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傲霜籲歎道:“杜爺的迴答,令小侄失望已極。”


    杜桐屯道:“賢侄可是不信?”


    秋傲霜道:“並非不信,小侄滿懷希望而來,而杜爺卻不知家父下落,怎不令小侄失望?”


    杜桐屯道:“賢侄不必失望,隻要令尊健在人間,就不難找到他的下落,眼前就有一條途徑可尋。試問,那閻君濤從何知悉這一消息的?”


    秋傲霜道:“看來他是甚有根據,若是道聽途說,則杜爺與小侄都早已風聞了。”


    杜桐屯道:“是啊!……”


    語氣微頓,揚手向秋傲霜示意,然後揚聲叫道:“錦堂!”


    蔡錦堂推門而進,恭聲問道:“杜爺有何吩咐。”


    杜桐屯道:“錦堂,近日可有‘百花宮’宮主閻君濤的消息?”


    蔡錦堂喃喃道:“閻君濤!?”


    看他神色,似乎從未聽說過此人一般。


    秋傲霜是知閻君濤行蹤的,他方才還命鳳吟傳信,和閻君濤訂了亥初江邊之約,而他此刻卻不聞不問,看來他的心中又必是在玩弄什麽詭計。


    杜桐屯道:“錦堂,難怪你不知閻君濤其人,就是那個江湖相士黃大仙。”


    蔡錦堂道:“他麽?……”


    繼而搖搖頭,接道:“已有很久未在金陵城內見過他了。”


    秋傲霜從旁邊插口道:“杜爺找他作甚?”


    杜桐屯道:“問他,關於令尊尚健在人間的說法從何得來!”


    秋傲霜道:“如他迴答,隻不過是道聽途說,你我又待如何?”


    杜桐屯不禁一愣,良久未曾答話。


    秋傲霜道:“小侄倒有一個計策。”


    杜桐屯道:“說來老朽聽聽。”


    秋傲霜道:“恕小侄冒昧一問,杜爺可是真心相助小侄一臂之力?”


    杜桐屯道:“老友健在,是一喜事,如令尊受製於人,老朽當盡力救他,即使賢侄不許以那把滄浪寶劍,老朽也同樣要助賢侄一臂之力,以期早日訪得令尊下落,賢侄盡管放心。”


    秋傲霜起身深深一揖,道:“小侄先行謝過……”


    重新歸座,放低了聲音接道:“杜爺可知‘銀狐’現在金陵?”


    杜桐屯道:“略有風聞。”


    秋傲霜道:“杜爺和‘銀狐’乃是故交,何不托她代為查尋?”


    杜桐屯道:“她能幫得了忙麽?”


    秋傲霜道:“據小侄所知,那閻君濤天不怕,地不怕,普天之下隻怕兩個人。”


    杜桐屯道:“那兩個人?”


    秋傲霜道:“他隻怕單飛宇和‘銀狐’,若是由她去查問,閻君濤必吐實言。”


    杜桐屯道:“即使如此,那‘銀狐’也未必知道閻君濤現在何處。”


    秋傲霜道:“杜爺深居簡出,蔡總管也少在外走動,自然一時難察閻君濤的蹤跡,那‘銀狐’身居客棧,隨時注意各派武林人物的動靜,閻君濤現在何處,她必定一目了然。”


    杜桐屯沉吟了一陣,轉頭向蔡錦堂問道:“錦堂!可知‘銀狐’住在哪家客棧?”


    蔡錦堂道:“屬下知曉。”


    杜桐屯道:“拿我拜帖,請她到府一敘。”


    蔡錦堂應是退出。


    杜桐屯轉頭向秋傲霜說道:“賢侄就先到客房中小歇,移時,老朽再告以……”


    秋傲霜起身接道:“不了!小侄這就告辭。”


    杜桐屯道:“那‘銀狐’是否答應幫忙,老朽還得告知賢侄知曉。”


    秋傲霜道:“有小侄在此,恐有諸多不便,小侄深夜再來造訪,一探音訊便是。”


    杜桐屯道:“既然如此,老朽不便強留。”


    秋傲霜又是深深一拜,才辭了出來。


    原米這是秋傲霜的一著詭計,目下“銀狐”和解玉歡業已不知去向,如想找到“銀狐”,勢必假手杜桐屯不可。依秋傲霜的估計,“銀狐”和杜桐屯必定互有聯係,杜桐屯雖未必已知“擎天宮”已落在“銀狐”的手中,但他卻一直以為“銀狐”和他的那一段舊交情仍在,而“銀狐”一時也不見得肯放棄杜桐屯,杜“金刀”在金陵畢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南城俱都是顯赫之家,少有茶肆、酒樓等喧鬧場所,在杜府的斜對麵,隻有一家裱畫店,來時秋傲霜早已看好了那是唯一的藏身之所。


    秋傲霜辭出杜府之後,逕自奔向來路,待轉彎之後,又從小巷折迴,從後門進入了那家裱畫店。


    客人從後門進來並非絕無僅有,店東仍然迎了過來,笑臉問道:“客官!您可是要裱畫?”


    秋傲霜冷眼一瞟,發現這店東是個六十來歲的老者,除他之外,店內還有一個中年裱畫師傅,和兩個十四五歲的小學徒。


    秋傲霜打量清楚之後,低聲問道:“你這問裱畫店一天能賺多少銀子?”


    那店東哈著腰迴道:“老朽開這間裱畫店純是為了喜愛畫兒,藉此機會可以看到不少名家手筆,可並不指望這間店麵賺錢養家。”


    秋傲霜自神袋內摸出一錠銀子放在店東手裏,道:“這是十兩銀子。”


    那店東不禁一愣,連忙問道:“客官!這……”


    秋傲霜沉聲道:“教小學徒立刻將店門關上,這十兩紋銀算是賠償貴號的損失。”


    店東驚道:“客官要老朽關店?”


