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們繼續到處向其他演員問話。


    登場的演員共有十二名,女性七名,男性五名。男性當中有一個是擔任主角的村上。


    因為劇場很大,福澤原本以為所有人都會分配到個人化妝室,不過似乎隻有村上特別。其他演員聚集在後台的大化妝室裏,各自再度確認服裝是否穿戴妥當,背誦劇本,揮舞小道具,確認武打戲的步驟。


    他們在問過話之後才知道,主角村上的上場時間幾乎占了整出戲的一半。有位女演員說:「別看他那樣,他可是當紅演員。」


    「等於是他的個人秀。台詞的量根本就不能比,而且又有武打戲。」女演員一邊確認化妝,一邊說。「他和編劇倉橋先生經常兩個人開會,相當投入。還有人看過他對負責大道具的人怒吼。」


    在問其他演員時是這麽迴答的。


    「沒有人認為真的會發生兇殺。」略微上了年紀的演員看著節目表說。「再怎麽說這也是服務業,鬧別扭或嫉妒都不是罕見的事,甚至還有忠誠的劇團教徒呢。哪有時間一一去理會那種恐嚇。不過像我這種配角,也不值得威脅要殺了我啦。如果要威脅,應該是村上。因為他有很多女性追星族。」


    說完後演員便笑了。


    另一個女演員皺著眉說:


    「恐嚇?」戴著舞台裝扮的大型銀白色假發,女演員邊補妝邊說。「老實說,我認為那肯定是衝著這方麵的事來的。」


    「這方麵的事?」


    「這個啊,這個。」女演員豎起小指揮舞。「你們知道這個圈子很小吧?在一起或是分開都是很常見的事。譬如說吃了新人啦、分手後離開劇團啦……普通都會有一、兩個想殺的對象吧?」


    福澤問她是否有想殺的對象,但戴著假發的女演員嗬嗬笑地避開迴應。


    希望原因隻是感情糾紛,恐嚇的目的隻是想讓對方擔心害怕。


    他想起了今早才剛發生,由殺手下手行兇的那起殺人事件。


    如果殺人預告是由那種等級的暗殺者執行,那麽福澤沒有自信能夠保護觀眾、演員、亂步和他自己,所有人的安全。


    向所有人問過話後離開後台。福澤一邊步行在走廊上,一邊思考。


    若是一對一的決鬥,即便對方是異能者,他也不會落居下風。可是不管保鑣的武藝再怎麽高強,一次能夠保護的人數還是有限。


    如果福澤是殺手,四名市警根本不夠看。想要突破警備,乘亂殺害一名演員是可能的事。然而站在保護立場的現狀,要替劇場所有人布下有如銅牆鐵壁般的防護,構築安全的空間,大概需要十個福澤這樣的人。


    那是福澤擔任保鑣時,一再遇到的阻礙。不論福澤是個多厲害的武術高手,敵人仍會突破防護的間隙。單憑他一人不足以守護好人的生命。而壞人隻要選擇場地,乘隙攻擊就行,因此單槍匹馬就足夠了。隻要在那一刻,發揮最大效率的武力即可。


    防守武力和攻擊武力並不均衡。


    要從不合理的武力當中去保護生命,就隻能靠武力。不過攻方和守方的必須武力比例原就不同。除了武力以外,還需要其他東西來顛覆這種不均衡的狀態。


    「大叔在想什麽?我肚子餓了。」


    身邊的少年以輕鬆的語氣對他說話。


    福澤因此驚醒。


    剛才識破殺害女社長真兇的人是誰?


    初次見麵,就揭穿江川女士秘密的人是誰?


    「欸,少年,你——對於這起恐嚇事件,有沒有察覺到什麽?」


    這少年擁有非凡能力這點,已經無須懷疑。福澤還無法清楚掌握到那是什麽,但會不會是非屬武力,卻能夠顛覆守方和攻方比例的那項東西呢?


    對於福澤的問話,亂步僅以平靜的眼神迴望。


    他看得見某樣東西。


    ——他看見了什麽?


    「我沒有察覺到什麽啊。隻覺得想不透。」亂步一臉無趣地歪著頭。


    福澤停下腳步。他們置身劇場的玄關大廳,已有觀眾開始入場,形成長長的隊伍。


    「是嗎?」


    福澤吐氣。想不透是嗎?


    我在不知不覺間對亂步有所期待。現在迴想起來或許是這樣,才會明知亂步既麻煩又無禮,還是讓他同行,參與和工作人員的麵談。不,在此之前,帶著未成年到可能發生兇殺的現場這件事本身,或許就是因為想知道眼前這少年的實力。


    對以三京為開山始祖的古武術流派,獲得其真傳的弟子來說,是相當軟弱的行為。


    「唉……不過已經不重要了。工作機會似乎也泡湯了。首先我就不可能在這種需要嚴格遵守時間,感覺無聊透頂的地方一直工作下去。」亂步無所事事地踢著大廳地板。距離入口不遠處鋪著長毛褐色地毯,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況且很快就會有人死掉,這家劇場會倒閉。」


    幾名路經的觀眾大驚失色地迴頭。


    福澤的背脊發冷。就孩子的玩笑話來說這句話過分惡劣。身為大人,此時無疑應該加以斥責才對。


    可是福澤動彈不得。


    背脊發冷不是因為亂步說話沒禮貌。


    ——其實該說,殺人的是你吧,秘書先生。


    是和當時一模一樣的口吻。


    福澤看著亂步。亂步一臉非常普通的樣子,不可思議地迎視福澤的視線。


    「我說錯了嗎?」


    「我不會……讓兇殺發生。」福澤終於開口。「我是為此才被找來的。市警和劇團都不認為這次的恐嚇是真的。就算是有某種目的的恐嚇。」


    「就說這不是恐嚇了!」


    亂步一臉不服氣的表情。


    「這不是恐嚇,是預告。停止做這些那些,否則我就要這樣這樣,那才叫做恐嚇吧?恐嚇是二選一。可是這次隻有『我要殺了演員』這麽一句。所以不是恐嚇是預告,不如說是宣言。所以犯人一定會來殺人。犯人對於劇場方麵沒有任何要求,他隻求目標死亡。」


    福澤呻吟。


    亂步說得確實沒錯。此次犯人的目的太不透明。普通的殺人預告會更露骨地顯示犯人的主義主張。應該會加入「中止演出」或是「謝罪」等等的詞句才對。然而這次的恐嚇信——照亂步的說法是宣言——裏麵並沒有那些。


    就真正意味而言,天使將會殺害演員——v。


    「為什麽你察覺到了卻不說呢?」福澤問道。


    「說了又能如何?」亂步發起脾氣來。「因為是大人,所以就由他們自己去設法。問我這種小孩子的意見也沒用吧?而且每次我說實話,大家多半都會生氣。」


    他指的是來到橫濱之後的事吧。亂步的眼眸陰暗。


    「我真是搞不懂大人。」亂步不服氣地用腳尖踢著腳下的地毯。「因為是連我這種小孩都知道的事,所以警察和大叔也老早就察覺到了吧?母親的口頭禪是:『因為你還是小孩。』我也是這麽想的。因為我完全不懂大人的想法。有時還會懷疑大家是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可是又不可能會有那種事。」


    「因為你還是小孩。」因為是小孩,所以當然不懂大人的事。大人比你要來得聰明——是這個意思吧?


