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筆書生一聽,深悔孟浪,竟是好人當歹人對待,豈容他不生悔意,急口道:“單姑娘,老夫向你陪罪便是,有話好說,紫府魔君怎樣啦!”


    單嬋續道:“這話說來長得緊,我也沒暇細述,你們必知武林中有八荒名號,八荒中之一那桑龍姑已到長白,與紫府魔君勾搭上了,有了此人相助為虐,你們將來辦這事,又多一個勁敵,不可不留神,我言已了,後會有期。”餘音迴旋,兀未消散,但這位倔強的姑娘,已經飄然遠引,更不再迴顧了。


    深院中,靜穆間夾著微微歎息,鐵筆書生為人最是耿直豪邁,對無端疑及單嬋的事,心中倍覺歉然!彼此沉默無語半晌,但聽史三娘低低唿道:“走吧!時候不早了,迴房裏再說,大清早還要趕路呢!”


    南星元和鐵筆書生二人不做聲,無言相隨,自深院中躍上房頂,再從窗子裏鑽迴房間,以便星夜掇拾行李,明天出發趕路。


    到得房裏,史三娘兀是不忘易容的事,從壁上摘下一盞油燈,倒下半茶杯的豆油,再取出那瓶易容丹來,傾下六顆微如芝麻的丸子來,放在茶杯裏,用一根銀針,調勻停當。


    翹首笑道:“南哥哥,道袍沒有了,你還是穿上那襲袈裟吧!”


    南星元眉尖緊蹙,苦笑道:“穿上袈裟事更多,你還要耍這玩意兒?”


    史三娘正色道:“這可不是耍著玩的,我們既要上赤城,就必須改容趕路,諒你也明白這個道理!”


    南星元點點頭不做聲,鐵筆書生湊過來勸道;“南老弟,可別鬧什麽蹩扭啦,史姑娘的話也是對的!”


    這時,史三娘自百寶囊中掏出一枝筆兒來,這枝筆兒好怪,像一根柳枝,尖端垂下一團棉絮,猛然朝杯中一醮,叫道:“南哥哥,快別過你的麵孔來,好讓我替你易容!”


    南星元木然地別過了頭,臉龐往上一仰,身形倏地一矮,便坐到凳子上去。史三娘左手擎杯,右手端筆,但見她那筆兒在南星元臉上連連晃動,東搽西抹,手法怪異迅捷,不過盞茶工夫,已然易容停當。


    鐵筆書生一瞥,咦了一聲,嘖嘖稱奇,但見這時的南星元目光呆滯,病態深沉,瘦骨岣嶙支離,一臉如黃蠟之顏色,好像大病初愈,又似多天沒得飯吃,連高高的鼻梁也扁塌下去,平日裏那颯颯英風,竟是一掃而光,完全不像個南星元,這易容術也端的神妙絕儔!隻是沒有依史三娘的言語,換上和尚袍,要是換上也隻落得是個流浪江湖的又病又窮的僧人。


    替南星元易容一過,史三娘笑道:“似這般嘴臉,料也沒人認得出是你,袈裟不換上也罷!”語畢自顧為自己易了顏容,一經改易,果是與原來那美麗的樣子迥然兩異,這當兒的史三娘竟是一個老態龍鍾,白發飄飄的老太婆。


    鐵筆書生拍手叫道:“妙啊!史姑娘,不,現在應該稱做史婆婆了。”他對這易容術,委實感到太驚奇了。


    史三娘一笑,轉到後進換了一身老婦人的裝束,又教南星元易上土老兒模樣的衣飾。鐵筆書生偶然放眼從窗子外望,但瞧東方微微發白,曙光已露。晨雞啼喔,遠天晨星寥落,閃閃生輝。分外的明亮。鐵筆書生噓了一口氣,輕輕地道:“天快亮了,咱們趕路吧!”


