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閣伏在走廊的欄杆上,樓下課間操正在散場,三三兩兩地結伴。


    梁閣很清楚,對祝餘這種人絕對是不破不立,你不跟他把窗戶紙捅得通通透透了,他就算哪天察覺了也能跟你裝一輩子傻。


    他越想躲,梁閣就越要和他掰扯不清,梁閣低下頭踢了踢左腿,疼還是有些疼的。


    課間操退場後人潮散漫,霍青山憑著他的高個子在攢動的人頭裏顧盼許久,終於瞥見祝餘從年級組出來的身影。


    霍青山迅速分開人群衝到他身邊,勾住他脖子,“找你半天了,祝觀音,你怎麽從年級組出來?”


    祝餘掩下眼底的情緒,笑著說,“沒什麽。”


    霍青山平時看起來吊兒郎當,其實很有分寸,自從祝成禮去世後,他再也不玩笑地對祝餘自稱爸爸。他鬆鬆摟著祝餘的肩,臉上有輕佻明朗的笑意,親密地低頭在祝餘耳邊說,“是這個班吧?哪個?你指給哥哥瞧瞧。”


    他問昨天絆祝餘害梁閣受傷的人。


    直到掃到聞歆容略微驚異的臉,祝餘才發現這原來是擇校生最多的十九班,他敏銳地鎖定那雙躲閃鬼祟的眼睛,目光漠然地落在他身上,抬手指了指,“那個。”


    霍青山笑容漸深,笑出左側的虎牙,朝那人抬了抬下頜權當打聲招唿,“行了,走。”


    祝餘又去超市買了瓶冰礦泉水,兩人上樓時正看見梁閣支著一條腿站在三樓的樓梯口,受傷的左腿稍曲著。


    祝餘看著他,駐在原地,有種失神般的恍惚。


    倒是霍青山趕忙上前噓寒問暖,“臥槽,閣兒你怎麽出來放風了?來來來,我扶你迴去。”


    “不用了。”


    霍青山和他哥倆好,“我倆誰跟誰呀,還跟我客氣,我背你?”


    “真的不用。”


    霍青山一臉擔憂,賤兮兮地,“你真不用體貼我,沒事,我不累。”


    梁閣看著他,“滾。”


    霍青山立刻喜笑顏開,“好勒!”


    說完兩步就躥迴教室了。


    ……


    祝餘對上梁閣的眼睛,定了定神才踱過去,“要迴教室嗎?”


    梁閣稍作沉吟,沒頭沒尾地問,“你覺得我自負討厭嗎?”


    祝餘錯愕地皺眉,“啊?當然沒有。”又想了想,祝餘笑起來,“但你很拽。”


    很奇怪地,又禮貌又拽。


    長得就很拽,氣勢更拽,人也高,走在路上神色冷,眼神還空,光看著真覺得這人傲到極點了,真正目中無人。


    梁閣傾下身來,眼瞳鋒利又忐忑,詢問一般地注視他,“那,好還是不好?”


    祝餘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我覺得好。走吧,我給你冰敷一下。”


    醫生昨天囑咐說,受傷後48小時內冰敷,之後熱敷。


    剛考完月考,今天一整天都會複盤月考試卷,方杳安一進來班上頓時哀鴻遍野,化學太難了!


    方杳安低頭看試卷,“看來這次題真的出得有點難,我們班隻有兩個人選擇題全對,霍青山和梁閣,是吧?”


    錯一個的倒是不少。


    下麵怨聲載道,“方老師你不要再出題了!”


    隻有霍青山生氣地說,“這麽難?我是因為你說很簡單,我才全做對的,早知道這麽難,我就不全做對了!”


    很難不讓人覺得這是一場邏輯詭異的凡爾賽。


    不過祝餘確實一直隱隱有那種感覺,霍青山在有意地控製自己的排名,就像分科前的25名,現在的20。


    第四節 課是語文,接任他們班語文的是個快三十多的中年男老師,叫何進歸,帶課的同時還做行政工作。他對梁閣的態度跟項曼青簡直是兩個極端,祝餘有時無意地往梁閣那瞥去一眼,能看見他站在梁閣課桌前,臉上的笑容誇張得近乎諂媚。


    但他上課時還算幽默,總會說一些中年人油滑的笑料。祝餘不太喜歡他,他有很重的煙臭,很喜歡和女孩子搭話,而且舉止輕浮,周韜之前還說過往屆生給何進歸取的外號叫“好色龜”。


    這次月考他一語帶過了單科第一131分的姚郡,卻大肆表揚了剛好及格的梁閣。神色頗為自得,說是“隻要老師用心教,學生成績不可能不提高,梁閣語文底子不好,可在我的指導下還不是上來了,以後隻會越來越好。”話裏話外都像在暗示項曼青沒能力。


