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陽光依舊慷慨地普灑大地,似乎連綿的梅雨已經離柳城而去。


    柳府,青竹居,此地為柳複謙的住所,居院周遭都栽培了青翠的綠竹,清風微起,竹葉紛飛,好不寫意。潯塵靜靜地站在青竹居的竹門麵前,手臂舉起,卻遲遲不敢敲門。


    “吱……”竹門自己開啟,柳複謙就站在門後,一身青色長袖隨風搖曳,其上繡的的竹葉似也在隨風而擺。柳複謙嘴角含笑,輕輕說道:“嗬,老早便感覺到你的氣息了,一直在等你敲門,誰知道你小子居然一直在門前杵著,難道二叔有這麽可怕嗎?”


    潯塵微微低下頭,確實感到一股不好意思,同時在柳複謙清和的聲音也略微放下了一點緊張,恭敬地喊了一聲:“二叔。”


    柳複謙輕輕錯開身子,笑道:“你父親不在這,不用那麽拘束,你沒事絕不會來找我的,說吧,有什麽事?”


    潯塵輕輕坐在竹椅上,凝視著眼前的茶水,他的確有事情,但是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便隻能以沉默代替。


    柳複謙微微一笑,端起茶水便喝,笑道:“你不說,那二叔隻好自己猜咯?”


    潯塵沒有抬頭,依舊凝視著茶水,同時頭輕輕點了點。


    柳複謙將手指在茶水中沾了沾,於木桌上寫了個雋永的“貳”,說道:“你來找二叔,無非是為了兩件事,第一,你想知道那兩個姑娘的來曆,第二,你想從我這裏知道出柳城的辦法。是也不是?”


    潯塵依舊沒有抬頭,輕輕地點了點頭。他早已習慣他的二叔的睿智,再加上二叔極為了解自己性格,猜出來也不足為奇,與二叔說話,有的時候根本不用動太多腦子。


    柳複謙說道這裏,輕輕挑了一下眉毛,說道:“你不好意思去查女孩子的來曆,所以隻好來問二叔。你知道你父親不會讓你出柳城,而我和大哥是親兄弟,你還來問二叔,你這小子,當真讓二叔好生為難。”


    潯塵聽到這話,臉微微漲紅,目光依舊一瞬不瞬地看著茶水,抿嘴不語。


    看到這樣,柳複謙便作勢要起身:“你再不說話,二叔可要去賞竹咯。”


    “二叔。”柳複謙輕笑著看向潯塵:“嗯?”


    潯塵依舊低著頭,看著茶水,但嘴巴終究是撬開了,“二叔,昔者你問我為什麽要出去,何謂自由。或許,我至今還是沒有明悟何為自由,但是我卻知道了我為什麽要出去!”潯塵端起茶水,一飲而盡,“我要變強,我要出去,因為……我遇見了我必須要守護的人!”


    柳複謙輕輕坐下,緩緩說道:“那你可知守護意為何意,守護又需要著什麽,你又有著什麽?”


    潯塵眼眸緩緩低垂,默然不語。


    柳複謙看了他一眼,說道:“罷了,我不希望你隨便找個答案糊弄二叔,你要記住,別人的答案始終是別人的答案,你唯有自己本心體悟,方能找到屬於你自己的答案……永遠不要欺騙自己的內心。”


    說罷,泯了一口茶,自顧自說道:“那兩個姑娘是靈山的,靈山是一個人與妖和平共處的地方,不過妖占主導,她們此次前來,一是代表靈山之主——靈主送一物給大哥,二是通知大會即將展開。”


    “……”


    “之前她們一路前來,都是二叔保護著的,沒有遇到什麽風險,不過現在到了柳城,我還有很多事要忙,而且根據大哥的口風,似乎靈主有意讓她們自己迴去,如此多加曆練。若是……若是你想守護的人是她們,你不妨與她們共赴靈山……”


    “……”潯塵依舊抿嘴不語,不過聽到共赴靈山之時,他的眉毛挑了一下,緊接著,那眼眸似乎一下子被火焰灌注,亮了起來!


