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粥是全家男男女女坐一起吃,這個家庭似乎很意家人團聚感覺。後堂福蔭軒,大大三張八仙桌安頓了全家38口男女老少。庶子和庶女可以入席,他們生母卻沒資格。小捷哥兒因為有傷,怕晚上冒風,所以沒到。七房就隻有夏夕一個人出席。


    因為婚,老侯爺安排世子許靜瑜和娘同坐。首席是家裏成年大男人們,次席是以老太太為首年長女眷,先進門兩妯娌帶著稍微大點孩子也坐這張桌上。夏夕、徳雅和幾個未嫁小姑子都第三張桌子上。


    這個時代有食不言講究,執行得不是很嚴格,徳雅就時不時地為許靜瑜夾一點遠處菜過來。順手也服務一下打趣妯娌和小姑子。


    知道不招人待見,夏夕很自覺地減少自己存感。她一點胃口都沒有,卻不敢不吃,為怕引起注意,她還伸筷子夾了兩次菜,然後嚼蠟一般地艱難吞咽。


    胸口如壓巨石,重得幾欲窒息。


    連難過權力都沒有。


    一隻小小白瓷碟子裏放著幾樣遠處小菜,被身邊許靜瑜無聲地推到了她眼前。這是徳雅孝敬他,被他不動聲色地撥給了她。


    一線水漬從心底浮上來,鼻腔有酸意,區區這點行動就能感動自己?夏夕不抬頭,就像沒看見,無聲地喝自己粥。徳雅輕輕地笑,“看我,怎麽忘記照顧姐姐了。”


    說著又叫丫頭再送一隻小碟上來。夏夕平複一下情緒,垂著眼睛說,“我夠得著,不用你照顧。你趕緊吃,小心粥冷了。”


    “我還不知道你?永遠隻吃眼前兩樣菜。”


    夏夕低著頭不做聲。


    徳雅心實地拿著碟子各樣都給她裝了幾筷子,堆出不少分量,然後把小碟放她麵前,“你要把這些全吃掉哦。我看你瘦多了。”


    但這是不可能,手裏這隻小小粥碗已是絕大負擔。


    “謝謝五妹,這個小碟裏菜正好讓我帶迴去。捷哥兒喜歡吃綠豆芽和咕嚕肉。”


    “他飯應該有人送吧?”徳雅問。


    “菜多,不知道有沒有送這兩樣。正好你夾出來了,我順手給他帶了。那個紅豆包他也挺喜歡。”


    徳雅笑出了聲,“我姐姐居然開始關心人了,捷哥有福了。”


    這句話皮裏陽秋,明褒實貶,意思可不善,她們終究做不得親密姐妹。


    夏夕輕輕一歎,“都是沒娘孩子,互相取暖吧。”


    徳雅手裏動作不自覺地停滯了。許靜瑜嘴角翹了翹。


    夏夕迴屋時候,身後多了一個拿包裹女子,手裏多了一本《女誡》。


    夏夕一路沉默,很無力感覺。這丫頭她倒渾不意,她自己問題夠多了。她隨時會被休棄,眼前這個家對她沒有半點溫情,但是離開這裏,未知世界似乎恐懼。


    迴到她住芷蘭院,第一件事就是叫來蔡嬤嬤,讓她派丫頭趕緊收拾出一間幹淨獨立廂房,供月香容身。月香磕頭後跟著蔡嬤嬤去了。夏夕看著她背影,不知她內心是什麽感受。這個時代,婢女被男主人收房常見不過,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她命運就這麽輕易地被人決定了。


    青羽奉上熱茶,夏夕燈下靜靜看書臉真很美,五官細膩精致,早上整裝出門時煥發風采已經完全消失了。


    夏夕開始了她禁足生活。每天早晨起得很早,院子裏轉一轉,吃早餐。早餐後教捷哥兒下棋。


    看捷哥興趣,玩一個時辰到一個半時辰。午飯後睡3分鍾,然後起來寫大字,恭恭敬敬抄《女誡》。


    曹大家寫這部女子行為準則21世紀基本算是一則笑話,離譜地方讓夏夕忍不住咒罵。女人寫出這種破玩意作踐女子該有多變態,居然被男人們視作金科玉律,難怪她連哭都成了奢望。


    善弈夏夕有絕好記憶力,加上前世應試訓練雄厚功底,念這點東西完全不話下。2多字一篇文章讀上幾遍就提頭知尾,熟極而流。要是再抄上3遍,這輩子想忘都忘不掉了。她可貴腦容量裏裝進這種東西,真是讓人憋屈。


    寫毛筆字是難。這個時代書寫習慣是從上到下,再從右到左,別扭得要命。夏夕小時候就沒摸過幾迴毛筆,當初就不算掌握,後來又一直使用硬筆寫字,毛筆運筆手法和技巧堪稱一竅不通。


    小楷筆落紙上成了中楷,筆鋒無力,粗細不均,還歪歪扭扭。好些筆畫複雜繁體字都不認得,寫起來是旁逸斜出,幾乎塞不進框裏。用了老大功夫,隻寫了幾十個字,還難看得要命。


    想想居然要抄3遍《女誡》,6萬多字,老忠勤候還真狠呢。夏夕腹誹地想,他既然沒有限定時間,自己抄個一年半載也不算違令吧?德閔可沒寫過幾迴字,慢不是很正常嗎?


