喂!」


    不理會國木田在背後唿喊,敦衝出房間。


    敦在島嶼的石板路上奔跑。


    無數的影像在眼前忽隱忽現。巨大的熱球殼、死去的船長、開槍的威爾斯、相機的亮光。


    自己也是偵探社的一員。遇到困難的狀況,就哭著依賴別人的話,哪能勝任偵探社社員這份工作。可是——


    要是找得到威爾斯,或許可以知道些什麽。她清楚迴到過去的事,對於島上的內情也握有相當多的情報。更重要的是,距離她誤以為是「犯人」而殺害船長的時刻,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再這樣下去,船長會被射殺。


    敦四處奔走,尋找威爾斯,然而,他的努力完全白費。不愧被稱為「神出鬼沒的恐怖分子」,到處都找不到她的蹤跡。敦的焦慮持續升高。


    抱著一絲希望,到那間地下室去查看。那間需要打開上鎖鐵門的林間地下室。可惜,即使破壞鎖頭看向裏麵,也隻是空無一物的房間罷了。既沒有威爾斯,也沒有相機,隻有一片象征孤獨的冰冷黑暗。


    敦仰望鍾塔,確認時間。上午11點21分。記得在看到的影像裏,船長遇害的時間是28分。隻剩7分鍾。


    在「上次」得知的情報不能泄漏給任何人。


    但是,如果不能在7分鍾內找出有效的方法,船長將會喪命。


    敦下意識地取出手機,按下已事先建檔的船長聯絡號碼。


    『是……喂喂?』傳來船長疲累的聲音。


    「船長,我是偵探社的人。你現在人在哪裏?」


    『現在是嗎?為了重新申請身份證明,我正在前往輪機區的路上……有事嗎?』


    該怎麽說才好?


    該怎麽做才能阻止他?


    不行——想不出來。


    「你能不能待會兒再過去那裏?」敦反射性地說道。「理由我不能說,不過,那是非常重要的事。」


    『唉……對不起,我在趕時間。』船長的口吻帶著歉意。『金幣的事在聯絡警衛後,總算是解決了……但管理那裏的老頭子相當難纏……是個一板一眼的人。隻要我遲到一分鍾,就會鬧別扭不跟我說話……啊啊,這是我人生當中最大的不幸。總覺得最近每個月,我都會遇到人生大事。唉……所以,有事待會再說。』


    「請、請等一下!」敦總算是叫住了想要掛斷電話的船長。「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是人命關天的事。」


    『晚點我再聯絡你,我到警衛室了。』船長消沉地說道。『重新發行金幣時,也會因安全考量而更換一支新手機。我想再過十分鍾左右,就能打電話給你。先這樣吧。』


    「等……」


    在敦想要說些什麽之前,電話已經掛斷。


    敦再次撥打電話,卻沒人接。打了幾次後,傳來告知電話號碼已不存在的語音留言。電話號碼遭到警衛室刪除了吧。


    沒有時間了。再這樣下去,不僅救不了船長,也無法阻止這座島滅亡。


    敦也曾經考慮前往警衛室去追船長。可是,他不知道船長在島上的何處,也不能保證去了就能擋下船長。更重要的是——拯救船長的性命,和阻止武器啟動沒有直接的因果關係。為了拯救船長而大打出手的結果,隻會讓尋找武器的時間變少,一點意義都沒有。


    並非束手無策,卻不知道哪個方法才是正確的。在數十、數百個行動當中,隻有一、兩個行動有效。一旦做出錯誤的選擇,就會失去一切。


    「幹脆去找島嶼守護者什麽的……」


    敦自言自語,接著立刻搖頭否定。我在想什麽啊我。仰賴莫須有的傳說,浪費寶貴的時間,那才是腦袋有問題。


    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原來你跑到這種地方。」


    敦因為突然傳來的聲音而迴頭。


    「國木田先生……」


    「事到如今,一、兩個社員一溜煙地消失的狀況已經嚇不倒我。」國木田交抱雙臂走過來。「我來告訴你,你不知道的秘密真相。其實我是偵探社社員。如果有不對勁的部下表現出坐立不安的樣子,我立刻就會察覺。……你是掌握到了什麽吧?」


