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餘瞥見他虎口處長長一道劃痕,破皮的那一線隱隱可見血紅,明顯是被指甲劃破的,看著都有種火辣辣的麻漲感。


    祝餘未必聽不出梁閣的弦外之音,他隻是別扭,無法適應梁閣和他關係的轉變,兩人單獨相處時稍有曖昧的氛圍他就渾身不對勁,像有張透明的網,讓他唿吸都不暢。


    他低頭運球,“這麽小的傷。”


    他不再說話,故意運著球快步往前跑,梁閣下意識去觸他衣角,被他驚弓之鳥般迅速避開。


    梁閣怔怔看他,祝餘別過臉去,“對不起。”


    梁閣看著他逃也似的背影,眼神晦暗,卻沒有追上去,隻落後他幾步跟著。


    大掃除後的樓梯間有股濕潤的腥氣,他們一前一後地上樓,正有兩人正拎著個垃圾桶吊兒郎當地下來。


    祝餘根本沒抬頭,也沒發現其中一個是月考時坐他後麵搗亂的人,他抱著籃球從一側過去,旁邊一隻腳驟然伸出來絆他。


    如果祝餘站穩了被絆應該是要往前栽的,可是他還沒有落穩,直接就被突然探出的腳踹到小腿失去平衡往後倒。


    籃球脫了手,他落進梁閣懷裏,慣性太大,梁閣被他帶得一齊下落。梁閣動作很快,瞬間就要握住樓梯扶手,卻又在碰到扶手霎那收了迴去,攬著祝餘直直往下墜落。


    祝餘在發現梁閣和自己一起失重的須臾之間,當機立斷側過身,抱住了梁閣的後腦勺。


    他們重重地倒在地上,又往後平移了一段距離,祝餘的指關節在地上生生磨去一層皮。


    祝餘趴在梁閣胸膛聽見悶悶的幾聲響,仿佛身體的迴音,他粗喘了幾下才一骨碌起身,“梁閣!”


    梁閣隱忍地蹙眉,“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


    梁閣不止摔了下來,還充當了他的墊背,承了兩個人的重量,樓梯間拖地後未幹的水染得梁閣校服一片髒汙。


    他小心地把梁閣扶起來,梁閣發出“嘶”的抽氣聲。


    他從沒見過梁閣這樣狼狽的樣子,他失神地盯著他髒汙的校服,一股無名怒火燒得他理智全無。


    絆祝餘的那人聽到梁閣的名字也有些慌了,幾步跨下來,“不是我……”他誠惶誠恐,唯恐被梁閣記恨,結果話還沒完,就被祝餘掐著脖子按在牆上。


    祝餘有176,雖然平時看著文弱些,但成長期的男生要說沒有勁那是假的,發起狠來渾身蠻力。對方不及他高,麵紅耳赤要掰他的手,被祝餘提起膝蓋在胃部惡狠狠懟了兩下。


    祝餘利索地把他往牆上一摜,湊近了他,眼神狠得像淬了毒的針,切齒說道,“你絆我。”


    另一個男生都蒙了,既想阻止他們,又想去攙梁閣,剛要觸到梁閣。


    祝餘遽然迴過身來,他是個韶秀的男孩子,五官氣質都漂亮柔和,陡然一怒,臉腮和眼睛都帶著鋒銳十足的紅,他氣勢凜然地瞪著那人,又冷又狠,“不準碰!”


    那人嚇得簌簌縮迴了手。


    祝餘走過去,語氣明顯低柔下來,說話時摻雜著後怕的喘息,“哪裏痛?”


    梁閣都被他的氣勢駭到了,“腳可能扭了。”


    祝餘兀自肩著他一隻手,將他扛起來,不再管其餘兩人和籃球了,“我們去醫務室。”


    梁閣半邊身子都被祝餘攬在自己身上,祝餘一路上都沒說話,通身都是隱而不發的蓬勃怒意,氣壓很低,梁閣也不敢說話。


    快到醫務室時,祝餘埋怨似的小聲說,“你好重。”


    梁閣這樣高,剛75kg,已經被他嫌棄重了。


    到了醫務室,祝餘才發現自己手背全是血,指節處傷口已經結了血痂,消毒時異常疼痛。梁閣換了醫務室的病號服,後背全是擦傷,腳踝已經腫高了,青紫色的大包十分駭人,祝餘在給他冰敷。


    祝餘問醫生,梁閣身上那麽多擦傷要不要吊水消炎。


    “按理說是不用的。”醫生看他惶惶難安的樣子,“但你一定要吊的話,也可以。”


    祝餘問梁閣,“你痛嗎?”


    梁閣臉上有隱忍的疼痛,卻說,“還好。”


    祝餘立刻跟醫生說,“還是吊一下水吧。”


    祝餘坐在病床邊,看著藥水一滴滴落下來,想起剛才下墜的瞬間,眼看地麵越來越近,他滿腦子都是梁閣那麽聰明,千萬不能摔笨了。


    梁閣也抬頭看著藥水袋,“不知道要腫多久。”


    他說自己的腳踝。


    祝餘看著他腳踝,梁閣康複前這段時間必定處處不方便,別說打籃球,上樓下樓都費勁,“對不起,我會照顧你的。”


    梁閣眉梢一動,“是嗎?”


