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逃的兩個短漢在前頭陀在後,竄房越脊已逃到堡門不遠。不料前麵遠遠一堵高牆上,現出兩個俏佳人來各橫短劍迎頭攔住,一聲嬌喝道:“賊徒到此,還想逃命不成!”喝聲未絕玉臂齊揮,鏢彈交下。這樣前後夾攻,三個奸細不由得魂飛膽落!前麵兩個短漢雖然矯捷非凡,禁不得鏢發連珠彌如密雹,躲過了鏢躲不了彈,一個心慌失措腿肚上各中了幾顆蓮子彈,兩腿一軟便一齊骨碌碌滾向下去,下麵湖勇們一聲呐喊,一窩蜂趕將過來便把兩短漢四馬攢蹄捆將起來。那屋上還剩一個披發頭陀,看得夥伴被擒,急得一聲怪吼,把手上一支蛟筋藤蛇棍舞得唿唿山響,沒命的衝向前去,鏢彈象雨點般打在身上,竟一點傷他不得,直被他縱上堡牆跳落堡外。黃九龍、王元超、滕鞏、舜華、瑤華合在一處,一起追出堡外,眼看他翻山越嶺捷逾猿猴,直追出三座碉堡將近湖岸,黃九龍首先追及,喝一聲:“賊頭陀還往哪裏跑!”白虹劍電也似的向前掃去。那頭陀卻識得厲害,並不迴頭招架,隻雙足一點直竄出丈許遠,已到湖岸茅亭底下,一轉身屹然立住,瞪著一雙圓彪彪的怪眼,把藤蛇棍拍的向地上一擊大聲喊道:“來來來!俺再與你戰三百合,教你識得俺飛虎頭陀的手段。”黃九龍大怒,一聲厲喝,把白虹劍一挺,使個玉女穿梭的著數,連人帶劍直搠將進去。飛虎頭陀卻也了得,一個滑步避將開去,一緊手中藤蛇棍,翻臂一撒,使個“烏龍掃地”纏將過來。頓時劍如銀龍棍似怪蟒,一來一往鬥將起來。


    講到這飛虎頭陀本領原非小可,手上一支蛟筋滕蛇棍軟硬兼全不懼寶劍,同黃九龍白虹劍足可支持一起。不過飛虎頭陀仗的是全身刀槍不入同竄房越脊的輕身功夫,講到劍術怎及得黃九龍內家精奇?十幾招以後,就逼得他手忙腳亂隻有招架,步步後退。卻在這時,王元超、滕鞏、舜華、瑤華率領著許多湖勇一齊趕到,四麵散開包圍過去。飛虎頭陀一看不對,恰好被黃九龍劍光漸漸逼退到水邊,那頭陀看得明白,哈哈一聲狂笑道:“俺要失陪了。”腳跟一墊勁並不轉身,整個身子象箭也似的直向後麵水波上平射過去,卜通一聲浪花一湧一落,那頭陀立時蹤影全無。黃九龍道:“看不出這頭陀還精通水性,此人在單天爵那邊早晚是個禍根,慢慢想法總有一天要把他除掉。”王元超道:“今晚這三個奸細來得非常兀突,既然柳老道下書定約,怎麽又做出這樣冒昧的事來?令人有點難以索解了。”滕鞏、舜華、瑤華都一起稱怪。黃九龍笑道:“今天差一點著了這頭陀的道路,說起來又要佩服我們大師兄的奇妙布置。因為各處山寨的更樓瞭台,差不多都設在門樓岩口左右,獨有俺大師兄察看此地形勢,教俺設在堡內最高處所,一直可望到十裏開外,為全堡耳目。早晚更番守望,內設巨鉦、號角、金鑼三樣器具,火警鳴鉦聚兵鳴角,遇刺客、奸細鳴鑼。火生何處兵來何方,刺客多少隻要辨別聲音細數幾下,就可明白。別處山寨的更樓瞭台,往往設於寨岩前麵,易為奸細所製,一進門先把更夫瞭卒捆縛起來便可為所欲為了。今晚這賊頭陀同那兩個猴兒般的漢子,一進堡就把看守門樓上的幾個湖勇用雞鳴香熏翻捆了手足。萬不料俺後麵瞭台上,正有一個頭目帶著四個湖勇上台替班,早已借著月光看清門樓上有三個鬼鬼祟祟的黑影直向廳屋奔來,立時鳴鑼如雷驚醒大眾,接著又是鐺鐺鐺三下,俺就知道來了三個奸細,急急奔出,提劍跳上廳屋正把三個奸細截住,就殺起來。一忽兒滕老夫同你先後到來,把他們殺跑。可是沒有兩位女英雄賞他們幾顆連珠彈,那兩個瘦漢輕身功夫著實可以,恐怕同賊頭陀一起跑掉了。俺總以為柳摩霄吃足苦頭暫時定然無虞,哪知稍一疏忽幾乎著了道兒。這三個奸細不言而喻,定是想劫奪被擒的幾個洞庭寨主,不過細想起來,柳摩霄何至於這樣冒昧?恐怕其中另有別情吧。”滕鞏道:“好在我們已擒住兩個,不難從這兩人身上討出口供來。”黃九龍、王元超齊聲道:“對,俺們就此迴堡審他一審。”說罷一起迴轉堡中,就在大廳屏風前點起兩行臂膊粗的大燭,橫列一張長桌,蒙著火紅錦幃,上而設了一排虎皮交椅,黃九龍居中,滕鞏、舜華、瑤華、王元超、癡虎兒依次坐下,後麵侍立著一排頭目,左右雁翅般排著幾十個抱刀湖勇,倒也威風凜凜,不亞於森羅殿上。黃九龍喝一聲:“帶奸細!”階下春雷價齊聲答應,登時一陣吆喝,簇擁著兩個反剪的短小精悍的漢子來到公桌下麵。


