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的公交上人並不多,祝餘沒有帶手機,隻好借用了梁閣的,所幸梁閣加了王洋的好友。


    “王洋你迴家了嗎?”


    過了好一會兒那邊才迴,“嗯嗯,你有事情嗎,梁閣?”


    光看著字,祝餘都能感受到王洋此時的謹小慎微,都和梁閣打過那麽多次球了,王洋竟然還這麽怕他,上次找梁閣1v1的勇氣可能是從上輩子開始攢的。


    祝餘撥了個語音電話過去,“王洋?”


    戰戰兢兢的王洋霎時如蒙大赦,“班長!”


    “嗯,王洋,你和周韜說一下,坐我前麵來吧。你坐後麵隔黑板太遠,可能看不清,周韜會同意的。”


    “啊?可以嗎?太好了班長!”他語氣黏糊,可憐地吸了吸鼻子。


    祝餘心下一動,“你哭了嗎?”


    “不是,我在吃燒烤,太辣了。”他又吸了吸鼻子,那邊出現了他歡實的咀嚼聲。


    都吃燒烤了,看來也不怎麽傷心嘛。


    王洋聲音低落下來,“班長,我太沒用了,我對不起你,我是一個對惡龍屈服的騎士,是逃兵……”


    什麽東西?


    一邊的梁閣出聲,“誰是惡龍?”


    那邊的王洋頓時駭得倒吸一口冷氣,果不其然被孜然嗆住了,咳得驚天動地,掐著脖子氣若遊絲,“我我是惡龍,班長咳咳咳我先掛了……”


    惡龍?祝餘暗忖,你是餓蟲還差不多。


    他把手機遞給梁閣,梁閣瞥見他被碘伏消毒液染成紫黑色的指關節,他當時絲毫沒料到祝餘會那樣不假思索地反過身來護住他後腦勺,迴想起來竟然有種古怪的滋味,他眼睫垂著專注地盯著,良久才問,“很疼嗎?”


    祝餘笑了一下,把手藏了起來,“還好。”


    梁閣眼神專注時直白而有力,他並不習慣梁閣長久地注視他身體的某個部位,難以啟齒地,他覺得像被舔了一下,被梁閣的眼神舔了一下。


    其實傷在手上十分不便,因為手經常不可避免地要沾水,他最嚴重的是兩隻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握筆時彎曲,稍有不慎結痂的地方會崩開,繼續流血,可能梁閣的腳踝好了,他指節上的痂都還沒落掉。


    王洋最終在他前桌落座,霍青山和艾山自然不會和梁閣分開,和鍾清寧做同桌的簡希坐在他斜上上方,也並不遠。


    祝餘坐在座位上,旁邊的窗敞了條縫,有風吹進來,教室裏暄和明亮,一切仿佛又迴到最初的地方。


    梁閣因為腿傷了,不能下去打球,另辟蹊徑在教室後牆上按了個紙做的小籃筐,下麵放個小垃圾桶,下課就無所事事地反坐著椅子,把撕下的草稿紙團成一團投進小籃筐,再落進垃圾桶裏,借此過過幹癮。


    今年中秋節在周日,這個禮拜鹿鳴三個年級都放足兩天假,周五那天梁閣問他,“我noip初賽,你可以送我嗎?”


    梁閣自己都覺得這是個無理要求,noip初賽時間是周六下午兩點半到四點半,地點在a科大,他完全可以自己去,不然就讓帶隊教練組織一起去。


    而且韌帶拉傷康複期大概也就十多天,祝餘每天那樣勤懇地給他上藥熱敷,於情於理,他都應該要好了。


    他冒昧地提出讓祝餘送他去,也不過是私心想周六再見見他。


    可祝餘點頭說,“好啊。”


    梁閣都覺得意外,讓他幾乎產生了一種祝餘在縱容他的錯覺。


    就因為梁閣為了他受傷了嗎?


    周六那天他們一起去了a科大,全省的oier都匯聚在這,梁閣應該名聲很大,很多參賽生雀躍地湧過來和他打招唿。


    祝餘像模像樣地囑咐了梁閣,“好好考試,認真審題,不要大意!”


    梁閣隻說,“我馬上出來。”


    祝餘真的沒等多久,剛在周圍逛過一圈,梁閣就出來了,“這麽快?”


