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


    伍鳳榮臉色煞青,兩眼瞠大,仿佛剛剛趙新濤不是在說話而是刮了他一耳光子。


    趙新濤也嚇壞了,哆哆嗦嗦地話都說不清楚:“就在9號車廂,一個女的倒在了椅子上,好多人都看到了……榮榮你得去看看,要通知公安部,一定要通知公安部了!”


    伍鳳榮迅速冷靜下來,他唿吸還有點急,扶著周延聆就往9號車廂趕。


    “你把話說清楚,是個什麽人、怎麽死的、死了多久?”周延聆問。


    趙新濤叫起來:“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是個女的,看年紀大概三十來歲,穿深灰色的羽絨服,坐在靠窗的位置,她那樣子像趴在桌子上睡覺。報案的那個人坐她旁邊,覺得她窗戶開得太大了,有點冷,就過去跟她商量能不能把窗戶關上。結果叫了半天也不搭理,一碰她就倒了,這才發現她根本就沒有唿吸!把人都嚇壞了……”


    三個人的腳步淩亂沉重,咚咚噠噠、咚咚噠噠……伍鳳榮心跳更快了,他眼前閃過一片雪花,沒看到門檻被絆倒摔下去,周延聆拖著他的腰把他扶正,用擔憂的眼光看他。他隻是搖頭。


    “榮榮,你沒事吧?”趙新濤緊張地問。


    這時候他不能有事。伍鳳榮咬牙道:“我沒事,你繼續說。”


    “我也……我也不知道更多細節了,我讓幾個乘務把旅客都先疏散到隔壁車廂去,跟他們說不要拍照、不要亂發布消息……乘警也通知了,醫務員也叫了,都在趕過去……”


    話沒說完已經到了9號車廂的門口。大量的乘客把門口堵住,趙新濤不停揮手遣散才扒拉出一條通道來讓他們過去。乘警比他們先到,已經用幹淨床單把屍體蓋住,幾個小乘務員嚇得臉白,瑟瑟縮縮地站在旁邊,不知所措。隻有醫務員周池敢靠近遺體仔細查驗。


    “小池,情況怎麽樣?”伍鳳榮走近了問。


    周池一邊搖頭一邊歎氣:“沒辦法了,死亡時間至少有半個小時了。我不是學法醫的,具體時間估不準,隻能看血液的情況推算個大概。”


    “怎麽傷的?”


    周池的表情凝重,猶豫了片刻才說:“腦後鈍擊。”


    伍鳳榮的心直接沉到了底,一下子手腳發涼麻痹。周池把屍體翻過來給他們看,女人的後腦血汙醃臢,頭發亂糟糟的糾結成塊,後腦勺被鈍擊的地方有明顯的內凹狀,像口淺淺的湯盆。傷口外皮層嚴重破損,零碎的皮膚組織從腦後硬生生被打下來,肉眼都能看到不少鐵鏽的鏽塊纏繞在頭發絲中。屍體的耳朵有大量出血的痕跡,血液一直向下從肩膀落進衣領裏麵。


    周池用戴著醫用塑膠手套的手點了點她的發頂:“我稍微摸了摸她的腦骨,後頭這一塊可能有碎裂的情況,從傷口看應該不止一下鈍擊,有很多下,簡單來說就是集中往她後腦勺上砸,把她腦袋硬生生砸碎。腦內出血是肯定的了,這個案子是在模仿桐州九?二七殺人案,手法是一模一樣的,死因也是一模一樣。榮哥,殺人案的兇手還在全國通緝,他在這趟車上嗎?”


    伍鳳榮的麵色很冷淡,反問:“你覺得這是殺了蕭全的人做的?”


    “這個案子鬧得滿城風雨,全國人民都在關注,我很難不把蕭全和這名女死者聯係在一起。殺了蕭全的人是誰我不知道,如果不是他殺了這個女的,那就是有人要模仿他,這說明他有了崇拜者。榮哥,消息傳出去恐怕會引發更大的恐慌,甚至可能引來更多崇拜者競相模仿。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如果是兇手本人,連續地用同樣的手法殺人,那就是變態。上次在暗巷殺了蕭全是小試牛刀,這次就是故意的了。”


    “什麽叫故意?故意幹什麽?”


