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萬家燈火通明,東城的大戶人家門口皆是火紅的燈籠高掛,而隨著夜市開始後,整個東城的氛圍都開始熱鬧起來,嘈雜聲更甚白天,最明顯的變化便是官道兩側的攤位不減反增,一片繁華盛景之象隨夜色悄然彌漫開來。


    東城比細葉村要靠南一些,地勢也更加平緩,氣候自然就暖上一些,況且城池中的通風度比之鄉村相對較低,因此就算此時尚且初春,也不至於太過寒冷,隻不過人們依舊穿著厚實的大衣與棉襖,象征著裏春夏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但厚實的衣裳卻絲毫沒有降低在夜市中遊玩逛街的人們興致。


    知苦兄妹倆一同走在寬敞的大街上,依舊由前者拉著後者的手,以防不會輕易分開。知雲滿目稀奇,東張西望,隻要看到新鮮的玩意便會拉著知苦駐足停留觀看一番,而知苦也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細細為自己這個單純的妹妹解釋,畢竟從今後開始,他們就要在城市裏生活了。而對於這樣的生活,知雲總要先認識一些東城裏的常識與基本,這裏不同於那個窮迫的小山村,村子裏當以自家的東西為主,而這裏卻是什麽都要考慮到金錢算計的問題。知苦二人的銀兩並不多,滿加滿算也就將近五百兩的樣子,這還是他們好幾年的積蓄,如果單單在山村裏麵過日子,也許他們的這筆財富絕對算得上是巨大,甚至細葉村裏的人家都沒有這麽多銀兩,但接下來知苦要向大戶人家提親,這得用去很大的一筆存款,而且那親家可是東城的商宦富家張家,家族底蘊極為深厚,五百兩銀子在他們眼裏無疑是微不足道的。隻不過就算知苦自己再怎麽窘迫,可在他妹妹需要花錢時,他都會義無反顧的去花那個錢,因為在他來看,妹妹遠比懷裏的銀子更加重要,因為隻有她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其次才是行囊裏的銀子。


    有趣的是,知苦認為懷裏的銀子要比那未過門的媳婦重要。


    時間過的極快,特別是在知雲什麽都要問,又要聽知苦一番解釋的過程,這樣的過程無疑極其乏味與煎熬,恐怕這世上也就隻有知苦這種人才會忍受的了,當然,這並不是他真的能忍受,而是他不得不去忍受,因為除了他外,誰還能教自己的妹妹長見識?


    於是,兩人就這樣一直在官道上轉悠,腳步走的極慢,眼看著天色逐漸漆黑如墨,又見墨色的高空裏閃現零星萬顆,璀璨至極,知苦才發現自己走出去不過百米遠。


    忽然,大聲的喧鬧聲自前方傳來,議論聲不絕於耳,聚集了大量遊客,知苦好奇的轉頭望之,間接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的聽力極好,這是在深山老林裏打獵練出來的能力,哪怕此刻的議論聲很雜,他也能大概聽出議論之事,所以他的目光才不由自主的轉到了前方,隻可惜由於遊客的數量實在過多,並不能看見所發生的事。


    轉頭看了一眼正沉寂在胭脂水粉裏的妹妹,發現她正挑中其中一個在看,然後又用鼻子聞了聞,發現挺香,臉上不由樂了。


    以前來東城的時候,其實知苦每次都會給自己的妹妹帶些小禮物,其中就有一次給妹妹帶了一盒胭脂,隻不過那時侯的知苦年齡很小,又不懂胭脂能有什麽用,便當玩具給糟蹋了,現在再次見到這種東西,知雲便拿著聞,像是忽然間知道了它的作用一般,也許這就是女人愛美的天性,頗有點無師自通的味道。


    知苦肯定她記不起以前的那盒胭脂,但看著她如此喜愛,便掏了銀錢買下那盒胭脂,然後帶著她直接越過十幾家攤位,來到那早已擁擠喧鬧的人群裏,看熱鬧去了。


    知雲被哥哥拉到前麵,也未曾有什麽不高興,專心致誌的把玩著手裏的胭脂盒,心裏依舊是樂開了花,渾然不知道身後正有一隻賊手摸向了她的行囊。


    行囊裏是兄妹二人苦苦積蓄數年的銀兩,那小賊眼尖,算的上半個行家,一眼便瞧出行囊中的端倪,而且他又借助此刻的喧鬧氛圍與擁擠人群,當下就要去偷取知雲背後囊中的銀兩。知雲沉醉於胭脂迷香裏麵,知苦則是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麵的大街上,隻見街上有一名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正彎腰於桌案前,專心磨墨,像是要提筆作畫。


    此男子大約三十來歲,處於而立之年,一頭黑發隨意盤係著,看樣子顯得很是隨意瀟灑,他磨好墨後執筆於清水裏,旋轉兩圈順勢提起,用浸濕的毛筆後輕點於漆黑的古硯上,隨之便用那染了墨跡的毛筆在泛黃的薄紙上作畫,其行筆如風,落筆飛快而不顯拖遝,看得出手法極為老練,是個具有作畫多年底子的人。


