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半個月,風堂過得不爽快。


    自從在微博上走紅過一次後,“peel”酒吧裏人越來越多,老板忙得連軸轉,風堂也懶得去給人家添麻煩。他一般就找個pub,請幾個哥們兒三兩坐著,點起烈性黑朗姆酒,開始誇這裏撐腰又陷屁股的軟椅。


    “噯!你們覺得,交警怎麽樣啊。”


    風堂喝得有點大,眼皮傷口發脹,想去撓。


    遲刃青把他手抓住,風堂一揮開,嘟噥道:“別碰我……敏感。”


    “得,你現在渾身都是老虎屁股,摸一下都不成。”遲刃青使壞,用食指去磨風堂的側臉,笑了:“他一走半個月呢,你還真為他守身如玉啊?以前怎麽沒見你這麽乖?”


    “不行,守什麽守,”風堂一拍桌子站起來,“走,蹦迪去。”


    場子換到隔壁慢搖吧,風堂穿一身霧藍色棉質短t,領一波男人,撩起衣擺就往舞池裏走。


    華麗的入場動作還沒擺好,場內dj已把音樂調成重底電音,他開始想象自己抓緊檔位,單手握方向盤,跟著節奏nae nae,腦內完完全全一片渾沌。


    “去去去,補個shots,”遲刃青招唿完保鏢,跟著蹦進來,再掐住風堂,看他,“你真喝醉了?”


    風堂沒理他,閉著眼換個方位繼續跳。


    場內音樂爆炸,所有不安分的因子盡數躁動起來,一波又一波熱流衝進狂歡的人群,不斷有人上擂台甩腰晃腦,風堂也跟著興奮了。


    遲刃青簡直服了,他現在覺得失戀的人壓根不能出門。


    他看風堂捋起衣服開始在舞池裏露腹肌了,連忙把人亂扭的腰和臀部摁住,罵道:“你別跳這麽騷……我操,我們迴去了成嗎?我今天沒帶多少人。”


    “舞獅舞龍都是舞,你他媽管我怎麽玩兒。”


    風堂懶懶地答一句,又掀眼看他,“摸我幹什麽?你是封路凜嗎?”


    他說完,捏住遲刃青的下巴,“不是。”


    遲刃青被捏得麵色通紅,深吸一口氣,慢慢道:“行……你今兒慢慢蹦,我帶幾個人在場邊等你。誰摸你屁股要跟我說啊,別跟著亂喝酒,知道嗎?”


    “常客,”風堂重複道,“我是常客。”


    他已經忘了第一次來酒吧是什麽樣了。


    那會兒他和賀情蘭洲上初中,去之前打聽了一個月“在酒吧怎麽不像新手”,整一身潮牌入場,端酒先在散台邊站會兒。賀情先問風堂,堂哥,你一起來蹦唄。風堂搖頭,老了,蹦不動了。


    哎呀,一看就是老手。


    “那年我們才十五呢,”風堂半睜著眼,吞了塊冰,“賀情一米六八,我一米七二,蘭洲一米六五,還沒遇到愛情……”


    遲刃青心疼他,說不出話,伸手把風堂的酒奪過來,摸上他額頭,“行了別喝了,迴去吧?你都蹦散架了,再嗨下去頭都得晃掉!”


    周圍popping配樂又響,舞池吵嚷,溝通已極為困難。風堂不管不顧,站定一聲吼:“遲刃青!”


    “到到到,哎喲我的祖宗……”遲刃青擠在風堂身邊,護著他的腰,“咱換場成嗎?我給賀情打電話,讓他也來陪你蹦!”


    “換就換!別喊賀情!人幸福著呢,添什麽堵?”


    風堂聲音大起來,“我們去!牡丹世家!”


    牡丹世家緊貼內環江岸線。


    夜風拂過江麵,倉倉促促,直至撲進風堂懷裏,還仍有潮氣。


    遲刃青的車停在小區門口,後麵跟了一輛七座商務車,一群保鏢正緊張地候著。他們也怕風堂這大少爺喝醉了,按著遲刃青發火暴頭,那他們到底上還是不上啊?


