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得臉白了,隻聽周延聆軟語:“生氣啦?”


    伍鳳榮打開他的手:“我生哪門子氣?我有什麽好生氣的,人家白白送我車子還得看我臉色,不是太不識好歹了?”


    周延聆討好地說:“你說你這樣的條件、這樣的模樣,不說經天緯地,也是才貌雙修、高風亮節,我要不是有點資產哪裏有臉往你身邊湊呢?”


    伍鳳榮臉色稍緩:“別,這種酸話我也不愛聽。”


    “你這是看不起我了,榮榮,”周延聆歎氣:“俗話說寶劍配英雄,美玉贈佳人。要我看,別說什麽房子車子,就是天上彩虹配你也綽綽有餘了。但是我沒有呀,我要是能把彩虹撈下來給你我還能不去撈嗎?你看我一個快四十歲的人,皮相也不好,隻有這點東西,你又看不起,那我隻能怨自己沒有福氣。”


    伍鳳榮忍不住嘴角一彎:“你當誰還沒見過彩虹?要你那些虛頭巴腦、不能用的玩意兒,再讓人把我說成文藝青年了。我賺錢的本事不如你我認,但你別想拿這個來壓我,經濟上咱們各自獨立,人格上我不比你低一等。”


    “哪兒分得這麽清楚?”周延聆正色道:“我的就是你的,是我周延聆跟了你,人都是你的。”


    伍鳳榮很舒泰,腦袋也不暈了,太陽穴也不疼了,三病九痛的都扔到九霄雲外。周池再三交代讓他少挪動,但是他心裏惦記著何佑安和石小冉,實在是休息不下去,幹脆決定親自去問一問姓何的。 周延聆見時間不早,外頭的天色開始沉,也知道耽擱不起,兩個人慢慢地往列車長席走。


    不足五平米的車長席裏裏外外站了四個乘警,看守得密不漏風。趙新濤從皖城站協調了一組警力上車,乘警組的人數一下翻了倍。現在人手倒是不少了,但都是年輕、經驗不足的,要個能統一調度的人沒有。趙新濤不熟悉乘警的工作搭配,隻能等伍鳳榮過來親自安排。這些新上車的人也是一頭霧水,四個高大壯實的警察看著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把人當成重刑犯似的對待,場麵很闊,乍看上去也很滑稽。


    何佑安被拷在床梯上,心情很不好,他的表情告訴伍鳳榮他在賭氣。見到伍鳳榮他有點愧疚,可能覺得給伍鳳榮添麻煩了。周延聆將乘警打發出去,把手機還給何佑安。何佑安反複地看短信列表,露出一個傷心的表情。


    伍鳳榮下意識不願意把這個孩子當成壞人,他隻是個性比較內向冷淡,爹媽的關懷缺位,所以精神世界裏隻有女朋友。這樣其實不好,人不能全憑別人活著,最終還是要靠自己。何佑安現在滿腔熱情,一心要保住女朋友,以後不知道會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


    “佑安,我想知道,你還有沒有事情沒有和我們說?”


    “我都說了,別問我。”


    “關於蕭全被害,關於小冉,關於那天晚上每個細節,真的沒有其他的了嗎?”


    何佑安無辜地看著伍鳳榮:“為什麽你們都覺得我會知道小冉在哪裏?我真的不知道。伍叔叔,她的確殺了人,但她不是故意的,她當時也是害怕,又想保護我才會把水管拿起來,她不是壞人。她是我女朋友,我認識她,我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


    “無論如何,她現在不見了,而且她沒有自首的意思。”


    “她不需要自首,我可以代替她。反正你們隻需要一個罪犯,我也符合條件。”


    伍鳳榮幾乎要給他氣笑了。周延聆開口了:“佑安,我覺得這件事我還是有說話的資格的。你們倆把這個罪名栽贓給了我,平心而論,我作為一個受害者,我沒覺得你們倆都是好人。”


    他的話一出,何佑安臉上刷得紅了,像給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在周延聆麵前,他沒有氣勢。就連伍鳳榮聽了也沒做聲,不敢阻止他說下去。


    周延聆淡淡地說:“但是你們倆應該受到什麽懲罰,我做不了決定,應該由法官來做決定,我就算心裏把你揍個半死,我也隻能想,不能做出來,做出來了就是違法,我自己也丟臉。別人會說我軟弱,狗咬我,我還咬迴去,這就變成笑話了。我必須忍耐,不把怨氣隨隨便便往你身上撒,等法官還了我公道,別人既會尊重我,也會覺得我是個有勇氣、很堅強的人。”


    何佑安被罵得臉色慘淡:“我不是故意要栽贓你……”


    “我跟你講這個道理,是想告訴你,一個人的想法和情緒不能完全變成最後的行動。”周延聆深深地看著他說:“你喜歡小冉,所以你不相信她會做壞事,更何況她是為了你才打死了人,你就更覺得她很可憐應該受到保護。這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你保護她,為她頂罪,現在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車上的乘客不安心,乘務組的哥哥姐姐們也不安心,外麵還有那麽多警察也忙得團團轉。因為你一個人的想法,讓這麽多人白忙一場,你覺得應該嗎?”


