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應在房間裏麵的程序員始終沒有對我們的敲門給出迴應。


    “我是不是找錯房間了?”團子遲疑地說。


    “不,你應該找對了,就是這個房間。”我說,“你聽,裏麵有聲音。”


    團子側耳傾聽了三秒鍾。


    “嗯,確實有水的聲音……”她猜測著,“可能是因為在洗澡,所以沒空給我們開門?”


    “如果是這樣的話,隻要對我們喊一聲就行了。”


    而且,裏麵的聲音也和洗澡的動靜大有區別。同樣是水聲,從裏麵傳出來的,倘若詳細地形容一下,就是水龍頭噴出來的水徑直打在洗手池底的那種感覺。


    會不會是出了什麽意外?


    雖然截止為止我們都沒有發現一目了然的危險存在,但這裏畢竟是危機四伏的生存劇本,之前我們也找到了一具屍體,遊輪上肯定潛伏著未知的危險。如果說程序員已經死在了裏麵,我一點都不會奇怪。這種想法似乎特別悲觀,但是在生存劇本裏麵,凡事都必需先往悲觀方向思考一遍。


    程序員已經死亡,而導致它死亡的危險事物則依舊位於房間裏麵——這樣的心理準備已經在我的心中做好了。


    “團子,你待在這裏。”我對她說,“我先進去檢查一下。”


    “我也一起進去吧。”她憂心忡忡地說。


    “你待在這裏。”我重複了一遍,“如果你這邊有問題,記得叫我的名字,我會立刻趕過來。”


    “程序員先生他……”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隻是有這個可能性。”我說。


    接著,我抓住了門把,轉動一圈。


    房間的門沒有鎖上,被我輕而易舉地推開了。


    我走了進去。


    裏麵的環境和我最初來到的房間差不多,都是那種極力塑造出賓至如歸感的臥室布置;而水聲則是從玄關旁邊的獨立衛生間裏麵傳出來的。


    我轉過身,打開了衛生間的門,望向內部。


    隻見程序員躺倒在地,瓷磚地板上流滿了鮮紅色的血液,旁邊的牆壁上也有大量血液噴濺形成的痕跡,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他死了。


    洗手池的水龍頭沒有關上,水流嘩嘩嘩地噴射下來,這就是水聲的源頭。


    “寧海?”


    可能是見我一動不動地站在玄關處的緣故吧,團子不安地叫了我一下。


    我看向她,說:“程序員死了。”


    她的臉色一變。


    “如果你不想看,就站在那裏,想看的話我也不阻止。”我說。


    接著,我重新觀察衛生間的內部。


    我也不是第一次見屍體了,而他的死亡也並不出乎我的意料。令我憂慮的是使他死亡的事物是否還留在這個房間裏麵,而據我觀察,這個地方就隻有程序員的屍體,沒有其他看上去會導致危險的人或物存在。


    程序員是被割喉致死的,他的頸動脈被利器割開了,直到現在都有血液從裏麵緩緩流淌出來,加入瓷磚地板上的血泊。這種死法我很熟悉,我曾經也對河狸市的邪教徒製造過差不多的傷口使其死亡。這個地方的血管一旦被割開,除非旁邊恰巧就有專門的醫療人員和設備在,否則就不會有生還的道理。


    問題在於,是誰殺死了程序員?


    我立即注意到,一把刮胡刀掉在了程序員的手邊。


    這既不是電動刮胡刀,也不是常見的刀架加多刀片的刮胡刀,而是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的看上去像是小刀一樣的折柄剃刀。它有著少許的危險性,使用時一不留神就會割傷自己的皮膚。我的家人曾經網購過這種刮胡刀,但是在到手之後又不怎麽敢用,就將其扔到了一邊,權當收藏。


    這把刮胡刀掉在血泊之外,刀身幹淨,刀鋒卻有著明顯的血跡,簡直就是在對觀察現場的我宣告:我就是兇器。


    這就是犯人的兇器嗎?