    “還有,如何教你出柳城的方法我是不能交給你的,但是或許有一個人能幫你想到辦法。”說著,柳複謙走到櫃台上,手指在櫃台前飛速紛飛,作了幾個符印,頓時,一個匣子從中彈出,他的手在匣子中一貼,一個盒子就好像黏在他手上似的倒掛而出,手輕輕一揮,那盒子便飛到木桌上。


    柳複謙重新坐下,拿起茶壺,與茶杯隔三尺而倒,滴水不濺出。拿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繼續說道:“那人是一個鐵匠,將鑄造視為生命之人。這盒子中是一塊星辰鐵,恰好是前日流星雨時我坐陣引星光而下所成,是頂一流的鑄造材料,你去見他時,帶著這塊星辰鐵,便說:‘故人叨擾,傳送鑄材。’之後拜托他將這星辰鐵鑄造成一把弓弩即可。”


    柳複謙輕輕笑了笑,說道:“那個癡人,他見了星辰鐵,定然十分高興,屆時,你在趁機向他詢問辦法,想來……十成裏麵有個七八成可以成功。”


    “………謝謝二叔。”吱呀的關門聲響起,柳複謙靜靜地低頭看著琥珀色的茶水中嫩綠的茶葉——似浮萍般翻滾無蹤,卻於沉浮中泛出清香……


    …………………………


    “應該便是這裏了。”潯塵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屋子,喃喃道。這個小屋子處於柳城的偏僻位子,再加上平時自己都是被禁錮於柳府之中,所以即使自己從小在柳城長大,也對這個屋子幾乎沒什麽映象。衰敗而坍圮的牆壁,棕黃的木門,甚至許多木皮都已翻出,露出裏麵交錯的紋路,木門的上方用同樣棕色的牌子刻了一個“鑄”。


    潯塵心中想到:“實在很是普通……”不過出於對二叔的信任,還是敲了敲門,“請問,有人在嗎?”


    本以為這般古樸的門店,裏麵的人應該百無聊賴,忙別的去了或者睡覺去了,卻沒想到裏麵立刻用聲音傳了出來:“嗯……門沒鎖,直接進來吧。”


    潯塵聞言便推開了門,不過在推門的瞬間,他便感到了的確有些不同尋常——這門很重。“難道是這木不同尋常?不對,木是很正常的木,難道……是這木頭裏麵包裹了其他的物質,比如鐵?那他是怎麽放進去的?為什麽外表完全看不出來?”潯塵心中暗問。


    不過多年來的鍛煉早就使得他的力量異於常人,盡管從外部看不出他的手臂異於常人。“吱——”異常刺耳的開門聲。潯塵放眼望去,卻見明明是大白天,這個鐵匠鋪的內部卻是有點昏黃,油燈在牆壁上懸掛著,昏黃的火焰閃著明明晃晃的光,其上的牆壁被熏成了黑色。


    油燈下,一個中年男子正坐在木椅上,頭專注地凝視著木桌上的一張紙,左手持尺,右手持筆,在那張紙上細細勾勒著,聽見開門聲也沒有把頭抬起來半分。轉頭,看見一個個架子上架著一把把兵器,在燈火的映照下閃著明晃晃的寒光。潯塵隨父親習武十多年,見識過的武器自然不少,令他心中暗暗心驚的是這些兵器居然都采用了百煉鋼技藝,都是用百煉鋼鐵鑄造而成,而且無論是劍,還是槍戟,還是弓箭,其構造和弧度都恰到好處,流光中的弧線有著一種使人血液加速的魅力,讓人極度地想拿在手裏把玩。


    潯塵偷偷看了那個男子一眼,發現那個男子正專注於眼前的圖紙,根本沒心思理他。便踱步到那些武器麵前一一觀賞了起來,從一柄劍的劍柄看到劍格,再看到劍身,欣賞其每一條恰到好處的弧度,再從劍尖看到劍柄,燭光在劍鋒出折射出的寒光銳利得驚人,看著其筆直的血槽,想象著如果持著這柄劍與敵人廝殺該是如何地驚心動魄?欣賞一柄好劍,對於一個劍者而言絕對是一件值得享受的樂事。