    他不客氣地把話說絕了:“我們每個人心裏,都願意看到喜歡的人好的那一麵,但是壞的那一麵不是不存在。石小冉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樣子,你認識她,未必完全了解她。我見過很多人被自己的親朋好友傷害,事後都想不通為什麽得到這樣的結局,他們都說,‘以前那個人不是這樣的,他很好,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最後騙了錢就走的往往也是這些所謂‘很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人。”


    何佑安唿啦一下站起來,激動地說:“你要罵罵我!小冉不是這樣的!陷害你是我的主意,是我的想法,不是她的!她隻是衝動做了錯事,是我陷害你,有錯的人是我。”


    “坐下。”周延聆一個眼神把他壓了下來:“說話就好好說,出主意陷害人你很有本事是吧?還想嚷嚷出去給誰聽?”


    何佑安又跌迴去,唯唯諾諾地把兩腿並攏,坐得筆直端正。


    周延聆說:“你好好想想,還有什麽事情沒有說的,盡快找到小冉,對你對她對所有人都是好事情。你們還沒有成年,就算上了法庭,法官也會從輕裁決。但是她犯的罪不可能讓你來頂替,你把法官刑警都當什麽了?把法律尊嚴當什麽?你以為這是玩遊戲?”


    他把話說全了,沒有給何佑安任何辯白的餘地。伍鳳榮看著男孩乍青乍白的臉色,暗暗好笑。周延聆裝模作樣的本事一套一套的,說不準就是以前賣保險的時候拿來唬人的:先說你有病,然後再說你其實不知道你有病,隻有我知道你這個病怎麽迴事,最後說,你隻要按著我說的去做,我保管你的病沒事。末了還威脅,如果你不照我說的做,你就是冥頑不化死路一條。


    他拿這套神棍公式打壓一個小孩子也就算了,還非要把自己說成個君子,這臉皮簡直厚得令人發指。其他人不知道,伍鳳榮心裏清楚,周延聆能是什麽樣兒?他就是一條大尾巴狼!


    何佑安玩不過周延聆,周延聆氣勢迫人,壓得他喘不過氣,他轉而用眼神向伍鳳榮求救。伍鳳榮不想唱白臉,隻管裝傻充愣。


    過了一會兒,男孩兒絞緊了手期期艾艾地說——


    “小冉跟我說……她有個舅舅送她一起到白河……她可能會找她舅舅吧……”


    伍鳳榮皺眉,他迅速地和周延聆交換眼神。


    “她舅舅是誰?和你們坐一起嗎?叫什麽名字?”


    “我不認識,也沒問名字,是不是和我們坐一起我就不知道了……”


    “那這個舅舅怎麽來的?”


    “小冉說舅舅不放心她和我一起出來,覺得我對她照顧不周,就想跟著我們到白河,送到了就走。他也不打擾我們,所以就沒跟著我們一起上車。”何佑安把嘴唇咬緊,又憋出一句:“她舅舅應該知道蕭全的事,她說她和舅舅說了。”


    石小冉是女孩子,而且未成年,即使沒有出任何事故,家裏人不放心她跟著男性單獨長途旅行也是很符合情理的,有個親屬一路送過去才正常。就是不知道這個所謂的“舅舅”到底知道多少實情,又對這個女孩子有多大的影響。如果這個成年人慫恿她繼續潛逃,甚至為她出謀劃策,抓住她的難度無疑增大了。


    伍鳳榮又問:“除了這個舅舅,她還有沒有告訴過別人這件事?”


    “她說她隻和舅舅說了,因為平時她和舅舅感情很好,她媽對她很嚴格,舅舅愛哄她。”


    “她母親姓什麽你知道嗎?我們可以查到名字。”


    “我……沒有問……”


    伍鳳榮好笑:“你連她媽叫什麽都不知道,你們談什麽戀愛?”