    國木田直接切入正題,這番話令敦啞口無言。


    「果然被我猜中了。」國木田搔頭說道。「真是的……我覺得這座島上似乎有什麽,但沒想到最先掌握情報的人會是你。要是沒有理由,我想你不會緊閉口風。不過,你的表情不管再怎麽看,都是一副走投無路的模樣。」


    求救聲差點就成形,從口中滑落。


    「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情報嗎?」


    敦輕輕點頭。


    「不能說的理由,同樣也不能告訴任何人嗎?」


    敦輕輕點頭,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該怎麽辦才好?」


    「這還用說。」國木田毫不猶豫地迴答。「告訴那家夥。」


    國木田說得很幹脆。


    「那家夥是指……」


    「就是那家夥。現在浮現在你腦中的那個男人。」國木田露出理所當然的神色。「拿一句『有件絕對不能說出去的事』當開場白,去找那家夥商量吧。反正他應該已經來到這座島的某個地方。雖然是個爛透了的臭家夥,但隻要是攸關性命的大事,你又認真地求他想辦法的話……」


    國木田打從心底不爽地歎口氣,然後說道:


    「交給他處理,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敦點頭。


    用不著確認,也明白國木田說的人是誰。


    「國木田先生。」敦下定決心開口。「你可以什麽都不問,跟我一起來嗎?」


    敦和國木田一同前往倉儲物流區。


    敦的腳步毫不遲疑,筆直地走向記憶中的那個地方。


    走在磚瓦倉庫林立的區域時,貌似工作人員的一行人慌慌張張地跑來。


    「喂,你有沒有在這附近看到黑發、高個子的男人?」


    「啥?」國木田疑惑地歪頭。


    然而,敦沒有絲毫緊張,用手指著他們走來的路。「如果是那個男人,我看到他往西邊跑過去了。」


    「是嗎?太好了!」


    工作人員們一麵相互交換情報,一麵急忙朝著手指的方向奔去。


    「剛才那是怎麽迴事?」國木田眺望工作人員們的背影。「你有看到黑發的高個子男人嗎?」


    「待會兒就會看到。」敦筆直地橫過石板路,接著像是忽然想起似地放輕腳步聲,躡手躡腳地走路。


    「?喂?」


    對於國木田的唿喊,敦將食指抵在唇上,發出「安靜」的信號。


    然後,悄悄接近位在道路角落的灰色垃圾桶。


    再猛然地拿起蓋子打開。


    「哇啊!!」


    「嗚呀!」


    敦大聲喊叫後,待在裏麵的人物連同垃圾桶一同躍起。


    「太宰?」國木田目瞪口呆。「你在搞什麽鬼,竟然待在那裏頭?」


    太宰連同垃圾桶一起翻倒,眼睛眨個不停。


    「對不起,太宰先生。」敦鞠躬道歉。「我知道這樣不對,但如此的大好機會,我想一生隻有一次,忍不住就……」


    「……嚇……」被敦嚇到的太宰依然睜大眼睛,沒有迴答。


    「你該不會……生氣了?」敦提心吊膽地問道。「那個,真的很對不起!該怎麽說呢?那是,一時興起……」


    太宰依然一句話都不說。不隻不說話,還全身僵硬,動也不動。似乎連唿吸都停止了。


    「太、太宰先生?太宰先生?」


    敦急忙奔向前去,打算扶住太宰幫他起身。


    敦驚訝地跳開。


    「好……好冰!」敦發抖。「沒有脈搏!他死了!」


    敦鐵青著臉迴望國木田,就在此時——


    「砰!」


    「呀啊啊啊!」


    在極近的距離下受到驚嚇,敦朝後方跌倒,在地上滾了一圈。


    「啊哈哈。就算隻有一瞬間,能夠嚇到我可是很大的進步呢,敦。為了獎賞你,我特別向你披露我的秘技『心跳停止』,你要感到榮幸。」


