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滕鞏也是這樣的心理,看得紅娘子連發金錢鏢打倒許多人,心中大喜,忙大唿道:“此時不走,等待何時?”哪知範高頭怒氣勃勃,滿不在意,高聲喊道:“老弟不必多慮,這般飯桶,多來幾倍,也不在俺們心上,老夫今天不斬單天爵之頭,難泄胸頭之恨。”一語未畢,大堂上颼颼颼又縱出幾個人來,為首一個濃眉蒜鼻,短髯如蝟,穿著一身江湖夜行人裝束,抱著一對虎頭雙鉤,雙足一點縱下台階,厲聲大喝道:“狂寇休得逞能,插翅虎鮑剛在此!”話到人到,雙鉤一晃,已向範高頭分心紮去,範高頭急忙以寶刀相迎。


    紅娘子看得大堂上尚有多人,雙刀一掄,就想殺上前去。恰又從台階上跳下兩個短小精瘦漢子,一色純青密扣貼身短衣褲,每人兩手分持著兩把銳利雪亮的短攮子,捏手處飄著一條尺許長的紅綢。隻見四條紅綢一晃,兩人霍地左右一分,拍的一跺腳,便見四道白光裹著兩團黑影,著地滾來。


    紅娘子驀地一驚,知道這兩個家夥不好惹,尤其是這種小巧兵器,雖不登大雅之堂,卻也不易施展,能用這樣小的兵器同正式軍器交手,其人必定別有所長。紅娘子現在碰著這兩個家夥,身形衣服兵器均一模一樣,一見麵又用的是地趟十八滾的功夫,把兩柄短攮子施展得如閃電一般,就知道兩人紮手。好個紅娘子藝高膽大,卻也不懼,未待兩人近身,先自芳軀微矮,隻幾聲嬌叱之間,便把月雙刀舞得漫天蓋地遍體梨花,四柄攮子隻在四周亂轉,卻近不得身來。


    這時又聽得大堂內豁啷啷一聲,騰的跳出一個雄偉僧人,舞著一枝镔鐵禪杖,杖上係著幾個大鐵環,一路唿唿聲響打下台階。後麵還跟著三個彪形怪漢,各仗長短兵器,喊殺下來。滕鞏一看,事已如此,尚有何說?把心一橫,颼的拔出奔雷劍,一縱身就到了那僧人麵前,寶劍一指,喝聲:“妖僧通名!”


    那僧人不防幾丈路開外一個矮老頭一縱就到麵前,吃了一驚,忙一退步把鐵杖一橫,大聲道:“俺少林醉菩提便是,爾是何人?報上名來,俺杖下不死無名小輩。”


    滕鞏冷笑一聲道:“虧你不惶恐,出家人也在衙門鬼混,還敢大言不慚,俺也犯不著與你通名,送你到十八層地獄去就是了。”接著一聲大喝,隻右臂一振之間,那柄奔雷劍就向醉菩提胸間遞進。


    醉菩提忙把鐵杖一掄,格開寶劍,哪知麵前劍光一閃,敵人蹤影全無。醉菩提大驚,喊聲不好!忙向前一縱,霍地一轉身,想趁勢將鐵杖橫掃過去,不料滕鞏如影隨形,早已逼近身前,等他轉身用杖橫掃,隻滴溜溜地身形一轉,又到他身後。


    這時滕鞏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卻記著自己恩師也是出家人,念在佛門弟子麵上,不忍遽下辣手,隻左手一起,駢指向他脅下一點,正點在麻穴上。醉菩提這迴樂兒可大了,腰兒嗬著,眼兒瞪著,镔鐵杖舉著,端著一個紋風不動的架子,好不怪相,而且口角流涎,額汗如雨,外加氣喘如牛,活象古寺中名手塑的酒醉菩提,倒也名符其實了。


    說到醉菩提自從赤城山被王元超嚇跑,久不提及,怎麽又在此地出現呢?原來醉菩提自從在單天爵麵前誇下海口,想偷鐵佛寺內家秘笈,落得空自一場忙,反而帶累愛徒金毛吼一命嗚唿,自己也差一點性命不保。單身逃離赤誠山,卻一時沒有臉麵遽迴單天爵那裏去,弄得茫茫如喪家之犬。幸而仗著為人圓滑,平時綠林道中熟悉朋友不少,溜到浙東金衢嚴一帶綠林道中鬼混了幾天,卻因此被他結識了幾個厲害的角色。


    一處是東關雙啞。這東關就是嚴州最著名的嚴東關,在之江上遊七裏瀧嚴子陵釣台相近,雖是小小縣份,卻靠山麵水,風景清幽。距嚴東關不遠有座山塢,叫做鬥牛塢,其實該地俗喜鬥牛,原名打牛塢,被該地讀書人一縐文,變作鬥牛塢,卻好聽得多了。塢內也有幾百戶人家,習俗尚武,不論老幼都會幾手拳棒。其中卻有兩個特殊人物,是一家姓祝的孿生兄弟,天生是一對啞巴,卻又天生鋼筋鐵骨武術架子。