    兩漢腿上雖然吃著蓮子彈,依然精神奕奕挺立如山。黃九龍等仔細一打量,兩漢身材麵目長得一模一樣,卻無兇惡邪氣,不禁暗暗稱奇。黃九龍劍眉一挑,砰的一聲,以拳抵桌,厲聲喝道:“你們二人姓甚名誰,籍貫何處,受何人指使,來此意欲何為?快快從實招來,如有半句虛言立時叫你們身首異處。”哪知這兩人聽得黃九龍一番叱問滿不在乎,隻各人瞪著兩隻黑漆似的眼珠,目光灼灼隻管打量上麵坐的幾個人。看到滕鞏,兩人露著微笑互相目示,口中一陣咿咿啞啞不知說的是什麽。滕鞏早已看清這兩人,在大戰提鎮衙門時候,同紅娘子交手的就是這兩人,忙向黃九龍耳邊低說了幾句。黃九龍微微點頭,心裏也打了一個主意,卻又故作怒容一聲大喝道:“該死的東西,既然被擒,還不俯首乞命從實招來,難道不怕死嗎?”黃九龍一聲喝畢,兩人仰天打了一個哈哈脖子一伸,似乎表示伸頸就戮的意思,口內依然一聲不響。黃九龍猛的一抬身錚的一聲掣出那柄白虹劍來,右臂一伸閃電似的一道白光奔向兩人中間,亮銀似的劍鋒倏卷倏舒,宛如怪蟒吐信一般,頓覺冷氣颼颼逼人眉宇。兩人初見這把奇異長劍,不由的臉上現出驚惶神氣向兩旁一躲,一忽兒又豎眉瞪目露出強項態度,各把脖子伸得長長的向劍鋒奔湊過來。黃九龍哈哈一聲大笑,隻一掣那把劍縮了迴去,依舊盤在腰間。兩人詫愕之間,黃九龍托地一躍隔桌跳將出來,親自把兩人捆索解去,向兩人一豎大拇指嗬嗬大笑道:“兩位端的英雄了得!俺們恨的是單天爵擅作威福居心叵測,柳摩霄無端侵犯情理難恕,同諸位有何怨仇可言。而且俺可以鬥膽說一句,單天爵無非用勢力、耍手腕來籠絡江湖好漢,助他多行不義,柳摩霄也是一鼻孔出氣,無非互相利用,講不到義氣兩個字上去。兩位一臉英雄氣概,怎麽也被他們利用?實在可惜之至!”說到此處連連歎息。


    這時滕鞏、王元超、雲中雙鳳也一同下座同兩短漢施禮,一麵指揮湖勇撤去公案,請兩短漢高坐。這一來把兩漢弄得莫名其妙,苦於啞巴說不出話來,急得連連反手指口咿咿啞啞的一陣亂嚷。黃九龍等這才明白兩人都是啞巴,未免肚裏暗笑,卻又一時想不出探他口氣的法子,眉頭一皺想了一個計,問兩人能否以筆代口。哪知兩人原是鄉下老憨,隻認得西瓜大的幾個字,怎能筆談?除卻寫出“嚴東關祝一郎祝二郎”幾個字外,隻急得兩人雙手亂搖。可是啞巴也有通談的門道,隻看他伸出兩手東一指西一指,比劃了半天,黃九龍等沉住氣領會他比劃的意思,居然也略略懂得一點大概。知道這兩人同單天爵、柳摩霄認識得沒有幾天,對於單、柳兩人行為一概不知,又從這兩人麵上神氣看出對於自己非常欽服,又看得兩人這種誠懇之態,武藝也算不差,頗有聯絡之意。恰好滕鞏、王元超也有此心,說話之間把單天爵、柳摩霄惡劣行為,盡情說了一番,勸兩人不要助紂為虐,玷汙了自己的江湖名氣。又從話裏套話,勸他們在湖堡多盤桓幾時,多結交幾個朋友。這樣三言兩語,尤其是講到彼此武功,說得兩人五體投地,兩人互相咿啞一陣倏的立起身來向黃九龍拜伏在地。黃九龍大喜,忙兩手扶起極力安慰一番,又向兩人說明白武功宗派,同座幾個人的來曆。兩人格外心悅誠服高興非凡,但是黃九龍想打聽範高頭父女情形同單天爵叫他們來堡是何主意?因為東關雙啞初次見麵,啞巴的手勢不熟,雙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依然難以完全了解,隻有暫時罷休,等二師兄迴來再定主意。當晚就請東關雙啞在客館睡了一宵。


