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給予津行止的親情像是沾著一層薄薄糖霜的毒藥,含在嘴裏隻甜了一瞬,就帶給他致命的傷害。


    事情發展到今天這樣,津行止誰也不怨。


    怨恨這種情緒實在太重,沉積在心裏隻會將痛苦描摹得更加清晰。


    真正的釋然,大概是任憑誰人提起有關的話,再聽到時,也不過像是聽了旁人的一則故事,心裏再無波瀾。


    津行止嘴唇微動,手上傳來了一陣力道,試圖抽走他手裏的手機。


    津行止知道,殷染是想替他做選擇。


    他用另一隻手在殷染手背上拍了拍,示意自己沒事,簡短地迴複道:“叫林茜來就好。”


    掛斷電話,津行止從床頭櫃裏摸出錢包遞給小唐,麻煩她幫忙去繳齊那兩人的治療費用。


    等小唐離開,殷染才無奈地歎了口氣:“阿止啊,心軟可不是什麽好事。”


    津行止沉默著,餘光瞥見了被強風從樹梢吹下的綠葉,那葉子終於重獲自由,隨風徜徉。


    他忽然想起父母離開的那天,叔叔嬸嬸來接他時曾對他張開的那個懷抱,即使到後來知道那是虛情假意,卻也至少在那一刻,帶給過他動容。


    津行止垂下眼:“我隻是不想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罷了。”


    十幾分鍾後,津行止的病房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極低的敲門聲,但對於耳力極佳的津行止和殷染來說,也足夠清晰了。


    殷染覺得那聲音不像是林茜敲的,直到人走進來有一會兒了他才想起來,這人是之前一直照顧小舟陽的保姆。


    殷染側頭看向津行止,津行止並沒有什麽意外之色,看樣子人就是他叫過來的。


    婦人走到津行止麵前,連聲問著小舟陽的情況,看上去情真意切。


    津行止卻避而不答,轉而敘起舊來:“我父母雙亡前,我們還是鄰居。”


    婦人意外地抬起眼,驚異於津行止突然提起從前的事,隻得不自然地應著。


    “我記得幾年前,我在上大學時偶然在食堂救了一個差點噎死的學弟。巧合的是,他就是您兒子。也是因為那個契機,我們重逢了。”


    那婦人不知道津行止要說什麽,不安讓她的臉色有些難看。


    “我記得我父母在世的時候,您對我也很好。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我們之間一直沒什麽矛盾,你為什麽要那樣對小舟陽呢?”


    急轉直下的話題讓她的瞳孔猛地一縮,連反駁的話都說得不太利索:“說,說什麽呢?”


    “我自問給你的工資比市價隻高不低,你的兒子我在盡力看顧,你的要求我也在盡量滿足。我那麽信任地把小舟陽交給你照顧,你哪來這麽狠的心?”


    她急忙否認:“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沒有,我沒有的。”


    津行止閉上眼,壓抑的聲音裏裹挾著沙啞,如同微風卷起地上的沙塵:“沒有什麽?是你的銀行流水說沒有,還是你的購物清單說沒有?差一點小舟陽就沒了。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怎麽就這麽忍心?”


    話說到了這份上,婦人自知瞞不過,於是急忙撇清關係:“我不知道的,我真的不知道會那樣。你叔叔嬸嬸為了在你這多騙點錢,把我每個月的工資翻倍,隻給我提了一個要求,就是不要亂說話。


    “我其實一直對那孩子不錯的,那個醫生也是他們聯係的,我不知道他能沒醫德到差點害死那孩子啊。我最多也就是旁觀,真沒對他不好過。”


    “是嗎?”津行止輕聲問道,“那你給他剝過橘子嗎?”


    婦人怔神,滿嘴的辯駁被這一個極簡單的問題噎住。


    而她片刻的遲疑已然說明了一切。


    津行止沉默著,不願再多說什麽。他轉而朝門口的方向看過去:“警察先生,這件事麻煩仔細調查了。”


    病房門隨即被推開,兩三個警察向屋內人展示了證件。


    原本安靜的病房一下變得喧鬧起來,保姆被帶走調查。


    津行止不想看見那種畫麵,幹脆閉上了眼睛。


    人總需要為自己的行徑付出代價,隻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殷染隔著被子捏了捏津行止的手心,片刻後又放開,揚聲道:“林小姐,聽得差不多了就進來吧。你還想知道什麽可以匯報的事情可以來問我,肯定比偷聽要好得多。”


    直接被揭穿,林茜有些惱羞成怒,她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誰偷聽了?是你們叫我過來的,你們自己耽擱了時間,還怪我站在門口了?”


    林茜看上去比上次更囂張,底氣卻像是高高鼓起的氣球,虛得一紮就能全盤泄氣。


    殷染瞟了一眼因為精力不足顯得有些疲憊的津行止,重新掌握主動權,開門見山地向林茜問道:“是你指使了那兩個在網上胡說八道的垃圾?”


    殷染還沒說完,林茜就急於撇清關係,卻在不知不覺間顯得欲蓋彌彰。


    “我為什麽要聯係那種人,你們自己查不明白,就紅口白牙誣陷我嗎?”


    “是嗎?”殷染不屑地哂笑道,“我都還沒說清楚是什麽事,也沒說明白‘垃圾’是誰,你對號入座得倒是快。”


    那種輕蔑而帶著巨大壓迫感的眼神落在林茜身上,讓她心慌地錯開視線。


    空氣中像是有什麽無形的絲線吊著她的脖子,收緊的細絲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氣。


    靜謐的房間裏,殷染不知道將手裏的什麽往垃圾桶裏一扔,“哐”地砸響了她心底的警鈴。


    “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受人指使信口胡言,但你們要查的事和我沒關係,我也不知道。”她努力地平穩著聲線,“你們還打算嚴刑逼供不成嗎?”


    說著,她後退了一步,高跟鞋剛好踩到了站在一旁的老管家腳上。


    管家隻是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腳麵,表情像畫上去似的絲毫未變。


    看著這個屋子裏唯一看上去好欺負的人,林茜終於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破口大罵起來:“死老頭你眼瞎嗎?沒看見我往後退了,是不是想趁機占我便宜?”


    尖銳的嗓門讓殷染發現了另一個切入口,他“嘖嘖”兩聲,邊搖頭邊看向林茜:“眼睛不好用還是捐了吧,省得把命搭進去。”


    林茜驚慌地收腳,登時察覺到自己做錯了事。


    殷染不疾不徐道:“你剛才罵的倒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人,隻是在殷老爺子跟前待過三十幾年罷了。”


    林茜雖然不太了解,卻也聽說過殷氏的董事長有個跟著他幾十年的心腹。


    聽明白了殷染的話,林茜心底一沉,舌尖打結到連一句道歉都說不出口。


    殷染揚起眉梢:“管家想不想計較剛才的事,眼下全憑我一句話,你現在肯說了嗎?”


    按理說已經把林茜逼到這份上了,她也應該鬆口了,可她卻偏偏仍嘴硬地一口咬定那些事與她無關。這隻能說明,那個她背後的人,是她絕對惹不起的。


    殷染洞若觀火,很快捏準了她的心思,極具針對性地說道:“我想你需要知道兩件事。一件是我馬上會迴歸家族,而我一向睚眥必報;另一件,是我定然能找到那個人,而到時候,你絕對會成為棄子。”


    這些話入耳,林茜的臉像是撲上了一層極白的散粉,白得厲害。


    幾秒後,她終於撐不住地張了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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