    祝姓本是武術世家,世傳有一百零八手地趟拳馳名遐邇,到了這對啞吧弟兄二十幾歲時候,長得一樣短小精悍,武功獨步。非但一百單八手祖傳獨專地趟拳,練得勝祖跨父,而且從小出門尋師訪友,又練成一身輕身功夫,十幾丈高樓,踩踩腳就上去,眨眨眼就下來,真可算得輕逾飛燕,捷勝靈猴。弟兄倆在外迴來,因為家道小康,就安居家園,逍遙度日,早晚依然練習功夫,寒暑不間。


    兄弟二人真還非常友愛,互相切磋,其樂融融。又因打熬氣力,都不肯娶妻生子,古人說得好:業精於勤,熟能生巧,擋不住兄弟倆孜孜此道,幾年下來,居然從祖傳地趟拳內,悟化出許多絕妙招數。特地采選煉精鋼,每人打成兩柄尺許剸犀貫革鋒利無比的匕首,俗名攮子。兄弟倆把這兩柄匕首視同性命,逢到同人交手,無論來人用如何長槍大戟、闊斧關刀,他兄弟二人隻用這兩柄小小匕首,就可穩占勝利。


    有人見到他兄弟倆同人交手時候,隻見兩把匕首上下翻飛,宛如千百條銀梭,閃電般來迴飛織,到後來愈舞愈緊,但見兩道白光,如水銀瀉地,無從捉摸,哪有一些人影?因此兄弟倆聲名非但威震嚴東關,四方好漢也多慕名來訪,所以因友及友,碰著這位善於交際的醉菩提,被他抬出單天爵的官銜勢派,說出自己是單某師兄,平日言聽計從勝於手足,新近俺師弟單將軍榮升江寧提鎮,兵權在握,好不威風!我們那位師弟單將軍雖然到此地位,卻喜交英雄,廣羅豪傑,貯為國家幹城之選。此番特地請俺各處物色異材絕藝,聘到江寧,定必虛懷延攬,量材為用。


    這一番鬼話,說得好不冠冕動聽,卻未料雙啞兄弟倆雖然天生啞巴,也有一片雄心,正想把身上幾年苦功到外麵露幾手,弄點事業做做,醉菩提一番鬼話正巧打動心腸,滿腹奇癢,外帶著弄個巧還有錦繡前程的希望,立時把醉菩提看得更象活寶一般。


    你道醉菩提為何要說出這一大篇鬼話?原來他在金衢嚴一帶混了幾天,已被他打聽得單天爵升任消息,心中一盤算,知道沒有內家秘笈,空手怎能迴見單天爵?即另編一套瞎話混蒙一時,單天爵也是個精明厲害角色,絕討不了什麽好處。好在單天爵一副野心,早已看透,不如投其所好,招幾個能手同去投靠他的部下,顯得自己不辭勞瘁,到處體貼他的心意,代為物色爪牙。這一著敲門磚十敲九穩,非但從此在單天爵麵前站得住腳步,就在江湖上也顯得自己廣通聲氣,夠得上響噹噹的角色。至於秘笈那檔事,不妨全推在太湖黃九龍身上,隻說被他趕在自己前頭,搶先得去,藏入太湖,將來想法除掉黃九龍,剿入太湖,那冊秘笈仍可穩穩到手。這樣一說,單天爵格外恨他切骨,太湖又離江寧不遠,或者單天爵一怒之下,大舉進剿,豈不借此可以雪自己失杖之恥,報愛徒喪命一仇,一舉三得,何樂不為?


    醉菩提鬼計定當,恰巧碰著東關雙啞,忙把這套大江東吹得噹噹聲響,不消一二日功夫,東關雙啞已被他說得死心塌地,求他攜帶同到江寧。醉菩提卻又裝模作樣,囑咐雙啞暫且在家靜候,還有幾路好漢也是求他攜帶,必須前去通知,然後方能一同前去。說罷,竟自揚長別去。


    原來醉菩提還嫌雙啞弟兄隻有兩人,似乎多攜幾個,格外好看。記起綠林道中朋友尚有金華三虎同衢州一鶚,本領非常了得,都是跺跺腳四城顫動的角兒,何妨憑三寸不爛之舌,象雙啞弟兄般一同引到江寧,豈不大妙?這樣心頭一轉,急急別了雙啞,尋找幾個熟悉朋友,居中一介紹,又照樣向三虎一鶚大吹大擂起來。


    說到金華三虎是三個異姓結義弟兄,原來是浙閩洋麵的海盜,新近因海上買賣不大順手,在金華葵花峪火並了一處無名強寇,占據了作為陸上寨基。為首的叫做飛虎頭陀,第二個叫做插翅虎鮑剛,第三個叫做笑麵虎周昂。插翅虎膂力過人,善使一對虎頭雙鉤,笑麵虎機警過人,善使兩柄雁翎刀,這兩虎雖亦有點功夫,尚不足奇。獨有為首的飛虎頭陀,卻是個紮手貨,倒頗厲害。