    但從現場來看,這應該是程序員的私物,他在自己死亡之前應該就是在拿這把刮胡刀清理自己的胡須……


    我想起了死在廣播室的中年女人。總不會是程序員一不小心失手割開了自己的頸動脈了吧?可要割傷到這種深度,究竟要失手到什麽程度才能做到?


    緊接著,我又發現,在程序員的腳邊,有一處瓷磚從中間裂開,向內凹陷了下去。


    如果說程序員是在清理胡須的途中踩碎了腳下的瓷磚,一隻腳陷了下去,因此失去了身體平衡,在手足無措的時候失手割開了自己的喉嚨……這種可能性並不是完全沒有,可事情會巧合到這種程度嗎?


    巧合。


    之前的中年女人也似乎是巧合地摔死在了桌角上。


    我覺得自己可能抓住了什麽。


    ……


    醫生之前有讓團子拍過地圖的照片,我們很快就找到了待在食堂裏麵的其他人。過了一會兒,所有人都聚集到了程序員的房間。


    “是誰殺了他?”吉他手脫口而出。


    說完,他又用懷疑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人,後退了幾步。


    “……還不能確定是他殺。”醫生遲疑地說。


    “又是不能確定!這不能確定、那不能確定,那你究竟能確定什麽!”吉他手大聲質疑,“這已經是第二個人了!第!二!個!人!你的意思是在我們這不超過十個人的乘客裏麵,一天內連續發生了兩次正常人一輩子都遇不到的意外死亡事故嗎?我看你才是兇手吧!”


    “夠了,醫生有不在場證明。”記者反駁,“在程序員離隊的期間,他不是一直都待在你能看得見的地方嗎?”


    “不過……連續發生兩次意外也確實很難令人接受啊。”幸平一邊思考一邊說,“有自殺的可能性嗎?你們看,兇器就是那把刮胡刀吧?一般來說兇手會將自己的兇器扔在這種地方嗎?”


    “但是一般人在自殺的時候會割開自己的喉嚨嗎?”記者說,“上吊、割腕、投海……這些都是比較常見的自殺手法,可是割喉的話……”


    “程序員沒有自殺傾向。”醫生說。


    “你說沒有就沒有?”吉他手反問。


    “對,我說沒有就沒有。”醫生看向吉他手,“我是心理醫生,這是我的專業領域,這艘遊輪上沒有人能比我更有資格作出這個判斷。”


    “嘖。”吉他手十分不快。


    “你們看,這裏的瓷磚碎掉了。”醫生迴頭指向我之前發現的異常之處,“假如這裏一開始就是碎的,那麽乘務員應該早就已經打掃掉了,所以我認為這是剛才被踩碎的……這瓷磚下麵有一個不深不淺的凹坑,如果程序員是在清理胡須的時候踩碎了它,一隻腳陷入其中,就會失去站姿平衡,然後……”


    “然後用刮胡刀割開自己的喉嚨?”吉他手說,“你的故事到此就結束了?”


    “不是故事,而是推測。”醫生說。


    “反正我不會相信這種意外會連續發生兩次。”吉他手說,“第一次也就算了,我認了,可第二次算什麽?兇手肯定在你們裏麵!”


    “那你認為是誰?”記者反問。


    “你和醫生之前都和我在一起,老修女之前昏迷了過去……”吉他手一本正經地分析了起來,“程序員離隊的時候沒有不在場證明的隻有……嗯……”


    他看向我們三個調查員,露出了不確定的表情。


    記者哈地一笑,充滿諷刺味。


    “我們三個之前都在一起。”幸平給出了不在場證明。


    “那隻是指我們從駕駛艙迴來之前吧?”吉他手拚命思考,“剛才你們就不在一起不是嗎?”


    “剛才幸平和我們一起在食堂,而團子和寧海在一起。”記者說,“你是想說這兩個未成年人是犯人嗎?”


    “為什麽不能說?少年犯在每個國家都有,未成年人犯罪早就不是新鮮事了。”吉他手反駁,接著突然看向我,“對了,你之前為什麽要跟著團子一起找程序員?這明顯很可疑!”