    第二天眾人隻盼望甘瘋子到來,哪知望到日影過午還是消息沉沉,個個焦急非凡。黃九龍心想二師兄絕不致失陷在單柳二人手上,再細細向東關雙啞打探,問他們在江寧有沒有看到甘瘋子這般模樣的人?雙啞一味擺頭搖手,再問範高頭父女是否關在監牢。雙啞又把手亂搖?黃九龍索性一句句的探問,看雙啞搖手不搖手來猜度江寧的消息。這個法子倒也不錯,比較昨晚毫無頭緒的進步得多了。果然從這樣一問搖手裏,探出驚人消息來了!黃九龍問到範高頭父夂既然不關在監牢,難道柳摩霄因為要調換幾個寨主待如上賓麽?雙啞又把頭搖個不住,眾人驚異起來。雙啞看得眾人驚異,肚內明白,恨不得剖腹相告,卻苦於說不出來。祝一郎低頭一想,忽然伸開左臂,豎著大拇指間小指,中間三指握得緊緊地,又把自己的頭發揪下幾根來,用右手拈了一根在大拇指上纏了幾道,又在小指上照樣纏了一道。纏畢把大拇指同小指向桌上一抵,兩隻眼卻骨碌碌向眾人亂轉,口內大聲咭咭吧吧的嚷了一陣,似乎叫眾人注意他兩個指頭。黃九龍等不知他是何用意兒乎要笑出來,忍住笑看變戲法似的看他做出甚樣把戲來。祝一郎卻凝神望目的把左手兩指抵在近身的桌邊以後,突然伸長右臂,一俯身從右麵桌邊底下也昂起一個拇指,一個小指來。昂起以後,猛可裏兩指一躍而出,發瘋似的把右手兩指搭在左邊桌上的兩指上,一陣爬剔,鉤去發絲,四指相合疾躍而起在桌麵一蹦一跳,同向右邊桌麵跳下麵沒。祝一郎表演這番指頭活劇以後,向眾人又一陣咿啞,似乎問眾人明白不明白?隻你看我我看你,皺著紋瞪著眼,想不出所以然來。隻笑倒了舜華、瑤華姊妹倆,背轉身抿著嘴吃吃的笑個不止。這當口癡虎兒也坐在滕鞏肩下,這位傻哥有時卻比聰明的還聰明,驀地跳起身來拍手大笑道:“俺明白了。”眾人忙問:“你怎麽明白?”癡虎兒大笑道:“妙,妙!範老丈父女已逃出江寧了。”


    眾人大驚忙問怎講?癡虎兒笑著向祝一郎一指道:“這位起初用頭發捆縛起來的意思大拇指是範老丈,小指是紅娘子。後來右手兩指也是一老一少的兩位英雄,把範老丈父女救走了。”眾人一想果然很象。祝一郎、祝二郎聽得癡虎兒說得不錯,滿麵欣悅之色,連連向癡虎兒翹著大拇指。眾人看雙啞情形,證明範老丈父女確已被人救走,個個驚喜非凡,滕鞏說道:“這樣說起來,救範老丈的老少英雄定是少室山人師徒二人了,但是甘老英雄同東方傑怎麽還不見迴來呢?就是少室山人救出範氏父女以後也應急速到堡才是,此刻都未到來,恐已另生枝節。”話還未了,急匆匆趨進幾個湖勇大聲說道:“範老英雄們迴來了。”眾人大喜忙一齊迎了出去。


    將出廳門,已見一群人從廣坪甬道上過來,為首一個白麵長須道冠朱履,料是少室山人。緊跟著範高頭父女,卻都衣冠不整滿麵頹喪之象,最後卻是東方傑陪著一個氣概昂藏背負長劍的少年。眾人迎下台階恭身肅客,黃九龍首先趨上一步,向少室山人施禮道:“久仰道長盛名,今日得蒙光臨,又蒙搭救範老英雄,實在感幸之至。”兩人揖讓之間,滕鞏已一把抓住範老丈手臂哽咽得說不出話來,舜華、瑤華也握著紅娘子的手互相對泣。範高頭一跺腳大聲說道:“老朽萬不料死裏逃生還能見眾位一麵,沒有這位道長師徒二人相救,這幾根老骨頭早已同亡婿相見黃泉路上了。”說到亡婿兩字,後麵紅娘子已頓足嚎啕起來,卻又想起此地並非自己家中,忙又極力忍住隻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向眾人哀哀欲絕。舜華、瑤華一邊一個把她挾上台階,跟著眾人一起走進廳內。湖勇們忙調椅添座分獻香茗,眾人又重新一一施禮依次落座。紅娘子起初進來隻顧哭泣並未留神,此時抹幹眼淚四麵一看,猛見癡虎兒肩旁坐著兩個異樣短瘦漢子,正是江寧血戰時用兩柄匕首絆住自己的兇漢。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也不問如何會坐在此地,倏的躍起戟指叱道:“這兩個兇徒正是江寧一黨,如何在此?快把他們捆起來!”範高頭聞聲驚視似乎也依稀認得,剛想啟問,滕鞏忙立起身來兩手一搖,向範高頭父女婉轉說明情由。東關雙啞有口難言,隻向範高頭、紅娘子作揖謝罪,少室山人也從中解圍,說了既往不咎不知不罪的話。紅娘子無奈,隻好把氣壓了下去。黃九龍向東方傑問道:“俺們二師兄怎的沒有同迴呢?”