    他滿懷笑容地看著梁閣,“來,梁閣說一下這次進步吧。”


    全班的視線都朝梁閣投過去,霍青山已經伏在桌上開始笑了。


    祝餘也覺得真好笑,一個不過及格的人就能發表感言了。


    “我和祝餘賭誰考得好。”梁閣站起身,神色很淡,“這個月我全在學語文。”


    結果也就及格而已。


    大家即刻又齊齊扭頭來看祝餘,眼裏居然有一致的恍然和興味,祝餘不自覺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原來他們都看出來他和梁閣“鬧別扭”了。


    梁閣沒有提到老師,何進歸頓時訕訕起來。


    梁閣腿受了傷,午飯是祝餘買迴教室來的,吃飯時祝餘問他,“你不是月考當天才跟我說要打賭的嗎?”


    梁閣“嗯”了一聲,他慢條斯理地夾菜,“但我已經準備很久了。”


    祝餘若有所思,又豁然開朗,“國慶找我聊微信是為了幹擾我複習嗎?”


    梁閣沉靜半晌,掀起眼瞼看他,謹慎地點了下頭。


    這麽心機。


    祝餘忽然就笑了,他甚至已經能跳脫開“梁閣喜歡他”來看待這件事。他覺得好笑又有趣,如果換成今天安慰王洋,祝餘可能都不會說讓王洋和梁閣比可愛了,因為他當下詭異地認為梁閣比王洋還要可愛一點。


    他的視線從地麵滑過,笑容又淡下來,筷子輕輕撥著米飯,嘴角還微微翹著,“你還真是有勇有謀。”


    “我贏了。”梁閣說,“你坐到我前麵吧。”


    “這是條件嗎?”


    “嗯。”


    極出乎預料地,祝餘低著頭,看不出神色,口吻輕得一拂就散,像歎氣,“不用了,你因為我受了傷,我本來就應該就近照顧你的,條件就留著吧。”


    饒是梁閣都恍惚了片刻,這是白送他一個便宜嗎?


    等午餐時間結束,班上的人陸續迴來,祝餘看見王洋才想起昨天才答應和王洋繼續坐前後桌,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因為梁閣辜負王洋了。


    而他昨天還虛偽地安慰了王洋,信誓旦旦地說他比梁閣好。


    他糾結半晌,猶豫地轉過身去,“王洋。”


    王洋把正在吃的軟糖遞到他麵前,澄澈的眼睛信任地看著他,“班長,聽說今天晚上會分座位呃!”


    “啊?哦。”


    他又轉迴來了。


    晚自習下課後班上開始搬座位,祝餘和王洋在最後一組倒數一二桌落座,王洋憂心忡忡地咕噥,“班長,這裏會不會離黑板太遠了?”


    梁閣扶著課桌,不太靈便地走過來,他站在王洋桌前,“王洋,換個座位好嗎?”


    王洋再也不複昨天找梁閣1v1時的勇氣,戰戰兢兢地抬頭看他,兩隻手一會兒交叉,一會兒緊握,終於積聚了開口拒絕的膽量,“我……好吧。”


    祝餘不敢迴頭,背脊筆挺地端坐著,一直等王洋窸窸窣窣收拾完東西走了,才不那麽緊繃。


    他做過許多比這過分百倍的事,可就是對王洋格外愧疚,可能是因為王洋本質太純淨了。受到譴責的良心仍然惴惴不安,他突然迴過神來,可以讓王洋坐他前麵啊!


    好笨。


    可環視一圈,王洋已經迴去了。


    他透過窗戶去看的樓下,被綠植花卉充盈的鹿鳴路燈螢螢,樓下的林蔭道的人潮慢慢往校外湧去,不知道王洋走到哪了?


    視點慢慢迴收,他瞥見玻璃上的梁閣的倒影,正支著下頜,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倒影。


    他的眼神和梁閣的在玻璃上對了一下,祝餘觸電般別過臉。


    他無端有些氣惱,燥意上臉,悶聲說,“你不要看我。”


    梁閣好整以暇地說,“我什麽時候看你了?”


    祝餘轉過來,玻璃上梁閣還在看他,明晃晃地幾乎是通過窗戶和他對視,“你現在就在看。”


    梁閣透過玻璃直視他的眼睛,還敢說,“我沒有。”


    祝餘記起好像高一時也和梁閣在這個地方發生過類似的對話,一如既往的幼稚,無聊,還死不承認。


    梁閣還好意思問,“我沒事為什麽看你?”


    “你喜……”


    你喜歡我啊!


    他看見玻璃上的梁閣點了下頭,很輕地笑了一下,“哦,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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