    這飛虎頭陀原是台灣生番種族,從小混入海盜,卻被他煉得全身本領。曾經一度被官軍截獲,居然被他越獄逃走,從此改裝披發頭陀,依舊糾合黨徒,橫行海麵。生得一副怪麵目,蟹臉魚睛,卷須拗鼻,卻又身軀奇偉,遍體虯筋,披著一頭黃灰卷發,束一道如意金箍,遠看去便象山精鬼怪一般。據說他水陸功夫都異樣驚人,尤其腰上束著一支丈許蛟筋藤蛇棍,施展開來,軟硬兼全,好不霸道。


    至於衢州一鶚的出身,又與三虎不同。一鶚姓尤,原是衢州城內破落戶的子弟,少時也念過書,進過學,本是文質彬彬的人物。但自進學以後,便文運不濟,接連幾場,都名落孫山,弄得他心灰意懶,無意功名,父母又在二十歲以前相繼去世,益發弄得衣衫襤褸,落拓不羈,有一天閑遊郊外,無意中碰見一位衣冠整齊身表偉岸的老紳士,兩眼如電,發聲若雷,幾句話說得尤一鶚五體投地,從那天起衢州不見了尤一鶚。有人說那老紳士不是本地口音,尤一鶚是跟老紳士到外鄉去了(老紳士的來曆後文自有交代)。


    過幾年後,尤一鶚突然從外鄉迴來,可與從前寒酸的尤一鶚大不相同了,體貌豐腴,衣冠華麗,儼然紳士態度。頓把舊日門庭煥然一新,婢仆之類,無非就地招應,供他使喚而已。有人問他這幾年何處發財迴來,怎麽不娶一房媳婦,主持中饋呢?每逢有人這樣問他,尤一鶚隻微微一笑,誰也猜不透他發財的來曆,也猜不透他不娶老婆,抱著什麽主意。人家看他依然文質彬彬,也轉不到別的念頭上去,可是他迴鄉以後,一年之中總要獨立出遠門一趟。


    有一年冬天,尤一鶚又出遠門,隔了數個月快到除夕這天晚上,尤一鶚忽然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從外鄉迴來。婢仆們一聽主人迴來過年了,個個精神抖擻,開門迎接。有幾個男仆想格外討好,一看主人別無行李,隻一人一馬,等主人跳下馬來,忙拉住馬韁想牽馬進門。哪知尤一鶚一揮手讓仆人不動手,自己挽住嚼環,輕輕牽進門來。一進門,第一句囑咐男女下人,快把前廳打掃幹淨,多點燈燭,吩咐廚下趕快預備一桌豐盛酒席,愈快愈好,不得違誤。


    尤一鶚一麵吩咐,一麵自己把馬肚帶一鬆,輕舒右臂,夾起全副馬鞍,然後把馬交與仆人牽往廄中,自己脅下夾著馬鞍大踏步走向廳內,把馬鞍放在大廳正中紅木大桌上。卻聽得馬鞍放在桌上時,一張雕刻精致的紅木鏡麵桌,無端格格兩聲怪響,似乎禁不起這副馬鞍的樣子。尤一鶚把馬鞍放好,也不進內,就在大廳上略自盥洗拂拭,便指揮仆人們調椅抹桌布置酒席,好象立刻有貴友到來一般。這般仆人看得主人此番迴來,與往常不同,言語離奇,舉動特別,個個猜不透主人是何意思?但也不敢動問,隻有遵照主人吩咐手忙腳亂的安排起來,一霎時安排定當。尤一鶚又指揮席上安設三副杯箸,自己居中一坐,提起酒壺,先自淺斟低酌起來。一麵自斟自酌一麵時時迴轉頭去看看紅木桌上的馬鞍微微發笑,弄得兩旁立著的男女仆人,驚疑不止,幾乎疑惑主人在路上得著病病迴來。


    尤一鶚這樣獨飲了片時,已到魚更三躍。這時正是嚴寒時節,雖然廳上爐火融融,兀自禁不住夜深風冷,兩旁仆役隻凍得拱肩縮頸,宛如兩行鷺鷥。這當口忽聽得一陣颯颯風響,廳上簷沿和庭前樹梢落葉,都一陣陣奏起交響樂來,廳內卻岑寂得地上掉下一根針都聽得出來。尤一鶚端杯側耳,仰麵微笑,猛然手執酒杯衝外一舉,哈哈大笑道:“在下早知道兩位要光降敝廳,特地設席恭候。遠道跋涉不易,快請進來,吃幾杯薄酒,擋擋寒氣。”