    少室山人不等東方傑答言,向眾人微笑道:“其中詳情,容貧道奉告吧。貧道師徒二人自從與滕老先生分別,依然迴到提鎮衙門暗地裏探著。隻見單天爵的一般狐群狗黨,已經救熄後堂火苗,打掃淨大堂前屍首,在大堂上設起公案桌,標兵胥吏排列得威武異常。我們知道要審範老先生了,果然一忽兒單天爵翎頂輝煌坐出堂來,後麵擁著許多不三不四的江湖人物。這番情形,俺知道先迴湖的四位貴堡好漢已報告得詳細,毋庸多敘。那時範老丈臨刑當口幾乎把俺們急死,急得不管好歹先用屋瓦延宕一陣。萬不料幸而這樣一延宕,柳摩霄不先不後到來大喊刀下留人。俺門起初詫異非常,猜不透楚何用意?後來在單天爵秘室上麵聽得柳摩霄說出在太湖失敗失陷了幾個寨主,要彼此掉換的話,才明白他們的鬼計。那時俺師徒倆分頭去尋找範老先生監禁所在,想看看有無下手機會。哪知踏遍牢獄一間間仔細探聽,竟無範老先生的蹤影。卻在一間營房上麵聽出一個自稱鬼麵金剛的人同貴堡四位好漢說話,一忽兒五人出衙騎著快馬走了。那時天已大亮,知道範老先生已無危險,可以暫時離開,於是俺師徒倆包好兵刃縱下屋來,仗著無人認識,大大方方走出城來。俺們寄寓所在,是城外一個破廟內的觀音閣。這座破廟香火毫無,除了幾個乞丐在大殿角落裏煨狗肉、捉虱子以外,終年看不見人影的。尤其是廟後那座觀音閣,因為設有樓梯,閣外人進不到,俺師徒二人寓在這種地方最好沒有。哪知天下真有意想不到的事,俺師徒倆剛飛身入閣,突見範老先生父女兩人垂頭閉目盤膝而坐。俺們大驚!還未開口,範老先生父女已拱手起立悄悄唿出俺師徒賤名來,又遞過一個紙條與俺。俺一看上麵寫著:‘別來無恙!匆匆未能謀一麵,甚歉。範氏父女請攜之迴湖,甚感,甚感!瓢奉啟’我一看恍然大悟,原來就是貴堡主的老師陸地神仙,不是他老人家哪有這樣廣大神通?還記得那年我雲遊雲南,碰見他老人家一次,深蒙他殷殷循誘,時刻銘心,講起來我也可算他老人家的私塾弟子,可惜他老人家不知為了何事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竟不能謀一麵。當時我們問範老先生他老人家怎樣能在青天白日救出兩位來?……”少室山人說到此處,範高興接著歎了一口氣說道:“到現在我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象他老人家的本領才算得絕頂功夫。俺父女倆起初自問必死,想不到柳摩霄異想天開救下仇人的命來,弄得老朽如騰雲一般。等到被他們推推擁擁關入後麵一座地窖裏,似乎地窖裏麵是條狹長的地道,卻是漆黑一片看不分明,而且依然腳鐐手銬轉動不得。隔了不到頓飯時光,忽覺眼前白光一閃,一陣風拂麵而過,就聽到耳邊有人道:‘我來救你們二人出去。’說了這句,就覺得那人用手在鐐銬上一拂,立時寸斷。但是俺父女手足都已麻木得不能動彈,寸步難移,那人似已知道,又替俺們略一按摩,立時四肢迴複過來,跟著那人走出地窖。一看這人須眉奇古體貌清臒,真是一派仙風道貌令人肅然起敬。俺那時還神誌未清,認不出就是令師,正想俯身下拜,他老人家向地窖口七倒八歪躺著的許多兵勇一指道:‘這般人暫時被我點了睡穴不久即醒,快跟我走,免得再妄動幹戈。’說到此處遠遠有人聲到來,他老人家不由分說,象拎小雞似的一手一個把俺父女倆夾在脅下,立時騰身而起,隻一起一落就飛出好幾層屋脊出去,這種輕身功夫,不是目見誰也不信。俺一眨眼便在衙外僻道內,他老人家依然把俺父女倆夾在脅下飛出城外,直到觀音閣上始放下俺們來。這一路飛行,俺隻覺天風貫耳有眼難睜,宛如騰雲駕霧般,片刻之間迷迷糊糊就到了閣上。那時曉日初升,衙內街上豈無人見?何以他老人家一路自在飛行毫無阻礙?現在俺還疑惑是仙人縮地之法,並非輕身功夫哩。”少室山人大笑道:“沒有這種功夫還能稱陸地神仙嗎?可是功夫還是我們淺薄,未能窺其奧秘便疑為神仙一流。其實古時聶隱娘、空空兒、虯髯公、摩勒之類,都有這種功夫,大約身法步法快到極點,便似電掣雲馳一般,即使有人看見,隻見一道白煙而已。至於單天爵那邊,他老人家能夠在青天白日下出入自如,定有奇妙布置,一半懾於他老人家的威名,哪敢輕捋虎須咧!”範高頭道:“可不是!那時他老人家在觀音閣上把俺放下,俺才認清就是多年不見的老友,俺格外驚喜異常。他對俺們說道:‘我們在此相見也是事有湊巧,可惜俺有要事在身,未能送你迴湖。好在少室山人師徒不久即至,請他們送你們迴去好了。單天爵那兒俺已有警告,地窖裏麵也有布置,一時尚不致發現。此地又異常僻靜,暫時可以無虞。你們等到今晚夜深人靜時,再同少室山人迴湖去好了。‘說罷掏出兩顆丹藥同一封信、一張紙條來,把兩粒丹藥賞俺父女倆每人一顆,說是:你們父女兩人急痛傷肝,一夜苦戰元氣大傷,吃了丹藥斷免疾病。這一封信,囑咐迴湖後麵交甘老英雄,一張紙條交與少室山人。吩咐清楚,俺父女正伏地拜謝,哪知一抬身已不見他老人家的蹤影了。那時俺父女倆身體疲乏已極,困餓交攻,忙將丹藥吞下盤膝定神。果然丹藥如神,非但不知饑餓而且精神陡長。後來這位道長知道這種丹藥名叫辟穀丸,是用深山千年黃精和茯苓、何首烏等寶貴藥材造煉而成的我們吞下丸藥沒多久,這位道長同這位東方傑兄果然到了,我遞過那張紙條,彼此就在閣下席地麵坐,商量晚上依照陸地神仙指示一同迴堡。又問起滕鞏老弟,知道也蒙少室道長搭救才能脫險,隻可憐那鐵槳馮義碎身殉主屍骨無存!”