    南史二人無言,背上行裝便待跑出房外,鐵筆書生嗬嗬笑道:“史姑娘,南老弟慢走,你們這模樣兒,不唬嚇了客店裏的掌櫃?”兩人相視一笑,各各身形猛抖,接連自窗子間闖了出去,便到外邊等待。鐵筆書生待得他們走後,這才慢吞吞地掮上包裹,踱著方步,一逕兒出得外邊帳房,叫醒了掌櫃,算清房錢,再到店外會合趕程。


    一行三眾,趁此晨熹未白之際,展開輕功,已然趕上官道,但見三人,一路風馳電掣,轉眼已成小黑點,消失於迷蒙的晨霧中。


    約莫跑了幾個時辰,打尖落宿,話休絮煩,待得翌晨,已然抵達赤城之畔,赤城山在展熹的掩閃下,荼紅如火,宛如寶石耀眼,瑪瑙生光,端的是片奇景。


    史三娘讚道:“赤城山風光果與天下名山不同,似此奇景,足征古人‘赤城霞起如建標’之語不虛了!”


    鐵筆書生忽地把指一伸,叫道:“有人來了!”南史二人吃了一驚,急拿眼前望,果見在豔紅彩霞中,一大漢踽踽獨行,兩步一拐,像是身負重創,但背上卻負一個大行囊,氣唿唿地走得很慢。三人一瞥,急展身形便往前竄,待得走近前時,史三娘忽咦了一聲,自語道:“怎麽是他?”南星元對當前這漢子,卻似未曾相識,急問道:“他是誰?”


    史三娘未及作答,來人已近,隻見她低低唿了一聲:“快躲起來,別讓那廝瞧見!”


    尤南兩人聞語一怔,好在這裏已近山畔,怪石嶙峋,荊棘陣障,要躲乃是易事,三人急朝荊棘叢中一伏,兀是毫無聲息,當前那漢子渾然無覺。


    過得半晌,那漢子才緩行到了當前,但見他須髯虯結,滿臉胡髭,身體極其修長粗壯,雙眸閃閃生光,卻是一身鮮血,看來所負創傷不輕。到了那荊棘叢之前,已然再也走不動了。


    那漢子放眼四顧了一下,像在張望有沒人在偷窺竊視,對當前赤城這片奇景,兀來動心也似地。看覷了好一會,才緩緩挪身至一處荊棘之旁,似是見四邊空蕩蕩,杳無人蹤,才放心坐了下去。


    一坐落便卸下背上所負行囊,麵現得意之色,倏地兩手一掀,把那囊蓋打了開來,再取出一方大大的包袱布,鋪在地上,兩手捧囊一傾,把囊中的東西傾了出來,隻一傾下,在荊棘叢躲著諸人,忽地眼前一亮,陣陣豪光,奪目而過。


    啊!原來那漢子傾出的東西,乃是一大堆珍珠瑪瑙寶石等珍貴財寶,三人一看,俱現訝然之色。史三娘一訝過後,麵色一變,嘴角竟自噙上冷笑。


    漢子沒有想到荊棘叢裏有人一旁窺伺,毫不忌憚,聲聲得意之笑中,兩手連連晃動,把一大堆的珍寶攤開,逐項計算,過得半晌,自言自語喃喃道:“俞公典,好個火鴉子,你雖足智多謀,卻奈何不了我李固本!”


    原來這人便是李固本,列位看官當不會忘記,作書人在第七集中曾經述過南星元荒島遇蟒,無意中發現寶藏,後經心中琢磨,已然恍悟那批寶藏乃南方青蛇幫總舵主李固本所有。李固本原是蛇島蛇幫中第二高手,位居內三堂的香主,地位僅次火鴉子俞公典,是該幫第二把交椅人物,後來徙至南方與南方青蛇幫勾結,做了青蛇幫之總舵主,卻又與青蛇幫中人不和,一氣殺了幫裏三大高手,挾寶逃到南星元經營的荒島,稱孤道寡,做了海盜,成為有名的“海上閻羅”,這番負傷出走,而又口出怨言,想來必與蛇幫不睦內哄之事有關的了。


    李固本自語一過,南星元心頭驀地一醒,暗道:“李固本,這名字好熟!哦,記起了,此人乃是蛇幫內三堂的香主,恁地如此狼狽,況又身負富可敵國的珍寶呢!”


