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苦這話落在旁人耳裏,倒顯得極為識趣,也沒有引起眾人反感,隻是對於常先生來說,卻顯得有些諷刺了。


    好在常先生也並非什麽尋常之輩,這就好比他作畫的技藝早已超過朝中大學士們,到了一種高山仰止的境界,他放下手中羊毫,拂袖理衫,負手而立,對知苦淡然說道:“這位小兄此言差矣,行書畫之事雖為雅,但世間人皆能嚐試,又哪有什麽雅者與俗人之分?”


    知苦聽到這裏,不由輕蔑一笑說道:“可世間依然還有貴族與賤民,皇家與權臣之分,不是嗎?”


    常先生聞言,臉色忽然變得極為輕蔑,似乎很厭惡這種說法,不屑迴道:“我輩既已作畫行書,又何須在意這些世俗之分?”


    對於這樣高尚的道德情操,知苦這種賤民自認為這輩子都做不到,而且他本是在世間基層裏謀生的人,哪裏會有閑心去作畫行書?如果此番能夠成功娶得張家千金為妻,鯉魚躍龍門,讓他脫離賤民的行列,說不定他還真會去體會體會眼前之人的瀟灑隨意,不顧世間禮俗,隻是這事情有這麽簡單嗎?


    所以知苦亦然搖了搖頭說道:“世間百姓本是貧苦,像我這樣的人求個溫飽都是問題,更別說去得罪什麽官家,平白無故惹禍端,又哪裏能做到像先生的看法一樣,不顧世俗等級之分?”


    他接著道:“在我看來,雅者便是像先生這樣的君子,可以受人尊敬愛戴,俗人便像我這種隻為活著而努力的賤民,所以不管怎樣,先生的畫既然已是佳作,又何必來征求我等賤民的意見?”


    話已至此,常先生已是聽出知苦不想無事生非的意思,但他為求心中疑難,自然不會輕易放知苦二人離去,從而轉言說道:“若我覺得此畫一文不值,令妹之言才是大道理,且她的意見能讓我的畫藝更進一步,不知小兄可否為我解析本意呢?”


    說到這裏,常先生又接著真誠說道:“小兄若能解常某困惑,常某定當感激涕淋,無以為報!”


    聽到一向高山仰止的常先生放低身價,圍堵在街道上的東城人們早已嘩然一片,紛紛好奇眼前這名穿著破舊棉襖的少年有何本事,竟能讓常先生都這般謙遜求知?


    知曉對方是打心底的要扯住自己不放,又見周圍民眾都將目光投向自己二人,知苦心裏是無奈的緊,心想眼前這人真是有病,明知自己的妹妹之言是損他的書法差,可他倒好,卻當成了進步的真言,難道此人的思想不同於這個世界的人?還是腦子有坑?


    知苦對此十分不解,唯攤了攤手說道:“那隻能說明先生是畫藝好到了極點,早已到達超凡脫塵的境界,隻是又開始犯凡人才有的糊塗了!”


    這話後半句充滿了貶義,可在旁人聽來卻又不會顯得損壞了常先生的高大形象,雖依舊有人不滿知苦說常先生犯糊塗,但大多人還是對知苦的言語表示讚同,畢竟就憑這窮迫少年的寒酸模樣,哪會有半點文雅之舉、書生之象,豈能給超凡脫塵的常先生意見!


    識趣的人永遠不會被厭惡,不管是故意放低姿態也好,還是生來就卑微的可憐。


    知苦之前的迴答可謂已是天衣無縫,恰到好處,既能體現出自己的低下卑微,又能襯托出對方的高大文雅;能不得罪眾人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自己謙虛吃虧點都不算什麽,畢竟個人恩怨易解,大不了幹上一架,可眾怒卻難以平息,要是初來乍到就得罪了東城的文人異士,那他接下去還怎麽在這裏生活?


    常先生見他臉色難堪,隻好將心裏讓其當場獻藝的打算作罷,隨之急忙開始收拾書攤上的筆墨紙硯,開口說道:“不知小兄二人可否移駕,到常某寒舍說話!”


    對於生人邀請,知苦是打萬分之心抵.製的,畢竟他可不清楚眼前之人的為人處事,萬一對方耍賴並不滿給自己隨便一個罪名告上官府,憑借他在東城的影響力,還不輕而易舉讓自己陷入困境?而且,他覺得當麵拒絕又不好,畢竟就算對方的住所是虎穴之地,也總好過自己被這麽多人的目光盯著,所以他站在原地是猶豫的緊,不知該如何辦。


    見對方久未答應,又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唐突,常先生便又道:“小兄不必顧慮,我並非東城本土人,若小兄覺得此事不妥,我便請你到城中酒樓一敘,正巧我晚餐尚未食用,想必小兄也不曾吃晚飯吧?”