    風堂挑了個小區門口旁邊的樹蔭站好,蜷下身子,點煙叼上。


    他說,別催,讓全部人都等著。


    “就半小時啊,”遲刃青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你喝了酒又穿得少,風這麽大,吹發燒了誰伺候你!”


    風堂過濾掉這一句,悶悶地開口:“青青。”


    難得被這麽喊,遲刃青渾身發麻。但他知道風堂喝醉了,還是冷靜著說:“嗯?怎麽了?”


    風堂蹲在馬路上,背倚著樹:“你說,他會不會連住所都是騙我的?”


    說完,他掏出手機,慢慢撥號。


    “我今兒要是等不到他,”風堂說,“我就掛樹上……”


    但電話一打,幾乎不用想,聽筒裏傳來一聲熟悉的女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不行,難受。


    酒精作祟,一下上了腦,風堂把手機舉起來,猛地摔飛在馬路邊,連著栽了三四米遠。


    “我喝多了,”風堂一口一口換著氣,“我要迴家。”


    風來過,風又吹走了。


    市內最近動靜不大,渾渾噩噩一兩周過去,風堂也有事兒沒事兒往支隊裏跑。


    文雀的小學門口他也去過幾次,壓根就沒看到小姑娘人在哪裏。進校一了解,也都說文雀好久沒來上課了。最後一次是家長抱走,給帶迴家,請了長假。


    夏日午後,支隊辦公室內,電風扇吱呀呀地轉,吹得風堂一身細汗黏糊。


    “這誰?他怎麽跟個女孩子照相?”


    風堂盯著支隊牆上的掛照不放,一雙眼眯得再疼也使勁看。他眼部受損,看久了疼,索性直接站起身,湊近那張照片,一個沒立穩,踹翻了辦公桌旁的一小盆蘆薈。


    他神經繃得緊,愣著道歉:“不好意思。”


    蘆薈旁的小貓一抖,尾巴纏上風堂的腳踝。


    “沒事,哎,”白仰月看他這樣,連忙蹲下來把蘆薈扶正,笑笑說:“那就是之前市上來采訪他的一個女記者。前段時間,凜隊還不是因為長得帥,在微博火了一把麽?”


    “他沒跟我說過啊。”


    風堂這會兒太敏感,喝過水,又說:“小白,你沒騙我?上次……”


    他話說了一半又堵住了。這些話他還真非要等到封路凜迴來再問。


    “啊?”白仰月神經大條,沒聽出哪裏不對勁,“沒騙你!我們支隊都知道。凜隊人可好了,應該不會亂來的。”


    風堂薅一把自己的衣領,頭一次直麵了自己的“心胸狹隘”,他走過去,把那張掛照翻了個麵。


    他弄完,像還是不解氣似的,咬牙道:“我以後不會再進這個辦公室,你們等會兒翻迴來就行。”


    “那,那你把它弄過來幹嘛呀……”白仰月跟著他跑幾步,又隻得順毛。


    風堂說:“我不開心。”


    見不到封路凜,不開心;封路凜騙我,也不開心。


    風堂腳上似長滿了圖釘,把他死死定在此處。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經情動時那百分之百的信任。他原以為隻要他為別人收了心,別人也可以同樣真誠待他的。


    從封路凜的種種跡象來看,應該不是在裝模作樣。但是風堂無法去說服自己,這個男人隻撒了這麽一個謊。


    風堂正鬱悶至極、日常一喪,手機又響了起來。


    這手機還是才買的……之前那個手機摔壞,照片全都沒了。


    電話一通,賀情在那邊說:“我的天,風堂!你前男友那兒都安些什麽操作啊?我剛剛走路沒注意到,離紅燈線近了一點點,那黃柱子開始朝我噴水,還好我躲得快……”


    “讓你闖人行道紅燈?”風堂說,“還有,什麽前男友,我沒說要分手。”


    “你是不是抖m?你要喜歡虐你的,我給你介紹幾個。那家五星情趣你知道吧?前台開房送道具,捆綁什麽的都有,你拿我卡去,我……”


    風堂眼睛睜大,聽得怒火衝天:“你他媽跟應與將都玩兒些什麽?到處說?你不要臉了?”