    潯塵一邊在心中默默讚歎著,一邊接著看下去,發現這個鐵匠鋪不僅有兵器,也有賣給平民百姓的鐮刀鋤頭之類的物品,但就算是這些器物,也可以從中看出製造著的用心,在柄的某處或用軟木,或用皮毛包裹,這些恰到好處的位置配合著這些器物的長度,可以充分發揮使用者的力氣和這些鐮刀鋤頭的長度,使人覺得就算是這些用在農田上的器物也凝聚了製造者的心血,也是一件件藝術品。


    若不是怕打擾到那個男子,潯塵甚至想摩挲一下那些劍和槍戟,聽聽劍鳴。突然,潯塵想到了什麽,取下了自己背在背上的玄鐵劍,烏黑的劍和這些利劍比起來就像是個棍子一般,其劍鋒在燭光的照耀下毫無光澤,這柄劍甚至刻意地沒有開鋒,整柄劍甚至比其餘劍都要重上許多。


    潯塵默默地摩挲這這柄劍,劍眉低垂,原本眼中的神光也被輕輕掩藏,這柄劍是自己十歲時父親所送。“不必妄自菲薄,你手中的這柄玄鐵劍也是我所鑄的,並不比那些劍來得差。”


    那個男子低沉的聲音響起,略微帶著點沙啞,潯塵轉頭,正好對上那個男人的眼睛,那是一雙褐色的眼睛,似琥珀一般,又似火炭一般,看著這雙眼睛,就好像正對上橙黃色的火焰,眼中神光搖曳,火焰輕輕飛舞。


    潯塵低下頭看著手中的劍,緩緩說道:“前輩不必安慰我,這柄劍其重無比,又沒有開鋒,根本不是一柄可以上陣對戰的劍。”


    那個低沉而又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我之前看你那麽專注地注視著這些兵器,還以為你是個真正的劍者,如今看來,你不配……”


    潯塵再次將眼眸對上那團橙黃色的火焰,不言不語,但眼臉的弧度卻逐漸鋒利,一股銳意緩緩凝出。


    “怎麽?不服?若是一個真正的劍者,便終日與劍朝夕相處,劍便是你的至交好友,你又怎麽會質疑自己的劍?”


    “這柄劍不是我自己要的,我也沒有認真挑選過,隻是我父親給的我這柄劍,而且是我父親要求我終日使用這把劍的。”


    那個男子嘴角泯出一個不屑的弧度,眼中的橙黃色火焰卻是燃燒地更為旺盛起來,“哼,若照你所說,那麽人活於世,總是有些朋友不是我們主動尋得,而是因為宿命的安排而相遇,相識,難道你要說因為這些朋友不是我主動要求得來的,所以就排斥他們,所以就可以不珍惜他們?”


    潯塵的腦海中自然地浮現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不……我很珍惜……


    潯塵輕輕低下頭,眼角的弧度柔和了下來,手指輕輕劃過玄鐵劍身。輕輕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小木屋內響起:“是,晚輩錯了。”


    那男子穩健的腳步聲在耳邊奏響,布滿老繭的手指輕輕地扶在劍身上,然後下壓,用力地劃過,低沉的劍鳴嗚嗚作響。男子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錯,這的確不是一把上陣殺敵之劍,但卻是一個劍者極好的啟蒙之劍。”


    潯塵抬去頭注視著男子,看到了他稀疏的胡子渣,鋒利的皺紋,冷硬的臉頰。男子頓了頓,接著說道:“這柄劍較重,是為了訓練你的臂力,如此你將來持任何劍都得以得心應手。這柄劍無鋒,如此便可縱容你這個初學者肆意揮舞而不怕造成太大的傷害,而且以無鋒之刃,方可磨礪心之刃。這柄劍的結構,劍脊的重量,劍的長度,我都精心設計過,當你這柄劍用熟悉之後,可以很快地適應世間的絕大多數劍。”


    男子抬起頭來,琥珀似的眼眸盯著潯塵,說道:“這柄劍,就像一個長者一般,不具備銳意,卻會縱容你的銳意,一次次配合著你,打磨著你,教導你最正確的持劍姿勢,同時又不框死你,你想磨礪出什麽樣的劍心他都不會幹涉。於無言之中,既在教導你,又在指正你。如此,你還覺得自己的劍不夠好嗎?”


    潯塵看著那橙黃色的眼睛,點頭說道:“晚輩知錯。”


    那男子點了點頭,說道:“我姓明,你叫我明叔就可。是柳複謙那家夥讓你來的吧?他叫你來做何事?”