    南星元思量未已,李固本已將那批珍寶細心地慢慢疊了起來,兩手一分,執起包袱的兩結,便待包裹起來,放入行囊之中。猛可裏,史三娘身形一抖,已然自荊棘叢中闖了出去。


    這一跳出,當真來得兀突,李固本嚇了一跳,定睛細細端詳了史三娘一眼,在他眼中看來,當前來人是個老態龍鍾的老太婆,一嚇過後,卻似不以為意,略一撒手,也來不及包好珍寶,已然嘩喇喇地把那批財物掃數傾入囊中,別瞧他身負重傷,身手還是這般利落快捷。


    珍寶已入囊中,李固本心頭大石一落,迅速背將起來,瞪視了史三娘好一會,才慢慢地叫道:“老乞婆,你是何人,膽敢窺視我的寶物?於今你待怎地?”


    “老乞婆”三字一出,史三娘這才悟到自己已然易容換形,心中也覺好笑,忍俊不禁,笑道:“看你賊眉賊眼,決不是個好東西,姑娘今問你,這些珍寶是從何處偷來的,須得說實話,否則,嘿嘿,姑娘教你立即命喪黃泉!”


    鶯聲嚦嚦,聽來分外悅耳,史三娘說溜了嘴,自己雖已改首換麵,仍是以“姑娘”自稱,且那嬌滴滴的少女聲音兀未能改。已然自露破綻來。李固本臉色一變,瞬即恍然,嗬嗬大笑道:“小娘子,你也曉得易容術!妙極!妙極!”隻一轉眼,臉色一沉,斷喝一聲:“你叫什麽名字。那郭子湘的什麽人?”


    當時易容一道並非普遍,插翼蜈蚣最擅此道,武林中且無別人能此。當前這少女能夠易容,而且易得巧奪天工,如非與郭子湘有關,決無人能臻此境,要知李固本這番至此,與蛇幫委實有莫大之關係,那有不忌憚之理。隻一蠡測,便斷定來人與郭子湘有關,更與蛇幫有淵源的人,心中不由驚怒交集,一語便將她喝破。


    史三娘兀無動容,隻微微一笑應道:“天下豈止郭子湘一人能夠易容換形?李固本,姑娘問你的話你怎不答,卻扯上了郭子湘!”


    竟是直唿其名,李固本已然知他所猜不差,尋思道:“來人看來年紀甚輕,但功夫卻不知怎樣,自己身負重傷,萬一敵不過她給擒捉了,解返蛇幫,豈不人財兩失!”心下一急也不打話,低低怪叫一聲,一掀大行囊,裏麵竟竄出兩條歹毒無倫的小青蛇來。別瞧這種小青蛇身軀幼細,卻是靈如遊龍的,是蛇幫中的特產奇毒蛇兒,名叫“小飛龍”,因為這種小蛇身形一蜷一伸,向前騰躍,直如飛龍騰空,一躍就是丈餘,故得此名。小青蛇一放出,李固本已下歹毒念頭,要以蛇製敵,殺人滅口了。


    小飛龍的蛇兒也端的厲害,竟似能了靈性,兩條蛇兒卻不一路趕上,竟分左右兩邊疾撲,史三娘是何等人,蛇幫情形自是熟悉,這兩條蛇兒那放在她心上,她既是陰陽門下,待得蛇兒將到,倏地一遞掌,隨著冷笑聲中,掌中罡風突發,朝著兩蛇猛裏撞去。


    兩條小飛龍果非醜物,兀是靈敏異常,史三娘的掌招才發出,還沒有打著,它已似先知覺,陡地一迴身,直似銀盤走珠般,蜿蜒往外圈疾瀉,史三娘的掌勁竟撲了個空。一掌才過,那兩條蛇兒又旋過頭,向前疾進。


    史三娘皺皺眉,身形驟起,一躍便是三丈,淩空飛下,身如海鷗取魚,雙掌倏發,陡然間,沙石飛揚,勁風虎虎,兩條小飛龍已知厲害,這番卻不敢趕前,左竄右躲,竟走迴頭路,趕迴它們的主人之處求援。


    但聽一聲驚叫:“姑娘手下留情,李固本認輸了!”說時遲,那時快,兩條小飛龍已然竄到李固本身上,隻一鑽便鑽到李固本胸前的長袍之內,偃匿不動。


    史三娘趕到當前,掌勁未衰,撞向李固本身上來,李固本咬了咬牙,拚命發出雙掌,擋了一下,身形給震得歪歪斜斜,跌在一旁。


    這一跌下,史三娘來勢已緩,竟是戛然收招,她本無意取李固本性命,隻是要詰問蛇幫近況而已,隻緣史三娘已猜到李固本這番抵此,必與蛇幫生了過節。


    又聽一聲驚叫,李固本翻然坐起,喘著氣叫道:“史姑娘,休要出手,李固本但憑處置!”原來方才史三娘猝然發招,李固李既屬蛇幫高手,隻一瞥已然知道來人乃陰陽門的高手,一猜便知是史三娘,因有這一叫。


    史三娘止步揚聲:“李固本你既知我是史三娘,怎膽敢不迴我話?還放出蛇兒嚇我,嘿嘿,似這種小蟲,誰懼怕它!”