    “我提前交卷了。”


    noip初賽允許提前一個小時交卷,雖然帶隊老師警告他們最好不要,但梁閣還是出來了。


    祝餘順便去超市逛了一圈,超市在搞中秋活動,滿五十就可以抽獎,二等獎是一台2688的液晶電視。他很心動,林愛貞挺喜歡看電視的,但她又不舍得買,也不讓祝餘花錢。祝餘想現在家裏空落落的,電視或許能添點人氣。


    前麵的大媽抽了一次,六等獎,五個雞蛋,念念叨叨,“六等獎五個雞蛋什麽意思,六等獎就六個雞蛋嘛,抽獎還摳摳搜搜的。”


    祝餘也想試一試。


    “等等。”梁閣拿出手機打電話,“簡希,你有空來抽獎嗎?”


    “什麽?你在哪?”


    梁閣說a科大周邊的某大型超市。


    那邊傳來簡希無語又荒謬的,“哈?”然後生冷地拒絕,“不去。”


    祝餘對之前籃球賽簡希抽簽的手氣記憶猶新,雖然覺得這種玄學十分不靠譜,卻還是接過電話,試探著出聲,“簡希?”


    簡希是坐出租來的,坐扶梯上去時看見梁閣站在扶梯口,等她一上來就往她手裏塞了張什麽。


    簡希展開手心一看,登時就氣笑了,“你真的很無聊呃,都這樣了你自己抽不行嗎?”


    梁閣說,“你運氣好。”


    都這樣了還需要運氣嗎?


    隻是簡希抽出來的更可信一些。


    祝餘其實沒有抱什麽希望,他想著反正放假找簡希出來一塊兒玩玩也好,沒想到簡希真的就抽中了,他震驚之餘懵懂地跟著超市工作人員去登記信息。


    梁閣說,“謝謝。”


    簡希意興闌珊,“謝我幹什麽,錢反正是你出的。”


    祝餘原以為抽獎都是超市的騙局,最後會發張優惠卷什麽的,沒想到真的送電視。祝餘幾次和他們確認過不用其他亂七八糟的費用,真的白送。


    祝餘確認完信息迴來,興奮得臉頰泛紅,非要請簡希吃東西,或者送個禮物才好。


    可簡希說,“不用了,迴去吧,要不要去我家玩?”


    祝餘有些驚訝,他以為簡希是不喜歡邀請別人去家裏的那種人,“可以嗎?”


    這是祝餘上高中後第一次進同學家裏,進門時他問,“霍青山在家嗎?”


    簡希低頭換鞋,“他不住這。”


    不住一起嗎?


    “你自己玩,想要什麽就問梁閣。”簡希徑直往廚房去了。


    房子空間很大,室內設計多用藍白和灰綠,看起來很清新簡約,靠牆擺了排書櫃,電視機前的地板上有隨意扔著的遊戲手柄,還有飲料和薯片,是個很讓人舒服的空間。


    祝餘粗略地環視一圈也沒見到簡希那隻叫狗子的布偶貓,隻好作罷,“簡希在做飯嗎?”


    梁閣說,“在冶鐵。”


    啊?


    祝餘推開廚房門時,簡希正在脫模,模具被她暴力地砰砰兩下,掉出來一個黑色硬邦邦的東西,像個鏽壞了的廢棄鐵桶的底,帶著焦糊的怪味。


    真的是在冶鐵吧?!


    祝餘許久才辨認出這個疑似鐵桶底的不明物質,“這是蛋糕胚嗎?”


    “嗯,我要做做草莓蛋糕。”


    她一邊等蛋糕胚冷,一邊開始打發淡奶油,祝餘沒有烘焙經驗,想幫她也無從下手。


    簡希打著奶油,漫不經心地說,“你幹嘛這麽順著他?考個試還要陪。”


    祝餘倚在門邊,對她突然的問題始料未及,“沒有啊,正好放假,我也沒什麽事,再說他腿受傷了。”


    “哦。”簡希隨意地應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可問題已經被提起來了,又這麽不輕不重地放下,祝餘反而焦躁,他眉頭蹙著,“我經常不知道怎麽辦,我總覺得梁閣不應該這樣,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簡希迴過身來看他,“什麽不可思議?”