    秋傲霜道:“不錯!在下是府裏的捕快,要借貴號這地方辦案。”


    一聽是六扇門中的公人,那店東慌了手腳,忙道:“老朽這就吩咐人上門關店,銀子卻不敢要。”


    秋傲霜道:“拿著。門板上好之後,留下一條縫,還有,店裏的人,也不許可離開。”


    那店東一連串應了無數聲是。


    眨眼之間,這家裱畫店的八扇門板就關上了七扇,留下一塊的空隙,剛好讓秋傲霜一眼望見杜府的大門。


    約莫頓飯工夫,隻見蔡錦堂匆匆自東頭上奔迴杜府,看他神情,就知他到客棧去撲了一個空,因為“銀狐”母女在午間就離開那兒了。


    蔡錦堂迴到杜府之後,隻不過眨眼工夫,他又走了出來。


    秋傲霜心中不禁暗喜,想必是杜桐屯向蔡錦堂密授機宜,要他到另外一處隱密之所去找“銀狐”。


    蔡錦堂這一去,久不見歸。


    一直等到天將擦黑,那些深宅大院門口的八角風燈都已燃上了火燭,才見蔡錦堂匆匆而迴。在他身後則跟著一頂繡簾低垂的軟轎。


    蔡錦堂叫開了門,那頂軟轎直趨杜府的大院,未見有人在杜府門口下轎。


    秋傲霜十拿九穩,轎中坐的必然是“銀狐”無疑。


    如是換了別人,絕不可能端坐在轎內直接往杜府裏麵抬。


    秋傲霜向那店東招招手,道:“老人家請過來,在下要和您打一個商量。”


    店東趨前說道:“大爺有事盡管吩咐。”


    秋傲霜道:“在下想借你身上這件藍布大衫一用。”


    店東道:“那好辦。”


    立刻脫下了身上的藍布大衫。


    秋傲霜道:“還得麻煩你給在下找一頂闊邊氈帽。”


    店東立刻又去拿來一頂遮陽氈帽。


    秋傲霜穿上藍布大衫,戴上氈帽,又變了另一副模樣。


    約莫又等了半個時辰,已到了酉正光景,長街上亮起一遍燈影,才見那頂軟轎從杜府抬了出來。


    秋傲霜向那店東一拱手,道:“打擾……”


    語氣一沉,接道:“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如是走漏一絲風兒聲,在下就要將爾等下獄問罪。”


    店東一連聲應道:“我等不敢。”


    此刻,那頂軟轎已抬離杜府約莫五十丈開外,秋傲霜一閃身出了那家裱畫店,就在五十丈外跟著轎子而行,亦步亦趨。


    那頂軟轎在兩名健壯的轎夫扛抬之下,步屜如飛,直奔西廓,走的如同午間蕭月梅所行的相同的路線。


    不旋踵間,那頂軟轎已經登上了清涼山。


    秋傲霜心中暗喜,山上多楊桐,此刻又值黑夜,他十分便於掩藏自己的行蹤。


    一念及此,猛提身形,倏然來到轎子的右側,隱身子楊桐樹後,和那頂軟轎並排而行。


    前行一陣,匆匆又過清涼寺,翠微亭業已在望,此刻,那頂轎子已行走在一段平路之上。


    秋傲霜悄然拔劍在手,看準機會,飛身而出。


    隻見夜色中閃起一道如同匹練般的精光,從楊桐林中穿出,沒入轎子之中。


    變起倉卒,那兩個轎夫手腳一軟,矸然一聲,軟轎落下了地。


    秋傲霜麵現陰狠之色,沉腕抽劍,此刻轎中之人隻怕已倒臥在血泊之中了。


    短劍抽迴之際,一抹晶光映入秋傲霜眼中。


    秋傲霜大大一愣,劍尖挑起轎簾往內一看,轎子裏麵竟然空無所有。


    再一細看,倒不是空無一物,在踏腳處有一塊重約百斤的巨石。


    秋傲霜短劍一揚,厲叱道:“你們要命就說實話,轎中的人呢?”


    二名轎夫跪在地上,慌忙迴道:“人……人……人不是坐在轎子裏麵嗎?”


    秋傲霜猜想這二名轎夫可能不知情,於是神色一緩,道:“你二人不必害怕,我絕不會傷害你們,站起來迴答我的話。”


    那二名轎大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道:“多謝不殺之恩。”


    秋傲霜道:“你們方才抬到杜府中去的是什麽人?從那兒抬去的?”


    二名轎夫齊聲迴道:“我們是杜府蔡總管雇的,從江邊碼頭上抬一個看相先生到杜府去。”


    秋傲霜道:“那看相先生是從江沛鎮上過江來的麽?”


    二名轎大道:“坦想是的。”


    秋傲霜道:“那看相先生是副什麽模樣?”


    二名轎夫道:“黃麵皮,一襲黃衫,四十多歲。”


    秋傲霜私心暗忖:莫非那江湖相士就是閻君濤?


    心念暗轉,口中卻又問道:“你們離開杜府時,可知道轎中無人?”


    二名轎夫連連搖頭,道:“小人不知,蔡總管教小人抬著轎子直上清涼山,將那看相先生送到翠微亭中。小人在杜府時,是在別院歇著,當時以為那看相先生已在轎中,卻想不到轎子裏隻是一塊石頭。”


    秋傲霜略一沉吟,突地揚起右腳,將那塊石頭踢飛,坐進了轎子,沉聲道:“你二人現在將轎子仍然抬迴杜府去,休要顯露聲色,不然,我就要你二人的狗命。”


    他說罷之後,就放下了垂簾。


    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轎外說道:“秋副宮主此舉不太妙吧?!”


    秋傲霜聞聲半驚半喜,因為他已聽出了說話之人是蕭月梅,他連忙掀開轎簾走了下來。


    蕭月梅緩緩向他走過來,輕笑道:“秋副宮主前往杜府造訪的目的何在?”


    秋傲霜道:“想引出‘銀狐’。”


    蕭月梅道:“難道‘銀狐’已離開鼓樓前那家客棧了嗎?”


    秋傲霜道:“她母女二人業已化明為暗,不過據在下猜想,‘銀狐’和杜桐屯之間,必有聯係。”


    蕭月梅道:“但是,據轎夫說,他們抬去杜府的人卻是閻君濤。”


    秋傲霜道:“因此……”


    蕭月梅疾聲接道:“秋副宮主應該發覺,空轎引你上山,這事並不單純,最少,杜桐屯業已發現你在杜府左右窺伺。”


    秋傲霜皺眉喃喃道:“杜桐屯應該不會發現在下的行蹤才是。”


    蕭月梅道:“秋副宮主是在何處隱身窺探?”


    秋傲霜道:“杜府斜對麵一家裱畫店中。”


    蕭月梅雙眉一挑,道:“店東可是一個六十餘歲的老人?”


    秋傲霜訝然道:“莫非那店東是杜桐屯的同路人?”


    蕭月梅道:“秋副宮主斷語不要下得過早,不妨趕迴去看看動靜。”


    秋傲霜道:“姑娘可願同行?”