    不到片刻之間,本是空白的紙麵上就鋪蓋了大片大片黑色的墨跡,意境十足,知苦看的入神,腦海裏迴想起自己曾經所學過的國畫,再與之一比較,發現對方雖沒有自己當年畫的那麽好,但也絕非班門弄斧之輩,心中不由產生諸多感概,暗暗想到:“自己十七年來都沒再提筆作過畫,恐怕早不如眼前之人了吧?”一想到這裏,莫名其妙的思想不斷匯聚而來,哪怕是此刻還擠在嘈雜的人群裏,他也開始泛起自顧自的出神,而等到他再次迴過神來時,眼前的中年男子已經接近了作畫的尾聲,隻差提字書寫了。


    俗話說的好: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對於這個作畫都不用半個時辰的男子而言,寫字自然難不倒他。


    知苦饒有興致地看他提筆做詩,情理之中地看到了一首略顯工整的詩句寫在畫紙上,給這幅畫卷填上了完美的空缺,隻是畫中花物本是瀟灑隨意,而那首詩句卻又寫的極為工整小心,不免使一心觀看的知苦覺得有些差強人意。


    眾人見男子收筆,無不拍手叫好,更有人讚道:“常先生不僅作畫厲害,妙筆生花,更有一手不亞於作畫技藝的書法,實乃聖賢之人啊。”


    一白麵書生點頭讚歎,笑道:“這位兄台說的極是,常先生如此佳作,隻怕朝中的那些大學士們都趕之不及了吧!”


    “……”


    各種各樣的讚美聲自人群中傳開,那被稱為常先生的男子卻隻是一心看著自己的畫,並未理會周圍不斷傳來的讚美,仿若置身事外,整個人都變得紋絲不動,甚至連那隻握著毛筆的手也不懂絲毫,就這麽懸在水桶上方,然後一臉思索,麵無表情,好似沉醉了其中。


    便在這時,瘦小的知雲在聽到如此多的讚美聲後,天生的好奇心不禁又浮上心頭,她將那專注於胭脂盒上的注意力騰出來,看到了那幅早已作完的荷花圖,小臉思索沉吟,隨之那雙純淨的眸子就是一亮,抬頭看了一眼臉上似笑非笑的哥哥,在其耳邊小聲道:“哥哥,這幅畫好像畫的不錯哎!”


    知苦點頭示意。


    知雲又道:“那字也寫的極好,但遺憾的是這位先生卻將它們強行放到了一起,是不是變得像哥哥口中所說的牛頭不對馬嘴啊?”


    知苦聞言,無奈地笑笑說道:“連這你都看出來了?”


    知雲認真地點頭說道:“那是自然,平日裏你不是總喜歡在自家院子裏的泥地裏用柳條畫畫嗎,雖然我們家窮,買不起筆,但我覺得哥哥用柳條畫的畫才是真好看,而且哥哥的字也寫的比他好,至少你的字和畫摻雜在一起就很自然,他的就不行了。”


    知苦對此,點了點頭表示讚同,便笑著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然後帶著她轉身向人群外走去,說道:“好了,熱鬧已經看完了,我們快走吧!”


    兩人說話的聲音極輕,並無人聽到這番對話,但就在二人轉身的那一刹那,那一臉沉吟的常先生卻忽然轉過頭來,兩眼直盯著知苦而來的背影,開口對他們挽留說道:“二位,請留步!”


    聽到常先生的唿喊聲,知苦心想難道對方聽到了自己和妹妹的對話,從而挽留自己?


    知苦覺得並沒有這個可能,但他終究還是頓下腳步轉頭看了一眼那位常先生,而這一眼卻使他發現對方果真盯著自己在看,心裏不由一毛,隨口問道:“不知先生喚我二人留步於何事,我們在趕時間!”


    常先生沒有露出任何的微笑,眉峰依舊微皺思索,平靜說道:“常某冒昧挽留二位還請見諒,隻是先前常某聽到令妹的言語忽覺心中有些明朗,但又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閣下可否作以解釋,何為牛頭不對馬嘴?”


    知苦聞言,心道這家夥果然聽到了自己和妹妹的談話,不禁覺得很是奇怪。


    出門在外,該低調的時候就得低調,知苦很懂這個道理,況且就在常先生的這句話對自己說出後,周圍的人群早已嘩然一片,紛紛將目光投向自己,仿佛看自己的眼光就像看怪物一般,這讓他覺得很不適應。


    因此,為了避免更多無謂的事情繼續發展,知苦並不打算再糾纏這件小事,從而轉顏一笑說道:“先生之言我聽不明白,而且我們並沒有議論你的畫,我兄妹二人都是剛從鄉下來到城裏的賤民,都是俗人,哪裏會懂作畫提詩這等風雅之事?”


    他接著笑道:“先生是雅者,我妹是俗人,她又如何敢說你牛頭不對馬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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