    範高頭邊說邊又老淚縱橫仰天大哭,紅娘子也伏身抽咽起來,眾人又紛紛勸住,勉抑悲聲。他又繼續說道:“俺們四人在觀音閣上商量定當,先由少室道長師徒二人重新翻身進城探看動靜,順便購買一點治饑食物,到了日落燈上迴轉閣來卻多了兩人。原來少室道長出城迴來,湊巧路上碰著甘老英雄同這位東方傑兄,他們手足相逢果然喜出望外,就是道長同甘老英雄也是多年闊別,重逢舊雨,一同邀到閣上,見著老朽父女又是一番驚喜。據甘老英雄意思,想在走馬換將以前出奇製勝獨立救出老朽父女,使單天爵、柳摩霄無可挾製,失敗到底。萬不料令師略一舉手,就把老朽父女救出來了。其實甘老英雄到江寧去的當口並不對諸位說明,正是他別存深意體貼入微之處。他完全因為老朽活了這麽大,從前在江湖上也有點小名氣,不幸在江寧跌翻在後生小輩手內,還同著一個青年孀女被人挾製著走馬換將何等難堪!所以他立意要在事先把老朽父女搭救出來,這番深情厚意教老朽父女如何報答?但是這位甘老英雄當老朽掏出陸地神仙手劄來,他接過拆開一看,猛可裏把手上一封信向老朽一擲!匆匆說聲請轉交俺師弟們一看便知,此刻俺有要事恕不奉陪了。說著舉手一拱,一躍身飛出閣外走得無影無蹤。他這樣一走真弄得俺們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信內有如何要緊事,使他走得這樣慌忙。”範高頭邊說邊把那封信拿出來送與黃九龍,黃九龍就把自己師父的手諭攤在桌上與眾同觀,隻見上麵寫道:“餘自雁岩來,湖堡近狀甚悉。單、柳癬疥疾不戢將自焚,世事不可知,幹戈將匝地。汝輩當務其大者遠者毋負此大好湖山,使先賢先烈竊笑於地下焉。近有要圖,需瘋子速來寧,毋忽。來春雁岩之會舉行於堡,汝師母將與會,事無巨細悉取決於是。範翁長者宜加優禮,少室翁功行精進宜勸求教,潛蛟謹厚,從龍湫甚勤,癡虎純孝堅苦天生鐵骨,汝輩加以啟迪,當嶄然露頭角。雙鳳娓嫵可喜,返命時元超當隨行報使,師母有所命弗辭。餘事九龍便宜行之,不贅。瓢字”


    眾人一同看罷,凡在信內提及的幾個人各有不同表示:範高頭自是感激,少室山人自然謙讓,滕鞏看得讚揚兒子也是暗暗欣喜。惟獨舜華、瑤華、王元超三人心裏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感觸,心想我們三人的婚姻竟是鬼使神差一般,事事都如此巧的湊在一起,信內又單單差王元超同她們隨行報命,並不顧慮到男女同行不便的一層,豈非怪事?但是眾人倒也並不注意。當下黃九龍笑道:“我同五師弟迴堡以後,原有專函到靈岩寺四師弟處通知一切,所以敝老師知道此地情形。可是敝老師到雁岩四師弟迴信沒有提起,想是新近的事。何以匆匆又到江寧?信內還說近有要圖需二師兄相助,未知究係何事?忖度函內大意明年湖堡盛會師母也要駕臨,這倒是一樁希罕事兒,難道兩位老人家已和好如初了嗎?”範高頭搖頭道:“這倒未必。據老朽猜想,此番令師匆匆赴寧,或者就因為多年沒有解決的事已有眉目,不久就可解決。又預料此事解決以後夫妻定可和好,所以信內說明來年千手觀音與會的話,看起來定是此事無疑的了。”舜華、黃九龍、王元超齊聲問道:“此事日前老丈也曾提及,究竟其中有何糾葛,老丈可否見告?”範高頭連連搖手道:“不能說,不能說!此事奇特得很,不到可說的時候萬不能說。何況老朽所知也是一點影兒,何敢亂談。據老朽所料,明年此地盛會,他們兩位老人家必定會當眾宣布圓滿解決,那時諸位就可明白,現在且把這事放在一邊,老朽此刻想和眾位暫行告辭同小女迴柳莊一行。亡婿不幸屍骨難迴,小女也應設靈成服剪紙招魂,稍盡夫妻之義。”言罷又簌簌淚下,垂首無言。


    紅娘子倏的立起,一邁步趨向下麵衝著黃九龍淚流滿麵的跪在地下,嗚咽說道:“堡主大仁大義,可憐未亡人丈夫死得淒慘,不報此仇誓不做人。昨晚未亡人一時急痛神迷,幾乎讓老父同罹入難葬送惡賊手裏,此刻想來兀自心驚肉跳。現在未亡人隻求堡主善視老父,使他長受堡主愛護得保天年,未亡人來生定當變牛變馬報答不盡。至於未亡人性命,早已置之度外,無論遲早,不計利害,誓必手刃仇人然後甘心。”這時黃九龍驚慌失措不便用手攙扶,隻有遙遙地對跪,口中連連說道:“姑奶奶千萬不要如是,一切事都包在黃某身上,快請起來。”恰好雙鳳已飛步近前把紅娘子從地上扶起,眾人又紛紛勸說一番。黃九龍立起身來略一沉思,便向身旁湖勇低低囑咐了幾句,幾個湖勇領命趨出,然後向範高頭說道:“老丈同姑奶奶迴莊設靈自是正理,就是我們也要執紼告奠的。但是兩位飽受虛驚精神太乏,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報仇有日,還請節哀保身為是。至於設靈招魂一切瑣事我已著人預備去了,老丈同姑奶奶權且在敝堡屈居一宵,明晨我們一同陪老丈迴莊便了。”範高頭明白黃九龍這番厚意,恐怕他迴去睹物傷情,尤其是女人心窄難免發生意外岔兒,堡中人多又有雙鳳勸慰,自然好得多了。範高頭想到人家體貼周至,不覺感激涕零,隻有連連拱手道謝。紅娘子早由雙鳳扶入她們住的樓上,細細勸慰去了。