    何佑安不知道怎麽迴答他。


    伍鳳榮是成年人,他要是和什麽人在一起肯定會詢問對方家底,這是正常成年人處理人際關係的做法。但是這對小情侶還是高中生,說不定談戀愛的時間也不長,年輕學生談戀愛隻管彼此快活,又不著急結婚談什麽家長。


    從列車長席出來,周延聆拉著伍鳳榮在走廊交談。


    “我看,她身邊有人反而是好事情。”周延聆壓低聲音說:“這個女孩兒心思很多,情緒也不穩定,身邊沒有大人反而容易出亂子,萬一想不開做傻事,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打電話去他們學校,聯係到班主任老師,家長的信息不難拿。我們也隻要一個名字就行。”


    伍鳳榮點頭:“我知道了,我親自打這個電話。”


    “人是石小冉殺的肯定沒錯了。舅舅溺愛孩子,不想她坐牢就在旁邊跟著出主意。大人的教養不好,小孩子也好不到哪裏去。榮榮,我有個想法,但是要看你願不願意。”


    “你說說看。”


    “事情拖了快一天了,我們總是很被動,跟在這些人屁股後麵追。或許有時候可以主動點,換個思路。我是這樣想的,既然石小冉一定要何佑安,我們手裏現成的魚餌不要浪費了,吊一吊說不定能讓魚兒咬住鉤,就上來了。”


    “具體做法呢?”


    “今天晚上七點鍾到羊角,還有兩個多小時。讓趙新濤和乘務把消息散出去,就說要在羊角市和警察交接何佑安。石小冉就是怕我們把何佑安拉出去頂鍋,她怕我們為了省麻煩不去找她,我們就遂了她的願望,被逼急了,進站停車的時候她肯定要出現的。就在上一站皖城交接小偷的那個門口下,她肯定知道。”


    伍鳳榮不同意:“如果她上來搶人,或者她那個舅舅暴力爭搶,可能會傷及無辜,甚至何佑安也有可能有危險。他還是個小孩子,拿一個孩子當餌你有沒有想過道德問題?乘警、乘務都隻是公職人員,不屬於執法係統,尤其是乘警沒有執法權力,所以如果她真的動手,我們很難擺平。你是讓我拿乘客和乘務的生命冒險!”


    伍鳳榮擲地有聲,周延聆慢慢歎出一口氣。他牽起伍鳳榮的手,和他走到車廂門口,伍鳳榮的臉色有點白,周延聆撫摸他的臉蛋,把他摟過來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伍鳳榮猶豫片刻,迴抱他的肩膀。在周延聆的肩窩裏,他的聲音顯得悶悶的。


    “延聆,你體諒體諒我,我是列車長,我不能冒這個險。我為了你,已經把手伸到灰色地帶裏了,要是上頭查起來,給我一個濫用職權、徇私枉法的罪名是很簡單的。我不是放不下這個頭銜,但是我一天做著這份工作一天就要負責任。”


    “我知道,所以我也先問你的意見。我尊重你的想法。”


    伍鳳榮把手扣緊他的肩膀,火車的晃蕩讓他頭暈,心跳也很快。周延聆親吻他的發頂,一下一下拍撫他的背。


    “你為我做的夠多了,榮榮,從來沒有人為我做過這麽多。”周延聆說:“患難見真情,你這個人的情意特別難得,很能打動人。能得到你這份情意,我也很高興。”


    伍鳳榮把頭埋得更深。


    周延聆說:“榮榮,你父母的事情不要影響了你的判斷。我知道你不喜歡英雄這個角色,你願意做一個人的英雄,也不要做天下人的英雄。你幫我,冒著被所有人誤解的風險,你也要幫我,因為你不幫我,你怕我會和小時候的你一樣,被迫讓位於大多數人的利益,為了替你成就功名而被犧牲。”他頓了頓。


    “其實不是這樣。榮榮,我是個成年人,我能對自己負責,沒有人應該對我的未來負責任。如果你不幫我,我真的被抓了,頂了石小冉的罪,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沒有任何過錯。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這是我自己的命,你負不起、也沒有必要負這個責。”


    他感覺到伍鳳榮在他懷裏微微抖了一下。


    伍鳳榮說:“但是我看不過去……”


    周延聆的聲音鄭重有力:“在我的心裏,你是我一個人的英雄。我畢生為之驕傲。”


    伍鳳榮一口咬在他的鎖骨上,發出個輕輕的嗚咽。


    有腳步聲急匆匆朝著他們這邊走。


    趙新濤見到這對擁抱的愛人更加氣急敗壞:“還有時間卿卿我我!出大事了!”


    伍鳳榮掙開懷抱。他被周延聆首先擋在了前麵。


    “怎麽迴事?”


    趙新濤臉色淒惶:“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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