    語音未絕,對麵廳上霹靂般幾聲狂笑,喝一聲:“尤先生真有你的,佩服佩服!”話到人到,廳上燭光一陣亂晃,就見席前立定兩個勁裝背劍豎眉努目的精壯漢子,一齊恭身卓立,抱拳當胸道:“俺們有眼無珠,枉自在江湖上混了這些年,竟看不出尤先生是大行家,慚愧慚愧。”尤一鶚微微一笑,離座麵起,也向兩人拱手道:“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原來共一家,咱們不見不識,不敘不親。兩位遠道到此,兄弟理應稍盡東道之誼,快請坐下吃杯水酒,彼此可以暢談。”說罷,親自執起酒壺,向兩邊客座上斟了兩杯,又指揮仆役把自己椅子移到下首相陪。


    兩人一聽尤一鶚說的江湖門檻話,明白是行中高手,也就心照不宣,無庸客氣,彼此拱手就座,暢飲起來。尤一鶚問起兩人姓名,走的哪一條線,燒的哪幾炷香,老大是誰?兩人也就直言無隱,還把兩人一路跟到此地的原因,也說得詳詳細細。


    原來這兩人是河南撚黨首領張洛行的部下,一個叫做摘天星嶽羽,一個叫做滿天飛仇琳,專在河南一帶阜道上劫掠過路富商巨宦,但非探得確確實實行囊有萬金以上不輕易出手。凡過路的商宦行囊中金銀珠寶除非沒有遇上,一經他們兩人過眼,不必細細打探,隻要一看蹄痕車跡的深淺,就能知道行囊中是金是銀,還是珠寶一類,連多少份量都能一望而知,百不爽一。


    這一次尤一鶚從北方滿載而迴,騎著千裏良駒經過河南,被摘天星滿天飛遇見。一看尤一鶚人物軒昂,衣冠華麗,卻是單人匹馬,別無行囊,滿以為沒有多大油水,再一留意馬後蹄痕,不覺吃了一驚。按照他們兩人經驗,這人身上所帶黃金,足值數萬兩,單身匹馬竟敢帶這許多黃金,膽量真也不小。而且一無伴當,二無箱囊,隻馬後捎著一個薄薄的鋪蓋卷兒,輕飄飄的隨著馬屁股一顛一縱,看出也沒有多大分量,那身上許多黃金藏在何處,竟看不出來,豈不奇怪?這人又一派斯文氣象,外表竟似初出茅廬的雛兒,弄得兩人越看越糊塗,一道暗號,直跟下來。到了宿店,隻見這人一下馬,自己牽著韁溜了幾轉,把馬鞍鬆下,將著那個輕飄飄的鋪蓋卷,漫不經意的向房內一丟,卻非常愛惜那匹馬,再三叮嚀店東,好好喂料,當心看守,似乎一身以外隻有這匹馬是寶貴的。兩人一連跟了幾天都是這樣,總看不出如許黃金藏在何處,反而疑惑自己走眼,不敢冒昧下手,卻也並不死心。因為這樣白跟了幾天,空手迴去,豈不英名喪盡,還留個話柄與人。最奇怪兩人銳利眼光,非但看不出黃金藏在何處,連這人是商是宦都有點看不透。越想越奇,一狠心索性跟他下去,非討個水落石出絕不甘心,故而一直跟到浙江衢州。


    眼看尤一鶚進了自己大門,兩人還是莫名其妙,這樣賠錢費時,送了一個不相幹的人直到千裏以外,當然不肯罷休!


    兩人暗地一商量,決定當夜等到更深夜靜,施展本領,進去探個實在。萬不料尤一鶚一路迴來,早已把兩人舉動看得雪亮,明知兩人不甘心,非要進來不可,特地置酒相待。這時摘天星滿天飛已看出尤一鶚也是江湖上的高手,索性直言不諱,又請教他黃金究藏何處。


    當下尤一鶚微微一笑,先執起酒壺又替他們滿滿斟上兩杯,然後徐徐開言道:“兩位眼光卻也驚人,所估黃金價值倒也不差多少,可惜兩位一路心裏隻管疑惑,並沒有細細研究,白白跟了千把裏路。要知道兩位既然看準兄弟帶著許多黃金,總共一人一馬,絕不會吃在肚裏藏在馬腹的。”邊說邊自離座走向上首紅木桌邊,從馬鞍上解下兩個踏鐙來,拿著迴座,把踏鐙放在席上。一翻衣襟,從腰上掣出一柄爭光耀目的解腕尖刀來,隨手拿起一個踏鐙一陣削刮,鐙上漆片紛紛削落,霎時燦然放光,變成一個黃澄澄純金打就的馬踏鐙。再把那個也照樣削去外層髹漆,並置席上,看得兩人倏的起立,拍跳大唿道:“噢,原來如此,這樣說來,那馬鞍同全套什件,當然都是金子的了,好計好計,佩服佩服!”