    蕭月梅道:“月梅倒願奉陪。”


    秋傲霜揮指一彈,點了那兩名轎夫的昏穴,率先向山下縱去。


    二人疾走,不過盞茶光景,又迴到了那間裱畫店,店門仍是缺了一扇,二人一先一後地走了進去。


    店堂內吊著一盞氣死風燈,店東、師傅、學徒四人圍聚在燈下用飯。


    秋傲霜取下氈帽,脫下藍布大衫,捧在手內,送到店東麵前,道:“在下特來奉還衣帽。”


    店東連忙起身接過,笑道:“破衣破帽,大爺隨手一扔就是,又何必勞駕跑一趟。”


    秋傲霜右手突地一翻,扣向店東的左腕,那店東隨手將衣帽往後一拋,極不著痕跡的藉勢躲開了秋傲霜的扣拿,一擺手,道:“粗茶淡飯,不敢留二位一用。”


    秋傲霜心頭暗驚,對方顯然具有絕佳武功,而他表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說道:“適才多承相助,在下有意請你老到酒樓上喝一杯,不知是否賞光?”


    店東笑道:“不敢破費……”


    語氣一頓,接道:“如果二位不嫌鄙陋,不妨就座,老朽這兒倒有幾壇陳年好酒,正好抬來饗客。”


    此刻不過戌初光景,秋傲霜情知蕭月梅不到子時,一身武功難以恢複,心中不禁有了顧忌。孰料當他以探詢的目光望向蕭月梅時,對方卻迴以他一個極為安祥而又柔媚的笑容。


    秋傲霜不禁膽氣一壯,沉聲道:“用不著給在下來虛套,方才就已經打過了招唿,在下是府裏的辦案捕快,尊駕該不會忘記。”


    店東含笑道:“莫非老朽犯了何罪?”


    秋傲霜道:“你走漏了在下的消息。”


    店東依然笑道:“尊駕火氣不必如此大,坐下喝上幾杯再談如何?”


    秋傲霜拂袖道:“在下是與你談公事。”


    店東突地臉色一沉,雙眉高挑,冷聲道:“如是要談公事,那就請尊駕亮出令牌讓老朽見識見識,尊駕說不定是個冒牌的捕快。”


    秋傲霜冷哼了一聲,倏然探手入懷……


    蕭月梅飛快地將身子一旋,攔阻了他的蠢動,向那店東含笑說道:“這位老人家請不必見氣,年輕人的火氣總是有的,您老人家包涵點。”


    店東向蕭月梅掃了一眼,道:“姑娘的話倒還中聽,請問二位來此何幹?”


    蕭月梅道:“方才這位朋友借寶號之地一用,也曾奉獻了十兩白銀。”


    店東道:“不錯。”


    蕭月梅道:“你老人家既然收了銀子,就不該走漏這位朋友潛匿在此的消息。”


    店東道:“姑娘這話說得有理,不過,老朽也要反問一聲,姑娘怎知是老朽走漏的消息?”


    蕭月梅笑道:“若是有憑據在手,也不會站在這兒恭恭敬敬向您老人家請教了。”


    店東笑道:“姑娘好伶俐的口齒。”


    秋傲霜哪有那多時間讓蕭月梅和那老店東閑磨牙,複又出麵說道:“尊駕不必再裝下去,何不亮個名號使在下知難而退。”


    店東道:“金陵城中,無人不識我宋先生。”


    秋傲霜道:“台甫呢?”


    店東道:“老朽佚名。”


    秋傲霜道:“何不說是埋名在此,另有所圖?”


    店東冷笑道:“尊駕的言辭太過咄咄逼人了,若是稍斂鋒芒,才是福事。”


    秋傲霜雙眉一挑,卻未說出話來。


    蕭月梅福了一福,道:“宋先生!請問您老人家和杜府有何淵源。”


    宋先生道:“老朽惶於顯赫,安於貧賤,不敢與金陵世家的杜爺論交。”


    蕭月梅笑道:“客氣……”


    語氣一沉,接道:“說句老實話,這位朋友在寶號守候一個多時辰,就是與對街的杜府有關。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這位朋友守候在此的消息,已為杜爺所知,這可有點奇怪?!”


    宋先生目露精芒,向秋傲霜一掃,道:“尊駕大名如何稱謂?”


    秋傲霜道:“在下秋傲霜。”


    宋先生道:“方才尊駕守候在此,想必也曾看見,連同老朽在內,店中四人無一離開。”


    秋傲霜道:“那是事實。”


    宋先生道:“既是事實,尊駕這一趟就白來了。”


    秋傲霜道:“然而在下潛伏在此處的消息業已走漏,也是事實。”


    宋先生道:“即使尊駕潛匿在此的目的是要砍下杜爺的頭顱,老朽自問也不會幹出通風報信之事。老朽方才就說過,惶於顯赫,安於貧賤,不喜巴結權貴,是老朽生平的誌向。”


    這幾句話可說是又狂、又傲,骨子裏分明暗示,他根本沒有將杜桐屯那種人物看在眼裏。


    蕭月梅驀然發現自己和秋傲霜不該隻將注意力放在這店東一個人的身上,這間裱畫店裏不是還有一個中年裱畫師傅和兩個小學徒麽?


    一念及此,不禁向另外三人看去。


    那中年裱畫師傅和兩個小學徒見店主人和來客發生了爭論,齊放下了碗筷,目瞪口呆地愣然無語。


    蕭月梅走近飯桌旁邊,向那中年裱畫師傅問道:“請教,下午關店之後,您可曾留意到有什麽行跡可疑之人向店內窺探?”


    裱畫師傅傅目光一亮,低聲道:“姑娘這話倒是提醒了在下,待在下去將店門先關上再說。”


    說罷,起身離了飯桌,向門口走去。


    宋先生突地目露精光,沉叱道:“迴來!”


    那中年裱畫師傅非但未遵命停步轉身,反而雙腳猛彈,直向門口射去。


    看他的身手,還不是一日之功,隻不過一蹴之間,就已到了門邊。


    他快,宋先生比他更快,口中發了一聲冷哼,人已如影隨形般到了門口,手臂一舒,叭地一響就抓住了那中年裱畫師傅的後領口。


    秋傲霜和蕭月梅相互一視,各露驚色,放眼武林,論身法之速,出手之詭,恐無出其右者。


    宋先生一抓得手,另一手也相繼扣上了那中年裱畫師的腕脈,同時低聲叫道:“徒兒快將門板闔上。”


    那兩個小學徒看似木訥,一動起來卻也是身手矯健,將空餘未上的一塊門板立刻闔上了。


    宋先生已將那中年裱畫師傅推迴原座,沉聲說道:“原來你是杜府派來臥底的。”


    中年裱畫師雖是滿麵駭色,卻未開口求饒。


    蕭月梅暗中扯了秋傲霜一下,低聲道:“秋副宮主應對之間千萬不可造次,這位宋先生,是武林中罕見的高手,得罪不起。”


    秋傲霜悄聲問道:“蕭姑娘知他來曆?”


