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他是天道命定之人,生來便注定要成為仙界之主。】


    駁斥了顧沉緒提議選秀設殿選的建言,楚願撥弄腕上的冰涼的佛珠,手腕朝外翻,五指蜷縮成一團,額角靠在手腕心,長眸斂下,眼神落在腰身上係的貼身玉佩,仙鶴的小腦袋貼在玉佩邊緣,圓溜溜的眼睛和自己對視。


    “你們不是已經選了四位麽?”楚願抬眸,指尖執起書頁。顧沉緒神情懨懨,宛如被一行人逼著選妃的人是自己,楚願彎唇一笑,卻沒什麽笑的意思。


    他搖搖頭,不緊不慢地:“不用替他們傳達消息了,朕知道要給大晉開枝散葉,今夜內務府已經安排了綠頭牌,你退下吧。”


    “皇上,臣還有一事相稟,”顧沉緒拱手,沒什麽氣力道:“王朝氣運近來已能窺測,情況並不好,最多再撐半年光景。陛下若能與皇後娘娘相商,還是要早作打算。”


    蜷縮的五指伸展開按在光潔的前額,楚願想起沈斐之說的五毒山,他必不可能叫沈斐之一人前往,沈斐之說了五毒山可以讓大羅金仙都法力失靈。


    “退下吧,朕乏了。”手掌挪到眉心蓋住消沉的眉眼,楚願自嘲地笑笑,除非他立馬弄出個隨時能繼位的太子出來,把大晉整頓好,然後將自己打下的基業拱手送人,再親自去五毒山解決王朝氣運,否則他做的一切努力都會付諸東流。


    而矛盾就矛盾在,去五毒山一行兇多吉少,迴不迴得來另說,能活下來便最好,他征戰四方,平定江山,最後還是給旁人做了嫁衣。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江山終究姓楚了。


    右手摩挲光滑可鑒的玉佩,楚願閉上眼睛想,至於今夜,或許可以隨便找個借口從嬪妃寢宮裏溜走,實在走不了便和妃嬪規規矩矩一人一張塌,同人家說好,等太子繼位立刻將人送出宮外,讓姑娘還能找個好人家,絕不委屈她們。


    姑娘就當來皇宮散散心,楚願已經把說辭提前想好了。


    太子繼位須在下個年頭來到之前籌備齊全,顧沉緒說氣運最多撐半年光景,他得盡快將大晉內部外部整頓好,再尋個靠譜的太子。生是不可能生了,楚願歎口氣,迴頭跟顧沉緒說說,召見顧沉緒之前引薦給他的那個年方十六的聰慧孩子進宮好了。


    這個孩子顧沉緒說是在少林寺前撿到的,少林寺嫌他身上塵世欲念過重,便打發走了。小家夥模樣俊,寡言少語卻字字珠璣,其實是個很有悟性的胚子。在國師府裏幫了不少忙,就是野心過重,還不願掩飾自己的情緒,容易招人不待見。


    楚願眨眨眼,他或許可以幫顧沉緒把這個小家夥調教地能招人待見了,畢竟聽來,這個小家夥該是有帝王之才-


    用過晚膳後,信鴿翩然從窗格落腳,帶來沈斐之的信箋。


    沈斐之昨夜用手梳他的發,提前知會楚願自己第二天迴沉淵潭有些事,大抵日出前後便要動身,晚些時候會差信鴿帶信給他。


    信上說入夜時分沈斐之會去嬪妃寢宮裏把自己接迴乾清宮,意思明了,楚願最多能和嬪妃聊聊,旁的拉倒別想。


    倒和公子哥們上罷私塾後想去找樂子,卻被爹媽攔在門口接迴府裏有異曲同工之妙,楚願撫摸一把信鴿柔順的白羽,反正他也沒興趣找樂子,師兄接他剛好有借口離開。


    放飛鴿子,楚願抬手,垂眸隨便翻了個木簽。


    是上官貴人的簽子。


    楚願對朝他哈腰的小太監擺手,內心忖度剛入宮顧沉緒就給上官家的千金安排這麽高的妃位,興許是同一派係的人,好說話些。


    沐浴後擺駕去上官貴人的長春宮,楚願手搭了把公公的手,從龍輦上欠身下來,隔著朦朧闌珊的海棠瞥見拽著自己衣擺的上官貴人。


    上官貴人偕幾位侍女在宮殿外候著他,一襲海棠雲雁裝,額上點素梅,唇妝仿唐,以嬌嫩欲滴的粉胭脂繪了半唇,淩雲髻插幾把金簪,貴氣十足。


    她見自己來了,杏眼明亮,大膽地衝撞上來要握住楚願的手,嘴上還不忘似嗔似怒般撒嬌:“皇上可叫我好等。”