    沒來由地,福澤並非不明白亂步的雙親之所以會這麽告訴他的理由。


    並非不明白,不過——


    「那麽你認為——你察覺到的事,大人應該也會察覺,是嗎?」


    「沒錯。不行嗎?」


    他感到頭暈。


    福澤領悟到,他正麵對著過去未曾對峙過的某種巨大事物。由於太過巨大而被壓倒。


    這孩子什麽都不明白。


    這孩子遠比他所想象的,更加不了解其實世人什麽都不明白。


    打從最初的相遇便是如此。


    告發秘書殺人,識破江川女士的內心。現在也用那雙眼睛,看透以福澤為首的「大人」們所能看到的更多事物。


    但是亂步沒有發現,他的視野隻屬於他自己所有。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表示他還年幼。自己和他人不同,即使看著相同的事物,別人卻是以和自己全然不同的方式接受,這點得要等到成長之後才能了解。不,即便是成熟的大人也會頻繁地忽略這點。別人和自己應該有相同的想法才對——人們總是有這樣的誤會,才會和別人產生各式各樣的衝突。年幼的亂步也陷入了這個迷思當中,所以沒有理由責備他。


    然而,亂步誤解的程度超越他人許多。


    分明有那麽敏銳的觀察能力,亂步卻認為自己無知。


    為什麽?


    是雙親的緣故?


    身為獨生子的亂步至今所處的世界,是和他頭腦不相上下的雙親所守護的世界,是這緣故嗎?


    走到這一步,福澤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某種感情。


    那是好奇心。


    他想知道這少年究竟有多大能耐。


    「少年,關於我你知道些什麽?」


    「啊?」亂步露出奇怪的表情。「還問什麽,就是才剛認識的大叔啊。我什麽都不知道。」


    「什麽都好。」福澤說。「試著說說看你知道的事、察覺到的事。如果你的答案超越我預期,我會再幫你找下一份工作,如何?」


    「咦……?大人真的很喜歡交換條件……」亂步一臉的不樂意,但還是點了頭。「知道了。不過真的才剛認識,所以我知道的事比別人要少很多喔?」


    會這麽想的,大概隻有亂步而已。「你試試看。」


    「嗯……」亂步交抱雙臂說:「年紀是三十出頭,保鑣,能夠將殺手拋出的武術高手。單身,也沒同事。右撇子。在茶館時,下意識挑選了右側靠牆的座位,所以應該也懂劍術。因為一旦出事,左側是牆壁便無法迅速拔刀。會坐在看得見入口的座位,顯然是經曆過許多驚險場麵。走在劇場的硬地板時,幾乎沒有發出腳步聲,表示你接受過在路上或室內戰鬥的模擬訓練。走進設備搬運出入口的暗處之前,有先閉上一隻眼睛,這是為了在進入黑暗處時能夠迅速環顧周遭。代表你接受過暗處奇襲作戰的模擬訓練。」


    福澤發現自己的身體逐漸變冷。


    腳趾漸漸失去感覺,喉嚨幹渴,手掌冒汗。


    「作為保鑣的評價極高,但是經曆並不長。因為保鑣的工作是保護,沒有必要在暗處無聲地偷偷接近。前陣子你辭掉了另一份工作。說是奇襲,也不是和剛才那個拿錢殺人的殺手同類。你在提到殺手時,並未流露特別的感情,和市警說話時,也沒有特別警戒的樣子,所以不是會受到追查的犯罪行業。可是現在,你工作時不使用刀這項擅長武器,是因為你對前項工作引以為恥。」


    心髒疼痛。


    喉嚨幹渴,無法唿吸。


    視野忽紅忽黑。


    「不是犯罪行為卻引以為恥,用刀進行奇襲的工作會是什麽?這件事在幾年前不是造成話題嗎?由於停戰協定的爭議,提倡維持、擴大戰線的好戰派官僚,以及與其勾結的國外軍閥首長陸續被人發現身亡。大叔,你在街上看見這起事件後續報導的報紙時,微微皺起了臉吧。所以大叔你……」


    「住口!」


    福澤的氣勢爆發。


    幾乎化為物理性的放射,穿透室內。玻璃窗震動,照明燈具發出聲響,在遠處走動的劇場工作人員發出小聲的慘叫。


    那是類似武術高手發出的「遠擊」現象。


    亂步在極近的距離下,被無意識發出的裂帛一擊紮紮實實地擊中。身體重重挨了一記像是被透明大錘擊飛般的衝擊,亂步倒退數步後跌坐在地。


    跌坐在地的亂步眨著眼睛,露出不明究裏的表情。紮紮實實地挨了一記超級遠擊後,他的意識瞬間被震飛。


    福澤突然迴過神來。


    「抱歉……你沒受傷吧?」他走近亂步,扶他起身。


    「嗚哇……?」亂步還在不停地貶眼。


    福澤差點就被內心的羞恥擊潰。居然用可稱為濃縮殺氣的遠擊對付外行人,這對修習武術的人來說是不可原諒的事。由此可見福澤內心的動搖。


    他沒想到自己會如此激動。那是早已訣別割舍,當作不存在的過去。除了昔日的同誌以外,沒有人知道真相。


    那些的確不是惡行。如果沒有福澤的劍,動亂或許會延長,會繼續製造出數萬名犧牲者也說不定。不過那是絕對不能外泄的機密工作。與福澤工作有關的,全是在政府高層占有一席之地的人,但之後他們就沒再聯絡。每個人都三緘其口,默不作聲。福澤已做好覺悟,要將這個秘密帶進墳墓裏。


    沒想到這件事,會被才剛認識的少年識破。


    而且還是如此輕易。


    「別提……那件事。」福澤好不容易才說出這麽一句話。「我明白你的能力了,果然你是真材實料。」


    亂步所在之處,便不存在無法揭穿的秘密。


    亂步不明白那是特別的事。


    那麽現在就不是動搖的時候。


    他得想出方法。


    想出讓亂步自覺到自己能力的方法。


    此時,館內廣播響起預備鈴。是通知開演前五分鍾的預備鈴。


    「馬上就要開演了,請進入劇場。」門前的服務人員宣告。


    「我們走吧。」


    福澤拉著依然感到吃驚的亂步走向觀眾席。


    總之——讓這少年監看舞台現場,這樣或許會知道些什麽。


    頭腦混亂的福澤這麽想著,內心仍然騷動不已。


    秘密被看穿而動搖,對亂步的觀察眼力感到驚奇——隻是如此嗎?


    位在這份騷動底層的是什麽——現在的福澤,尚無餘力去整理。


    福澤和亂步就座的同時,公演已經開始。


    他們坐在最前排中間的座位。由於距離舞台太近,因此不能說是適合看戲的座位。不過福澤之所以選擇這個座位,是因為當某人攻擊舞台上的演員時,從這裏能夠以最短的距離跑去阻止。


    亂步坐在福澤身邊。似乎還沒擺脫剛才的衝擊,依舊茫然地凝視空中,雙腳晃啊晃地搖個不停。


    劇場表演廳能夠容納近四百人。放眼望去,觀眾席幾乎全被坐滿。觀眾的年齡和性別各異。若是硬要說到傾向,則以二十多歲的女性居多。


    最後在正式鈴響起的同時布幕揭起,開始演出。


    福澤早已熟讀劇本,將內容記在腦中。


    預告信上寫著「就真正意味而言,天使將會殺害演員」。使用「天使」來表現的這句話或許不是偶然或戲謔,因為這出戲是關於天使的故事。


    福澤想起劇本。假使要用一句話來表示本劇的內容,那麽就是——


    天使行兇殺人。


    是十二名登場人物陸續遭到天使殺害的故事。


    這就是這出戲的概要。


    遭到殺害的登場人物們,無法判斷是否為天使行兇。因為兇殺是利用刀子、墜樓、勒殺、毒殺——這些極為普通的手法。況且無人見到行兇瞬間,一個個遭到殺害。所以登場人物們,無從判斷那是天使下手進行的超自然肅清,或是人類下手進行的連續殺人事件。