    心中訝然,沒想到這男子居然直接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使得原先設想的一些對話都省去了。潯塵從懷中取出那盒子,遞給了明叔,說道:“二叔拜托你將這星辰鐵鍛造成一把弓弩,同時晚輩想要知道如何可以獨自一人出得柳城。”


    卻見明叔一看到那盒子,聽到星辰鐵三個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仿似眼中的那火焰灼灼地燃燒了起來,亮地嚇人。明叔直接接過盒子,轉身說道:“你跟我來。”


    說著,便到了一堵牆壁前,手指在牆上極快又準的敲打幾下,咚咚的聲音傳來,那牆壁就自然分開,露出了一扇門,明叔開了門便直接進去,潯塵緊隨其後。


    走進門後,石門自動關閉,但是卻無需在意視線,眼前是一條狹長小路,兩邊的油燈一盞接著一盞。小路直通地下,一台台石階切得極為工整,甚至令人懷疑在這石階邊緣用力擠壓是否會割破皮。


    明叔沿著石階一路向下,潯塵緊接,很快便到了底,在底部開鑿出了一個平底,於前,左,右各有一扇門,明叔直接便來到了左邊的門前,直接推開,進了進去,潯塵自然也不敢多言,跟著進去。


    那房間中擺設著許多台子,有的是有玉做的,有的是用木頭做的,總共有十來個,看見明叔手中閃過橙黃色的光芒,手一揮,這個房間裏的台子就像被點亮了一般一個接著一個亮了起來。


    然後他手平伸前方,一握拳,隨即各個平台都亮起了複雜的紋路,這些紋路化為一個個光符而出現,在空中盤旋,糾結,像一個個蚯蚓一般,最後形成了十來個懸空而立的法陣。


    他將拿著星辰鐵的盒子打開,那些法陣頓時就像聞到了肉香的狼犬一般衝向了盒子裏麵,再齊齊將星辰鐵托出,星辰鐵浮於半空之中,其上散發著迷蒙的藍光,鐵的表麵也被渲染成了燦藍色。


    做完這一切,明叔才轉過頭來,看向潯塵,問道:“你希望離開柳城,但是如果你父親要限製你的話,這很難辦到,柳複謙那家夥沒有在和你說什麽嗎?”


    潯塵皺皺眉,說道:“沒什麽了,二叔就是讓我和你說“故人叨擾,傳送鑄材。”結果我還沒說你就猜出來了。”


    明叔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胡子渣,喃道:“故人叨擾,傳送鑄財?”然後明叔點了點頭,說“我懂了。”


    潯塵眼睛一亮,急急問道:“前輩懂了?”


    明叔看了看潯塵,不屑地笑了笑,說道:“這麽沉不住氣,還想逃出你父親的手掌心?”


    潯塵低下頭點了點,然後明叔徐徐道:“在這柳城之中,關押著一個曾經的絕世盜賊,宋竹。傳送鑄材?送鑄,宋竹,看來這家夥終於熬到頭了,柳複謙這狐狸是要借你的手乘這個機會將他放了。”


    潯塵點點頭,問道:“這個宋竹能幫我出去?”明叔笑了笑,說道:“天下數一數二的盜賊,如何不能?”


    潯塵了然地點點頭,問道:“既然如此,那他怎麽會被抓住?”


    聽到這個問題明叔也是黯然地搖了搖頭,說道:“這家夥雖然是個盜賊,但也算是個俠盜,當初偷你們柳家的東西也是迫不得已,心中也有幾分歉疚,所以當初你父親去追捕他的時候他沒有過多抵抗。”


    潯塵眼中一亮,對這個宋竹也有幾分佩服和讚賞,雖然是個盜賊,但是個俠盜,而且敢作敢當,可以以身贖罪,單是這一身俠氣,便勝過這世間的許多滿口道德的偽君子了。潯塵接著法陣的光芒看向了明叔,問道:“那這個宋竹現在何處?”


    明叔看了一眼潯塵,再指著潯塵的方向說道:“就在那邊。”潯塵轉頭,看到那三個石門中的正中石門上橙黃色的燈火影影幢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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