    滿天飛又道:“馬鞍藏金,果然妙絕!俺最佩服一路行來每逢宿店當口,尤先生把馬鞍隨意輕輕一拋,卻故意把那匹馬看得寶貴得異常,使俺們萬萬注意不到這撈什子上去。”摘天星也笑道:“俺們當尤先生是斯文一流,倘然馬鞍內藏著黃金何等沉重,豈是手無縛雞之力所能提來攜去的,故而益發想不到這上頭去了。”


    尤一鶚大笑道:“老實說,馬上全副鞍件除嚼環外,純用金子作底,內外敷上幾道厚的油漆,重量真也不輕。兩位說我故意聲東擊西注重那匹代步,這倒未必盡然。你想那種重量,要跋涉千裏長途,豈是常馬所能勝任?兄弟這匹王獅子,也可算是千裏神駒呢,在兄弟方麵如果失去這匹神駒,比失掉萬兩黃金還要心痛萬倍,焉得不寶貴呢?再說半途真個要失掉這匹神駒,那許多黃金就要大費手腳了。”說畢,神采飛揚,嗬嗬大笑,把摘天星、滿天飛弄得麵麵相看作聲不得。


    尤一鶚一看兩人神氣肚內暗笑,又徐徐笑道:“兄弟雖然不常出門,說起來同兩位很有淵源,並非外人。兩位迴到河南拜上張洛行張老英雄,隻說艾八太爺關門徒弟尤一鶚寄語請安,就可明白彼此不是外人。倘然半途中兄弟早知兩位是張老英雄的門下,也絕不敢勞動兩位跋涉長途了。現在既承兩位光臨,也是緣分,兄弟無物可表敬意,權將這一對馬踏鐙奉送兩位,聊表薄忱,務請賞收。”


    兩人一看這對金鐙分量非輕,何止千金?雖亦滿心奇癢,垂涎三尺,但兩人也是河南響噹噹的角色,江湖門檻爛熟胸中,聽得尤一鶚說的一番話,表麵異常動聽,骨子裏暗含著有點挖苦他們。而且尤一鶚抬出艾八太爺是江湖上最厲害的魔頭,師徒一轍,尤一鶚的為人可想而知,絕不是容易招惹的。就是自己老大張洛行碰著他們,也要低頭讓步,何況自己?而且按江湖上規矩行不吃行,自己跟了人家這許多路明明顯得道路不對,豈能輕收這份重禮?再說尤一鶚嘴上說得好聽,未必真心慷慨,也許藏著毒門兒試試我們的心,倘然真個受下,定必另出花樣弄得兩人叫苦不迭為止。


    當下兩人以目示意,趕忙離席而起,連稱萬不敢當。滿天飛嘴也來得,搶著說道:“俺兩人正自恨有眼不識泰山,非常抱歉,尤先生不責備我們已經感德非淺,怎敢無功受賞?俺兩人就此告辭,改日再正式登府道歉。”兩人這樣一說,還真不愧是老江湖,尤一鶚果然是個毒如蛇蠍的人物,何嚐真心相贈,無非試試兩人知罪不知罪罷了。萬一兩人見財眼眼,直受不辭,尤一鶚必定另有毒計,非但金鐙拿不迴去,連性命也難保了!兩人既然極力謙讓,彼此總算心照,尤一鶚也不能再為難他們,看在張洛行麵上?另外拿出幾十兩銀子送與兩人作為路費,兩人推辭不得就當夜別去不提?br />


    尤一鶚經過這番舉動,當時看到這事的仆人,難免不張揚開去,尤一鶚的為人,衢州人們也漸漸明白了。好在尤一鶚絕不在本地麵作案,反而有尤一鶚在衢州,百裏以內盜賊蹤影全無,大家受恩不淺!尤一鶚的名頭也漸漸大起來,居然又被醉菩提挖空心思結交得這個朋友,醉菩提一番花言巧語,尤一鶚也居然一口允許同到江寧,醉菩提樂得象得到活寶一般。


    其實尤一鶚這樣精靈人物,豈會被醉菩提利用,無非將計就計另有作用罷了。


    這樣衢州一鶚、東關雙啞、金華三虎,都被醉菩提邀到江寧。自己又設法另打起一枝九環純鋼禪杖,比失掉那枝禪杖格外來得威武好看。果然單天爵正在收羅各處好漢,對於醉菩提引薦人物,非常優待,醉菩提麵上頓時光采異常,恰巧醉菩提等到江寧這一天,正值柳摩霄率領群雄襲擊太湖那一天,單天爵就把安排計劃向醉菩提等一說,請新到幾位人物保護衙門暗張羅網。金華三虎、東關雙啞正想露幾手給人瞧瞧,自然一口允諾,惟獨尤一鶚文縐縐的不露聲色。


    等到晚上果然聽得大堂前麵殺聲震天,雙啞三虎跟著醉菩提揮動兵器殺將出去,單天爵自己也紮曳停當,率領手下也要出去督戰,尤一鶚才始徐步而出。尤一鶚一出大堂向下一看,正看到醉菩提被一個矮老頭點穴點得紋風不動,尤一鶚微微一笑,一跺腳就縱到醉菩提麵前,一伸右掌向醉菩提肩上一拍,醉菩提哇的一聲,如夢方覺。