    有個登場人物說:「假使是天使,會用手上的神劍刺出一劍,沒有理由特地用物理性的手法來殺害孤立的人類。所以這是偽裝天使肅清的殺人事件,是十二人當中有人犯下的連續殺人事件。」


    另一個人物說:「如果是人類下的手,就表示我們當中有人是犯人。不過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們沒有理由殺害同伴。不過天使有!因為我們是背叛天使的罪人,肅清罪人是天使被賦予的使命。但是反過來看,我們十二人同樣都是罪人,是對於天使的恐懼所連係起來的某種共同體。作為逃亡的盟友,殺害同伴能夠得到什麽好處?」


    擔任主角的村上是整合十二人,如同首領般的存在。村上在舞台上唿喊:「神啊,我們犯了罪。你拔去我們的翅膀作為懲罰,將我們打入凡間。我們不是已經在贖罪了嗎?為何還要進一步做出這麽殘酷的行為?」


    這十二個罪人原本都是天使。


    由於憧憬人類,尋求和人類共存,因此觸怒天神。被奪走天使的能力後,成為凡人墜入人間。


    這出戲——名為《晝為夢,夜為現》的戲劇大綱,是被天界放逐變成人類的前任天使們,為了得到天神的原諒,而聚集到古老的劇場來。


    在此同時一一殺害登場人物們的是天使?還是十二人當中的一人?——登場人物將會解開這個謎團,因此也可視為推理故事來觀看。


    推理之餘,還加入了人物間的人際關係,愛恨糾結。


    戀人、姐妹、仇敵——彼此間有著原本同是天使的連帶關係,不過同時也有殺人犯的嫌疑,前任天使們在古老的劇場中徘徊。


    他們的目的,是找出居住在劇場當中的某位異能者。


    「欸,什麽是異能者?」


    亂步突然發問。


    福澤當下煩惱該不該迴答。他煩惱的不是該如何說明幾乎不為世人所知,異能者的存在——單純是因為正在演出。即使聲音再小,在最前排說話還是會引人注目。


    「看下去就知道。」最後福澤隻說了這麽一句。


    這出戲的特異之處,是它甚至提及異能者的存在,是極為罕見的一出戲。雖然沒有明文禁止揭露異能者的存在,但異能者的存在籠罩著陰影。由於大戰的影響,從事合法工作的異能者數目減少,他們多半不與世間有所牽連,再不然就是隸屬黑社會。此外也存在管理國內異能者的政府特務機關,一不小心傳出去就會形成問題。因此知道異能者本身不是傳聞或童話,而是實際存在的人並不多。


    光明正大地在劇劇表演的主題中,提及處於不可侵犯領域的異能者,是項特例。


    由於這樣的狀況,因此劇中詳細地——不過終究是虛構地——對異能者加以解釋。


    一說是,一個人具有一項能力。


    一說是,有些是本人有自覺,能夠隨意操控能力。也有無法操製,自行啟動的能力。


    一說是,既有與生俱來的異能者,也有特殊能力在某一刻突然展現的情況。


    一說是,特殊能力並不保證能為擁有者帶來幸福。


    舞台上的登場人物們,都在尋找那位異能者。他們逐一失去同伴,雖然疑神疑鬼,無法相信任何人,卻還是抱持一絲希望,在劇場中徘徊。


    因為唯有那名異能者,能夠赦免他們的罪過。


    劇中解釋為異能者原是被逐出天界的天使,他們獲得赦免,得以再次迴到天界。他們取迴天使原本具備的無限能力的一部分,得到能夠再次謁見天神的資格。贖罪結束的新天使,就是異能者。


    福澤暗忖這果然是創作。由於工作的關係,他也見過幾位異能者。之前殺害秘書的殺手,恐怕也是異能者。否則不可能在受到捆綁,且雙眼被蒙住的情況下,完成正確槍擊複仇對象這般困難的技巧。


    如果那就是贖罪結束的天使,那麽天界是個相當渾沌的地方。


    但是——寫出這個劇本的人,確實知道關於異能者的事,在劇場裏上演這出戲,是否另有意圖?


    這點跟這次的殺人預告有關嗎?


    自稱「v」的殺人兇手。


    尋找異能者的戲劇。


    福澤的視線朝觀眾方向遊移。


    所有人都緊閉嘴唇,視線專注地集中在舞台上。他們忘了要做表情,也忘了自己是什麽人,入神地看著這出劇。戲劇具備的力量,讓他們忘了自己的肉體如今置身何處,將他們帶往遠離此處的某個地方。特地付錢前來看戲的觀眾們,全都明白這點。他們是為此而來。舞台演出的效果、劇本的精妙,再加上演員們的演技——尤其是主角村上投入靈魂般的逼真演技——使得觀眾能夠暫時脫離自己的肉體。那就是所謂的看戲。


    然而福澤不能那麽做。現在他要是脫離自己的肉體就傷腦筋了。他集中意識,觀察觀眾。


    雖然不認為犯人會堂堂正正地坐在觀眾席上,可是……以觀眾身份匿名入場,是經常用來混進現場的手段。福澤從最前排開始,轉頭環顧是否有人舉止可疑,是否有人不自然地中途離席。


    在黑暗中眯起眼睛注視後,處處可見不算可疑,但是對於戲劇並不熱衷的觀眾。


    帶著小孩的主婦,與戀人同行的年輕人,一副苦瓜臉的老人,受到睡魔襲擊而昏昏欲睡的中年女性。不看舞台上的演員,隻是注視館內,身穿外套的男性。


    福澤有些在意最後那個身穿西裝的人。


    他的外表並非特別顯眼,是名隨處可見的男人。深藍色西裝搭配有帽沿的圓帽,單手拿著丁字形拐杖。是西洋紳士的裝扮。


    他無法清楚地知道為何會在意。如果硬要舉出可疑之處,就是他坐在最前排的座位上。挺直背脊,一動也不動。和過瘦的外貌相較,外套顯得略大了些。


    抱持這樣的想法再行注視後,便可感覺到他看戲時的視線太過銳利,和紳士風格的外表正好相反。他的視線像是連演員的內在都想看穿,下一秒就要撲向獵物的猛禽或是獵豹。多半不是在欣賞戲劇內容的眼神。


    覆蓋身體的外套是為了要隱藏某種暗器嗎?手上拿的拐杖裏暗藏著刀嗎?


    若他發動奇襲,從這個位置可以緊跟上他嗎?


    福澤靜靜透過視線測量距離。在腦中計算動作,以對應敵人可能采取的任何行動。


    接著——


    「欸,我可以問你嗎?」亂步突然說。「這些觀眾全都是付錢來看這個的吧?」


    「安靜,現在正在演出。」福澤斥責他。不過——


    「為什麽這種一目了然的故事,居然要付錢來看?」


    亂步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問。


    沒來由地——福澤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種戲連結局都已經一目了然了不是嗎!那家夥就是犯人!這種事看了前五分鍾就知道了吧!」


    兩旁的觀眾出現輕微的騷動。但亂步不在意。


    「第一起兇殺時,兇手之所以能和主角在一起,是因為用了蠟燭定時詭計!蠟燭隻有兩根,大叔你也看見了吧?」


    亂步周圍開始一點一點地出現騷動。舞台上的演員也瞄著亂步的方向。


    「啊啊,真笨!現在和你商量的那家夥明明就是犯人啊!你手邊有一開始拍的照片吧?隻要看那張照片馬上就知道了。喂,你幹嘛拖拖拉拉的?」


    幾名觀眾開始小聲地竊竊私語。那孩子怎麽迴事?可是……咦,那家夥就是犯人?不會吧!不過說得通不是嗎?