    蕭月梅道:“不知,但是看他出手就可一目了然。而且,據我猜測,他在此間這家裱畫店,隻怕也是衝著杜金刀而來。”


    二人說到這裏,突聞一聲低沉的嚎叫,抬眼望去,隻見宋先生猛力收縮五指,那中年裱畫師傅被扣拿的一隻右手,頓成烏紫之色。


    宋先生沉聲道:“快說老實話,否則老夫先毀去你的右臂。”


    中年裱畫師傅倒還有幾分骨氣,雖是痛徹心肺,卻未開口說話。


    秋傲霜趨前一步,抱拳一拱,道:“宋先生暫息雷霆,可否由在下來問這位師傅幾句話?”


    宋先生滿麵威怒之色,目路淩芒向秋傲霜一掃,道:“請尊駕閃去一邊,老朽自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


    然後目注那中年裱畫師傅,接道:“既已事敗,休要逞強,不然,老夫會教你死活不得。”


    那中年裱畫師傅想必已難忍受痛苦,嘶吼道:“先鬆開我的手腕,否則我至死不說。”


    宋先生將手一鬆,冷哼道:“鬆開你,你也未必能夠脫身,老夫問你,可是杜金刀派你前來臥底的?”


    中年裱畫師點點頭,道:“不錯。”


    宋先生道:“如此說來,郭危龍也不是你的真名了?”


    中年裱畫師道:“郭危龍就是在下的名字。”


    宋先生道:“老夫倒懶得問你姓名是真是假,隻想知道,杜金刀因何派你前來老夫的店中臥底?”


    郭危龍道:“這條南大街上的店鋪之中,每家都有杜爺的人,並非隻派在下前來你這家裱畫店。不過,在下有眼無珠,卻未看出你這位武林高手。”


    宋先生冷聲道:“老夫不喜聽人說奉承的話……”


    抬手一指秋傲霜,接道:“你認識他?”


    郭危龍道:“擎天宮副宮主秋傲霜,杜爺的生死冤家,在下怎會不認識?”


    宋先生目光向秋傲霜一瞥,又向郭危龍問道:“如此說來,方才這位秋副宮主在店中守候之時,是你向杜金刀報了信?”


    郭危龍道:“不錯。”


    宋先生道:“那可是老夫看走眼了。你一直在店堂中打轉,老夫可不知道你是如何將消息傳送出去的?”


    蕭月梅插口道:“宋先生!他可能是以傳音術暗中向杜……”


    宋先生冷聲接道:“不是老夫誇口,隻要是落入老夫眼中之人,即使口唇不動,暗中以傳音術與他人交談,也休想瞞過老夫。”


    郭危龍道:“你端的高明得很!”


    宋先生不再問下去,目光銳利地四下掃動,似在尋打什麽。


    秋傲霜和蕭月梅自然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位神采奕奕的老人,那兩名小小年紀的學徒,自闔上門板後,就一直站在門口。此刻,兩人也是各自將目光投注在他們的店主人身上。


    宋先生目光掃了一圈,突地發出一聲冷笑,猛地長身而起。


    待他落地時,手中多了一個鳥籠。


    那鳥籠原本懸掛在一個釘於橫梁的鐵鉤上,籠外蒙著黑巾。


    宋先生道:“郭危龍!這可是你養的畫眉?”


    郭危龍麵呈驚色,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來。


    宋先生一揚手揭起黑布,籠中果然是一隻畫眉鳥。


    他冷笑道:“差一點就將老夫瞞過去了,也虧得你下了一番調教功夫,這畫眉鳥竟能為你送信。”


    秋傲霜突地想起,下午他守候在店中時,郭危龍的確曾經開龍放鳥過,原來……


    郭危龍道:“宋先生!在下是拿杜爺的錢,自然就得為他辦事,宋先生如是因此惱恨,盡管去質問杜爺,這與在下無幹。”


    宋先生道:“本來就與你無幹……”


    轉頭向秋傲霜問道:“尊駕的大計想必已因消息走漏而遭到了破壞?”


    秋傲霜點點頭,道:“的確已遭到破壞,如今已無法補救。事態業已澄清,在下該告退了。”


    宋先生一揚手,道:“慢走一步。”


    秋傲霜道:“有何見教?”


    末先生道:“老朽曾收了尊駕十兩紋銀。”


    秋傲霜笑道:“難道此刻要退還在下?”


    宋先生麵色一沉,道:“老朽偌大年紀,倒不至於有此幼稚想法。下午尊駕一露麵,老朽就知尊駕用心,所謂事不關心,關心則亂,老朽沒有點破,如今既因老朽不察而縱人走漏了尊駕的隱秘,壞了大事,老朽就該當負其責任。”


    秋傲霜道:“老先生言重。”


    宋先生道:“尊駕要老朽如何賠償?”


    秋傲霜道:“方才言語冒犯,已使在下難安,何敢言他?在下告退。”


    這正是秋傲霜的心機深沉處,以退為進,步步為營,表麵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


    蕭月梅適時接口說道:“以宋老先生的意思該如何呢?”


    宋先生目注秋傲霜道:“那可要看這位秋副宮主原來的大計為何。”


    秋傲霜皺眉沉吟了一陣,然後緩聲說道:“想必宋老先生也是武林中人?”


    宋先生道:“不問可知。”


    秋傲霜道:“老先生在此開店不為糊口,所謂藉此可便於鑒賞名家手筆,自然也是遁辭,那麽,其目的究竟安在?”


    宋先生一搖頭,道:“請不必追根究底。”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請恕失言……”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接著問道:“宋老先生想助我一臂之力麽?”


    宋先生道:“老朽與尊駕無戚無故,談不上相助。禍從根起,老朽理該補償。”


    秋敝霜道:“在下想找一個人。”


    宋先生道:“可是武林中人?”


    秋傲霜道:“自然,她就是武林中無人不知的‘銀狐’。”


    宋先生白眉一掀,道:“尊駕守候在此,就是為了等她?”


    秋傲霜道:“正是。”


    宋先生道:“既然如此,老朽已無責任,即使姓郭的未走漏消息,尊駕也同樣達不到目的,因為‘銀狐’已於今日末時之前過江向北而去。”


    秋傲霜一愣,道:“她離開金陵了麽?”