    李固本嗒然道:“是我倒黴,遇上姑娘,那還有何話可說,不知姑娘今天要怎地發落在下。”


    史三娘雙眉一緊,叫道:“李固本,你道姑娘是什麽人,會覬覦你的財物?姑娘與你又無夙怨,也用不著拿你怎樣,隻是有一事要你相助!”


    這時卻是一片溫言相慰,史三娘已動了利用李固本念頭。既不要錢又不要命,李固本自是放下心了,當下,心下一寬,陪笑道:“蒙站娘不殺之德,在下銘刻五內,既有差遣,赴湯蹈火,在下焉敢不從!”


    史三娘搖搖頭道:“我也不是要你跑什麽腿,隻問問一件事,你得從實說來。”語畢,玉臂倏揚,向一堆荊棘叢中一招手,猛可裏,荊棘叢裏又跳出兩個人來。


    李固本一見,竟嚇出一身冷汗來。這兩人不消說自是鐵筆書生與南星元。南星元經過化裝易容,李固本不易認得出他倒還好說,隻這鐵筆書生是原人上場,手裏大毛筆輕輕搖動,要知鐵筆書生小鎮教訓插翼蜈蚣郭子湘之事,早已傳遍江湖,郭子湘迴到蛇幫總舵更誇誇其談,大讚鐵筆書生的武功武林罕見,李固本早已耳聞,這迴碰上,焉能不驚,尋思道:“好在這些人沒有惡意,自己又受了傷,一個史三娘已難應付,要是鐵筆書生一出手,自己那能幸免!”瞬又一轉念道:“史三娘怎會跟鐵筆書生走一路,這般看來蹊蹺得很,嗯,莫非是……”


    他雙眸連連轉動,心事已然給史三娘瞧了出來,笑道:“李固本也不用姑娘你引見,這位是尤前輩,江湖鼎鼎有名的鐵筆書生,料你也已知道,那位是南星元!”說到這兒顏色一整,又道:“你心中有了疑問麽,疑我怎會和尤前輩一路麽,唉!這話說來長得緊呢,你先說你自己的!”


    “這小姑娘也端的聰明,隻瞧顏色便已瞧出我的心事來!”李固本沉吟道:“我便不說,諒姑娘也必瞧料得到,隻看我這副狼狽相,當知必發生重大事故!不瞞姑娘說在下已與蛇幫幫主俞公典翻了臉,在總舵裏彼此火並,廝打一場,不幸給俞公典那崽子打傷了,幸虧還算機警,才得脫身,要不然還能有命與姑娘相見!這迴可說是死裏逃生了!”


    史三娘點點頭道:“那麽,你今後將到何處?是不是永遠脫離蛇幫。不再迴蛇島去?”


    李固本麵現憤然之色,又道:“這是必然的事,和俞公典那崽子鬧翻了還能迴蛇島?既承姑娘動問,在下倒不敢打誑語,此去預備至南方,另創基業。”


    史三娘沉吟道:“這也好,蛇幫畢竟不是光明正派的幫會,挨在那兒,落得匪人臭名,有誌氣的人自應遠引,這才是好男兒,俞公典也委實不是東西!”


    李固本怵然一凜,展眼間已是恍然,囁嚅道:“姑娘說得是,金玉良訓,在下自當敬遵,不過,姑娘與這位尤前輩做一路,莫非也是與陰陽門不睦!”


    推己及人,也難怪李固本存此疑念,史三娘聽罷,把頭一搖,喟然道:“那又不然,我師公師傅還不知我與尤前輩在一起呢!”史三娘眼見李固本已是脫離蛇幫,心知今後此人必與陰陽門有淵源的幫會人物派別決絕,把自己的事說給他聽,諒也無礙,當下,乃把經過一說。


    才把事情說完,忽地裏鐵筆書生搭腔過來,要知他一生最愛孩子,對秦亮的事最關心,一開口便問將起來:“李香主,尊駕在幫裏時,可曾聽過秦亮那孩子的遭遇?”