    周延聆意味深長地說:“故意告訴別人,這個人是她殺的。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殺人兇手,蕭全也是她殺的,她生怕別人誤會。這就是她二次殺人的目的。”


    周池插嘴:“也可能有炫耀的目的,公安部通緝他,抓了好幾天抓不到,他就膨脹了、高興了,繼續殺人作案讓人家覺得他能耐大,把全國警察玩得團團轉。有的犯罪分子天生是表演型人格,作案風格又浮誇,越是引人注目他反而越得意。”


    周池不知道內幕,但是在場的另外三個人都明白是怎麽迴事。石小冉再次殺人就是為了給自己正名,她害怕伍鳳榮直接把何佑安交給警察,所以要堂而皇之地告訴所有人,九?二七殺人案的兇手現在在車上,不是何佑安,不是周延聆,就是她本人。要抓到石小冉,就要通過這個受害者找到她,否則她還可能第三次殺人。


    “是我小看了這個丫頭,”伍鳳榮倒抽涼氣,他的臉色雖然鎮定,但是周延聆牽著他的手,能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他對趙新濤說:“讓乘警把這個地方隔離一下,安排這個車廂的乘客去8號或者10號車廂。小池你詳細再檢查一次遺體,把受害者情況簡短周全地陳述給我,我去給公安打電話,這種情況必須派增援過來。”


    他這時候把目光放在窗外。車子開始進入山區了,雪勢仿佛有增無減,前方山路盤旋複雜,地勢危險,公安部就算要追上來救援也有一定難度。伍鳳榮心情沉重,他無意識地伸手向旁邊摸,摸到周延聆的手掌心,他抬起頭來,周延聆的目光堅定而溫和,鎮得他心神一定,轉念間他像沉了錨的浮船平穩下來。


    伍鳳榮對全體乘務說:“警察來之前這裏的東西都不能動,以免破壞現場流失證據,副車長是這裏的總負責,周池協助配合,如果新濤或者周池有需要幫助的,都盡力配合。小池,你還有一件事很重要,看看能不能找到兇器,如果能找到會對破案有很大幫助,沒準就在現場周圍。”


    周池點頭領命。


    “乘客沒辦法完全管住,但是自己人內部要明確,車上的事情不允許發到網上,不要拍照,拍了的都刪掉。誰要是漏了消息出去,刺激了兇手大開殺戒,我不負責,自己去找警察談話。”伍鳳榮最後想了想:“乘警還是要分配一下,這邊要留著人,那邊還要守著何佑安……”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感覺太陽穴不合時宜地抽搐了一下。伍鳳榮艱難地吐出一口氣,他的胃裏恨不得有隻猴子在翻跟鬥,嘔吐的欲望湧到了喉嚨眼。有個不好的想法突然從他腦袋裏跳出來,他慌張地數了數周圍的乘警,一共六個,那就是說何佑安那邊隻剩下一個……


    “壞了,”伍鳳榮閉著眼睛叫了一聲:“中計了……唔……”


    周延聆沒防備他嘩啦啦地吐了一地,急忙攬著他的腰拍他的背。伍鳳榮死死扣著他的手,鐵青著臉,厲聲道:“延聆,去找何佑安!這是調虎離山,他那邊現在沒有人看著了,石小冉不是要炫耀表演,是要用這具屍體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來救何佑安!”


    “小池!”周延聆把周池喊過來:“看好你們列車長!”隻交代了這麽一句,就往列車長席跑。周池從他手裏接過伍鳳榮,把人扶到旁邊座椅上躺著,抬頭已經見不到周延聆的身影。


    周延聆跑得急,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跑得那麽急,他肋下刺痛,腳步很重,衝到列車長席的時候,車廂門是半開的,一截手臂橫在門口,看得他兩眼發黑,腦門冰涼。


    車廂門一拉開,年輕的乘警身體順勢滑倒在周延聆的腳邊。車廂內空空如也,架子床的扶梯上隻有一隻空蕩蕩的手銬,還保持著解開的模樣。周延聆蹲下來探乘警的口鼻,唿吸微弱,但還算穩定持續,應該是昏迷過去了,周延聆拍拍他的臉,沒有清醒過來的意思。他心裏十分挫敗,恨恨地捏了把拳頭,強製壓抑住心頭的怒火才沒有扇自己一巴掌。


    好不容易找到了何佑安,現在又被帶走了。如果讓石小冉和何佑安下了車,那就麻煩了。整個乘務組二十來號人竟然被半大的小姑娘耍得團團轉!