    「喂!」福澤小聲地喝斥他,但亂步沒有停止。


    「啊——不行,完全不行。接著是到收發室的兩人會被殺。因為他們剛才碰巧看到能夠作為證據的蜘蛛網。看吧,那名真兇現在會找個理由離開房間。像是「去拿地圖」這種隨便的理由。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不能讓他逃掉!」


    亂步不滿地踢動雙腳。幾乎是在同時——


    「我去拿地圖。」


    舞台上的人物說出台詞,同時消失在側幕的另一頭。


    「看吧——!真是讓人不耐煩!」


    騷動逐漸擴大。騙人,那個人是犯人?咦,可是他明明是個大好人啊,為什麽?原來他對情人說的話是謊話嗎?


    耳語在觀眾席中擴展開來。


    福澤胃痛不已。


    「到此為止。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喔。」即便福澤略微強硬地製止——


    「為什麽?為什麽大家要看這種戲?我覺得非常、非常不耐煩!」


    亂步的眼眶發熱。


    「為什麽?我不明白任何事,也不明白任何人!為什麽大人會這樣?為什麽世人會這樣?沒有人願意替我解釋!」


    亂步大叫。


    那個叫聲,不是現在這一刻才想起。


    長久以來,累積、堆疊在亂步心中的疑問和鬱悶,在受到誘發後迸裂開來。


    「我不明白大家在想什麽。我好怕,好像被怪物包圍一樣!話說迴來,也沒有人能夠了解我!了解我的父親和母親已經死了!」


    那是呐喊。


    是朝著不屬於這世上任何地方的慟哭。


    舞台上,主角正對著遍尋不著的異能者訴說求救台詞。亂步的唿喊猶如和它重疊。


    「如果有異能者就救我吧!如果有天使就救我吧!為什麽我孤單一人!為什麽我得獨自活在這種怪物的國家不可!」


    「停下來!」


    福澤伸出雙手按住亂步。


    亂步以充滿憤恨的眼神迴瞪福澤。


    「我告訴你。我會說出你能接受的答案。所以停下來。」


    「…………」


    亂步沒有迴答。


    舞台正好在此時轉暗。觀眾席上的燈逐漸點亮。


    「接下來是十五分鍾的休息時間。下半場的開演時間從六點二十分開始——」


    觀眾席上響起館內廣播。


    福澤迴想起時間表。這麽說來,這個時候差不多是安排休息和上洗手間的時間才對。觀眾席上開始喧嘩,陸續有人起身離席。


    「過來。」


    福澤拉著亂步的手。亂步不悅地移開視線,無意移動。


    「過來!」


    福澤硬是讓亂步起身,然後拉著他離開。


    在大廳休息區,遠離人潮的牆邊方型座位。


    亂步氣唿唿地坐著,福澤站在他的正前方。


    亂步一臉不服氣地撥弄自己的衣服下擺。福澤無言地俯視這樣的亂步。


    兩人維持這樣的姿勢,整整沉默了五分鍾。


    「來吧。」最後是亂步難以承受沉默而低語。「罵我啊?工作時我總是這樣,一再挨各種人的責罵。我已經知道你大概會怎麽說我了。」


    「你有自覺嗎?」福澤低聲說道。


    「因為我做了會挨罵的事,所以才會挨罵。如果是這樣,我的心情會稍微輕鬆點。因為這個道理很好懂。」


    「說得也是……」


    福澤暗忖,他不是能夠給予這少年任何教導的人。在福澤的人生當中,一直在避免這種教導某人的場麵。


    對於這點,如今他初次感到後悔。


    他得說些話才行。


    這少年現在就站在即將墜入懸崖的地方。


    「告訴我關於你雙親的事。」福澤字斟句酌地說。「你的雙親對於你的才能,有說過什麽嗎?」


    「才能?」亂步皺眉。「如果我有那種東西,現在就不會為了找工作而這麽辛苦了。」


    「那麽……對於你的將來,他們說過什麽?」


    「咦咦?……這是父親的口頭禪,他有時會說『將來你會超越我和你媽,成為受人讚賞的人。不過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你要謙虛沉默。不要得寸進尺,隻要看著,保持沉默,別讓你知道的事傷害到別人。』……就這些吧。不過我不太懂這些話的意思。」


    果然。


    福澤靜靜點頭。


    他的父親果然知道亂步具有非凡的才能。他具有觀察、記憶,在一瞬間看透真相的特別技能。


    接著將它封印。


    這麽做是為了不讓亂步走錯路,為了不讓他傷害任何人,與世界為敵。為了在得到充分的分辨能力和知識,具有成熟的心智前,能夠以普通人的身份學習正義和美德。


    那是保護。為了從這奇妙世界中保護非凡才能,所編織出來的透明繭。


    亂步以普通人的身份長大。那是多麽令人驚奇的作為!要讓亂步認定他見到的世界是理所當然,普通到並未超越任何一項常識,會是多麽困難的工作啊!


    亂步的雙親以他們具備的超人頭腦,做到了這點。


    除了愛以外,這還能稱為什麽呢?


    接著他們兩人——遠在亂步能夠正確地成熟,以充分的強韌去麵對世界前,就硬是被迫離開這個世界。


    最後隻剩下繭被撕破,尚未成熟的天才幼蟲。


    福澤緊握的手中滲出汗水。不論和再高明的強敵對決,他都不曾如此害怕對手。如今失去保護繭的亂步即將被外界壓垮,隻要施力的方法稍有差錯,就將導致無法挽迴的憾事。


    福澤遲疑地開口。


    「你——有特別的才能,是觀察推理的才能。從來沒有人識破我從前做的是什麽工作。殺害社長的真兇也一樣,除了你以外無人看穿。你是特別的,亂步。隻要你想,將能成為比你雙親還要偉大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事。」亂步一口否決。「父親和母親都很厲害,沒有人能夠超越他們。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從來也沒說過我有特別的才能。我相信他們。」


    相當頑強。


    雙親築起了厚厚的防護牆。到目前為止,這道牆將亂步和這個世界——無法理解亂步,可怕的凡人世界——隔開來,加以保護。


    不過也因為這道防護牆,如今亂步無法走向外麵的世界。


    「在剛才的那出戲裏,你指出了劇中的犯人。」福澤繼續往下說。「能夠在那個時間點上猜出犯人,在所有的觀眾當中恐怕隻有你。我也一樣,在看完劇本的結局前都不知道。」


    「咦咦?」亂步露出明顯懷疑的神情。「你在騙人吧?因為就連我也知道啊?大人不可能會不知道。」


    爭論來迴兜圈子。因為他自認並不特別,所以無法理解平凡的他人。因為無法理解他人,所以就如雙親所說,他自己並不特別。這是彼此之間手牽手的完整強大理論,若不投進某種全新的要素,便無法擊潰。


    全新的要素。


    不容分說便能讓亂步接受,到目前為止他連想都沒想過的新要素。


    「告訴我。」福澤耐性十足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周圍的人都很笨?有沒有在一刹那間懷疑過,他們會不會其實是一群什麽都不知道的白癡?」


    「…………」


    亂步以滿是懷疑的眼神瞟了福澤一眼,過了半晌後才迴答。


    「有……」


    「就是這個。相信它吧。你是特別的,其他人是愚蠢的,包括我在內。你感到孤獨是因為你有才能。活用這點吧。隻要有那項才能,就沒有你做不到的事。」


    「你別想利用奉承來操控我。」坐著的亂步將臉轉向一旁。「母親說過,不可以認為他人愚蠢。首先,為什麽會發生那種隻有我一個人特別的事?都市裏明明有這麽多人,為什麽隻有我?」


    「那是……」


    現在就隻差那麽一步。


    不能在此時犯錯。


    決斷的時刻已經逼近。福澤不是多話的人,也不是靠辯才來操弄他人的類型。到了這個地步,福澤手中的牌就隻剩下一張。


    那就是誠實。


    「你說得沒錯。」福澤說。「過去我的腰上掛著刀劍。從小就開始修習政府係統武術流派的我,是被名列政府士人稱為『五劍』的劍客。我真心認為我的劍是為了國家安寧而存在——所以我殺人。」


    福澤凝視遠方說道。亂步注視著福澤這樣的表情。


    「暗殺太過容易。技倆當中具有壓倒性的差距,我從來不曾陷入苦戰。我之所以開始感到害怕,是察覺到自己打從心底在等著下一次殺人的任務。我是為了國家殺人?或是為了殺人的瞬間而殺人?我開始看不透自己的內心。從那一刻起,我下定決心不再拿劍。」


    福澤坦然地訴說。


    為什麽他要說這些話?