    楚願不動聲色地將手錯開,裝作未瞧見上官貴人伸過來的手,自然而然搭在她的後肩,作出虛攏的姿態,實際和衣料相碰還有半指距離,沉吟幾分,謙和笑道:“是朕的不是。”


    內芯是麒麟的上官貴人偏頭看帝王的笑靨看癡了,不禁駐足。青年似是不解,也隨她停下腳步,頭略微低下含笑看她,如端方君子,並不是冒犯的打量,而是剛好滿足人被尊重重視欲望的注視。


    帝王像一簾幽夢,枕在榻上時拂麵的清風,是萬般俊朗的。


    麒麟還記得自己現在是上官貴人,半低下臉,做足了小女兒情態,老心髒也確實怦怦亂跳了幾下。但作為神獸,他並未忘卻此番來的目的,除了氣姓沈的一氣,就是叮囑小皇帝趕緊從姓沈的身邊離開,有多遠跑多遠,就當很久之前小皇帝救他的迴報。


    楚願未得到上官貴人的迴應,這貴人貌似與尋常女子不同,突然間變了臉色,顯出嚴肅無比的神色,低聲對他說:“陛下,妾身想坦白些東西。”


    楚願在聽見“坦白”和“東西”這樣的搭配後,突然不太相信麵前這位小姐是昔日狀元郎的嫡出女。他不自然咳了咳,覺得自己這般想實在不是君子所為,正色隨上官貴人入了長春宮正殿。


    上官貴人驅退了侍女,掩了窗欞和木門,在楚願對麵落座,開口前手已經發了迴盜汗,“皇上,我不是上官家的小姐,我是……您大婚那日見過的麒麟。”


    楚願微微詫異,但也沒有過多表示,他點了點頭,很配合地讓話題能夠繼續進行下去:“那你為什麽要假扮上官貴人?”


    麒麟胸口突然有些難受,要他迴憶從前悲慘的遭遇並不容易:“我此番前來是想報恩,陛下曾救我性命,”他頓了頓,望了一眼青年。


    青年神色自若,手搭在下頦上,桌上燭光跳動,帝冕的流珠泛光,他嗯地一聲給自己迴應,絲毫不見驚訝。


    之前他就莫名有自己救過麒麟的幻覺,如此看來他的幻覺是假,事實是真。


    “陛下,請您廢後,”麒麟言辭懇切,拳頭越握越緊,依稀可見暴起的青筋,“他才不配當您的皇後,三千萬年前他殺我仙尊,屠我滿門,手段之殘忍,比殺戮成性的惡鬼還不如。而您良善,在他眼皮底下用法術將我傳送走,我才免於此難。”


    “那時您也在他身畔,我不知道您緣何同他糾纏,可他並非良善之人。他法號長生,法力高強無人能敵,又修習無情道,無情無欲。機緣巧合便被天道欽定,為天道殺人。他全不在乎對與錯,隻管完成天道頒布的命令,如此下來,殺人如麻,我不知您是否清楚我所說,可是陛下,道不同不相為謀。 ”麒麟極快地說完前麵的話,最後緩緩吐息,誘導性十足地問:“他自幼修習無情道,怎麽會愛您?”


    楚願還在琢磨原來師兄的真實身份。


    他猜測師兄可能和哪個神明有幹係,萬萬沒想到竟然是昆侖山供著捧著的長生帝君。不怪他遲鈍,那供神殿裏一丈高的黃金神像的臉麵恫怖嚇人,一尊神像的臉麵被捏造得猶如邪祟,和他師兄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他如何能無端將二人聯想在一起?


    不過倒也說得通。


    麵前人挑撥離間的反問楚願也沒當迴事,不置可否地從喉間咕噥出個語氣詞,態度很是模棱兩可。


    這反應惹得那麒麟不悅,猛地急了眼:“你怎麽也不急,是不信我麽?”


    “我——”沒有不信你五個字將歇在唇邊,氣急敗壞的麒麟先聲奪人,指著楚願腰間的貼身玉佩,“你瞧,你身上那枚玉佩還是他本命神武長生劍的一部分。他參悟後人劍合一,本命神武最是特殊,無需天材地寶,由一分元神和九分劍意便可造出世間獨一無二的長生劍。這長生劍看似有形,實則無形,主人要它化為什麽,它悉聽尊便。”


    “該說不說,他將這玉佩送你是別有用心,用來監視你的一舉一動,陛下,你應該清楚我未曾撒謊。”


    “我見過這枚玉佩,”楚願平靜地說,“在夢裏,我師兄將長劍喂到一隻鶴的嘴裏,然後便有了它。”一把劍、一隻鶴,這麽說來玉佩應當是兩分師兄的劍意和零碎的一分元神化成,他們方才的談話師兄也能聽見。


    麒麟長舒一口氣:“你可算信了。”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你說你很久之前在師兄身邊見過我。”楚願問。