    宋先生道:“老朽雖不出門,卻知天下事。”


    秋傲霜迴首向蕭月梅投以一瞥,然後一拱手,道:“宋老先生!我等告別了。”


    宋先生道:“老朽有一句臨別贈言。”


    秋傲霜十分恭敬地迴道:“洗耳恭聽。”


    宋先生道:“尊駕如能稍斂鋒芒,必有後福;反之,則有後患。”


    秋傲霜道:“在下銘記心中。”


    其實,他心中卻大不以為然,盡管蕭月梅曾向他提示,對方極可能是一個曠世奇人,由於傲氣所使然,他並沒有將這位武林長者看在眼中。


    宋先生彎腰一擺手,道:“如不見怪!二位請走後門。”


    秋傲霜點了點頭,然後隨同蕭月梅從後門走出了這家裱畫店。


    二人並肩同行,蕭月梅悄聲問道:“秋副宮主將要何往?”


    秋傲霜道:“在下另有約會。”


    蕭月梅道:“既然如此,月梅不便同行了。”


    秋傲霜道:“請姑娘勿忘重陽之約。”


    蕭月梅道:“月梅必然踐約。”福了一福,轉身而去。


    秋傲霜覺有無限悵惘,凝視良久,直到她的蹤跡不見,他才向鼓樓前行去。


    秋傲霜以一兩銀子包了一艘快舟過江,並不在碼頭靠岸,大江兩岸的舟子,十有八九是金戰彪的手下,秋傲霜在這兒乘舟擺渡多次,舟子又都認識他,暗中朱星寒一打點,自然都樂意給他方便了。


    秋傲霜在一片蘆草叢中齊舟登岸之後,在江邊佇立一陣,目眺天際暗澹星光,盤算時刻已然到了亥初光景,這才向碼頭走去。


    老遠,秋傲霜就看見鳳吟迎風而立,目光凝視著遼闊的江水,顯然是在翹首等待秋傲霜的來到,但是卻不見閻君濤的影子。


    秋傲霜暗中觀察一陣,這才一閃身來到鳳吟身邊,輕聲問道:“鳳吟!你沒有見到那位閻老爺麽?”


    鳳吟一驚迴頭,見是秋傲霜,粉頰上浮現喜色,道:“原來是秋副宮主……”


    說著,就要蹲身行禮。


    秋傲霜一揚手,道:“免禮!你可曾見著那位閻老爺?”


    鳳吟道:“見著了,閻老爺說,亥初準來赴約。”


    秋傲霜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語道:“天色都快到亥正了,他還沒有來。”


    鳳吟道:“是呀!等人的滋味真不好受……”


    嗓音一壓,接道:“秋副宮主未到之前,那幾個厚臉皮向婢子勾三搭四,滿嘴粗話,要不是因為恭候副宮主大駕,婢子早將他們扔到江心裏去了。”


    秋傲霜轉首望去,果然見到有三、五個大漢聚在一起喁喁細語,看模樣,八成是土混混,遇上落單的姑娘家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隻是勾三搭四,滿嘴粗話,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因此,秋傲霜向那群土混混瞟了一眼之後,就未正眼視之,低聲道:“別理他們!”


    對方卻理上了他,一個彪形大漢咳了一聲,施施然向秋傲霜走了過來。


    鳳吟道:“過來了一個,待婢子教訓他一番。”


    她目望江心,耳聽足音,待那大漢走近,驀地一揚粉掌……


    忽聽那大漢低聲問道:“這位可是擎天宮秋副宮主?”這一問非但使鳳吟揚起的手掌在半空中凝住。秋傲霜也不禁猛旋身形,目中淩芒投注來人,沉聲問道:“足下何人?”


    那大漢抱拳一禮,道:“在下奉閻宮主之命在此恭候秋副宮主大駕。”


    秋傲霜抬眼一打量,驟看那大漢像個土混混,細看之下,卻氣勢不凡,想必不是個冒牌貨。


    一念及此,不禁問道:“請教足下寶號。”


    大漢道:“在下‘百花宮’金陵分宮宮主羅千裏,恭迎秋副宮主大駕往金陵分宮一行。”


    秋傲霜道:“原來是羅分宮主……”


    語氣一頓,接道:“秋某人還不曾聽貴宮閻宮主提起,此處還有分宮。”


    羅千裏道:“分宮甫於昨日成立,在下原為總宮護法,調升不及一日。”


    秋傲霜輕笑道:“秋某恭賀足下榮膺新職,隻是秋某不明白閻宮主何以不直接來此赴約,羅分宮主能否見告情由?”


    羅千裏抓抓頭皮,道:“這個……”


    嘿嘿一笑,接道:“在下也弄不清楚,見著閻宮主,秋副宮主就會明白了。”


    秋傲霜微微頷首,道:“足下掌理的金陵分宮設在何處?”


    羅千裏道:“顧名思義,自然是設在金陵。”


    秋傲霜一揚眉,道:“那豈不是又要過江?”


    羅千裏道:“在下已經備下了快船,一打口哨,就來岸邊。”


    說罷,撮唇欲嘯。


    秋傲霜一揚手,道:“且慢!那幾位是什麽人?”


    羅千裏道:“都是敝分宮的屬下。”


    秋傲霜道:“秋某聽鳳吟姑娘說,方才爾等曾向她輕薄調笑?”


    羅千裏道:“那不過是遮人耳目罷了,其實在下早就知道這位姑娘是秋副宮主的使者。移時,在下一定向這位姑娘長拜謝罪。”


    鳳吟道:“那倒不必了……”


    既然對方是閻君濤的使者,她自然不再責怪,但她目光一瞥之下,卻發現了秋傲霜臉上有一股冷峻神色,因而不自禁地將話頓住。


    秋做霜道:“這倒是小事,羅分宮主不必耿耿於懷……”


    突然放低了聲音,接道:“在登舟過江之前,秋某要向足下借一件東西。”


    羅千裏愣了一愣,道:“秋副宮主請吩咐。”


    秋傲霜道:“秋某想借足下享譽武林的鐵算盤一用,那玩藝兒在足下手裏,追魂索命,秋某借來隻不過算一算人欠欠人的帳目。”


    羅千裏又是一愣,接著嘿嘿笑道:“秋副宮主真會說笑。”


    秋傲霜道:“並非說笑,秋某確要借用,憑著秋某和閻宮主的交情,足下想必不會見拒。”


    羅千裏放低了聲音,道:“實不相瞞,不臨大陣,鐵算盤從不輕用,故而未帶在身上。”


    秋傲霜突地一揮手,道:“鳳吟!這幾位好朋友秋某要謁誠款待一番,你先過去留著那幾位,秋某要先接待這位羅分宮主。”


    鳳吟何等精靈、乖巧點頭應是,羅袂飄飛,人已騰空躍起,在此之前,秋傲霜還不知她武功根基如何,現在見她彈身而起的身法及落地無聲的輕靈,情知以她一人,敵對那數名大漢可說是足足有餘。


    那幾個大漢原來或蹲、或坐,此刻莫不站了起來,一方麵對鳳吟取了戒備的姿勢,另一方麵則以目光探索羅千裏的號令。


    羅千裏似乎未料到有這一變,駭然失色道:“秋副宮主!這……”


    秋敝霜冷聲接道:“鐵算盤羅千裏非但在江湖中小有號,而閻宮主也視為得力副手。”


    羅千裏道:“承蒙謬讚!”