    對著這樣的小孩,說出至今絕不告訴任何人的事。


    不過他的話連綿不絕,福澤繼續吐露存在內心深處的想法。


    「能力得受到控製才行,得要拋棄無法控製的能力才行。如果你對你自己的才能視而不見,那麽就和過去為了追求流血而揮劍的我一樣。在失去雙親的現在,你得自行察覺到那份能力才行。」


    他想要有雄辯的才能。


    不是讓群眾沸騰的辯才,也不是煽動民智的巧言令色。他隻想要有能力撒點小謊,好讓眼前幼小的孩子理解單純的事實。


    「我明白大叔說的話。」坐著的亂步筆直地瞪視福澤。「既然如此,那你告訴我,我是什麽?父親和母親說過的話是什麽?清楚確實地讓我理解,現在的我之所以會這樣的理由。這麽一來我就相信你。」


    亂步已經不鬧脾氣了。相反地,他認真想要得出答案。那是以往沒有過的事。


    能夠告訴他的人隻有福澤。


    ——即將再度開演。請各位觀眾迴到觀眾席。


    館內廣播響起。原本就稀疏的人群開始走迴座位。亂步瞄了一眼人群。


    沒時間了。要是錯過這個機會,亂步可能不會再度尋求答案。


    「那是因為……」


    福澤開口,接著停下。


    隨便什麽都好,有沒有什麽能夠接下去的話?


    作為最後王牌的誠實也已見底。


    他不擅長雄辯或是說服,更不擅長說謊。


    此時——他突然看到亂步卷起握在手中的劇本。


    由劇團提供,不過亂步嫌麻煩,立刻就不看的劇本。


    福澤幾乎是反射性地開口:


    「你是異能者。」


    亂步瞠目結舌。


    「……啊?」


    「是特殊能力。」福澤說。不過他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你之所以特別,是因為你是異能者。雙親過世時,你的特殊能力覺醒。就是——這樣。」


    「特殊能力?……為什麽?」


    亂步露出完全無法理解的表情,一臉驚惶失措。


    對福澤來說,這幾乎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經驗。也就是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總之是想到什麽,就盡可能繼續開口的經驗。


    「我說過,你是異能者。你的能力是『隻看一眼,就能看透真相的能力』。戲裏提過吧,這世上存在擁有特殊能力的人,而且特殊能力不見得能讓擁有者幸福。你之所以感到痛苦,把別人看成怪物,都是因為你的特殊能力。」


    「……???」


    亂步感到疑惑。他一再反複眨眼,腦袋處於混亂狀態,整個人安分不動。


    「你得控製特殊能力才行。」


    此時,福澤感謝自己平日的鍛練。


    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心髒跳得飛快,手上流滿冷汗。


    然而福澤的表情極為平靜。完全和平常一樣,仿佛在朗讀報上的文字,是坦然平常的表情。


    以真劍對決時,內心的空隙會帶來致命的危險。不能被對方看出視線,搶得先機,因此得保持自然。不論置身何種苦痛或是怯懦當中,都得和現在的福澤一樣,保持平靜的表情。


    也就是說,福澤現在臉上是——故作鎮定的表情。


    「因為你是異能者,所以是特別的。為了證明這點,接下來我會教你控製特殊能力的方法。隻要借助某樣東西,你就能隨意發動特殊能力。這麽一來,你就能學會方法,控製或許會讓你自己不幸的特殊能力。」


    「……??某樣東西是……?」亂步的頭嚴重傾斜,就連身體也傾斜了。


    其實他什麽都沒想。


    福線的視線遊移,尋找契機。


    什麽都好,有沒有什麽?


    有沒有什麽能夠讓亂步集中意識的東西,有沒有什麽——


    他的手稍稍碰到懷中的觸感。


    有了!


    「是這個。」福澤將它從懷中取出。


    「……那是什麽?眼鏡……?」


    「是在京都,某位高貴血統人士賞賜給我的裝飾品。」騙人,其實是附近的雜貨店賣剩的。「一戴上它就能發動你的特殊能力,立刻看透真相。相反地,沒戴它的時候,你會對他人的愚蠢不再介意。這個給你。」


    「……喔……」


    亂步一臉摸不著頭緒地接下黑框眼鏡。


    「不管再怎麽看,都像是便宜的眼鏡……」


    說得一點都沒錯。


    「直到剛才為止,你都還不知道特殊能力的存在,也難怪你會這麽想。」


    福澤靜靜吸氣。


    「喔……要戴上它嗎?」


    亂步拉開鏡架,縮著脖子正想將它掛到太陽穴旁。看準這個時機——


    「喝!!」


    福澤的吼叫聲響起。


    亂步的意識幾乎是瞬間被震飛。


    那是遠擊。而且規模和方向都和剛才不同,明確地朝亂步的精神發出,是原本在生死決鬥的當下使用的一擊。即使是具有深厚武術底子的人,腦中也會變得一片空白,身體不聽使喚。更何況是亂步這樣的小孩,正麵中招後不可能支撐得住。


    亂步以即將戴上眼鏡前的姿勢昏厥過去,倒進椅子裏。


    眼鏡順勢穩穩地掛在臉上。


    「……啊……」


    過了數秒後,亂步恢複意識。他仰望天花板,眨著眼睛。


    「仔細看,世界變得不一樣了吧。」福澤說道。


    「咦……?剛才到底……這就是控製特殊能力……?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不,不一樣……?沒有不同……?我總覺得腦袋輕飄飄的……」


    「眼鏡接納你了。」福澤點頭,以厚重的聲音說。他的表情如同棲息在靈峰的仙人。不過內心偷偷為自己所說的話過度天馬行空、荒腔走板而感到暈眩。


    「用它來控製特殊能力吧。從今天這一刻起,你是異能偵探·江戶川亂步。利用特殊能力揭開真相,排除隱藏在黑暗當中的罪惡。你做得到,因為你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


    「……喔啊……名、名偵探……?」


    「沒錯,你是名偵探。」


    就像對剛出生的雛鳥施行銘印現象一樣,福澤複誦。


    「現在一切都很明確不是嗎?世上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其他人不是怪物,隻是比你笨而已。」


    亂步屏住唿吸。


    一邊撫摸鏡框,一邊思考著些什麽。


    「可是……不,是這樣嗎……?不管是那個時候、那個時候,還是那個時候那個時候,都隻是因為所有人是笨蛋?隻是什麽都不知道而已……?」


    「沒錯。知道了嗎,亂步,仔細聽我說。這個世間不過就是愚蠢罷了。不懂得如何去觀察事物,是連脖子都還沒變硬的幼兒。沒有人對你抱持惡意。幼兒會憎恨別人嗎?會設計圈套,讓人感到混亂嗎?」