    賀情聲音一下小了:“我沒到處說嘛……好吧。”


    風堂恨不得穿過屏幕去掐掐他的臉蛋:“還有事兒嗎?”


    “沒呢。哎,等一下,”賀情像在對著旁邊說話,“應與將,你電話在響。”


    緊接著窸窸窣窣一陣,風堂又聽到應與將說了句什麽,賀情抓起手機對著風堂大喊道:“我靠!風堂!岑七!”


    賀情一激動,就往外蹦字兒,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風堂立刻緊張起來:“岑七怎麽了?”


    “他媽的!他要跳樓!”賀情急急忙忙地穿鞋,夾著手機在講話,“帶著他妹妹!”


    風堂愣住:“文雀?”


    “什麽小麻雀小鵪鶉的?哎不說了,在領地大廈,我現在馬上過去……”


    “等著,一樓等我,我馬上去。”


    風堂幾乎是跑著衝出支隊。


    事發地點領地大廈,就是之前邵晉成說孟森曾在這裏買房的樓盤。恰好岑七那個“神秘”會所也在這一處建築的背後。


    這得多恨這些業主啊……才在這裏跳樓。


    風堂好久沒去,隻能看到樹木愈發茂盛,遮住了大片朱紅的頂。門口那尊天使雕塑都落了灰,看著像沒多少人來打掃過了。


    將車輛匆忙停在領地大廈門口,風堂下了車。而賀情也把跟著停在屁股後。


    賀情開門就躥下來:“等等我!”


    “我們得上去。”


    風堂說完,抓上賀情就往人群裏“突圍”,仰頭朝上一看,確實站著一個人。旁邊民警都來了四五個,拿著喇叭喊話,但這領地大廈實在太高,怎麽喊也不得勁兒。


    領地大廈一樓擺了安全氣墊,紅黃相間,是救命的寶貝。可是,安全氣墊隻能接六樓以下的高度。


    這建築物一共二十多層,從下望去,幾乎直聳入雲端,衝擊力過大,氣墊再厲害也沒用了。


    “冷靜冷靜!”民警還在喊話,“有什麽困難說出來不就行了嗎?小夥子你還年輕,你……”


    風堂摟著賀情往人群裏擠,旁邊路人不斷在說:“哎,誰說樓上想跳樓的是個老總?這看著三十歲都沒啊。破產了吧?”


    “可不是嘛,跟我兒子一樣大呢。”一個阿姨還挎著菜籃,說:“聽說姓岑,特別有錢。沒錢就再賺嘛,至於去死嗎?生命隻有一次啊。”


    風堂眉頭一皺,抬起頭。


    所有人都看到岑七搖搖晃晃。於是驚唿聲一浪跟著一浪,都怕他一狠心,縱身跳下。


    民警與樓上準備施救的消防一連線,傳唿機聲音開得大,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小女孩兒的啼哭——


    風堂瞬間點燃了:“我操!是文雀!”


    “哎喲造孽啊!怎麽還帶個小妹妹跳樓!”圍觀群眾又開始討論起來,“是閨女還是親妹妹啊……”


    “賀情,我得上去。”風堂迴頭,推開人群就要往入口走,賀情幾步追上來,兩個人一起衝到樓層入口處,焦急萬分。


    樓下民警見有人要進入大廈,伸臂一攔,掏本兒出來登記,“你,叫什麽?還有你!跟樓上那人什麽關係?”


    賀情一哽:“我叫,格雷戈裏。”


    風堂:“那是gregary。”


    “行吧!我賀情,他風堂,樓上那人叫岑七,是我們的競爭對手,以前差點打起來……”


    賀情還沒說完,風堂服了這人腦迴路,伸胳膊擋住他,強行解釋道:“競爭是競爭,但也有兄弟情!”


    民警一愣:“那你們倆上去不是推他的?”


    “相愛相殺嘛,沒看到還有個小姑娘嗎?也是我妹妹,我天天接她放學!”


    風堂說完看樓上情況不對了,推開人群拉著賀情往上衝,迴頭喊一句:“我第四支隊的,有問題你找我們隊長去……”


    “哎!哎!等會兒!”