    「你愈來愈不像個人了。」國木田一臉非常厭惡地說道。「自行停止心跳還不會死,是哪門子的身體構造。」


    「這是我在追求自殺美學顛峰的過程中,學習得來的秘技喔。心髒可以馬上跳動,不會有事啦。」


    「莫名其妙。」


    倒在石板路上的敦,一麵聽著他們的談話,一麵仰望天空。他暗忖。


    ——再過一百年也還是贏不了這個人。


    奇妙的是當他這麽想了之後,感覺眼前的迷霧立刻消失。


    「太宰先生。」敦倒在地上說道。「我想跟你說件事。」


    沒有任何迷惘。


    曾經害怕選擇。倘若自己做出抉擇,結果害死許多人的話,那該怎麽辦?但是,他想清楚了。既然不選擇就無法前進,那麽這就是抉擇。


    「說來聽聽吧。」太宰開心似地聳聳肩。「不過,在此之前,我猜到一個事實。」


    太宰起身俯視敦。若有似無的海風吹拂太宰的外套,外套下擺跟著膨起飄動。


    接著他說道:


    你是『預知者』吧?」


    敦閉上眼睛微笑。


    果然再過一百年也還是贏不了這個人。


    敦向太宰和國木田說出一切。


    追捕盜賊的經過、船長的死亡、監禁和脫逃、與威爾斯的邂逅,以及武器的啟動。


    他不知道哪個會是線索,於是把記憶範圍內的事,包括曾經交談之人的舉動,都盡可能原原本本地詳細說出來。


    其間,國木田和太宰都默默地聽他說話。除了有時附和之外,完全不插嘴。


    當敦全部說完吐氣時,國木田說道:


    「要是一切屬實,這將是前所未有的重大事件。」國木田比平常更加皺緊眉頭。「可是……能夠肯定敦說的不是白日夢或幻覺的異能攻擊,而是實際會發生的未來嗎?」


    「我認為這件事是真的。」太宰立即給予肯定答案。「因為敦知道應該隻有我才知道的武器詳情。」


    「這樣的話……要怎麽應對呢?那個叫威爾斯的女人說過,『一旦你的同伴改變行動,犯人很可能也會改變心意,不到中午就提前啟動武器。』……這句話滿有說服力的。一旦我們出麵叫囂,別說是中午,搞不好犯人現在就馬上啟動武器。」


    「絕對會那樣。」太宰點頭。「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自爆恐怖攻擊』。犯人從一開始就打算和四百萬人一起死。而中午這個整點時分,就是犯人自行決定的『審判時刻』。由於是他自己決定的時間,一旦發生問題,當然會把預定的時間提早。」


    「而且,犯人的真實身份及武器的下落也依舊不明……」


    望著深思的國木田和太宰,敦隱約感到不安。


    難道說,這次事件的條件太過嚴苛?即使是太宰,也一籌莫展?


    「那個……太宰先生,你沒想到對策嗎?」


    對於敦的提問,太宰抬起頭來——接著驀地露齒一笑。


    「你認為會沒有嗎?」


    太宰以淡漠的眼神看向遠方,然後浮現淡淡的笑容說道:


    「有知道未來這項優勢的工作,在我看來是再輕鬆不過的了。不知道犯人是誰,或有時間限製,這些都不成問題。方法多的是。」


    太宰朝西方邁步。敦急忙跟上。


    在敦的前方,太宰突然停下腳步,將視線轉向街道。


    「呃,隻要別在某個地方,出現連敦也不知道的新不確定性因素——就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文豪Stray Dogs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朝霧卡夫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朝霧卡夫卡並收藏文豪Stray Dogs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