    “因為他們是男女朋友關係,寧海不放心團子一個人離隊有什麽好奇怪?”記者說。


    吉他手啞然。


    我確實是不放心團子一個人,但並不是因為那種理由。


    團子現在才反應過來,臉一下子就紅了。


    記者對她露出了一個善意的微笑。


    “惡魔……是惡魔!”


    一直在沉默的老修女突然大喊起來。


    眾人看向了她。


    “這艘遊輪上有惡魔!”她歇斯底裏地大叫,“這是一艘幽靈船!被惡魔詛咒了的遊輪!”


    “她在發什麽瘋?”吉他手不悅地問。


    老修女忘我地喊叫著,記者連忙安撫她。


    “快讓她閉嘴!”吉他手惱怒地說。


    “你才是最應該閉嘴的!”記者瞪視過去,“你還沒發覺嗎?你才是這個地方嘴最臭的家夥。”


    “先從這裏出去吧。”醫生歎息一聲。


    ……


    眾人不歡而散。


    因為目睹了屍體,所以大多數人沒有胃口吃飯,都迴到了自己的房間,而我們三個調查員則在食堂裏麵聚集了起來。


    奧西裏斯號的食堂,與其說是食堂,不如說是高級西餐廳,環境像是咖啡館一樣充滿了典雅的氛圍。


    我們在一處卡座坐了下來。


    “我覺得我們需要考慮一下意外死亡的可能性。”幸平率先發言。


    這與他之前的發言不同,他之前就提出了連續發生兩次意外令人難以接受的說法,現在卻又開始主張需要考慮這種可能性。毫無疑問,他之前當著眾人的麵說的隻是場麵話而已,現在說出來的才是真心話,他是真心覺得那兩個人有可能是意外死亡的。


    “可是,連續發生兩次意外……”團子欲言又止。


    我從她的表現中看出了一種不自信。她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在麵對我們兩個前輩的時候又不敢宣之於口,覺得自己很可能是錯誤的。


    然後,我又思考了一下幸平的發言。


    “的確,這種極低概率的意外在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連續發生兩次的,但這裏是生存劇本,不是一般情況。”我說,“也許存在某一種超自然力量,促使了這種意外的發生——這種可能性也不是完全不存在。”


    “超自然力量……惡魔?”團子明顯是想起了老修女的瘋言瘋語。


    “幽靈船、惡魔、詛咒,這些事物,對於其他人來說是難以置信的,對於我們來說卻不是。”幸平緩緩地說,“相反,我覺得兇手就在那幾個人裏麵才是最不可能的情況。雖然我們不至於那麽做,但是……隻要我們兩個人的其中之一有那個想法,隨時可以殺死遊輪上的所有乘客;即使找不出兇手,也能將兇手排除。守秘人顯然不會給出這麽容易就能破解的謎題。”


    他的話語中無意間透露出的血腥味令團子的臉色不自然了起來。


    “假設情況的確如此,那你打算怎麽防範這種意外?”我問。


    幸平遲疑了一下,說:“坦白說,我想不出來。如果是存在實體的對手還好說,可是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意外……你有辦法嗎?”


    “我也沒有。”我說,“就算醒著的時候可以防範,但我們也是需要睡覺的。”


    “那個……大家輪流守夜怎麽樣?”團子舉起手。


    我們看向她。


    “雖然現在還不確定剛才的假設是否正確,但是這個對策可以先做起來。”我說。


    “這個辦法可以。”幸平點頭認可,“大家都是調查員,可以互相信賴。”


    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幸平站了起來,說:“大家肚子都餓了吧,我去做幾個菜。”


    “我來幫忙!”團子也跟著站了起來。


    “你……”幸平頓了一下,“可以抬起你的雙手嗎?讓我看一看。”


    “嗯?”團子疑惑地抬起了雙手。


    幸平簡單地觀察了一下。


    “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團子你坐在這裏等著吧。”他立即說。


    “誒?我、我會洗手的啦!”


    “不是洗不洗手的問題……”他無語地看著團子。


    聽說技巧高深的廚師可以隻憑觀看手掌就看得出一個人是否有廚藝在身,莫非就是指這麽一迴事?


    “總之,交給我吧。”他解下了一直綁在左腕上的白布,“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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