    這裏黃九龍又說起柳摩霄走馬換將的事來,且看他今晚換不出來如何下台。少室山人笑道:“這事想起來還有點不明,昨晨貧道師徒同範老先生父女,後來又添上東方傑兄,為慎重起見在觀音閣上足足守了一晝夜,直到今天醜時正才促程趕來。在閣上淹留時節,我師徒二人進城打探了幾次,似乎提鎮衙門靜悄悄的沒有動靜,城門口也無兵弁盤詰,卻因白天未便進衙,竟探不出實在消息。但是昨晚此地又鬧奸細,難道單柳二人發現範老先生走後也派人到此,想依樣畫葫蘆不成?”這時東關雙啞在座從旁聽得,連連搖手,表示所說不對,卻又無法說出實情,眾人隻可一笑作罷。少室山人接著笑道:“柳摩霄今晚又是一個難題沒有交卷,可是依貧道愚見正與尊師相合,罪止為首,似可不為已甚。”黃九龍連連點首道:“道長所見極是,且看他們來意如何便了。”這時東方傑正同他兄弟娓娓清談,忽聽少室山人說到這上頭,二人突然計上心來,略一接耳,一起肅然起立由東方傑向黃九龍道:“堡主可否現刻就將淫賊蓋赤鳳賜與不才兄弟二人,稍泄多年之恨?”黃九龍方要開口,少室山人不明原因便問何事?東方豪便向他老師婉陳一番,他一聽自己門徒尚有這段因果夾在中間倒有點不便開口了。黃九龍卻說道:“論到這淫賊,罪惡滔天,與幾個洞庭寨主不能一概而論,就算沒有東方兄弟一段因果也當為天下人除害,所以在下早已允許東方兄手刃仇人,未知道長以為何如?”少室山人同他徒弟東方豪到江寧去探訪東方傑本為此事,豈有不讚成之理?卻因自己說過不為已甚,唯有黃九龍一段解說終覺有點礙口,隻好說一句:“全憑堡主主持。”黃九龍一笑,從身邊掏出一張尖角令旗交與東方傑悄悄吩咐道:“你們二人拿著我的令旗到監禁處所提出蓋赤鳳來,尋個僻靜地方隨你們怎樣處治便了。卻不要令紅娘子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東方傑滿心暢快連連答應,暗地招唿了東方豪帶著令旗一同出去了。其實範高頭在座上看得一清二楚,知道黃九龍恐怕自己同女兒傷感,所以叫東方傑弟兄暗地處治蓋赤鳳,用心何等周執,益發感激入骨。


    當晚黃九龍在大廳上盛設宴席,一半為少室山人洗塵,一半替範高頭父女壓驚。首席自然是少室山人,次席範高頭,東方豪新到坐了第三席,其餘滕鞏、紅娘子、舜華、瑤華、東方傑、祝一郎、祝二郎、癡虎兒依次禮坐,下麵黃九龍、王元超並坐相陪,執壺勸酒。這一席灑,英雄相聚,本應興高采烈,無奈範氏父女兀自愁眉苦眼,連眾人也提不起興致來,幸而少室山人倜儻不凡,議論風生,談些奇聞異俗,一席的人無不傾心側耳,欽佩非常。正在杯酒談心當口,左右忽報江寧下書人到來。黃九龍笑向眾人道:“消息來了,諸位隻管暢飲,我去周旋一下再來奉陪。”說畢即匆匆邁步出廳。隔了許久,笑嘻嘻提著一個長方包袱進來,嗬嗬笑道:“柳摩霄、單天爵也隻有這點膽量,被我老師略施警戒,就嚇得膽小如鼠了。”