    民警還沒吼完,賀情又一迴頭:“岑七在岑家排老大,曾經名下資產上億,倆獨棟一躍層,仨跑車一皮卡,他羊蠍子座還ab血呢,我們真認識他!”


    衝進了電梯間,兩個人被兩三個民警護著。


    手指都在發抖,風堂恍惚,已經忘了上次如此直麵生死之事是什麽時候。


    他按下最高層,顫聲道:“情……情兒……什麽羊蠍子……”


    “我……我不也天蠍嗎?”賀情喘氣,緊張壞了,也在痙攣般地抖,“我熱情似火嘛。”


    “行……你……你羊蠍子座,”電梯一到,風堂掐他臉,“趕緊上去!”


    剛出電梯口,民警去找消防讓開通往天台的道,有一位便與風堂溝通起來:“要跳樓那哥們兒,是你們朋友是吧?聽說是他公司本來就不景氣,還組織旅遊,結果客車翻了!他賣了房子給員工治病。哎,現在資金都齊了,人又鬧著要尋死!”


    風堂完全驚呆了:“他?給員工治病?”


    “對啊,然後再加上別的事兒,他破產了吧?”民警說,“你們是朋友,就趕緊勸勸!還帶個小姑娘,這算什麽!”


    “那是他親妹妹……”風堂暗暗握拳,“開門,我進去!”


    踏入天台,強勁的風吹得風堂一眯眼。


    兩個人一出現在天台上,岑七就迴過頭了。文雀被他緊緊抱在懷裏,小臉憋得通紅,嗚咽不止。她不像在掙紮、也沒有害怕,隻是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因為文雀不是“被迫輕生”,所以消防官兵也不敢亂動,靜伏在一處,等著最佳救援時機。


    岑七原本不算多瘦,如今站在風裏像個紙片人。


    風堂先慢著一步步走去,開門見山:“岑七,你先把文雀給我。”


    “我活著都這麽累,更何況她?”


    岑七嗓音已近沙啞,“你們誰都不明白我,也不懂我,來救我做什麽?救完了,我們一群年輕人,又繼續在一個圈子內拚殺嗎?我不想做這種人了,但我不得不做……”


    風堂看文雀一身都被換了黑衣,喉頭一下哽噎住了,勸哄道:“文雀才幾歲?她是無辜的。你先把她給我,其他的我們後續再談,行嗎?”


    現在是下午六點,已是下班高峰期,空氣悶熱,天台又高,整片穹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岑七站得渾身大汗,邊喘邊說:“風堂,我怎麽就沒毒死你?你和賀情多好啊,一起長大一起出社會,我呢?我找誰?我揣著錢到這個城市,我得到什麽了?我才二十七啊,我就把全部家業都葬送在這裏了……有人被查,牽連的憑什麽是我?為什麽是我?”


    “你要錢,你想重新起步,沒問題!你找賀情借,他借給你。”風堂這句說完,在背後沉默不語的賀情也咬牙站出來,認真地說:“錢這事兒好商量,但是命……”


    “命?你知道全世界一天要出多少車禍嗎?我這輩子最愛車,我沒死在車裏,簡直遺憾……”岑七的嘴角勾起詭譎怪異的笑容,“不過,總有人會死在車裏。”


    “那是你,不是文雀!”賀情性子衝,實在聽不下去了,伸手就想爬過去抱文雀。


    岑七見狀後退一步,將臉轉過來看向風堂,咬牙切齒:“風堂,我活著你要擋我的道,死了你還要擋我的道……”


    “你辛苦長這麽大,不就是為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嗎?你有時間,有命,還怕什麽?”


    “我怕死,”岑七雙目放空,“我還怕沒錢。對我來說,沒錢比死更可怕。”


    “那你,為什麽要拿錢給員工治病?”


    “有個我很喜歡的,”岑七慢慢開口,語速也降下來,“保鏢。”他一字字地講,講完又笑笑,緊拽著文雀的黑色裙擺,說:“他也在那輛車上。”


    岑七的話,就像一隻從天際飛來的塑料袋,慢慢悠悠、晃晃蕩蕩,捂住了風堂的臉。


    又悶,又無助。


    穩住心神,風堂換了語氣:“所以說,你擱這兒殉情?”