    李固本臉上一紅,苦笑道:“尤前輩別這般稱唿我,我已不再是蛇幫的人了。尤前輩問起那可憐的孩子麽?唉,說起來真可憐,他現下給囚在總舵的蛇陣裏,日夕遭毒蛇噬咬,已然弄得不成人形,看來命也不久了!”


    三人同時一驚,李固本提起的竟是蛇陣,史三娘叫道:“李固本,我想問你的正是這個,聽說蛇幫幫主俞公典善於治蛇,練成蛇陣俱依古法,就如指揮兵卒,厲害無比,可有其事?如有則用何法可破!”


    李固本不即答,把手向懸於腰際的一個百寶囊中—掏,掏出一紙來,指著對史三娘道:“姑娘當真要上蛇島拯救秦亮?好在我臨走時夾帶這個出來,正好助姑娘一臂!”


    原來這一張紙是蛇陣陣法,裏麵列說陣勢,雖然不能僅憑這張陣勢圖便可破那歹毒蛇陣,多少也可有點幫助。這張陣勢在蛇幫內來說,卻是尋常得很,乃俞公典每日操訓群蛇時的陣勢,有了這張紙,有時俞公典便不須自己親自出馬,隻交身邊高手照紙行事,須知蛇幫中人人能夠治蛇,高手對此自然益是擅長。


    史三娘欣然道:“有了這紙陣勢圖?何愁蛇陣不破!”


    李固本卻道:“那又不然,這陣勢圖是蛇幫早晚練蛇之法,並非破陣秘奧,不過有了這東西,那也不無幫助!”


    李固本遞過蛇陣勢圖,巔巍巍自地上爬了起來,一折腰,痛楚之狀立見,可知他委實傷的不輕,況方才拚死接了史三娘一招,已然內髒受損。一爬了起來,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來。


    南星元瞧了一眼,心中不忍道:“李香主,你且歇歇去,我給你推血過宮,再服些傷藥,可保無礙!”


    察顏辨色,南星元已知李固本傷在何處,他不但是武林高手,抑且技擅歧黃,當下便要替李固本疔治創傷,誰知李固本卻把頭一搖,歎道:“南公子也不必費神了,我的傷豈是你能治的!”


    此語一出,南星元怔了一怔道:“你怎知我不能把你治好,哼,我素嫻歧黃之道,別說你這點點小傷,起死迴生,我也視同等閑,事到如今,你就這般不相信人!”


    李固本苦笑道:“誰不信你?我傷得這般重,你如要殺我,何用什麽詭計。不過,我是說你隻知我受人打傷,卻不知我已中了蛇毒!”


    這話也當真有理,南星元,縱有妙手迴天之術,也難治毒蛇噬咬之疾。南星元聞言皺眉道:“那麽,你怎能活到今天?”要知蛇島距此何止千裏之遙,李固本既在那島上中了蛇毒,能熬到今天,其中不無緣故。


    史三娘搭腔道:“對,李固本,這是什麽一迴事?”


    兩人交口催問,那容李固本不答,他慘笑一下,倚在一株蒼鬆背上,喘著氣兒道:“這個我不說,南公子史姑娘那能知道,我一路奔逃,能賴以活命,就全靠蛇毒解藥,可惜那解藥隻能抑毒一時不上冒,不能根治!”


    這倒是實話南史二人卻感奇怪,原來蛇幫幫主火鴉子俞公典為人至為歹毒,他自開宗立櫃以來,對手下卻無一人足以推心置腹,處處提防手下人叛變,於是對於蛇毒解藥製造,也分數等,一種是能夠根治的解藥,卻是深藏不露,除了火鴉子外,別人連見也沒法見到,這種解藥是用來療治敵手,這可怪道,不過說穿了也不稀奇,因為自己人多知蛇性,能治蛇那會受蛇所咬,敵手方麵,可以給他治療的,其中也必有緣故,故這種解藥,根本便不是給自己人使用的。