    秋傲霜道:“閻、羅二位一守一出,此番雙雙蒞臨金陵,倒是意外。”


    羅千裏道:“目下金陵雲湧風起,情況特殊,故而敝宮宮主以飛鴿傳令,召在下前來分勞。”


    秋傲霜道:“既是風雲緊急,足下因何不將那重達三十六斤的鐵算盤帶在身邊?”


    這一問,竟然將羅千裏問住了,他愣神良久,方緩聲言道:“原來秋副宮主不相信在下的話。”


    秋傲霜道:“足下欺人的伎倆太差,即使三尺孩童也能識破。”


    羅千裏臉包一沉,道:“此話何解?”


    秋傲霜冷聲道:“足下竟然還圖狡辯,百花宮以收錄女弟子開江湖門戶之先例,足下出行,卻無一個女弟子,這就是一個大大的破綻。”


    羅千裏嘿嘿道:“原來如此……”


    秋傲霜厲叱道:“住口!秋某人再一次請教寶號,趁四絕劍尚未出鞘,足下還來得及說出真話,否則這兒就是足下的埋骨之所。”


    羅千裏倏地雙眉一挑,冷聲道:“秋副宮主人如其名,端的傲氣淩人,既不取信,在下隻有過江向閻宮主覆命。”


    撮唇打了一個尖聲口哨,口哨聲中,一艘快船自江心沙洲的蘆葦叢中搖出,如離弦疾矢般向碼頭駛來。


    秋傲霜猛地探臂入懷,嗖地一響,晶光頓現,如黑夜閃亮霹靂,劍氣逼人,同時沉叱道:“擅動一步,立殺無赦。”


    他一語未落,江心的快船已將近碼頭,驀地嗖嗖連聲,一陣強弓勁弩所發射的疾矢,如細雨般兜頭蓋臉地向秋傲霜襲來。


    秋傲霜手中短劍舞起一道無形的劍牆,同時高聲喊道:“鳳吟!快到這邊來。”


    鳳吟不待他的吩咐,早就一個疾滾來到了秋傲霜的身邊。


    隻因秋傲霜為了照顧鳳吟的一分神之間,被那自稱是鐵算盤羅千裏的漢子覓得一絲空隙,飛身躍起,落在距岸猶有十丈的快船之上。


    就憑他這一手輕功,就可掂出他的份量,絕非泛泛無名之屬。


    他一落上快船,即揚臂唿道:“兄弟們!撤活!”


    那快船已衝至距岸四、五丈之處,另幾個大漢身手也都不弱,紛紛彈身而起,落在那艘快船之上。


    駕船的舟子也拿出了他的絕活兒,那快船在他的駕馭之下,就像一匹靈巧的寶馬,船首向天翹起,一個疾旋,又向江心駛去。


    這一切,隻不過是眨眼間事。秋傲霜心中雖然惱火萬分,也隻有徒唿奈何。


    孰料,那艘快船在一掉頭之際,其中一名大漢竟然淩空飛起。


    同時,躺在地上的鳳吟也已彈身而起,秋傲霜側首一看,隻見她手裏拿著一根粗若小指的紅色繩索,正在翻腕疾收。


    敢情這小婢還有一手拋索捆人的絕技,將逃走的大漢群中又逮迴了一個。


    秋傲霜唯恐那個被繩索套著的大漢摔個半死,待他淩空墜落地麵之際,探手將那大漢接住,順便點了那大漢的麻穴。


    鳳吟道:“真可惡!這群家夥,竟敢在秋副宮主麵前耍花樣,問問這小子,他們是什麽來路。”


    秋傲霜突地雙手一鬆,神色頹然地說道:“鳳吟!你不要費心機了!”


    鳳吟一愣,道:“怎麽講?!”


    秋傲霜道:“這家夥已經死了。”


    鳳吟道:“方才不是還活著的嗎?”


    秋傲霜道:“就在你以繩索套起他的一瞬間,他的夥伴以淬毒的弩矢殺了他,真夠狠的。”


    鳳吟喃喃道:“那幾個家夥看上去一副猥瑣相,卻料不到一個個身手十分了得。”


    秋傲霜道:“鳳吟!你倒看得很準。”


    鳳吟道:“秋副宮主謬讚……”


    放低了聲音,接道:“方才聽秋副宮主提到‘百花宮’?”


    秋傲霜道:“你見到的那位閻老爺就是‘百花宮’宮主閻君濤。”


    鳳吟訝然道:“本宮與‘百花宮’誓不兩立,那閻君濤怎肯與副宮主訂約?”


    秋傲霜麵色一寒,道:“鳳吟!少要過問副宮主的事。”


    鳳吟連忙螓首垂胸,凝聲道:“婢子該死。”


    秋傲霜沉吟了一陣,道:“鳳吟!你下午的確去過鎮上那家客棧?”


    鳳吟道:“婢子哪敢欺瞞副宮主?”


    秋傲霜道:“也的確見到了那位閻老爺?”


    鳳吟連連點頭,道:“的確見到了,他還肯定地迴覆說,亥初準時赴約。”


    秋傲霜道:“然後你去了何處?”


    鳳吟道:“隨意走走,酉初在鎮上用丁晚飯,然後就來到這裏。”


    秋傲霜沉吟了一陣,道:“鳳吟!你是龍姬沈姑娘的隨侍婢子,我是擎天宮中副宮主,我調你到身邊候差,你自然要聽命於我。”


    鳳吟道:“婢子省得。”


    秋傲霜緩和了語氣說道:“如果拋開主奴之分,你可願意受我差遣?”


    鳳吟諤然道:“副宮主何出此問?”


    秋傲霜道:“別問,隻要迴答我的問題。”


    鳳吟道:“自然甘心接受差遣。”


    秋傲霜道:“此話可是出自肺腑?”