    等吊完水迴去,第二節 晚自習快要下課,樓下光榮榜上的成績已經貼出來了。


    年級第一還是姚郡,梁閣排班上第二,年級十七,祝餘看到自己,班上第七,年級四十二。


    雖然早有預料,但一下退這麽多,祝餘還是難免落寞。


    極出人意料地,梁閣語文及格了,正好90。這次理綜出得太難,很有區分度,梁閣霸道的理科優勢就顯現出來了。擯棄了文科之後,梁閣除了語文再沒有弱勢科目,但這次語文高分很多,姚郡單論語文就比他高41分,不然他名次要更高。


    梁閣悄然在他耳後說,“我贏了。”


    祝餘迴頭看他,想起梁閣自作主張的那個賭約,又覷著排名,“隻會有這一次。”


    晚自習下課後,他把梁閣送迴了小區,小區雖然看起來高檔,不過說實話,他以為梁閣家會住別墅之類的。


    “明天你媽媽有空送你上學嗎?”


    梁閣看著他,嘴唇抿了抿。


    祝餘也覺得自己有推卸責任的嫌疑,“那我來接你。”


    迴到家後,祝餘把月考成績告訴了林愛貞。


    “四十二名?四十二名?怎麽一下掉這麽多,你不是第四名嗎?”她怔怔看著祝餘,“滿滿,你是不是驕傲了?你要爭氣啊,你要給你爸爸爭點氣啊。”


    她說著說著忽然就哭了,眼淚空空落下來,怎麽也抹不完,她又給祝餘道歉,“對不起滿滿,媽媽不想哭的。”


    祝餘拿紙給她擦眼淚,“我知道,下次我會考好的,對不起媽。”


    林愛貞哽咽著說,“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媽媽隻有你了,滿滿,你要爭氣,你爸爸一定在看著你呢,你爭氣給他看看。”


    祝餘看著她,看著她漸漸變得灰敗,衰老,神經質,像一個失去光澤的舊瓷器,內裏盛滿關於祝成禮的記憶。


    父親死了,母親成了他的遺物。


    他知道她孤單,從前倒是愛看電視,可如今這個房子又沒有電視,她於是靜下來就陷進日複一日的迴憶。


    “我知道。”


    第二天一早,祝餘六點二十坐車買了早餐去接梁閣,居然看見簡希坐著小電驢在梁閣旁邊。


    “簡希?你們住一個小區嗎?”


    簡希“嗯”了一聲。


    “你要載梁閣去學校嗎?”他又問梁閣,“你坐這個會不會舒服一些?”


    梁閣表情很淡,“不會,我不喜歡。”


    “我才不載他呢。”簡希看著祝餘,“你是來接他的?”


    “嗯,他腿不方便。”


    簡希用那種毫無起伏的聲調說,“哇,受了這麽重的傷啊。”她看著梁閣,有一點笑,“根本看不出來是從小傷慣的。”


    祝餘從她話裏聽出一絲譏誚,“他跟腱韌帶拉傷,有輕微斷裂,腳踝很腫,是真的不方便。”


    簡希扣上頭盔,無波無瀾地說,“嗯,知道了,你好好照顧他。”


    課間操梁閣因為腳傷沒有下去,教室裏還有兩個請假的女孩子,坐得離梁閣不遠。她們在說星座,嘰嘰喳喳說得興起,教室裏除了外麵課間操聲,還有女孩子們歡欣活潑的交談聲。


    “雙子座這種風象星座,他哄你根本就不代表他喜歡你,雙子座天性就多變又自由,他們很喜歡敷衍的。如果他一直圍著你說廢話,那才叫真正喜歡你……”


    “雙子和天秤配對分是100,幾乎不需要磨合,天生一對……”


    今天是個陰天,天色有些暗,空中還有未散的淡霧。梁閣正沉默地低頭刷題,筆在右手指尖流暢自如地轉著,行雲流水仿佛是身體的一部分。


    外麵課間操的聲音停了之後隻剩她們的聲音,她們是新分進十班的,聽過梁閣的名字,有些怵他,聲音適時低下來一些,照舊嘰嘰喳喳小聲交談,“你真的好準!那射手呢?射手呢?”


    “那個。”


    梁閣抬起頭,看向她們。


    她們霎時一凜,以為是吵到他做題了。


    梁閣眼神低低的,咳了一聲,“獅子和水瓶,配嗎?”


    女孩子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懵圈地,“啊?”


    梁閣薄唇抿一抿,複述了一遍,“獅子和水瓶配嗎?”


    “獅、獅子和水瓶是對宮星座,前期會劇烈地相互吸引,但是很難融合。”女孩子惶亂迴神,短時間內難以口齒清晰,“獅子座通常是領導者,很有掌控欲,驕傲自負,但水瓶比較孤傲,而且理智,不喜歡這種自大的人,在一起可能性很低……”


    好半晌,梁閣才說,“謝謝。”


    她們驚詫地看見梁閣抵開椅子站起身,步履輕捷地往教室外走,右手垂下來,那支筆仍然在指間利落地轉著,梁閣說,“星座都是假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櫻筍年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將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將絳並收藏櫻筍年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