    一席的人聽得突兀,個個停杯仰身齊問所以?黃九龍把包袱向旁條幾上一放,依然入座,先向眾人敬了一巡酒然後微笑道:“此刻江寧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先已來過的鬼麵金剛,一個是單天爵手下的一名守備叫做餘得勝,綽號餘二麻子,口稱他們兩人奉命送迴範老先生的紅毛寶刀和紅娘子的雙刀同鏢囊,說是本來預備在今天晚上送迴範氏父女,不料昨晚夜深時節被少室山人師徒劫走,想是已迴湖堡,所以範老先生父女的軍器特地專程送來。彼此既然解除誤會,從此無論江寧、洞庭,對於貴堡絕不會再生糾葛。希望貴堡看在江湖義氣麵上,將洞庭幾位寨主交與他們兩人帶迴。我一聽他們口氣,明白柳摩霄今晚難已踐約,自己隻好不露麵,差這兩人言甘辭卑的來乞情了。”少室山人笑道:“怎麽救出範老先生牽在貧道身上?而且他們怎知貧道的賤號呢?”黃九龍笑道:“自然其中另有別情,我一聽他們口吻就知道其中還有波折,因為來的二人是單、柳兩人各自派了一個體己的人來的,象單天爵這種趾高氣揚的人,不受極大的挫折不會低首下氣的!我察看來的二人中,那餘二麻子是個草包,比鬼麵金剛笨得多。我故意恭維他一陣,設法把他一人調到別間屋內細細的套出江寧實情。果然那餘二麻子被我幾頂高帽子一套,口沫四噴直言無隱。原來敝老師在地穴內救範老先生當口在牆壁上寫了‘救老英雄者少室山人’一行字,單天爵在內衙起火以後本已得著部下報告,大堂前飛下一道一俗救了使單劍的人,後來大堂上飛瓦也有見著道長及令徒的,自然深信不疑了。”少室山人笑道:“他老人家想是故意如此,讓他們不知他親自前往。”黃九龍笑道:“據餘二麻子說,單天爵自從發現範老先生父女逃走,震怒異常!柳摩霄格外焦急得坐立不安,飛虎頭陀自告奮勇同祝家弟兄直趕到湖堡來,這就是昨晚這兒捉奸細的事了。最好笑那飛虎頭陀三人來湖以後,敝老師卻仍隱身在提鎮衙門,而同單天爵開一個大玩笑,據說飛虎頭陀轉身一刹那,單天爵在一角文書上想用一顆官印,哪知印匣內變了一塊石頭,一顆江寧提鎮的官印蹤影全無。這一下不亞於失掉單天爵的命根,做官沒有印把子如何當得?嚇得單天爵六神無主,連姨太太的馬桶內都找,哪有印的影兒。柳摩霄、醉菩提這般人也是麵麵相覷愛莫能助,但已覺到失掉得蹊蹺,定關係著範老先生的事。最苦的是單天爵失掉了官印,一麵暗暗搜尋不敢聲張,倘若被上司知道立時要參劾的,隻有啞吧吃黃連,一麵想法,一麵暗暗搜尋。不意在全衙翻箱倒櫃,單天爵坐在簽押房長籲短歎五內如焚當口,忽然一抬頭,屋頂天窗下而粘著一張紙條隨風飄動。單天爵大驚,一縱身取下來一看,隻見上麵寫道:‘欲尋迴爾印,革麵洗心,取爾首級,如擘一蠅!’下麵又署著少室山人四字。單天爵看了這張紙條出了一身冷汗!明白外邊能人很多,自己同柳摩霄這點本事也算說得過去,左右還有不少奇材異能之人,竟被那少室山人來無蹤去無影的隨意出入,假使要我腦袋真也容易,越想越怕,不覺氣焰全無,知道太湖幫不易招惹,不如急急趁波收帆。恰好柳摩霄也是驚弓之鳥急想保全幾個寨主性命,也顧不得平日威風,就各人派了一個心腹來此求和了。”黃九龍說到此地,少室山人大笑道:“這倒好!貧道本是一個默默無聞問人,這樣張冠李戴大出風頭,真是意料所不及的,就怕將來紙老虎戳穿倒難為情了。但是黃兄應許他們的要求沒有呢?”黃九龍笑道:“應許是應許,可是有兩樁事要他們照辦:第一樁,江寧兩陸兵弁同洞庭嘍囉們此後不準踏進太湖地界窺探本湖動靜,一經查出格殺不論。第二樁,金昆秀、馮義兩人屍首急速改用上好棺木盤殮,克日運到柳莊。棺木哪一天到人哪一天放。我說了這番話,那兩人沒口的應許,就此得了迴話,匆匆辭去了。”合席的人聽得金昆秀屍骨能夠運迴來,齊聲讚美,範高頭、紅娘子自然感謝異常,當席議定索性等棺木運到柳莊再舉行吊奠。黃九龍又向範高頭道:“老丈姑奶奶現在先顧辦喪事,使死者稍可瞑目,至於報仇的事不必急急從事,也不怕單天爵逃上天去。我這樣向他們一說,單天爵定以為我們從此不致與他為難,防衛自然漸漸鬆懈下來,那時我們想個別樣穩妥法子暗地到江寧把單天爵腦袋拿來,豈不易如反掌?”此言一出,範高頭、紅娘子眉頭立展連連點頭,眾人也附和著照此行事萬無一失。這一席話,範高頭、紅娘子總算得到報仇機會,也不能不強作笑容同眾人勉飲幾杯。等到灑闌席散,黃九龍等送少室山人、範高頭到廳旁客館住宿,紅娘子同雙鳳一起,東方豪自然同他老兄東方傑抵足聯床,諸事停當,一宿無話。


    第二天午後,江寧果真又派鬼麵金剛餘二麻子護送兩口棺木來到。黃九龍早已指揮幾個頭目派好執事人等,在柳莊範宅內外搭起喪棚,設好靈幛,高僧高道梵樂喧天,門外鼓樂吹打迎送,倒也有一番哀榮之概。兩口棺木到門,紅娘子一身麻衣哭得死去活來,範高頭哭了女婿,又撫著鐵槳馮義的棺材捶胸大慟。堡中從黃九龍以次,全體更番吊奠。說也奇怪,兩口棺材原是一東一西停放,眾人雖然一樣拜奠,可是全湖頭目和湖勇們在馮義棺前格外虔誠哀肅。範高頭撫棺痛哭當口,竟有不少湖勇暗灑同情之淚,大約因為馮義忠心為主捐軀殉身,格外難能可貴。等到紛紛祭奠告畢,黃九龍拜托少室山人、滕鞏等在柳莊照顧,自己同王元超迴堡把監禁的兒個洞庭寨主同那位守備沈奎標一齊釋放,並將各人兵器也一一送還。當日把這般交與鬼麵金剛餘二麻子原船送迴,隻有把蓋赤鳳一人推說當場被殺,同戰死幾位的屍身業由本堡一齊在山後深埋安葬。兩人也不敢深究,就此拜別下船揚帆迴江寧去了。(後來待得這般人放迴,當晚發現一顆官印仍舊好端端的放在印匣內。單天爵經過這迴教訓再也不敢得罪湖堡,連那冊秘笈暫時也不敢妄想了。)