    鳳吟道:“句句實言!小婢乃奴仆之身,能隨侍如秋副宮主般武林俊彥,是婢子之福啊!”


    秋傲霜抬手在她秀發上摸了摸,道:“好!你若忠誠侍候我,必定厚待,如果妄生反叛之心,休怪四絕劍無情。”


    嗖地一聲,將短劍還入鞘中。


    鳳吟戰戰兢兢地迴道:“婢子不敢。”


    秋傲霜道:“一人難事二主,既然決心跟我,即使沈姑娘對你指使,也該不聽。”


    鳳吟道:“婢子省得!”


    她一麵迴答,一麵凝望著秋傲霜,驀地她那粉頰一紅,頭也垂了下去。敢情這小妮子想到那處去了,那個少女不懷春?鳳吟正值豆蔻年華,私心暗轉,矢誌此後對秋傲霜忠貞不二。


    秋傲霜道:“鳳吟!你此刻前去鎮上‘順風客棧’投店,權且歇下,我還另有事辦,最遲明晨,我就會去找你。”


    鳳吟點點頭,然後又問道:“倘若再遇見閻君濤……?”


    秋傲霜接道:“你可能不會在那‘順風客棧’之中再遇見他了,快些去吧!”


    鳳吟道:“婢子別過。”


    秋傲霜道:“從此刻起,你要改口,不準再謙稱婢子,也不準唿我副宮主。”


    鳳吟頗為遲疑地說道:“那該如何稱唿呢?”


    秋傲霜道:“你可唿我為秋公子。”


    鳳吟道:“遵命!”


    然後福了一福,掉頭向江浦鎮上奔去。


    秋傲霜目送她那嬌小的身影消失之後,這才緩步向上遊走去。


    他漫無目的徜徉著,眼前他好像墜入了一個迷陣之中,而且有愈陷愈深的趨勢。如不及時自拔,可能會淹滅沒頂。


    江風撲麵,雖寒冽侵人,卻也使人智珠清朗。秋傲霜在一方巨石上坐下,閉目陷入了沉思。


    秋傲霜在沉思中突然有所穎悟,“百花宮”宮主閻君濤和“金刀”杜桐屯似乎是聲同一氣的。一夕長談,密商計議,全是圈套,至於他父親尚在人間的說法當然也是欺人之談了,他們的目的何在,秋傲霜卻又百思不解,看看鬥轉星移,已到交子時刻,他不禁長歎了一聲,神情落漠地向江邊碼頭走去。


    他已決定,天明啟程,返迴故裏,其他的事待來日再說,此行的目的倒不完全是為了守信而必須要將那段“龍涎墨”交與朱星寒以遂其孝心,秋傲霜也想趁此機會想在先人的遺物中找出一絲端倪。


    那麽,就得趕緊將“萬人迷”江秋露接到江浦鎮上來,因此,他又必須再去一趟金陵。


    來到碼頭,他揚聲唿道:“船家!”


    一艘快船的艙簾立刻撩起,走出來一個精壯漢子應道:“客官要包船麽?”


    秋傲霜道:“我給你五兩銀子,包個來迴,不過,你得在對岸稍待一會兒。”


    精壯漢子一擺手,道:“客官請上船吧!”


    秋傲霜足尖微微一彈,就躍上了快船。


    精壯漢子竹篙一點,船就離岸而去。


    待船至江心,那精壯漢子一麵操舟,一麵說道:“在下是金老大的屬下。”


    秋傲霜愛理不理地晤了一聲。


    那精壯漢子又道:“由於朱少俠的交代,是以在下不得不將所知情況據實稟報秋副宮主。”


    秋傲霜轉過身來,麵向船尾,和聲道:“請講。”


    搖船大漢道:“對岸碼頭伏有重兵,想必是針對秋副宮主而設。”


    秋傲霜道:“你如何得知?”


    搖船大漢道:“兩岸碼頭乃是金老大的地盤,稍有風吹草動,就難以逃過水幫兄弟的耳目。”


    秋傲霜逍:“可知對方來路?”


    搖船大漢道:“都是麵生惹眼之人,不過,卻可以料定與金陵杜府有關。”


    秋傲霜道:“何以見得?”


    搖船大漢道:“杜府總管‘七星指’蔡錦堂曾在那一群人中露過麵。”


    秋傲霜沉吟了一陣,道:“多謝。也請代向金老大致謝。”


    搖船大漢道:“秋副宮主有了應變之策麽?”


    秋傲霜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正好試‘四絕劍’的鋒銳。”


    搖船大漢道:“以在下看來,如此不妥。”


    秋傲霜不禁噢了一聲,目光炯炯地盯視著對方。


    搖船大漢道:“秋副宮主不但要去,而且要迴,顯然有要事在身,以不招惹那夥人為上策。”


    秋傲霜道:“可是他們守住了碼頭。”


    搖船大漢道:“我等可另行擇地上岸,想必不至於被對方發覺。”


    秋傲霜想想也對,而且他也確信金戰彪的屬下絕不會在他麵前玩弄詭計,因而點一點頭,道:“那就全憑尊意了。”


    搖船大漢立刻轉舵改向,快船搖過江心沙洲,穿進一遍蘆葦,向上遊搖去,雖是逆流而行,依然疾行如飛。


    俄而,快船在一處懸崖絕壁之處停下。


    搖船大漢道:“此處泊舟,絕非常人料想得到。秋副宮主請登岸吧!”


    秋傲霜抬頭一望,那座懸崖少說也有二十多丈高。若是初來金陵時,要他自船上一躍而達崖頂,他可能連想一想也不敢,如今功力倍增,倒還可以一試,不過,他卻沒有信心。


    因而,秋傲霜一麵在漆黑的夜色中打量絕壁上是否有落腳借力之所,一麵搭訕著問道:“這兒離金陵城內有多遠?”


