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張頁眉位上清晰地標明了抄寫日期,時辰和天氣,每一份右上角都仔細地縫了兩針,獨立成冊。數一數,不多不少正好3冊。字跡清晰工整,抄得不急不躁。這些字紙整整齊齊地擺放食盒裏麵,平整又幹淨,連一點多餘皺褶都沒有。


    許靜璋字是自幼下過苦功,因此他看得出來,她一開始拙劣筆跡沒有半點掩藏和偽裝,那時是真不會寫。短短2天時間,她字進步頗大,大小勻了,筆畫順了,排列整齊了,後幾頁居然有了幾分法度,不像個初學乍練手。


    如果不知道,他難免會猜測這手稿出自一個細致縝密女子之手。有名糊塗四兒,粗心又邋遢,如果認真起來,還是不錯。


    那女人一反常態地做水磨功夫,大約想挽迴一點印象,隻可惜他打不起精神來體會。四兒是滿城女眷笑料,從被迫娶四兒那天起,他從別人眼裏看到了太多同情和戲謔。他算是什麽?活到23歲,娶過一個妻子,生了一個兒子,還有刑部一份功名,每日裏複核各州府報上來大案,找出疑點讓冤屈者得到救贖,如今這一切好像是一個不真實夢,讓他恍惚,忽然就看不清楚自己了。


    自幼就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從來沒有過爭競之心。他努力按照長輩們期望成長,恭順勤謹,循規蹈矩,自律嚴,不願任何方麵落於人後。但是做夢也想不到,四兒婚事會這時候冒出來,人人都說她配不上他世子弟弟,命運一轉,卻成了他良配。長到這麽大,沒給家裏做過什麽貢獻,隻有他娶了四兒,兄弟才能擁有金玉良緣。責任就這樣山一樣地壓了下來。


    他無法拒絕,侯府需要他犧牲來平息眾議,而他得到通知時候,事情已是定局,拒絕就是不孝。


    庶子大約有一種共性,就是氣短。張揚而自我不是他們特色。怕被人指責不孝,怕娶四兒這樣女人進門。兩種恐懼內心交戰,哪一樣勝了都讓他難受。


    他逃了,逃到了通州。找個借口那裏呆了一個多月,但是他今生已經逃不脫四兒,作為拜過堂妻子,她婚當日就住進了他芷蘭苑。哪怕他到天涯海角,四兒都是她明媒正娶嫡妻。


    比四兒進門沉重打擊是親情幻滅。他一向知道嫡子比庶子受重視,卻沒有料到庶子被輕蔑隨意到這種程度。四兒因為自身不足被易嫁,他卻完敗於出身,輸沒有托生太太肚子裏。


    這是宿命,接著又是一段孽緣。他無力改變,隻想逃得越遠越好。


    深思了一個月,痛苦了一個月,軍隊成了他選擇意解氣地方。把這滿腹無法言說不平與怨憤發泄到戰場上去,大丈夫馬革裹屍也罷,至少落個痛淋漓。


    禁足令解除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申嬤嬤來轉達。許靜璋轉交了她寫《女誡》,向老太爺老太太請安之後又徑直迴了他書齋。他根本不想看見她。


    夏夕很無語。


    繼德閔服毒抗婚之後,許靜璋玩起了暴力不合作。他明明可以利利索索休了她,目前不見動靜,大概是等她繼續闖禍。都到現了,難道他還是覺得休妻理由不足?這個男人要麽太善良,要麽太軟弱。要是前者話,德閔運氣還真壞。連善良人都苛待她。易嫁了一迴,好處都是徳雅,倒黴全讓她一人包了。


    申嬤嬤說,“老太太讓我來轉告七奶奶一句話。”


    夏夕客客氣氣道:“請申嬤嬤示下。”


    “前日老太太屋裏閑坐,八奶奶提了一個建議,今年年夜飯不要廚房整治,各房奶奶姑娘們每家準備一葷一素兩道鮮菜式,像窮人家一樣,全家人擠一起會餐,又親香又有趣。老太太一聽就應了,當場說,誰拿了第一名,2兩銀子做彩頭。”


    夏夕沉默了,德閔沒有下過廚房。徳雅想全府抖機靈賺表現,不會專門難為她,客觀地說,這是個搞活氣氛好主意,但是勢必會讓德閔當眾出洋相。


    申嬤嬤道:“府裏以前沒有這麽弄過,大家夥兒都很興奮。各房這幾天都千方百計地研究自己菜單子。七奶奶你也趕緊準備一下吧。要是不會做,這兩天緊著學還來得及。”


    夏夕說,“七爺怎麽說?”