    另一種是隻抑一時之毒的解藥,這東西才是用來應付自己幫眾的,比如發現了誰對本幫不忠?要予處刑,而該人反抗,便嗾使毒蟒惡蛇噬咬,此人即使不死能逃去,即使帶了解藥,也根本無法治好蛇毒,李固本在蛇島經劇戰之後,受群蛇撲噬,逃了出來,幸他身上早備這種解藥,才不致命殞頃刻,饒是如此,日子一久,耗用一罄,也必落得命歸黃泉。


    除此兩種之外,另有一種解藥,乃是用來整治不忠的幫夥或擒獲的敵人,不消說,秦亮受盡折磨而沒有立即死去,便是此藥之功了。


    李固本把始末一說,歎息之聲隨起,南星元這才恍然,既是中了蛇毒,他雖精讀醫書,也是解救乏方,兀是束手無策。驀然間,但聽史三娘問道:“你的解藥還剩多少?”


    南星元用驚奇的眼光望望史三娘,自忖道:“莫非史妹妹有了救李固本之計?”他深知史三娘為人精明,發問必有因由。


    李固本見問,低低噓了一口氣,慘然道:“隻能足夠三天之用,三天一過,我命便在須臾,史姑娘感你垂注大德,我死後,這行囊中財物贈你,隻求將我埋下,不致暴屍荒郊,餘願已足。”


    看他說話神態,倒是真摯不假,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端的不虛。但史三娘豈是貪求意外財物之人,聞言正色道:“李固本,人生在世,修短有數,何必說這般短氣話,你的財物,我也不希罕。我輩武林,宜乎仗義行俠,像你這般為財而死,誠屬可惜!”


    史三娘侃侃而道,竟以大義相責,李固本麵有愧色,呐呐半晌,歎道:“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了。”


    過了半晌,史三娘臉色有異,雙眸乍張,炯炯棱光奪目激射,曼聲對李固本道:“快把你的解藥取出,我試給你治去!”這時間,李固本麵呈蒼白之色,搖搖欲墜,蛇毒已然發作,正自勉強支撐,陡聞史三娘的話,心下一轉念:“這姑娘既是陰陽門弟子,邪道最多,或能治我也說不定!”登時大喜,勁力消散,仆地一響竟是萎然倒地,暈了過去。


    場中諸人一齊大驚,要去扶他已來不及,史三娘眉尖一蹙,輕輕唿道:“南哥哥,快把他扶起來,搜一搜他身上解藥,咱給他救治去!”


    南星元道了好,已然俯身蹲到李固本跟前,一伸手便插到他的腰肋去,架將起來,歪歪斜斜地將他倚坐在樹幹底下。但見李固本蒼白之臉,黑色漸呈,變為死灰,危殆征候已見,頃刻便有身亡可能。南星元看了他一眼,皺皺眉頭,雙手疾動,用最迅速的手法,便把李固本遍身搜了個透,又摘下那百寶袋,細細檢視,解藥自是不見,正待伸手揭開李固本方才負在背上,片刻放在一旁的大行囊的蓋,別處既然搜不到,解藥自是藏在這兒了。


    忽地裏,史三娘尖聲驚叫起來:“南哥哥,切莫動他的大行囊,提防裏麵有蛇!”


    大行囊藏上兩條歹毒無比的小飛龍,這種蛇不但有劇毒,而且極有靈性,蛇幫中人,通常訓練它,利用為看守,以代人職,李固本把它們放在大堆珍寶,用意也不外如此。


    南星元聽得叫聲,這才憶起,忙不迭地縮手,斜著脖子,問道:“史妹妹,他的解藥不知藏在什麽地方,不搜那囊子怎行?那兩小畜牲一發把它收拾,我們救人要緊!”


    史三娘笑道:“南哥怎地這般傻,他的解藥那會放在大行囊中,要知裏麵既然有蛇,蛇與解藥勢難並在,蛇那裏受得了,我瞧,他必藏在別的地方,再說那兩條小飛龍是李固本的命根兒,咱們把它毀了,怎對得起他,你試搜一搜他的頭發看看!”


