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行止抓起桌上的車鑰匙,狂奔到停車場。


    他剛扣上安全帶,就從後視鏡裏看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上的殷染坐在了汽車的後排座位上。


    津行止雖然沒諒解他剛才的舉動,卻也擔心把他一個人留在公寓會被其他人看出端倪。


    他踩下油門,快速提高車速:“你最好別再搞小動作,否則這次,我是真的會把你扔下去。”


    車子疾馳前行,帶起的塵土來不及傍近車身,就再次被氣流拋向更遠的上空。


    自從14歲他父母因一場車禍雙雙身亡後,他就被寄養到了叔叔家裏,他是一點點看著津舟陽長大的。


    在所有晦暗的日子裏,小家夥就像是一束光,用擁抱和笑意溫暖著他,才能讓他支撐到現在。


    可就是這樣善良的孩子,卻在10歲那年被確診出罕見的血液疾病。


    自那之後,舟陽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津行止隻能眼睜睜看著,卻毫無辦法。


    車子疾行到醫院,並不規整地停在了車位上。


    大廳裏,電梯遲遲不來,將津行止的耐心消耗一空。


    他環顧四周,發現了樓梯的標識。


    殷染還沒習慣這裏撲麵而來的濃鬱消毒水味,就被津行止一把拉走。


    津行止推開樓梯間的大門,把他留在了門口,道:“在這等我,我一會兒就來接你。”


    說完,津行止大跨步而上。


    殷染剛想追上去,心口處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他撐住牆,隻能看著津行止從他的眼前消失。


    津行止用他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搶救室的門口。


    搶救室外,站著一對夫婦。


    津行止粗喘著氣,心急火燎地跑到兩人麵前:“怎麽會這麽突然?舟陽是吃了什麽,做了什麽,還是被其他小朋友欺負了?”


    見人不說話,津行止才察覺到自己因奔跑而外泄出的星點信息素。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們有多厭惡這種氣味。


    津行止麵色難看地後退了一步:“抱歉。”


    但男人的嘴角隻是略微僵了一下,臉上就堆起了不合時宜的笑容:“傻孩子,平白無故的道什麽歉?”


    津行止並不想聽這些無關緊要的寒暄,又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能先告訴我,你們都知道些什麽嗎?”


    津行止說完,男人開始支支吾吾地不肯說話。


    津行止倒吸一口氣:“有話就說。”


    男人這才抬起眼:“其實,你上次給的治療費早就用完了,所以我們就把照看陽陽的阿姨給辭了。但我們兩個又不專業,也照顧不周……”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錢的事。


    津行止沒再說什麽,隻是點點頭:“知道了,明天錢會匯到賬戶上。”


    垂眸間,搶救室的燈已經轉變了顏色。津行止心情激動地越過夫婦兩人,迎上舟陽的床鋪。


    見津行止一副著急的模樣,護士安慰道:“不用擔心,小朋友已經脫離危險了,再觀察一晚上就可以了。”


    津行止鬆了口氣,一路跟迴病房。


    ·


    當身體上的疼痛不足以耽誤殷染前行,他便循著津行止留下的氣息找尋他的蹤跡。


    他剛停在病房前,一個中年男人就隔著玻璃指了過來:“哎?行止,這是不是和你一起上電視的人啊?”


    順著男人的手,津行止這才看見完全被他遺忘到腦後的殷染。


    上下打量了一下殷染,男人又道:“他家裏是不是很有錢啊?”


    說著,男人的手伸向門把手。


    津行止卻刻意攔住了他的動作,先於他打開了門:“不是,你們記錯了,他比我還不如。我去找一下主治醫生,你們照看一下舟陽。”


    說完,津行止快速關上房門,將殷染從病房門口帶離,生怕他被盯上。


    走出了十幾米,津行止才鬆開手。


    加上這一次,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主動和殷染有肢體接觸了。津行止原以為殷染又要說什麽騷話,但他卻隻是靜靜地在身後跟著。