    當時滕鞏一看尤一鶚豐神倜儻,朱履長袍,宛然是個紳士,卻也有這樣能耐。見他把醉菩提點轉以後,即從袖內抽出一柄二尺長的折扇出來,笑嘻嘻對著滕鞏向自己鼻梁一指道:“在下衢州尤一鶚,初到江寧,偶爾同朋友寄寓在此,談不到怨仇兩字。看得足下點得一手好穴道,不覺技癢,代敝友解了圍,未知足下高姓大名、何路英雄?乞道其詳,在下也可見識見識,”


    滕鞏聽他吐語不俗,知是個特殊人物,隻看他手上那柄折扇,定是精鋼為骨,凡用這種鐵扇子的,定是點穴專家,此人是個勁敵恐怕不易對付,憑自己本領倒也並不懼他。不過四麵一看,堂上堂下已密密層層布滿了官軍,大門外又人喊馬嘶人頭簇簇,想已震動全城,各處兵馬都已到來。而且這時範高頭、紅娘子、馮義對敵的都不止一人,隻見一把紅毛寶刀兩把日月雙刀一枝鐵槳在人叢中左衝右突,滾來滾去,已是互相混戰,看不見他們整個身子。自己左右前後也有不少人包圍上來,在這危機一發五內如焚當口,哪有閑工夫同尤一鶚答話,心想先救出範高頭再說。便不理會尤一鶚,隻雙足一跺,從幾個人頭上飛掠過去,一落地,還未看清範高頭所在,猛覺腦後金刃劈風的聲音,急從斜刺裏一個箭步縱了開去。


    迴身一看,隻見一個黑麵大漢曳襟紮領,提著一柄雙刀大步趕來。原來這人姓餘綽號餘二麻子,勇力絕倫,是單天爵部下的一名守備,正在指揮兵士,忽見人上麵飛過一個矮老頭來,滿想乘人立身未定,抽冷子從後麵劈去,不料劈了個空,氣得哇哇亂叫。隨複掄刀趕上,滕鞏看他來勢甚猛,未容近身,先自健腕一翻,使個怪蟒吐信,從側麵刺去。餘二麻子仗著器長力猛,一味豎劈橫掃,一把雙刀連舞得唿唿山響。哪知刀劍才一接觸,便聽得嗆啷啷一聲怪響,餘二麻子的雙刀憑空削去了半截。餘二麻子大驚,嚇得拖刀而逃,滕鞏並不追趕,一翻身向人叢中殺去,驀見許多官軍忽地分波裂浪般向兩旁倒退,殺出一個滿臉血汙衣襟破碎的人來,那人迎麵碰著滕鞏,大唿道:“我主人何在?”滕鞏看他手上鐵槳才知是馮義,急答道:“我也正在找他們,幾次被人絆住,此刻才得殺退。”


    正說著,忽聽大堂台階相近喊聲如潮,似乎夾著範高頭大唿的聲音。馮義一聽聲音,來不及說話,一聲大吼,掄起鐵槳,重又翻身殺向前去。滕鞏正想跟蹤殺人,不料有不少豎眉橫目的標兵,挺著十幾竿花槍,八下裏向他攢刺過來。滕鞏大怒一伏身,使個撒花蓋頂,劍隨身轉,四麵一絞,隻聽得一陣喀喇之聲,把近身十幾枝槍竿一齊削斷。餘鋒所及,頓時斷足折臂,倒下不少標兵。


    滕鞏正殺得興起,猛聽得人叢內喝聲如雷,竄出一個披發的頭陀,倒拖著蛟筋藤蛇棍,迎麵趕來,喝一聲:“飛虎頭陀在此!”滕鞏更不答話,奔雷劍一揮,兩人就搭上手大戰起來。這一交手滕鞏才知道這莽頭陀真有兒手,尤其手上那條藤蛇棍軟硬兼全不怕寶劍,被他這樣纏住,一時不易脫身,未免又耽擱不少工夫。哪知就在這當口,範高頭、紅娘子、馮義三人已成網中之魚了。


    原來範高頭先同插翅虎鮑剛鬥了幾十迴合,鮑剛漸漸不敵,卻又添上飛虎頭陀同玉麵虎周昂,三人走馬燈式把範高頭圍在核心。範高頭一把紅毛寶刀上下翻飛,兀自拚命力戰,毫無懼色。那紅娘子被東關雙啞纏住也隻能看關定勢,不能殺上前去,工夫一久,未免香汗沾鬢,卻又望見老父被一僧兩俗圍住大戰,格外擔心!忽然情急智生,覷個破綻,奮力向圈外一縱,急把雙刀一並,右手向鏢囊一摸,不好了!一囊金錢鏢,在施展劉海三撒時,全部施展,用得一枚不剩。一咬牙,隻可雙刀一揮,重又奮勇向老父所在殺上前去,近得一步是一步,要死也要同老父死在一處。


    這當口大堂內,又擁出許多抱刀弁勇,簇擁著一個體貌雄偉蓄著八字須,穿著一身官家便服,抱著一枝九節鋼鞭的人來,立在台階上高聲喝道:“本提鎮在此,賊徒還不就縛,等待何時?”