    但是她終究還是不敢用龜速去惹怒老家夥。


    許靜璋依然沒有歸家,但據說年前一定會迴來。她迴來自己就不會有安生日子過了,夏夕想,還不如每天寫字呢。


    夏夕為自己製定計劃開始每天兩千字,寫熟了之後再酌量增加,量年前完成。但是動筆之後才發現困難重重,每天要寫大半天,寫完之後肩酸背痛脖子硬,非得有人來捏兩把才能放鬆下來。


    寫過十幾天就明顯順多了,筆不像椽子似不聽使喚,運筆不那麽費勁,格子裏字跡也一天天地規矩起來。她按照書寫日期把自己抄寫好《女誡》整整齊齊地排列一起,起頭位置還加上了抄寫日期和天氣情況,弄得跟21世紀日記似。說不定將來她書法會小有所成,這個記錄要留著才好。


    雖然被禁足,徳雅消息還是時不時傳到她耳朵裏。老侯爺老太太喜歡她活潑開朗,大太太二太太喜歡她恭敬孝順。她與八爺是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因為婚,家裏沒有什麽工作需要她去操心,三個未嫁小姑子就纏著她討教。她精女工,善刺繡,琴棋書畫亦無所不能,姊妹易嫁果真得了個京都才女進門,侯府上下十分得意。徳雅三朝迴門,姑爺也受到了定南侯老爺太太熱情接待。祖母老太太特意還為他叫了一台小戲,請了族裏老老少少過府看戲,給足了姑爺麵子。姑爺溫潤如玉,俊逸瀟灑,也讓徳雅族人麵前很露臉。


    兩座侯府都陶醉這樁婚事帶來喜悅當中,她這個原配嫡生四姑娘似乎被人完全遺忘了。沒有人想到,她也是娘,三朝迴門禮數同樣也適合她。


    她陪嫁丫頭們轉述著五小姐風光臉麵,語氣中頗多羨慕。夏夕笑一笑,“你們跟著我受委屈了,但是我這個主子這輩子也及不上世子妃,你們早想通早好。咱們做人都得認命,不是嗎?”


    她知道她每句話都會傳到徳雅耳朵裏,也會傳迴定南侯府。糊塗四兒鬧騰個不停,才顯得這場易嫁理由充分,她們盼著她越丟人越好吧?她偏偏不讓她們如願。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闔府都要祭灶掃年。她手底下人才濟濟,蔡嬤嬤牛嬤嬤指揮著丫頭們自己院子裏也掃了塵,開始拆洗被子和厚衣裳,忙忙碌碌準備過年。拆洗被子工程不小,曬出去被單天冷難幹,難怪出嫁姑娘要陪送那麽多床被褥。要是不被休掉,她再來貢獻自己才智吧,一個被套就能解放多少勞動。


    小年過後第三天,許靜璋迴來了。他從後角門直接進後院,看了兒子一眼,然後又從後角門直接出去了。糊塗四兒招他厭惡,他不想見算是合理。但是月香是他侯爺爹賞,看上去又姿色不惡,他沒有理由不喜歡吧。


    夏夕讓許靜璋奶娘張氏代為轉達,第二天下午得了迴音,七爺讓她管好自己事就行了,少操那些閑心。


    頂得夏夕心痛。她比《女誡》都賢淑了,咋還是討不了一句好捏?


    於是她繼續埋頭抄書,每日裏抄到子時之後。她希望能年到來之前把這份懲罰完成掉。這是她異世過第一個春節,順順溜溜以後才有好兆頭。


    臘月26下午,3篇《女誡》全部完成了,堆起來厚厚一疊。她長籲一口氣,仔細翻看著自己成果。前麵字體笨拙別扭,個頭也大。往後看就有進步,至少規規矩矩楷書全部寫框子裏頭。以許家對德閔偏見,這樣水準應該可以順利過關。


    她把自己抄寫《女誡》按時間順序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炕上櫃子裏。她屋裏這些丫頭可不是她忠仆,使個壞心澆上一杯茶,或者不留神打翻油燈她就算白幹了。德閔吃了那麽多次悶虧,一次次血淋淋教訓都腦子裏呢。


    第二天吃罷早飯,夏夕把櫃子裏碼得整整齊齊《女誡》拿出來,放一個送飯木頭食盒裏,托人送給了住前院書房許靜璋。她還禁足中,沒有得到命令是不能出院門。</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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