    岑七迴答道:“不,他沒有死。”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文雀已經情緒穩定下來,她抬眼,一直盯著風堂看。


    “那你和他……”風堂見狀,稍微將步子朝前挪了點,說:“你們鬧別扭了?”


    鬧別扭這事兒讓賀情來開導啊……他最在行了。風堂盯著岑七,半點神不敢走,稍稍側過身,朝賀情比了個手勢。


    “鬧別扭!我跟你說,談戀愛就是得鬧一點兒,才有意思,但……”


    賀情說著一個箭步衝出來,認真說:“傷害自己就不行了!”


    “沒鬧,他對我不來電。還玩兒我。”


    岑七笑容古怪,風堂看得胸悶。


    風堂從兜裏摸一包煙出來,賀情立刻往前又一點兒。風堂跟著挪步,越來越近了。


    “我,”風堂忽然開口講自己的事情,也不顧周圍還有其他人在了,話說得斷斷續續,略有些哽噎:“我男朋友,對我,最開始,好像也不怎麽,不怎麽真心實意。”


    岑七的目光追著風堂的煙盒跑:“什麽煙?”


    “raison,奶味的。”


    風堂說完,掐出一根,夾在手指間,想都沒想,伸胳膊就遞過去,麵上帶笑:“以前在你會所,不就有人愛抽這個嗎?拿著。”


    岑七沒想到他直接過來,於是往後退半步,換得文雀一聲尖叫——


    風堂連拉帶拽,觸碰到軟乎乎的藕臂,再拖扯著小姑娘的裙擺,硬是就著係帶把人狠狠扯過來!


    “哥,哥……”


    小女孩兒怯懦地喊,也不知道是在叫風堂,還是叫岑七。


    文雀被一拉過來,岑七放了手,風堂抱著文雀滾跌在天台的磚瓦上,手臂落到碎磚上磕碰出血。


    賀情連忙衝上前抱過文雀交給消防官兵,跪下來把風堂往迴拖:“你他媽不要命……”


    風堂不管,猛地一抬頭,見岑七一人站在那裏,笑得極為扭曲:“哇,我妹妹這麽小,就有人願意為她拚命了。風堂,我剛剛要是把你拽著扔下去,你說會怎麽樣?”


    “能怎麽樣?”風堂笑了,“不過是今天再多下一場雨。你也一樣。”


    “風堂,你真的跟那個交警在一起了?”


    岑七的話題忽然迴過去,“我還正在懷疑,為什麽我們俱樂部裏好多事情老被查到、老被條子堵截?上次,我被抄家也是因為你了解內幕,朝上麵舉報了吧?原來是你啊……你一早就想報複我!”


    “什麽抄家?”風堂愣了。


    他確實暗中跟進過不少岑七的事情,但都是因為岑家近幾年把手伸到了中航以及交通上。而且風堂的“針對性”也隻限於“地下飆車”,之外的事情他並沒有多做深入。


    “還裝?我都要死的人了,”岑七挽起衣袖,慢條斯理地:“我活得太容易了,所以我想,死得困難一些。”


    不錯,從高空墜下去摔個粉碎,這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文雀已被安置送下樓,整個天台上就剩下賀情、岑七、風堂,以及幾名救援人員。但因為樓層過高,消防不可能從後攀爬上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隻有看能不能說服輕生者。


    “我被家庭放棄了,被喜歡的人拒絕了,還有什麽意思呢。”


    岑七念叨著,徐徐轉過身。


    他一張開手,樓下驚唿聲四起,那陣仗,風堂幾乎不用想,都知道已經聚集了多少人。


    行吧。


    風堂狠吸一口氣,怒道:“我爸!前兩年死於一起車禍,全市都知道,甚至全國都知道——我不信那是意外,我就去查,我查到了那天負責執行任務的領頭人!”