    “能在那老不死身邊的定不是閑雜人等,”麒麟會意,目光陡然變得銳利,眼黑如墨擴散至全瞳,平淡無奇的視野中立馬逸散出嫋嫋的金色霧氣,以帝王為中心,霧氣四處彌漫,濃厚的金霧規律有序地在帝王周身環繞盤旋,襯的青年更是仙姿威嚴,高不可攀。


    這金霧是祥瑞之氣,麒麟想,就算是世間最祥瑞的天道本身和據他所知被信仰最多的神明,也從未見過這般多的祥瑞之氣,可頭次見時,這人身上的祥瑞之氣還很稀薄。


    什麽原因?身為祥瑞之獸卻還不如麵前這個青年的麒麟爭強好勝的心蠢蠢欲動,控製著他往前,再往前。


    麒麟在楚願看來則形同入魔,滿眼充斥著汙穢的泥潭,還魔怔般朝他走來,對自己的唿聲置若罔聞,就在麒麟伸手要觸碰自己的那刻,楚願很不高興地躲開,臉沉了下來:“別碰我。”


    他很久沒見過這樣不聽話的人了,雖然麒麟可能不算人。


    猝然,麒麟渾身僵硬,手仍保持原有的姿勢,眼神也恢複清明,他嘴巴張大,震撼道:“你會言靈?”


    言靈從未被記載在任何典籍中,這種傳說中靠一張嘴就能在三界裏橫著走的法術根本不符合天道的中庸之道,天道不會容許這樣霸道的法術存在。


    除非使用這個法術的本體本身很脆弱,他不能像神仙有仙骨護體,不能像妖鬼有秘技傍身,他要像易折的草梗,像螻蟻,輕輕鬆鬆就能被折斷、按死。


    他要像人。


    麒麟突然抖著這具女子稍顯羸弱的身子,道:“我知道你是誰。”


    八千萬年前仙界混沌之地出了個盛極一時的神仙,名喚無極帝君。


    傳言他得天道厚愛,順應天道,塑的是人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嗜好習性猶如凡人。


    無極帝君雖無仙骨卻神力無敵,還姿容絕世,單單一笑便可令西天三千佛陀裏都為之側目。他生性純良,不握劍,不殺戮,釋迦摩尼說他功德圓滿,足以封佛,他卻坦然拒絕。帝君惟願四處論道來普渡眾生,也確實因此美名在外。其徒遍野,莫不稱其有經世致用之才。


    樹大招風,有人說他是天道命定之人,生來便注定要成為仙界之主。如此言論引得仙界武功高強者挑釁無數,而無極帝君竟不出手便能贏得徹底,讓來犯者不能再前進一步。


    除了身懷言靈,麒麟猜不出有別的法術能叫漫天仙佛都對無極束手無策。關於無極帝君,諸位神仙私下也討論過,隻是不待證實便不了了之了。


    那是幾千萬年前的一個清晨,無極帝君的大徒弟稟告諸位神仙:“我家帝君昨夜動身去與長生帝君一戰。帝君說,日落前若他迴來,便是贏了,往後請諸位仙長先與長生帝君鬥法,贏了再來尋他。倘若未迴來,也不必再尋了。”


    無極帝君再沒迴來過,於是人們說,帝君歸隱了。


    “你是……無極帝君。”束縛在身上的法力收了,麒麟癱軟在地,仿佛一灘爛泥。他眼前浮現出四千萬年前自己的仙尊接過天道的旨意去篡改兩位帝君命格時蒼白的臉色,和三千萬年前仙尊對天死不瞑目的仙體。


    中間的一千萬年發生了什麽,麒麟不用猜也知道,自家命格星君的簿子上白紙黑字寫了:貶入凡間曆經九九八十一生死別離劫,以示懲戒。


    與此同時,長春宮所有門應聲而開,狂風大作,燭光熄滅。


    楚願眯起眼睛躲避空中細碎的灰塵,他往外走了幾步,宮女慌亂的尖叫聲不絕於耳。


    他剛離開正殿,沈斐之驟然出現在內,他眼神冰冷,提著一把長劍俯視爛泥般的麒麟,長劍鋒利的劍刃直對著脖頸,落不落隻在一念之間,“我不想在小願麵前殺人,不代表我不想殺你。”


    楚願被尖叫聲刺得耳朵嗡嗡叫,他蹙眉,走出正殿,問守在宮門外的侍衛:“怎麽迴事?”


    “稟報皇上,就是風大,沒別的事,您快迴屋避避風吧!”


    楚願還未點頭,長春宮宮門口太監就拖長了聲音喊:“皇後娘娘駕到!”


    來的好巧,楚願雖心裏奇怪,但還是擱置了心事,彎唇往外走,牽起沈斐之的手:“師…皇後,你怎麽才來?朕等你好久。”


    風將二人的話盡數吹到旁人心裏,此後,皇後即將失寵的流言蜚語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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