    「夠了……」


    亂步無力地垂下頭,低聲呢喃。


    「那也是……這也是……至今為止的痛苦全都是……聽你這麽一說……原來如此……」


    亂步從彎腰低頭的狀態,慢慢抬起頭來。


    花了點時間。


    破繭而出。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沒有人憎恨我。」


    「沒錯。」


    亂步突然起身。


    表情明顯成為滿臉笑容。


    感覺可以聽到某處有個看不見的開關「啪嚓!」一聲打開的聲音。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大家全是幼兒嗎!沒錯,肯定是這樣沒錯!這個世界一點都不惡心!隻不過是嚴肅、理所當然、輕柔無力的愚蠢罷了!」


    亂步開心地笑,同時挺直身體,全身散發壓倒性的閃亮力場,仿佛新生的日出。他的表情是福澤前所未見的光明閃耀,充滿誕生的喜悅。


    接著他宣言:


    「既然是愚蠢的幼兒——那麽我就得守護它才行!」


    亂步急忙轉向福澤。


    「大叔!你先進劇場!我有事要做。或許現在還能阻止兇殺發生也說不定。」


    「——什麽?」


    「預告會實現,兇殺必定會被執行!這點已經明確得太過清楚露骨了!我要反過來利用它!所以你先過去!因為大叔得位在最接近現場的地方才行!」


    亂步用力推著福澤的背部。福澤不明究裏。應該是他使用詭辯來說服亂步才對,卻似乎在不知不覺間越過了巨大的分山嶺。突然間這是怎麽一迴事?


    再過不久就會發生兇殺?


    「喂,不過那麽一來……」


    「照我的話做就是了!照我的話做就是了!」


    亂步繼續推著福澤的背部。福澤突然喪失狀況主導權,沒能做出像樣的抵抗就被推向劇場表演廳。


    不過——如果真的發生兇殺,留下亂步一人不是很危險嗎?


    開演的正式鈴正好響起。


    「不管是敵人的目標、計劃還是全部,我都已經看見了!所以我不要緊,你先過去,我希望你盯著觀眾的動向!」


    福澤感到猶豫。亂步有了幹勁是很好,但若是真如亂步所說,就表示這座劇場裏潛伏著殺人犯。阻止犯案的行動不可能會沒有危險。


    他看著亂步的表情。


    他的表情當中有著力量,是克服困難後的表情。是克服人生當中為數不多,既是高牆也是高山的某種束縛之後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麽這就是他克服阻礙後的第一件工作。


    不相信他——就太失禮了。


    「知道了。不過你要小心。」福澤點頭。


    「你放心!」亂步以洪亮的聲音說。「我會保護愚蠢的人們,因為我是世上最棒的名偵探!」


    福澤獨自跨進黑暗的劇場表演廳。


    由於接二連三做了不符個性的事,頭部總覺得沉重。


    對於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是否正確,他毫無自信。這些年來他不曾勉強自己為了他人,往前踏出一步。數日後,或許他會察覺到其實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過錯,說了徹底傷害亂步的謊言也說不定。但是目前這個階段,什麽都無法評論。


    而且,亂步的笑容太過耀眼。


    目前隻能以它作為正確的根據。


    福澤一邊走在觀眾席的走道上,一邊環顧四周。由於已經開演,每個觀眾的視線都對準舞台。舞台後方有個白色螢幕,播映著作為背景的風景。在這出戲裏,桌子或櫃子等舞台上使用的大道具是實物,不過輔助的背景不是大道具,而是利用投影在螢幕上的影像來表現。或許是為了節省經費和時間,影像本身有時會像流砂般扭曲,以作為舞台效果的一部分。


    擔任主角的村上站在那個螢幕前,獨自麵對虛空演戲。


    是麵對虛空訴說悲歎的一場戲。似乎是對持續殺戮的天使提出訴求的一幕。


    如果真如亂步所說,那麽在這出戲的演出期間將會發生兇殺。亂步要他待在離現場最近的地方。若是相信這句話,就表示現場是在這裏,就在眼前的舞台上。


    不過眼前有數百人在看著,犯人會堂堂正正地行兇嗎?方法是什麽?


    入場時已檢查過隨身物品,因此不可能帶槍進入。難不成偷偷帶著吹箭進來?即便如此,距離舞台還是有相當遠的距離,需要有媲美戰國時代的忍者技術。


    那麽會是跑上舞台,直接行兇嗎?如果是這樣,最前排的福澤將能跑上前阻止,反而對他有利。


    不論如何,這裏就是關鍵所在。這裏即將會發生某件事。視線片刻都不能離開觀眾的動向。


    福澤側耳傾聽。沒有觀眾說話,隻聽得到移動身體和咳嗽的聲音。最大聲的不必說,是舞台上青年的聲音。


    「赦免我們吧,光輪的戰天使!否則就在下界現身!」


    村上在舞台中央唿喊。由於設定上是長年流浪、精疲力竭的人類,因此類似長袍的服裝磨損髒汙。不過慟哭並未深入他的眼睛,那對眼睛閃閃發亮,猶如生命力的結晶。


    「我的性命不足為惜,既然要代行製裁,就用那把曾經屬於我的天劍,先貫穿我的胸口吧!」


    福澤一邊走向觀眾席,一邊看著他演戲。不愧是曾經出言不遜表示「為了演好一出戲,能夠奪走他人的性命」。他的演技超群。猶如靈魂破碎的慟哭,即將流出血淚的眼眸。歎息聲中具有吸引力,和台詞相比,是利用台詞和台詞連接部分來向觀眾提出訴求。絲毫不見在後台看過,那個桀驁不馴的年輕人影子。表情不同,細微的習慣也不同,說是極為相似的雙胞胎也能令人信服。


    村上舉起雙手。


    「我知道你不現身的理由!你不殺我,打算單單留下我一個人吧?你想讓我見到逐一遭到殺害的同伴互相猜疑,以人類具備的醜惡憎恨彼此吧?那麽我就揭發你的罪過!找出通往天界的鑰匙,將比地獄邊境的冰河更加醜惡的嫉妒之罪暴露在太陽——」


    村上的台詞中斷。


    刀刃貫穿他的胸口。


    那是一把跟手臂差不多長的白色長刀。它從胸口刺出,貫穿撕裂遭到扭轉的服裝。


    刀刃縮迴。發出「叩啵」一聲後,鮮血從胸口噴出。


    村上迎麵倒下。


    所有人都動彈不得,也無法反應。不——是尚未產生現實感。每個人都還以為這是在演戲。


    不過福澤像腦髓麻痹般感到冰冷。


    劇本上沒有這段演出。


    幾乎在村上倒下的同時,福澤已衝了上去。


    他筆直地跑向舞台,輕鬆飛越落差,跳上被燈光照亮的舞台,朝村上奔去。


    村上麵朝下倒在舞台上,背後的服裝也被染紅。血液在舞台地板上擴散開來。


    福澤以指尖碰觸那些血液,確認它的觸感。福澤清楚知道血液的觸感和味道如何。這不是演戲用的假血,是真正的血。


    村上已經沒有唿吸。他的臉色慘白,微微痙攣。福澤拉起他的手臂,心跳幾乎消失。從背後流血的位置來看,一旦刀刃貫穿此處,無疑將成為致命傷。


    可是——


    刀子在哪裏?


    「叫救護車!」福澤朝著站在側幕的演員大喊。「也通知在外麵的警察封鎖劇場!」


    觀眾席上的騷動逐漸擴大。


    發生了什麽事?到底在做什麽?