    “堂哥,”賀情聽他直接就這麽說,驚了,連忙拉他:“你別……”


    “我跟到他家門口去,被一個陌生男人製伏,不了了之!我迴了市裏,每天心如死灰,決定要洗心革麵,成為更好的人給我爸媽看看,”風堂像被風沙迷住了眼,眶內疼得發脹,有眼淚了他又不敢去擦,“兩年後,我又在同一個時間段,遇到了我以為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


    賀情牽他手:“堂哥……”


    “我和他相處了大半年,他也很愛我。”


    風堂見岑七不動了,繼續說,“現在卻有人告訴我,他就是那個領頭人的親生兒子!他就是那個曾經讓我怎麽找也找不到的人。”


    話說至此,風堂已經不冷靜了:“我那麽喜歡他!他也那麽喜歡我!但是現在有人來跟我說,他爸可能就是當年殺了我爸的兇手!殺父之仇!”


    “他不是……”賀情覺得自己的話語已經沒多少用,但還是輕言細語地勸哄,“你先冷靜,我們在這兒不談那些。”


    “沒有人能證明封路凜不是,”風堂重複,他甚至覺得眼上的疤痕都開裂了,“沒有人。”


    他徹底地,將自己壓抑多日的憤怒和痛苦發泄了出來。


    嘶吼果然管用。


    賀情完全知道風堂這人吃軟不吃硬,用手心糊上他臉,又哄道:“你,你等封路凜迴來,讓他跟你解釋,好嗎?你現在先別哭啊,風大也不是這麽給吹的……”


    “我沒哭,”風堂側過臉,眼裏一片通紅,咬牙,“我就是難受,恨我自己舍不得他。”


    岑七越聽越想笑,竟然大聲吼道:“風堂!這都是命!我死也是命,你們今天誰也別攔我!”


    “你他媽下來!”風堂腿長,直接一步邁上大露台,“我跳!”


    他這步上去,直接站在了離岑七僅僅三米遠的地方,好像一伸手就能夠著。


    入目,三千城市煙火盡收眼底。他還是第一次在白天見到這種景色。


    被玻璃反射的陽光、漂浮在灰色天穹之下的雲朵,竟也別樣地“美”。


    “得,按你的說法,我也沒什麽好活了。”


    風堂故作輕鬆,其實腿已經有些許發軟了。


    畢竟生死攸關之時,他半點衝動都馬虎不得。他慢慢站直身子,喉頭哽噎得厲害,說故意刺激岑七的話:“你牛逼,你今天跳下去,死了第一個見的還是我!”


    岑七慢慢地退步,他也傻了:“你他媽什麽毛病?”


    “不是,堂哥!你跟著摻合什麽!”


    我操,這兩個人怎麽還自己比拚著跳上了?!


    賀情沒見過這情況,完全愣在原地,聽著那邊消防官兵的傳唿機內傳來領地大廈門口民警的怒吼:“你們在搞什麽怎麽上去兩個了!”


    “讓開!我上去!”傳唿機內是遲刃青的聲音。


    但如今情況緊急,民警不敢再隨便放人,賀情自然也知道這個理兒,一雙眼死死盯著風堂:“你救一個文雀是救,你別他媽心大善良到把自己搭上去……”


    其實失戀過的人都知道,偶爾有一時一刻痛苦至極時,“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想法會有,但大多一閃即逝。


    風堂如今站在數米高空,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這是做戲給岑七看不錯,但他真的有點能理解那些輕生者了。


    這麽高的樓,好像跳下去,就能長出翅膀,飛到另一個世界去。


    “去死的是我不是你!”


    岑七急了,“你再往後靠點兒也沒用,我在等一個時間,時間到了,我的信仰到了,我就跳……”


    “你等著誰來渡你呢?”風堂冷笑,“岑七,你趕著想要去死的樣子,好像一個懦夫。”


    露台上兩個人對峙著,賀情也趴在地上想慢慢去扯風堂的褲腿,他簡直要被這個發小弄瘋了。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風堂隻是冒險去想把岑七給“激”迴來,但還是嚇得一身冷汗,怕岑七這兔崽子一個想不開,連拽著風堂一起跳下去怎麽辦?


    他隔救援人員近,模糊聽見對講機內傳來一個熟悉男聲。


    “我是他男朋友。”


    緊接著,沒過一分鍾,那露台上的兩個“輕生人員”都開始抓著衣服拽上了,天台入口忽然出現一個熟悉無比的身影——


    “風堂!”


    風堂聽見這聲音,渾身一震,猛地迴頭。


    完了,是封路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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