    範高頭離台階甚近,一聽這人語氣勢派,就知道是單天爵本人,立時雙眼冒火,鼻竅生煙,大吼一聲!用盡平生之力,把紅毛寶刀一陣亂削,蕩開近身兵刃,一縱身跳上台階,連人連刀向單天爵當頭砍下。單天爵並不驚慌,喝一聲來得好!掄起鋼鞭相迎,幾個照麵,單天爵就虛掩一鞭,迴身縱入大堂。範高頭報仇心急,不辨虛實,急提刀追進堂內。


    此時紅娘子也看清單天爵本人出來,老父已奮勇殺上前去,心裏一急,恨不得立時手刃仇人。無奈兵刃象雨點般裹上身來,一時怎能殺出重圍?不料遠遠幾聲唿哨,頓時四周兵刃象潮水般望後倒退下去,紅娘子心無二用,不分青紅皂白,趁此殺出重圍,縱上台階,居然毫無阻擋,被她殺進大堂。瞥見自己老父正提刀趕進大堂右側一重門內,忙一個箭步,向側門縱去。一進門,父女相差不過丈許遠近,正想開口叫喚,不好了!一陣鑼響,遍地絆索齊起,索上還附著無數倒須鉤。範高頭、紅娘子從外麵燈籠火球之下趕到側門內,卻是一片墨黑,眼光還未聚攏,腳下已被絆索絞住,一個措手不及,同時兵刃出手,一齊絆倒。還想掙紮跳起,可恨衣襟均被倒須鉤掛住,愈滾愈多,越絆越緊,竟成了網中之魚。


    霎時假山背後跳出無數健勇,連人帶索一齊按住,捆個結實。原來是單天爵預定計劃,明知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這幾隻大蟲一時不易擒捉,等外麵戰到分際,特地在花廳相近布置好絆索,然後親自出來誘敵。故使手下唿哨為號,叫迎敵的人們散開讓路,好引範高頭父女趕來自投羅網。


    在範高頭父女接踵殺進大堂時,正值鐵槳馮義碰見滕鞏以後,重又殺入重圍,宛如瘋虎一般,掄著一柄鐵槳左衝右奪,到處尋找主人。擋不住一人拚命,萬夫莫當,竟也有不少標兵,死在鐵槳之下,自己也受了幾處槍傷,滿身浴血一般,兀自大唿奮砍。正在舍死忘生當口,忽聽得大堂有人大喊道:“範高頭、紅娘子已被提鎮大人擒住,大人有命,把這兩個亡命囚徒,或擒或殺,快快了結!”


    這人喊畢,堂上堂下個個奮勇大唿,密層層裹上前來。滕鞏同馮義雖是兩處死戰,卻都聽得清楚,隻嚇得心驚膽戰!尤其馮義聽得肝膽欲裂,怒發衝天,一聲大吼,奮起神威,舉槳一陣亂擊,怎奈久戰力盡,遍體創痕,一霎時亂刃交下死於非命。這邊滕鞏也是心慌意亂,禁不住飛虎頭陀越戰越勇,四下裏又無數兵刃逼近前來,心想此番吾命休矣!正在危急一發當口,忽聽大堂後鑼聲亂鳴。火光衝天,人聲如潮,標兵大亂,大堂口有人大唿道:“大人有命,快分兵保護內宅搜捉奸細。”


    這人一嚷,無數官兵向大堂亂擁,隻剩飛虎頭陀同插翅虎鮑剛,另外幾個千總守備之類,兀自困住滕鞏,想活捉獻功,因此滕鞏尚能支持。那醉菩提一聽內宅有警,慌不迭的邀齊尤一鶚、東關雙啞和笑麵虎周昂,也飛進內堂去獻殷勤去了。這一獻殷勤,倒便宜滕鞏不少,但力敵多人究難持久,已是氣促汗淋,眼看就要落敗,忽聽得半空裏霹靂般一聲大喝:“老英雄休慌,俺們路見不平,助你一臂。”


    喝聲未絕,從大堂簷口飛下兩人,卻是一老一少。老的河目海口,白麵黑髯,穿著一件寬博道袍長袖飄揚,頗有瀟灑之概,也未攜帶兵刃。少的麵如重棗,目如朗星,一身勁裝,兩把長劍。兩人一落地,老的長袖就闖入圍中,同飛虎頭陀周旋起來。


    說也奇怪,那老的雖是赤手空拳,一雙長袖舞得獵獵有聲,宛如摩空雕翩一般,那條蛟筋藤蛇棍,略一沾粘,被反激過去,震得飛虎頭陀兒乎脫手。那使雙劍的少年,也是一個箭步跟蹤而入,腳方點地,即把雙劍一分,使了一招孔雀展屏,便將滕鞏麵前許多兵器一齊擋住。緊接著又是一個怪蟒轉身,把雙劍向左右一撩一絞,隻聽得一陣叮噹喀嚓之聲,削掉許多長兵短器。插翅虎飛虎頭陀齊吃一驚,未免略望後退,那老者趁此機會,迴頭向滕鞏道:“足下此時不走,等待何時?”