    福澤環顧四周,他已事先檢查過舞台四周,應該沒有讓刀子飛過來的機關才對。


    村上被刀子貫穿胸口。就算是一瞬間,福澤也不可能會沒看到刀子。但周圍到處都看不到疑似兇器的物品,簡直像是——


    簡直像是遭到看不見的天使刺殺一樣。


    「就真正意味而言,天使將會殺害演員」


    舞台上沒有兇器。也已確認過村上俯臥的下方,沒有任何發現。


    那麽是在上麵嗎?


    他迅速抬頭往上看。俗稱「catwalk」的天花板架橋深處,被一排點亮的白色照明遮住,幾乎什麽都看不見,不過他隱約看到某種像金屬箱的方型物體在反光。是某種機關嗎?就位置來說,是在村上的正上方。是讓刀子從那裏落下來的嗎?


    然而瞬間可見的裝置,立刻消失在天花板的黑暗當中。後麵有人嗎?不,若真是如此,就算再靠近陰暗的天花板,他應該也能看見。那麽犯人到底——


    他突然想起亂步的話。


    ——我希望你盯著觀眾的動向!


    福澤迅速迴頭。


    他從舞台上仔細掃視觀眾席的每個角落。大部分觀眾的表情都沒有察覺到這個狀況。有一半是一頭霧水的呆滯表情,剩下一半的表情是狐疑地看著突然妨礙戲劇演出,跳上舞台的福澤。


    在這些人當中嗎?


    「所有人都不準離開座位!」


    福澤大喝一聲。


    「這不是演戲!所有人都不準離開座位!確認旁邊的人!如果有人逃走或是躲起來,立刻通報!」


    話語落下,馬上議論紛紛。不安感開始傳播,在原本凍結的觀眾席間擴散。


    警察——?那個人在說什麽——?這難道是——可是——


    一聲慘叫撕裂了這樣的氣氛。


    「不要啊——!時雄!」


    有位女性一邊發出狂亂的唿喊,一邊從側幕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是劇團的女演員之一,和福澤他們交談過的女性。她邊叫邊奔向村上。


    「騙人——這是騙人的吧?怎麽會——不要啊啊啊啊啊!!」


    比之前任何人的聲音都還要尖銳的喊叫貫穿表演廳。這成了契機。觀眾席的氣氛從演戲轉迴現實,從日常生活轉為非日常生活。有幾個人共鳴般地喊著:


    「演員被刺了!是殺人,是殺人事件!」


    「慢著,不準動!」


    幾個人爭先恐後衝向出口,就連福澤的聲音也聽不進去。


    眼前有人遭到刺殺,方法不明。既然如此,就不保證觀眾是安全的——雖然不合理,不過那是人類的直覺。


    福澤接著從舞台上衝向觀眾席。犯人可能乘這個機會逃走。不,隻要發生殺人事件,現場就會遭到封鎖,犯人隻能乘這個機會逃走。


    逃走的人就是嫌犯。


    福澤捉住、打倒衝向出口的觀眾,讓他們趴在地上。不過朝出口過來的人持續增加,混亂不見停歇。福澤被人潮擠得不成人形,不過還是持續唿喊「鎮定!」「冷靜下來!」。


    混亂竄過觀眾席,逐漸將人類變成一群動物——


    福澤頹然地坐在大廳的休息椅上。


    劇場的狀況全然改觀。劇場工作人員和市警的後援人員嘈雜交錯而過,一臉嚴肅地深談。


    劇場已經完成封鎖。支援的製服員警封鎖了建築物本身,逃出大廳的觀眾也被劇場工作人員發現帶迴。假使犯人還在劇場裏,將無法逃到外麵去。


    劇場方麵迅速做出對應。為了以防萬一,江川女士應該早已通知所有人員要如何處理。遭到刺殺的村上被救護車載走,但不久後就從其他演員口中得知他在運送途中死亡。


    那是致命傷。福澤確實看見村上被刺殺的那一瞬間,以及那把刀的寬度和出血量。


    仿佛被隱形的劍貫穿。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福澤獨自蹙眉。亂步到哪裏去了?自從在重新開演前消失以來,便不見亂步蹤影。那是在他和自告奮勇,表示要阻止兇殺發生的亂步分手後,僅僅數分鍾內發生的慘劇。即使亂步再厲害,也還是來不及阻止嗎?在那段期間當中,的確幾乎沒有時間能夠對應。


    可是,之後為何不見亂步的身影?


    福澤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重重壓在胸口。


    如果——


    會發生殺人事件,並非是因為亂步沒追上犯人呢?


    若是亂步以他獨具的頭腦追上犯人,接著發生了什麽事呢?


    亂步想要阻止犯行,換句話說,他打算阻止犯人。這也就表示對犯人來說,亂步等同是礙事的存在。


    利刃、流血。獨自麵對殺人兇手,不知如何抵抗暴力的少年。


    果然不能按兵不動,以為待在大廳等他就會迴來,這時應該要去尋找亂步才對。


    福澤起身走了出去。就時間上來說,亂步應該不會走得太遠。首先得在館內搜集目擊情報。


    福澤腦中浮現出劇場的平麵圖。


    建築物有三個出入口。觀眾出入的正門入口、演員和劇場工作人員出入的後台入口,以及搬運舞台器材的搬運入口。


    正門入口穿越大廳後便通向劇場表演廳、售票處等。後台入口通往後台、排練室、事務室和會議室。搬運入口則是穿越收發室、倉庫後就通到劇場舞台後方。這三條路並非無法互通,但基本上是被隔離的空間。觀眾的領域和劇團的領域是分開來的。


    既然亂步不見蹤影,那麽這三條路當中,最不可能被人看到的收發室、倉庫附近就很可疑。因為正門入口除了觀眾以外,偶爾也有其他人出入。後台附近有等待上場的演員們在看著。此外收發室和倉庫距離發生那起謎樣殺人事件的舞台不遠。若準備了某種遙控殺人的機關,而亂步跑去阻止的話,就很可能會是那裏。


    福澤穿越劇場表演廳的觀眾席,朝舞台走去。


    一臉不安的觀眾被迫坐在觀眾席上,吵吵鬧鬧地等待事態的發展。一時的混亂似乎已經過去,然而置身於非日常生活當中的不安還無法拭去。幾名劇場工作人員一一詢問在座觀眾,確認是否有看見什麽,是否有人不見蹤影。


    犯人在這裏麵嗎?或許是某位劇團團員?或是劇場工作人員?福澤很想依序揪住每個人的胸口質問,不過他強忍住衝動,穿越案發現場,前往舞台後方。


    廣大的舞台後方空無一物,擺放著木箱、木板和照明燈具。安裝在地上的兩條鐵線,是用來迅速搬運布景的軌道。


    福澤從舞台上仰望天花板。事件發生時,第一個趕到的福澤看見照明那頭有個金屬箱。如果那就是讓刀刃從上方落下的遙控裝置,就能說明那個謎樣的殺害手法。


    不過天花板架橋上什麽都沒有。為了慎重起見也搜索過舞台後方,可是一無所獲。當時見到的四角形反射是眼花嗎?或是行兇後,犯人隨即撒走了呢?但要帶走讓刀子落下,隨即收迴的大型器材也得費些工夫。如果有人進行那種搬運工作,福澤一定會注意到才對。