    醫生休息室裏,津行止見到了主治醫生。


    一番交談後,津行止確定了舟陽並無大礙。但發病的具體誘因,連醫生也不能確定。


    見津行止有些遲疑,那醫生又道:“你放心,司醫生很早就和我們打過招唿。他的朋友,我們會多加關照。但我還是要提醒一下,他這樣突然發病的情況日後會隻多不少,後期的治療費用……”


    似乎是意料之中,津行止淡淡道:“我會想辦法。”


    離開休息室,他沒有直接迴病房,而是在走廊裏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夜晚,住院部的走廊很靜,偶爾路過一兩個留夜照看的病人家屬,留下的也隻有沾滿惆悵的煙味。


    但一切對殷染來說並不是如此,所有細微都被他捕捉著。包括,那種和白天很相似的快門聲。


    殷染迅速鎖定了那聲音的源頭,輕聲想津行止問道:“如果有人舉著手機對著我們,那是什麽意思?”


    有人偷拍的信息傳到津行止耳朵裏,打斷了他的失神。他掃視一周,看見了護士站正舉著手機的護士。


    看到津行止的反應,殷染大致猜出那不是什麽好事。他按下準備起身的津行止:“我去解決,也算我為手環的誤解向你道歉。”


    津行止一怔,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道歉”二字上。


    等他再站起身時,殷染已經站在了那個護士麵前,他隻好祈禱殷染別說些什麽反常的話。


    殷染露出笑意:“這位小姐,你剛才的行為好像並不友善,我的朋友很不開心。”


    接著,他手一晃,憑空變出一朵花來:“或許,我可以用這個和你交換你手裏的東西嗎?”


    和永遠隻待在電視屏幕裏明星近距離接觸,護士激動地說不出話,抓著手機的手卻不肯鬆開絲毫。


    殷染垂眸,把鮮花往她麵前一放,轉而道:“那是你想,讓你口中的‘護士長’知道,在你心裏,她就是一個又醜又胖還沒人要的老女人嘍?”


    之前沒人時的小聲抱怨被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這讓她背脊一僵。


    想起各種八卦公眾號裏對殷染怪異舉止的描述,她有些害怕。


    她忙鬆開手機,把剛才拍到的照片刪除的一張不剩。


    殷染把花枝插到她的手裏,溫聲道了一句謝,便轉身離開。


    見殷染迴來,津行止詢問道:“刪了?”


    殷染優雅地頷首。


    看著不遠處護士手裏的花,津行止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你可真是個禍害。”


    說完,他就帶著“禍害”重新迴到了病房。


    像是等待了良久,夫婦倆見到兩人來,立刻提起了手上的東西:“行止啊,今晚就辛苦你了,我們明早再來替你啊。”


    津行止沒有挽留,也沒有客套地送行,隻是在他們徹底離開後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舟陽旁邊。


    殷染靠過來,剛要開口,就被識別出他意圖的津行止所製止:“謝謝,不過我並不想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他看了眼時間,對殷染道:“我今晚是走不了了,我給你在附近開間房,你歇歇吧。”


    歇息這個詞匯很少出現在殷染的生活裏,他攤攤手:“我們血族一向精力充沛,很少休息。”


    津行止輕嗤一聲:“昨天不知道是誰,睡得比豬還快。”


    抓到津行止話裏的漏洞,殷染又嘴癢起來:“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睡覺,該趁機做點兒別的?”


    津行止沒心情搭理他的話裏有話,正色道:“我的意思是,不管你以前是什麽。你現在是人,是需要吃飯需要休息的人。”


    殷染正欲反駁,肚子就傳來了明顯的一聲長“咕”。


    這種情況雖然從沒在殷染身上出現過,他卻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他尷尬的雙手懸空,一時失語。