    對講機裏傳來趙新濤的聲音。周延聆按下講話鍵,沉痛地說:“我這裏需要一名急救人員,有乘警受傷了。還有,通知乘務組其他人,何佑安跑了。”


    伍鳳榮還是有輕微的腦震蕩,又劇烈地奔跑運動,差點把隔夜飯都吐了個幹淨。


    傍晚六點半,趙新濤將所有乘務召集開會。伍鳳榮隻能躺著說話,他的神經非常脆弱,稍微動作就暈得天旋地轉,趙新濤給他找了個軟枕靠著腦袋,他一抬眼,烏壓壓的乘務圍著他,一道道擔憂驚奇的目光把他壓在長椅上動彈不得。伍鳳榮揮揮手讓人散開點,他透不過氣。


    “你們現在多多少少可能都知道一點車上的情況,召集大家來開個短會,主要是和大家明白交代一下現在的局麵。接下來我說的話每個人都記好,桐州九?二七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經確定,就在我們車上,是個小女孩兒,叫石小冉。新濤等會兒把照片發下去給所有人看,找到這個女孩兒現在是我們的第一要務。”伍鳳榮說。


    他喘了口氣,讓周池給他拿保溫杯倒了點水,喝了兩口繼續說:“和這個女孩兒在一起的一個男孩,姓何,叫何佑安,剛剛也失蹤了,兩個人是情侶關係,何佑安九月二十七號當晚也在案發現場,並且和蕭全打了一架。這兩個孩子身邊可能有一個大人,是小女孩兒的舅舅,具體姓名還不知道,這三個人是一起的。


    最後,撞了我腦袋的人也是個兇犯,還沒有查清楚來曆,他身上可能攜帶管製刀具。我剛剛已經和公安部打了電話,他們會派人過來,大家不要慌張,等外援來了就好。接下來請各位一定要小心安全,也要盡力保障乘客們的安全。”


    他已經盡量不誇大描述,把話說得心平氣和,也刻意安撫人心,乘務們臉上的表情還是越來越恐懼。周池站在最角落的地方,咬著嘴唇不說話,兩頰透明蒼白。她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不遠處,那條蓋著屍體的發黃床單像引線把她心裏的恐懼一下子全點著了。


    有人比她更壓抑不住情緒:“榮哥,我們會不會被殺掉?”


    這個問題太直接了,伍鳳榮根本沒辦法迴答。他收斂微笑,神情嚴正:“犯罪分子盯著我們所有人,我和你們一樣麵臨危險。這趟車我一定會帶到終點,會盡我可能保證各位的安全。車在我在,有任何事,我都會走在大家前麵,所以我希望你們不要太悲觀,壓力麵前更要表現出勇氣,這才是我們鐵道人員的精神風貌。”


    “但是……車子已經上羊角山了,外援怎麽進來?他們會派直升飛機嗎?”


    “還要等公安部的部署和安排,這個我們沒辦法拿主意。”伍鳳榮撐起身體勉強坐起來:“這段路大家平時走得多了也不覺得有什麽,現在情況不同了,氣候不好,山上路況也不好,我們更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過去。如果外援一時半會兒來不了,也要咬牙堅持到最後。”


    他說得很嚴肅,所有人都不敢說話。趙新濤就站在他旁邊,憂心忡忡地扶著他。


    伍鳳榮還想說什麽,車子轉過一個大彎道,晃得他直反胃,猛地低下頭幹嘔。周池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拿著臉盆接住他的嘔吐物。伍鳳榮有點不好意思,自己把盆子接過來。周池看不過去了,捏著拳頭說:“榮哥,我相信你。我會做好自己的工作,不會有心理負擔的。”


    伍鳳榮露出欣慰的微笑:“好。”


    趙新濤拍拍伍鳳榮的肩膀:“你先休息一會兒,不能再這麽劇烈地動作了。剩下的事情有我。你不能倒下,大家都指著你呢。”


    伍鳳榮咬唇堅持:“我一定帶大家都平平安安到終點。”


    有人突然拉開車廂門走進來。


    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全轉移到了門口。周延聆莫名其妙地被一群乘務緊張兮兮地盯著看。他有點狼狽,麵色疲倦麻木,領口上還沾著點汙漬,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這張全國b級通緝犯的臉突然出現在車廂裏,把乘務們都嚇了一大跳。有人用詢問的目光偷瞄伍鳳榮。


    伍鳳榮很尷尬,咳了兩聲:“噢,忘了給大家介紹。這是我男朋友,周延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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