    搖船大漢道:“離西廓不過三裏之遙……”


    語氣微頓,接道:“此處江流湍急,快船不便久停。秋副宮主約莫要多久可迴,在下到時再來此處迎接。”


    秋傲霜想了一想,道:“約莫頓飯工夫,就可去而複返了。”


    搖船大漢道:“在下到時駕船來接就是。”


    秋傲霜觀察良久,才發現峭壁光滑如鏡,一無落腳借力之處,但他卻不能在金戰彪的屬下麵前示弱,突發一聲低喝,猛地彈身而起。


    這一躍,少說也有二十來丈,當今武林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雖然如此,秋傲霜依然差了約莫五尺之距,沒有登上懸崖之頂。


    當他身子墜落之時,突聽搖船大漢揚聲道:“待在下相助秋副宮主一臂之力。”


    秋傲霜垂頭下視,隻見那搖船大漢將竹篙伸得筆直,秋傲霜在半空中說了一聲多謝,足尖在竹篙上一點再次上躍。


    這一次,毫不著力地躍上了崖頂。


    秋傲霜也不禁暗生欽敬之心,他足尖輕輕一點,也該有千鈞之勢,船在急流之中,搖船大漢安然承受,也可以想見對方的功力了。


    秋傲霜登上崖頂之後,迴頭一看,足下快船業已順流疾駛而去。


    此刻,他已看到了金陵城中的燈火,放眼默察,記清了方位,這才向城內奔去。


    隻不過眨眼之間,秋傲霜已來到了“臥龍居”前。


    偌大的宅院黑不見光,秋傲霜也不敲門,就騰身越牆而進。


    他方一落地,就聽見一個輕微的聲音問道:“是秋傲霜麽?”


    就憑這一聲直截了當的稱唿,也可以猜測得到說話之人必是江秋露。


    秋傲霜旋身一看,果然是她,連忙問道:“她們呢?”


    江秋露道:“歇下了。子、醜二個時辰,由我當值。”


    秋傲霜道:“咱們走。”


    江秋露道:“不叫醒她們麽?”


    秋傲霜搖搖頭,道:“不了!”


    說著,拾起一塊石子在粉牆上寫道:“本座與路姬另有公幹,半月後在此晤麵。”


    末了未曾落款,龍姬等人認得出他的字跡,何況他在事先也曾向龍姬說過暫離金陵的原因。


    二人出得“臥龍居”,就聯袂奔向西城外,複又迴到方才登臨的那處懸崖。


    秋傲霜望下一看,快船也正駛到崖下,他一把搭住了江秋露的手腕,喝道:“隨我往下跳。”


    二人飄身下落,不偏不倚地落在船頭,船身絲毫未見搖幌,由此更可以看出那搖船大漢有一身極為不凡的功力。


    秋傲霜一抱拳,道:“足下功力深厚已極,敢問寶號?”


    搖船大漢道:“水幫總護法藍飄,無名小卒。”


    秋傲霜道:“原來是藍總護法,深夜勞動,實不敢當。”


    藍飄道:“由於情況特殊,金老大對一幹部眾均放心不下,故派在下前來隨侍。朱少俠乃敝幫好友,而秋副宮主又為朱少俠之好友,在下理當聊盡棉薄。秋副宮主倒不必過份客氣了。”


    秋傲霜道:“來日當麵謝貴幫金老大……”


    一語及此,隻聽船底嗵地一響。


    藍飄神色一愣,低叱道:“何方狂徒,敢到長江水麵上來丟人現眼?”


    手中竹篙飛快地往水中一插,待抽出水麵時,竹篙上已穿釘著一具屍首,


    但是水中卻不止一人,隻聽又是嗵地一響,船艙已然進水了。


    原來有人在水中鑿破了船底。


    藍飄霍地自腰際拔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躍入水中,以左手托住船舷,右手緊握匕首,揚聲道:“秋副宮主請放寬心,藍飄手中還不曾沉過船。”


    藍飄倒是將船托住了,但是江流湍急,這艘快船一旦失去控製,立即打旋不住。


    同時,江麵上又冒出了兩個身穿鮫皮水靠的大漢,一持單刀、一持短劍,向藍飄展開了圍攻。


    藍飄水中功夫倒是不凡,無奈他一手托船,麵對二名窮兇惡極的偷襲者,也頗感拙於應付。


    秋傲霜手搭劍把,四絕劍隨時均可出鞘。然而他那劍隻得一尺八寸長,對方又在水中,頓使他英雄無用武之“地”。


    江秋露突然大叫道:“藍總護法專心應敵,這船兒交給妾身就是。”


    語聲一落,人已躍入水中。


    藍飄愣了一愣,似乎有些不信江秋露能在水中一手托住這艘已被對方鑿漏之船。然而當他眼見江秋露落水的架勢,就看出她是行家了。


    藍飄一旦放開手來,聲勢不禁大增,匕首寒光閃閃,身形靈如蛟龍。不幾個照麵,執單刀的就傷了手腕,二人俱都沒入水中,未再現身。


    藍飄又潛入水中搜查一遍,才又浮出來,道:“賊人已經退了。”


    江秋露道:“藍總護法!你我一左一右,合力將這艘船托到對岸去吧!”


    二人水性極佳,托船而行,雖然速度大減,卻也不怎麽費勁,約莫頓飯工夫,總算到達了對岸。


    待秋傲霜上岸之後,藍飄一抱拳,道:“使得秋副宮主受驚,在下告罪。”


    秋傲霜道:“這算不了什麽,不過,有人敢在金老大地麵上找事,倒是不得不防。”


    藍飄道:“那批人的來路,敝幫一定可以查得出來,自然也得問問他們的目的何在。”


    江秋露冷冷說道:“那還用問?自然是衝著咱們秋副宮主來的。”


    藍飄一迴身,抱拳一拱,道:“姑娘水性之精,在下少見,能否請教芳名?”


    江秋露道:“賤名朱少俠知曉,想必也曾傳到貴幫金老大的耳中,藍總護法一問便知。”


    藍飄噢了一聲,又轉頭向秋傲霜道:“在下別過,待在下稟明金老大,將此事查明後,一定煩請朱少俠轉告內情。”


    江秋露道:“不必查了,來人是有名的‘黃河八傑’,那用短劍的就是八傑之首‘水中狼’勾騰。”


    藍飄振聲道:“他是勾騰?‘水中狼’的功夫……”


    江秋露接道:“不差。”


    藍飄道:“可是他方才……?”


    江秋露道:“被藍總護法傷了手臂拿單刀的家夥並非八傑兄弟,看他出手,隻夠三、四流,恕妾身說一句失敬的話,以一對一,勾騰對藍總護法,並非三招、兩招可以見勝負的。”


    藍飄道:“在下也久聞勾騰的大名,姑娘說得極是,可是他卻愴惶而逃了。”


    江秋露道:“勾騰遁水而去,並非畏懼藍總護法手中的匕首,可能別有原因。”


    藍飄愣了一愣,道:“這事得趕快稟明敝幫金老大,在下別過。”


    跳上泊在岸邊的另一艘快船,解纜疾駛而去。


    江秋露道:“我們要去何處?”


    秋傲霜道:“先去鎮上旅店之中,烘幹你身上的衣裳吧!”


    二人直奔江浦鎮上,長街寂寂,“順風客棧”也關上了店門。


    秋傲霜將門板敲得像是鳴雷,才算將店門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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