    滕鞏點頭會意,忙托地跳出圈外,再兩搏振,一個旱地拔蔥,縱上大堂房簷。低頭一看,正看到台階下麵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首,身旁放著一枝鐵漿,麵目雖看不清楚,看這身旁兵器當然馮義無疑。憐他忠心耿耿,竟能身殉其主,實在難得。又想到範高頭父女被擒,性命危在旦夕,孤掌難鳴,如何是好?就算老少兩人仗義臂助,也是眾寡懸殊,絕難勝利。心裏一陣傷感,竟迷迷糊糊立在尾上,忘記逃走。猛覺左右有人架住自己兩條臂膊,全身騰空,一霎時腳不點地,被兩人竄房越脊架出提鎮衙門。


    滕鞏忙定神一看,已立在一家縉紳人家的花園亭榭上麵,身邊立著兩人非別,就是拔刀相助的一老一少。打量園中,花木扶疏,頗是僻靜,忙向兩人一恭到地,誠懇的謝道:“承蒙兩位相救,不啻死裏逃生,此恩此德,沒齒不忘,未知兩位英雄貴姓大名,因何入衙救人?”


    那老者搖手道:“且莫閑談,此地離衙甚近,難免有人追搜到此。我們急速設法逃出城外,方算脫離虎口,事不宜遲,你們快隨我來。”說罷,隻見他道袍一撩,喝聲走,就縱出四五丈遠,一眨眼已遠遠的隻見他一點很小的影子。滕鞏知是高人,同那少年各自施展輕身夜行功夫,追蹤前去。三人這樣在屋脊上麵一路地疾行,真是飛行絕跡,一塵不驚,眨眼就到了城牆腳下。幸喜所立之處離譙樓尚遠,並無兵士看守。那老者已立在城牆上麵,向兩人招手,身影一晃,先已飛出城外去了。兩人接縱飛上,向城外一看,老者已立在護城河對岸。原來此處是水城門相近,所以格外僻靜。


    滕鞏同那少年一躍而下,又一縱跳過城河,三人一起又飛行出去好幾裏地,在一個路旁茅亭底下,權且少憩。那老者先開言道:“在下別號少室山人,率領敝徒東方豪到此尋訪一個人,無意中碰見足下同幾位老少英雄身入虎口,危險萬分。又看到足下使的招數是峨嵋宗派,彼此都有淵源,故而使出調虎離山之計,在內衙放火,引誘他們分開兵力,得助足下脫險,可惜那幾位貴友深入虎穴已遭毒手,但未知足下貴姓大名從何到此,與單提鎮有何怨仇?統乞見告為幸。”


    滕鞏連連道謝,又把自己姓氏同範高頭到江寧的大概情形,匆匆一講。少室山人驚異道:“哦,原來如此,太湖王、範老英雄等久已聞名,甘瘋子還見過幾麵,是個江湖上不可多得的人物。這樣說起來,太湖方麵有他主持,柳摩霄等絕難占得便宜!倒是此地範老英雄父女性命危在旦夕,足下一人孤掌難鳴,須趕快迴轉太湖,與甘瘋子等兒位大英雄急速設法搭救才好。在下與敝徒因為訪人未著,在此尚須逗留幾天,倘能見機行事,暗中保護範氏父女,定必盡力而行,等足下請得救兵到來,也可從旁稍助一臂。時機危急,足下快去快迴吧。”


    滕鞏聽罷,連連向他二人作揖而別,務請暗中保護範高頭父女。滕鞏思前想後,頓然悟到單天爵早已埋伏周密,自己幾個人泊舟時候有人尾探,早已泄風,所以城樓上也做出無戒備的氣象,使俺們放心輕入,自投陷阱,連兩個人頭也是誘敵之計。這樣一想,這兩隻快艇四個湖勇,定已同遭毒手無疑的了。到此地步,隻可振作精神施展陸地飛行功夫,趕迴太湖,幸而從江寧到太湖這條路,往常走過幾次,不致迷路走錯。而且一想到範氏父女兩條性命,就象懸在自己手上一般,恨不能背生雙翅,足具四腿,隻可盡平生之技,拚命的一路飛行。


    真是心無別注,目無旁矚,足不沾塵,身如急箭,好容易趕到太湖,日已東升,來不及找尋渡船,仗著混元一炁,一口氣半泅半蹈的飛渡而過,直叩碉前,一看碉柵嚴閉,縱身而上,便從碉側土脊上越過土碉,再從堡外跳上牆頭,越屋而進。他這一路不要命的奔馳,功夫雖高,究竟是上了歲數,難免神敝氣促,在途中救友心切,頓忘辛苦。等到目的已達,彼此見麵,又把範高頭父女被擒、馮義殉主、自己遇救情形,滔滔不絕的講完,坐在廳上,就覺心神搖晃頭暈目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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