    “七爺說隨便您。依我看,他當然希望您不落人褒貶。前頭七奶奶可是很要強。”


    夏夕笑笑說,“我怕是心有餘力不足。但是既然大家都參與,我少不得拚命努力,不給七爺丟臉。”


    申嬤嬤笑著說,“這就對了。我來時老太太特意囑咐我說,您要是實不會,找個會代做也行。這又不是朝廷考狀元,規矩沒那麽嚴。”


    “請申嬤嬤替我拜謝老太太。我禁足既然解了,我明日去當麵謝恩。”


    申嬤嬤留下一份侯府傳統年夜飯菜單。夏夕仔細地研究,二十多道冷熱菜肴食材名貴,膾炙方法明顯是北地風格,調料應該很重。老侯爺和太夫人都是山東人,要想投其所好,飯菜口味似乎不宜太清淡。


    夏夕想,離除夕隻剩三四天,得去一趟府裏大廚房,看看有什麽鮮可用東西。還得了解一下其他人菜單,免得撞車。自己廚藝沒多好,好她另一個時代學到幾樣菜肴,放這裏意是足夠,沒道理輸得很難看。


    第二天是個晴和溫暖天氣,大早起來,陽光就明晃晃,無端讓人有了幾分好心情。


    大丫頭青羽精心地為夏夕梳了一個墮馬髻,頭頂用一支赤金鑲寶鳳頭釵固定好。她嫁妝裏說是有48件珠寶金器,但看上眼實不多。好她也沒想過和其他人鬥富,精致低調就好。


    打發了青羽,夏夕又自己動手化妝。再穿上一件修身淡紫色鑲邊雲錦對襟小棉襖,月白色暗花杭綢八幅羅裙,對著鏡子照一照,衣著淡雅,身段窈窕,眉如遠山,目含秋水,端是優柔動人。夏夕不禁歎息一聲,真是沒有比德閔像大家閨秀人了,真不知她倒是幹了什麽愚不可及勾當,被人家欺負蔑視到這種程度?


    她到達壽萱堂前時,已經有幾個人先她一步到了。二太太帶著自己女兒,四小姐靜琳站前麵。靜琳剛剛及笄,大概是從小嬌養緣故,小姑娘天真可喜,有一副單純溫暖笑容。見到夏夕,靜琳居然主動地跟她打招唿。


    靜琳身後站著徳雅和世子許靜瑜,徳雅用一襲孔雀紋大紅羽緞披風把身子包裹得嚴嚴,容光煥發臉上有掩藏不住柔情與笑意,她頭式是一種高雅複雜拋家髻,濃密頭發挽頭頂,形成一個花朵一般高髻,頂心正中位置戴著一朵鳳凰展翅六麵鑲珠寶花點翠赤金步搖,華麗眩目,文采輝煌。她旁邊許靜瑜穿著一件蜜合色百蝶傳花緞紗繭綢長袍,腰間係一條玄色繡金雙環四合如意絛,肌凝冰雪,俊逸清。僅從外貌上看,就是一對鶯儔燕侶才子佳人。看到她進門,兩人分別叫了一聲“四姐”“七嫂”,然後徳雅嬌柔地向自己夫君認錯,“是我叫錯了,現再叫四姐就不妥當了,就該跟你一起叫七嫂才對。”


    許靜瑜微笑著點點頭,望著夏夕說,“雖然天晴,七嫂出來也該加件大毛衣裳。要是受了涼,大過年可是自己受罪哦。”


    夏夕謝過他好意。話音未落,身後又進來一個人,徳雅屈膝福了一福,喚了一聲“七哥好!”


    夏夕聞聲迴頭,身後站著一個全身著黑高大男子。他鼻梁高挺,眼神深邃,顧盼之間帶著拒人千裏森冷之氣,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


    他好像很不耐煩地拿鼻子哼了一聲,算是應答了徳雅,然後用那雙幽深難測眼睛冷冷地打量了一眼夏夕,夏夕覺得全身血流被當場凍成了冰渣子。


    活了兩世,第一次見到氣勢這麽森嚴可怕男人。這樣外貌男人怎麽可能有一顆柔軟心?強而又強剛而又剛,鋒銳無匹,再怎麽看,這都不是一個任人撥弄角色,他怎麽會同意娶了德閔?


    如果說一直以來夏夕還對許靜璋心懷幻想話,這時候她一切幻想全碎了。這男人眼神像釘子一樣紮痛了她。那樣冰冷眼底傳遞著不容錯認輕蔑與憤恨。如果眼神能殺得死人,那麽夏夕會選擇一聲不吭地倒地死去,絕不會發出一星半點異常聲音引得他再看自己一迴。


    死真不是可怕事,她驚懼地想,活這樣眼光和仇恨裏才生不如死。


    “七爺!”她聽見自己驚慌聲音,然後拚命讓膝蓋打彎好完成一個福禮。她真好怕,頭一次真切地感到這個異世裏,自己隻是一片飄零落葉。遇到這樣一個男人,她再無一絲指望。


    老太太丫頭從房裏走出來,宣告老侯爺老太太已經起身。問安時,那個男人隨眾行禮,一句話也不多說。行罷禮,他交代一句有事,頭也不迴地轉身而去,背影都寫著傲兀不馴。


    對夏夕,他連鼻子哼一聲都欠奉。


    一直拚命要活下去夏夕第一次懷疑起自己選擇。</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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