    津行止一言不發打開手機,開始尋找夜宵外賣。


    滑了一圈,他也沒找到什麽低碳水的食物,隻好點了碗白粥。想起中午殷染抱怨沒有葷食的事,他把白粥換成了肉粥。


    晚上的外賣來得格外快,殷染來不及了解這種動動手就能有人送吃食的操作,就被粥香所吸引。


    托這具身體的福,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人類食物的魅力。


    一碗溫熱的粥下肚,殷染覺得一直藏在心口的隱痛也仿佛隨之消失。


    他滿意地擦好嘴,竟發現津行止已經窩在椅子上睡著了。


    此時,病房裏隻點著兩盞並不明亮的燈,暖黃的燈光和暗夜互相擁抱,顯得屋子裏格外溫暖。


    這是殷染第一次看清津行止的眉眼。


    暗光下,他長睫微顫,輕閉的雙眼蓋住他平素的銳利,唯有眉峰還在不遺餘力地勾勒著這張麵龐應有的英氣。


    忽然間,津行止眉間微蹙。


    殷染看著,總覺得那淡淡的褶皺間鎖著某種一觸即逝的脆弱。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沒和其他人這樣平和地待在一處了,這樣的歲月靜好令殷染短暫地將刻印在腦海中的殺戮拋卻。


    他抬起手,懸空著撫過津行止的眉心。


    “舟陽!”


    津行止不合時宜地醒來,死死地捏緊眼前的手腕。


    片刻又驚慌地鬆開殷染,目光掃過躺在床上的津舟陽,定在了他床頭儀器起伏平穩的曲線上。


    他長鬆一口氣,想伸手碰碰舟陽,卻又縮了迴來,雙手拄在床邊架上,久久不能平靜。


    “吃點東西吧。”殷染端起另一碗粥,遞到津行止身側道。


    他的聲音不大,沒有帶上往常疊加在其中的情緒,卻在靜謐到隻有唿吸聲和機儀器運轉聲的房間裏,平生出一種令人安心的錯覺。


    津行止接過包裝盒,沉默下來。


    長夜漫漫,有個人在身邊,哪怕不說話,也聊勝於無。


    ·


    陽光透過雲層,緩緩推開清晨的霧氣,漸漸喚醒這個城市。


    殷染側撐著頭,先於津行止睜開了眼睛。


    他靜靜地等著,直到津行止也睜開眼,才緩聲道了一句“早”。


    那聲音帶著潮氣和慵懶,很難讓津行止把眼前人和昨晚老老實實陪他守了一夜的人聯係在一起。


    那對視隻維持了片刻,殷染便側身道:“有人來了,在打探你和小家夥的位置。”


    津行止頓了一下,已經大致猜出了來人是誰。


    留下一句話後,津行止便離開了病房。


    津行止剛走,床上的小家夥就有了蘇醒的跡象。


    殷染正要去叫人,手指就被一隻溫溫軟軟的手抓住:“哥哥,你是不是行哥哥的好朋友?”


    手上的觸感向上傳導,令殷染心頭一軟。他重新坐迴床邊:“你是第一個這樣認為的人。”


    “我見過你照片,你長得和我哥哥一樣漂亮,肯定是個好人。”


    這些年,他聽過各種各樣誇讚他長相的形容詞,卻唯獨沒聽過“漂亮”這個詞語。


    他剛想糾正,男孩又搭上他的袖口,乖巧道:“漂亮哥哥,我能吃個橘子嗎?”


    殷染無奈地輕笑一聲,拿起桌上的橘子,緩慢剝開,投喂到男孩的嘴裏:“你倒是個可愛的。”


    房門外,兩種不同的腳步聲在靠近。


    殷染散漫地抬起眼,向門口望去,剛好和司夜的視線撞上。


    他上下審視著司夜,眼神忽而變得危險起來。


    下一秒,殷染的後頸莫名發燙起來,迫使他扶住後頸。


    津行止猛地轉過頭,看向司夜:“你怎麽他了?”


    司夜搖頭:“不是我,是他控製不住自己的信息素,聞不出來嗎?”


    聞言,殷染的臨時標記已經失效的推論倏地鑽入他的腦海中。


    病房內的信息素濃度忽的升高,門外卻又有人靠了過來。


    細微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就是前麵那間,我都打聽好了,津行止的堂弟就在這,我們先想辦法拿到第一手采訪,要是能碰到來探視的津行止,就再好不過了。”


    津行止倒抽一口冷氣:“真是夠能添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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