    一言驚醒夢中人,南星元驀地一悟,隻見李固本頂上戴上一頂闊邊尖尖的大草帽,這草帽形狀很怪異,江湖上極少見的。憬悟過後,南星元招起了手,便去摘下李固本的草帽,再搜解藥,隻一摘下,又生怪事。


    陡然間,南星元眼前紅光一亮,吃了一驚,翻身便退,那紅光竟是一條尺來長的蛇兒,這蛇兒甚是罕見,遍身血紅,遠看如一條活動的火棒兒,看它矯捷的身段,比小飛龍還要靈敏,已然如附骨之疽,緊緊綴下。


    史三娘尖叫道:“火鴉子,火鴉子,南哥哥留神!”


    南星元微微一愕,史三娘怎地忽叫起俞公典的綽號來,也不暇細想,翻身疾退,待得那紅蛇兒趕近,拚力向它狠狠擊了一掌,南星元的掌力,江湖馳名,非同等閑,這一掌發出,勢挾萬鈞,但那紅蛇兒卻了無懼意,昂首迎著擊到掌風,滴溜溜地滑過,就像深通武技,懂得借力卸力之道,蛇兒體圓而滑,擊來掌勁,全給它卸去。


    這一下,又唬壞了南星元,那紅蛇兒一往無前,急竄急躍,南星元雙掌連連晃動,隻能使它騰挪閃躲,兀是未能把它擊斃,潛伏危機依然!南星元心下一冷,尋思道:“枉我是個武林高手,橫行江湖,一條小小蛇兒也奈何它不得,豈不愧死!”


    那容他一再怙懾,紅蛇兒舍生忘死地纏來,忽前忽後,又左又右,盡在南星元周圍團團圍轉著,鑽掌隙,尋瑕疵,務要把南星元噬著,把他弄得手忙腳亂。


    橫空裏銀光一閃,一道白虹如電般疾射而至,竟是朝著紅蛇兒雙眸取去。百忙中,南星元偷眼一瞥,但見那銀光是一支發髻上的銀簪,心知必是史三娘一旁相助。說時遲,那時快,銀簪兒已然掠到紅蛇眼前,紅蛇兒也乖覺得很,不避不閃,把頭一低,豎起了尾巴,猛然便向飛來暗器拍去,但聽拍的一聲,那管銀簪兒,已然給它拍下塵埃。南星元一見,心中駭然,那紅蛇兒把銀簪拍下之後,長尾—縮,卷地已到跟前,那段身軀,就如弩矢掠空般快疾無儔。南星元不假思索,唿地又遞三掌,把紅蛇兒打得翻開丈許,可也怪異得緊,以南星元力足裂金碎鐵的掌勁,雖是打實,紅蛇兒兀未受傷,隻晃了幾晃,斜斜避過,奈何它不得。


    猛可裏,但聽,一聲陰沉蒼老聲音叫著:“南老弟讓開,待老夫把它收拾下!”聲到人到,鐵筆書生手裏大毛筆一展,袍袖飄飄,已自趕到跟前。


    人未到跟前,掌招先發,那紅蛇兒這時才似有點畏懼,南星元在前,鐵筆書生在後,它背腹受敵,縱然乖巧矯捷,豈能當得武林兩高手的夾擊。鐵筆書生叫聲方下,南星元心知此老賦性倔強,不欲合兩人之力來收服這條小小蛇兒,既是這般吩咐,自己隻好退下,長袖一卷,陡地一聲清嘯,人已躍去十來丈。紅蛇兒掉頭一看,倒也通靈,不去追逐南星元,竟走來路,向著鐵筆書生翹首怒視,身子一滑,便待與鐵筆書生廝拚。


    鐵筆書生大毛筆一晃,欺身疾進,蛇兒這刻已近,他手中那大毛筆,連連擺動,竟是矯若遊龍,翩若驚鴻,盡在紅蛇兒兩隻招子上晃著。鐵筆書生這一出手,誠非南星元可比,南星元以掌力擊蛇,無奈那蛇兒深通卸勁之道,故掌力雖淩厲,總是給它避過;鐵筆書生可又不同,方才他已細心看過南星元鬥蛇法門,心下一琢磨,自忖道:“這蛇兒天生異稟,以勁力取之,未必能勝!”因而他一出場,便不以剛勁取勝,卻以輕巧製敵,天山門筆招,原以擅打人家穴道馳名江湖,打穴之道,自是主輕靈矯捷,這一來正好用以克製那狡獪的紅蛇兒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冤有頭債有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伴霞樓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伴霞樓主並收藏冤有頭債有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