    他正想繼續往後方前進時,大廳方麵開始傳來些許騷動。警官奔來,慌張地朝站在舞台附近的劇場工作人員說了些什麽。


    「喂,怎麽了?」


    福澤走近詢問,臉色發青的製服警官似乎是記得福澤的長相,急忙迴答:「那個……」


    「有——有人逃走。一名觀眾不見了!」


    「什麽?」


    大廳中的數名警官一臉不安地相互交談。似乎正在核對彼此的紀錄,互相確認狀況。


    「喂!」福澤發出腳步聲走近後向他們搭話,一名警官抬起頭來。


    「啊啊,您好,保鑣師父,您辛苦了。」


    保鑣師父……雖然這個稱唿沒錯,不過他不喜歡,感覺像是古裝劇裏的壞人。


    話雖如此,不過現在不是糾正稱唿的時候。福澤單刀直入地詢問。


    「聽說有觀眾逃走?」


    「嗯,是這樣沒錯,真傷腦筋。」警官畫圈般地撫摸自己的臉頰。「話說在前頭,我們的封鎖行動是完美的,無人能夠離開建築物。是可以去洗手間,身體不適的話可以去醫務室,所以離開觀眾席不成問題。但是……」


    「有人沒有迴到座位上?」


    「是的。不在座位上,清查洗手間也看不到身影。其他地方也四處都找不到人。」


    「那名觀眾的外貌和座位是?」


    警官使用手邊的座位表指出位置,是最前排的座位。


    「穿著外套,藍西裝和圓帽子,是位紳士風的中年男性。根據劇場方麵的情報,不知是不是腳不方便,帶了一把木製拐杖。」


    福澤立刻想起。


    ——是那個男人。


    最前排有個注視演員,紳士風的男人。令福澤出奇在意的男人。


    「根據預約紀錄,他的名字是淺野匠頭,三十五歲。沒有同伴,預約名額為一名。」


    淺野匠頭?——會是淺野內匠頭嗎?


    「是假名。」福澤立刻說。「可惡,如果我多注意他一點就好了!」


    那是他曾經懷疑過的對象。先是說服亂步,隨後發生殺人事件,事態接連出現變化,使得他疏於注意觀眾。


    「那家夥何時離席的?」


    「已經確認過,上演開始時他人在座位上。」警官一邊翻閱紀錄,一邊迴答。「可是下半場上演時,無法確認所有人是否確實就座,或許此時就已不在。」


    下半場——是村上遭到殺害的期間。


    也就是說,有可能是在殺害瞬間離席,操縱某種裝置。


    福澤努力迴想當他跑上舞台時的情況。迴頭環顧觀眾席的視野當中,是否有西裝男的蹤影。


    究竟如何?


    福澤嘖舌。他想不起來。當時福澤注視的是出口,他懷疑想要先行逃走的人就是犯人,因此注意力全放在那邊。由於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位於觀眾席後方的出口,因此疏於觀察最前排。


    福澤心想,若是亂步,或許隻要一瞥就能瞬間記住誰不在,能夠看穿那個人在不在現場。


    ——我希望你盯著觀眾的動向!


    他想起亂步的話。


    當時亂步或許已經理解犯人就在觀眾當中,所以才會對福澤那麽說。若真如此,那麽很明顯是自己的疏失。


    西裝紳士消失,接著亂步也消失。


    難道亂步被他——


    「我去搜索建築物內部。有任何事就聯絡我!」


    福澤轉身背對迴答「是!」的警官,迅速踏出步伐。


    那是他的責任。福澤緊咬牙關。是他唆使亂步。結果亂步獨自展開行動,消失無蹤。原本不管是阻止兇殺發生或是保護亂步,全都是他的責任才對。


    不管亂步的頭腦再怎麽優秀,仍是一個不懂得保護自己的孩子。就算找出真相,指認犯人,一旦犯人惱羞成怒毆打他,他將毫無招架之力。不論亂步是個多麽聰明伶俐的名偵探,也無法單獨發揮能力。得成為亂步的護盾,反製暴力,懲治犯人,用武力整頓出一個能夠安全進行推理的環境,不然就沒有意義。


    偵探需要被武裝起來。


    「啊啊,終於找到你了,福澤先生。」


    一名女性小跑步來到快步走動的福澤正前方。


    是這個劇場的經理——江川女士。


    「啊啊,真是,我到處找你好久。你明明這麽瘦高,但不見之後很難找到你呢。什麽都別說,跟我來一下。」


    她奔向福澤身邊,抓住衣袖拉著他走。


    「什麽事?對不起我有急事,我得去找亂步才行。」


    「就是那個亂步小弟啊。」江川女士迅速接口。「來,走這邊。他說最好不要讓別人聽到。」


    「什麽……?」


    江川女士看著福澤的臉,仿佛透露機密般地低聲說:


    「亂步小弟有話要我轉告你。」


    江川女士前往的地方是舞台操作室。


    無機質的室內擺滿操控麵板及錄影錄音機器。設於牆上的窗戶,可以俯視成為殺人現場的舞台。應該是從這個窗口目視舞台,調整照明或影像。


    江川女士環顧舞台操作室的周遭,確認無人後便關上門。


    「然後呢?」福澤問道。


    「老實說,我也有一大堆想問的事。」江川女士說。「那孩子是什麽人?他真的一再令我感到驚訝……他為什麽會知道我的事呢?」


    「這話什麽意思?」


    福澤對她投以刺探的視線。「亂步應該在找犯人才對。他對你說了什麽嗎?」


    「什麽?啊啊……難道你懷疑我是犯人?嗬嗬,討厭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的是我個人的事。總之,亂步小弟要我傳話給你。他說不能被其他人偷聽到。」


    她的心情出奇地好。


    福澤默默催促她繼續往下說。


    「亂步小弟看穿許多關於我的事,接著他說『犯人有兩個』,要我協助釣出那些犯人。」


    ——什麽?


    犯人有兩個?而且他要求這名女經理協助逮捕犯人?


    「亂步小弟是這麽說的,『這起事件由兩種犯行構成。一種寒酸,一種高明。如果要譬喻,就是蝦子和鯛魚。要捉蝦子很簡單,隻捉蝦子就滿足也行。而且蝦子相當好吃。不過要是想連鯛魚也捉到的話,就隻能利用蝦子。』」


    真難解讀。


    亂步變得積極是很好,不過肆無忌憚的個性還是沒變。


    總之,已經知道犯人有兩個。而且亂步為了要捉到大尾的——照亂步的說法是鯛魚——已經展開行動。到目前為止還能理解。


    可是,這樣的話——亂步平安無事嗎?


    「亂步現在在哪裏?」


    「這個嘛,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可是他剛才是在這裏對我說了這番話,要我轉告福澤先生。他還說……『迴到你自己的座位上,如此一來天使就會告訴你一切。』」


    福澤忍不住看向窗外的舞台。


    這裏能夠俯視上演時福澤所坐的座位。目前福澤以及亂步的座位都是空的。


    「他說天使?」


    「沒錯。欸,福澤先生,那孩子究竟是什麽人?他本人說他是異能者,也是名偵探,不過異能者是創作當中的童話吧?」


    就亂步來說,其實他並不是異能者,就某個意義來說是童話。


    正因如此,福澤感到不安。亂步會不會真的接受了他說的異能者那套,自行踏入危險的狀況當中呢?


    「異能者另當別論,我相信他是名偵探。其實我快成為他的祟拜者了。」


    由於改變太多,福澤不禁凝視江川女士。


    亂步對這位女經理說了什麽來說服她?


    「接著是最後一句傳言。『我沒事,你放心。我會解決一切給你看,所以快迴觀眾席去。』他說隻要這麽做,就能製止更進一步的傷害。」


    「我沒事,你放心。」嗎?


    亂步果然已經事先看穿自己目前所處的狀態,所以留下傳言給江川女士,表示他沒事。那麽就如亂步所說,應該前往觀眾席。


    隻能相信初生的名偵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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