    祝餘出來後不久,簡希端出來一個品相極其糟糕的草莓蛋糕,奶油要不是白色,幾乎讓人以為這是火山爆發後的遺留物,她把蛋糕推到他們麵前,“吃吧。”


    祝餘懷疑叫他們來就是逼他們吃這個的。


    簡希切了一小塊蛋糕走,祝餘看她走到書櫃旁邊的方幾蹲下,自言自語般說了些什麽,等到她站起來,祝餘才看見那擺著一個相框。


    是個穿著運動裝的男人,身架很高,對著鏡頭在笑,祝餘定神一看,是張簡自昀的生活照。


    簡自昀作為全國家喻戶曉的籃球球星,20歲時在nba選秀中被挑中,效力於雄鹿隊,司職控球後衛。而且長相極為出眾,年期時狂傲佞氣,歲月沉澱後成熟俊挺,幾次入選全明星,nba退役後就任國家隊教練,在大前年入選奈史密斯籃球名人紀念堂不久後去世。


    幾乎所以打籃球的男生都或多或少地憧憬過簡自昀。


    他那一時間還沒意識到他們都姓簡,他隻是想,難道簡希也崇拜簡自昀?


    簡希轉過身就看見他直直盯著,不甚在意地說,“我爸。”


    我爸?


    祝餘一頓,遲滯地扭頭去看梁閣,“簡,簡自昀嗎?”


    梁閣點頭。


    雖然時常在一起玩,但霍青山和簡希幾乎從來不提家裏的事,就像他高一快結束了才知道霍青山和簡希是龍鳳胎,高二才知道簡希和霍青山的爸爸是簡自昀。


    祝餘迴家時還仿佛行雲駕霧,腦袋都熱乎乎的。


    直到入睡前才冷靜下來,他這時候才想,那簡希也沒有爸爸了,簡希和霍青山都沒有爸爸了。


    他迴憶起祝成禮去世後,他迴到學校的那天,簡希落在他發頂的手和仿佛慈湣的眼神,心裏狠狠一抽痛。


    明天就是中秋,他好像又聽見他媽在哭。


    祝餘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周一的天很陰,冷風幹燥,明明才剛過中秋,氣溫卻好像已經自作主張地進入了冬天。


    祝餘第二節 晚自習去年級組開了會,迴去時已經有些晚了,車上乘客零星,他和梁閣並排坐著,沒有說話。


    祝餘忽然問,“你腿應該好了吧?”


    梁閣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不該點頭。


    祝餘視線渙散地望著車外,臉上有個輕柔的笑,“其實我看了樓道的監控。”他原本是去看那個絆他的男生,又轉過來看著梁閣,眼潭清透,“你是沒有抓到扶手,還是故意不抓的?不要騙我。”


    梁閣眼神瞋黑地望著他,喉結攢了一下,“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你摔傷的第二天。”


    梁閣眼裏有怔忪的愕然。


    既然那麽早就知道了,為什麽還照顧他,坐到他前麵,甚至還陪他去noip的初賽?


    因為人少,車廂裏隻開了兩盞展板燈,光線有些昏暗,路燈的螢光隨著車輛行進一盞一盞晃過祝餘的臉,靜穆美麗,祝餘好似洞悉了他,“我不想你白白受傷。”


    梁閣瞬間口幹舌燥,耳邊有一陣遽然而至的白噪音,他竭力壓下鼓噪的心跳聲,“你確定你不喜歡我?”


    祝餘沒有說話,車廂裏很靜,除了他們隻有司機勤勤懇懇地開著車,陰了一天的雨悄悄降下來了。


    “既然你的腿已經好了,那我明天不去接你了。”祝餘別開臉,語氣仿佛審判,神色極淡漠,“你也不用坐公交來等我了。”


    他說這話時,冷靜而漫不經心,像完成了什麽任務。


    秋雨的寒氣似乎透過車窗漫漶進車廂,梁閣方才還直蹦嗓子口的心沉沉地落下去,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線。


    ——“下一站,鹿角園。”


    祝餘要到站了,他直起身,略微低下頭去望車窗外掠過的街景,不期然說,“騎車來吧。”


    梁閣倏然仰頭,聽見細雨在耳邊錯落地敲著車窗,霧濕一片。


    祝餘說,“我也買了一輛。”


    ——“鹿角園到站了。”


    祝餘走到前麵去,扶著車門邊的欄杆站著,側過臉朝梁閣笑了一下,帶著些捉弄成功後的狡獪與乖覺,神氣活現,“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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