    現在且說湖堡自範宅喪務告竣,少室山人在太湖各處名勝之地遊覽了兒天,把東方豪留在堡中,獨自向黃九龍等告辭,依然天涯海角地雲遊去了。少室山人一走,雲中雙鳳也想迴去複命,暗地同王元超商量妥當,由王元超乘機向黃九龍說道:“現在江寧這樁事總算了結,師母那方麵的事也應該早為取決。不過老師手諭命我陪雙鳳同去複命,在小弟想來,彼此男女有別,一路同行,殊嫌不妥,而且怎麽複命老師又沒有明白指示,如何向師母開口呢?”黃九龍嗬嗬笑道:“這事我早和範老丈商量好了,先頭師母命雙鳳捎來的一封信盛氣淩人,無非她老人家故意如此,並非真心要奪湖堡。至於要我收羅海上群雄,我們原是求之不得的事,隻要海上好漢真心聚義共商大舉,肯聽約束,我們何樂不為?所難這般人出沒海上,良莠不齊,萬一引狼入室貽害我們根本,這就是可慮之處了。現且一步步去做,昨天為此事私下同範老丈商量了一個辦法,由範老丈寫好一封詳函,把其中顧慮的所在一一寫入交雙鳳去麵交師母,且看師母怎樣說法。至於五弟你顧慮到男女同行不便,吾輩磊落丈夫何慮小節?師命為重,大事要緊,何必拘節於此。”


    黃九龍說出這番大道理,王元超聽得滿身舒服,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不料黃九龍邊說邊把兩隻精光炯炯的眼珠釘在他的麵上,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王元超麵上一紅,急問師兄為何發笑?黃九龍支吾了半晌麵色一整,低低說道:“呂氏姊妹武功著實了得,賢弟能夠設法把她們留在堡中,我們豈不又多些臂膀,但是怎能留得住呢?”王元超一聽,心想此話突然而來,何以先笑後說,難道我們的事已被師兄窺破,故意如此試探嗎?想到此地不覺心頭突突亂跳,滿臉忸怩之色。黃九龍看他難以為情肚內暗笑,慌忙用話推宕開去,微笑道:“這無非隨口說說,未必辦得到。現在堡中多了東關雙啞、東方弟兄同滕氏父子、範氏父女,都是將來好臂膀。愚兄想把全湖各山頭劃分幾個山寨建築分堡,水上也同樣多添戰船火器擴充起來。希望大師兄能夠到來,就可向他討教進行計劃了。”兩人說了一陣不要緊的話也就各自走開。


    到了第二天,呂舜華、呂瑤華就向黃九龍告辭要返迴雲居山去,提起海上群雄安插的事來,黃九龍推心置腹的說出自己同範老丈商量的一番主意,舜華、瑤華非常讚成,情願在千手觀音麵前極力疏通。正這樣說著,範高頭同紅娘子從柳莊到來彼此謙讓就坐。舜華看見紅娘子一身縞素不覺笑道:“現在應該稱白娘子,不應該再稱紅娘子了。”紅娘子笑道:“是啊,紅娘子三個字,應該送與兩位了。”兩人一聽話中有話很不是味兒,狠狠地啐了一口正想反唇,範高頭已迴頭向她們說道:“此刻聽堡主所說,兩位賢侄女就要迴去複命,未便強留。那海上群雄的事,老朽同黃堡主已商量過幾次,現在老朽備了一封信在此,托兩位轉陳千手觀音。信內說明處理海上的事,仍請兩位從中婉言疏通。”說罷從懷裏拿出一封信來。舜華接在手內,兩麵一看,裏外封得結實,還蓋上騎縫名章,好象信內有秘密要事恐怕寄書人私自拆看一般。舜華看得奇怪卻又不便明問,隻好收在身旁談些離別的話。紅娘子坐在一旁卻不斷暗揾淚珠,嗚咽說道:“兩妹要事在身愚姊未便相留,但是彼此相處幾日氣味相投,情勝手足,尤其這幾天愚姊慘遭大故,若非兩妹深情婉勸,正言開導,愚姊也許早行拙誌做了不孝不義的人了。”邊說邊拉著雙鳳的玉手抽抽咽咽若不勝情,舜華、瑤華也是黯然強笑勸慰。範高頭長歎一聲道:“兩位侄女此番來此沒有好好款待,反而生出逆心的事來弄得人家少歡,真是從何說起?”黃九龍急用話岔開談些別事,就在這天大設筵席餞行。


    席散,雙鳳結束停當,外披風氅,仍舊用自己帶來的兩匹俊驢代步。王元超師命在身,也裝束整齊,腰掛長劍,外披紫呢子,又從廄中選出一匹藍筋竹耳、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交與湖勇係在屋外,與眾人告別一番,同呂氏姊妹走出湖堡來。眾人一齊送出堡外,獨有紅娘子牽著舜華、瑤華叮囑再四,然後揮手揚鞭,兩驢一馬潑刺刺跑出三重碉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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