    知苦之前已是吃過一碗麵食,但確實不夠飽,畢竟他正值青春,發育期間食量又大的很,所以再吃兩大碗飯也絕對沒有問題,倒是自己的妹妹吃的極為飽足,而且二人來到東城後,本身銀兩就不多,又吝嗇吃飯得花錢,知苦也便打算將就著過去,但現在聽到有人請自己吃飯,且在視線通明的酒樓裏麵,自然再好不過;心想在這種酒樓用食,量對方也不能耍出什麽花樣,而若對方單純隻是好心請自己吃飯,請教作畫行書之事,他也大可說出自己的意見,不必再裝無知與藏拙。


    因此,他緘默了片刻時間,才為難說道:“先生真是執著,不過既然您主意已決,想必也不會輕易讓我兄妹二人離開,而我再找理由推脫倒顯得矯情了,我二人就與你去酒樓一敘,不過我事先說好,我妹之前的說法都是胡言,到時先生若是不滿,可不要不付酒水錢就走!”


    常先生背起行囊,淡然道:“豈敢,我還能幫你找迴之前被人竊取的銀兩!”


    知苦聞言,驟然一驚,沒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但片息之後,立刻明白過來,伸手便去翻知雲背後的行囊,這才發現整五百輛的銀子早已少了一百兩,心中大怒偷銀之人實在可惡,暗罵道:“馬勒戈壁,連老子的銀子都敢偷,東城的小偷要逆天!”


    心中的怒罵自然不好在這麽多人麵前表現出來,所以知苦隻好獨自鐵青著臉色,像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知苦知苦,真是應了苦楚,他牽著知雲的手一路跟常先生往城中酒樓走去,卻是一言不發,可以看出他的心情是糟糕到了極點。


    知雲見哥哥臉色如此難堪,心知小偷是從自己背後偷走了銀兩,而自己又未曾發覺,不禁覺得自己好生愚蠢又羞愧,所以她開口小心翼翼對自己的哥哥道:“哥哥,是知雲笨,沒能發覺小偷的手段,你不要生氣!”


    知苦冷聲迴道:“這不關你的事,初來乍到你沒防備也是正常,怪隻能怪這小偷手段過人,竟然連你的知覺都瞞了過去,要知道你平日裏的敏覺是細葉村裏最高的,算了,此事不用放在心上,就當來東城生活買個教訓吧!”


    知苦是發自內心的疼這個妹妹,這點知雲心中比誰都清楚,所以就算自己犯錯了,哥哥也會找各種理由為自己開罪,而知雲同樣懂事,平時並不會輕易犯錯,之前銀兩被竊確實是她的無心之失,也是她預想不到的事情,但她還是覺得很羞愧,小聲說道:“知雲一定不會再讓銀子被竊了。”


    知苦寵溺地摸了摸她在燈火下有些泛黃的頭發,眼中的冰冷也柔和了幾分,對她說道:“好啦,事情已經過去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並不生氣!”


    說不生氣是假,但知苦確實很能忍,更多的是疼愛,常先生走在他們的前麵帶路,耳朵依然靈敏,清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笑著說道:“小兄不用在意丟失的銀兩,常某與那竊你銀兩的人正巧認識,到時我讓他還你們便是。”


    知苦心思何等細膩,瞬間斷定了眼前之人的不簡單,他能與小偷認識,會是什麽樣的人呢?想想也就明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絕非隻是一個簡單的書畫家,但對方到底是什麽身份知苦現在也不好斷章取義,所以他口中依舊平靜說道:“既是這樣,那就有勞先生幫忙了!”


    常先生擺手說道:“舉手之勞,無需道謝,酒樓到了。”


    說話間,知苦二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跟著眼前之人來到了東城最好的酒樓前,酒樓名深宵樓,是名氣極盛的酒樓,知苦每年都會來東城數次,自然知曉這座酒樓,隻不過他以前都是遠遠路過仰望的份,哪裏會想到自己還有機會進去大撮一頓?一想到這裏,知苦便心花怒放,覺得有些不真實,這裏的消費可不低,也隻有富家子弟才會來這裏消吧?


    他看著眼前這座精致的閣樓,木雕朱窗,風雅至極,兩腿竟開始有些木訥難移,而在這時,耳邊又聽到了知雲的疑惑聲,她道:“這房子真好看,隻是把它拿來賣吃的就浪費了!”


    什麽叫煞風景,知雲的話就叫煞風景,什麽叫沒見識,這倒黴孩子就是沒見識;不過世間也難得會有她這麽天真的孩子,甚至就連嚴肅的常先生也笑出聲來,他搖了搖頭邀他們一同進去,徑直走上了三樓,來到一間屏風阻擋的雅間,而就在知苦兄妹二人東張西望的同時,常先生又點了一桌子菜肴和兩壇陳年老酒。


    小二已經下樓去吩咐廚子準備酒水和菜肴,雅間內暫且恢複了安靜。


    知苦和知雲卻恍若夢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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