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廳的側門走出,是一個小小的庭園。園中花木修剪整齊,小徑平坦光潔。一片寂靜,並未見到閑雜之人來往穿梭。


    隻不過幾步路,就來到了三合院的上房。


    正問階前,肅立著一列婢女,齊聲說道:“秋副宮主請!”


    秋傲霜心頭暗怔,卻未發問,緩緩走上了石階,早有人為他撩起竹簾。


    進去是一個堂屋,左右各有一個廂房。


    右邊廂房門前,有兩個身穿水紅羅衫的小婢侍立著。見秋傲霜前來,連忙撩起繡簾,同聲說道:“沈姑娘恭迎秋副宮主。”


    秋傲霜微一頷首,就跨進房內。繡簾放下,隻聽那二名小婢離去的步履之聲漸遠。接著,輕輕一響,堂屋的門扉闔上了。


    沈留香在繡榻之上半坐半臥,背脊上頂著枕頭,齊腰以下蓋著一床薄被。


    頭上的青絲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頸項。兩隻袖管也卷到拐肘處,露出一大截藕臂,仿佛蘭湯方浴罷,肌膚光潔明豔,婉變多姿,怎麽看也不像是身體有甚不適。而且,她臉上還有一股嫵媚的笑容。


    屋中一方紅木矮幾之上,燃著一盆檀香,升起嫋嫋輕煙。


    秋傲霜對異香懷有戒心,因而選了一把距離那盆檀香較遠的座椅,避過香氣拂送的方向,坐了下來。


    沈留香挪動了一下身子,輕聲道:“妾身未曾下榻迓迎,真是失禮,請副宮主見諒才好。”


    秋傲霜道:“姑娘不必如此多禮,你我不在宮中,就免去那些俗套無妨……”


    放低了聲音,接道:“我看姑娘麵色紅潤,毫無病容,莫非有甚緣故麽?”


    沈留香麵色一暗,籲歎道:“妾身方才自安平客棧歸來。”


    秋傲霜故作驚異狀,噢了一聲,連忙問道:“怎麽樣?”


    沈留香道:“妾身一時疏忽,被解玉歡乘隙逃走了。”


    秋傲霜心中暗笑,麵上連連皺眉,道:“姑娘的劍法犀利非常,解玉歡怎能敵得過?莫非有人在暗中為其助拳?”


    沈留香道:“的確有人暗中為其助拳。”


    秋傲霜道:“什麽人?”


    沈留香道:“是一蒙麵人,看他身裁纖細,仿佛是一女子。”


    秋傲霜故作沉吟一番,方抬頭問道:“那蒙麵人使用何種兵器?”


    沈留香道:“一把長劍。”


    秋傲霜道:“劍術如何?”


    沈留香道:“招式詭奇,神鬼莫測!三招之下,妾身手中長劍就被挑飛。”


    秋傲霜目光四下一望,凝聲問道:“姑娘的長劍呢?”


    沈留香喟然道:“說來慚愧,妾身長劍被那蒙麵女子拿走了。”


    秋傲霜道:“那麽,劍鞘呢?”


    沈留香不禁微微一怔,而她卻又好快地答道:“當時劍鞘握在妾身左手,那蒙麵女子在撥落妾身長劍之後,複又仗劍進襲,妾身隻得以劍鞘去格,又被她撥落地麵,被一並帶走。”


    秋傲霜道:“那蒙麵女子在撥落姑娘手中劍鞘之後,並未再度揮劍進招麽?”


    沈留香道:“她顯然想置妾身於死地,卻被解玉歡喝阻。”


    秋傲霜籲了一口長氣,道:“原來如此,天下無必勝之師,武林無長勝之人,即使落敗失劍,姑娘也犯不著裝病。”


    沈留香道:“副宮主有所不知,那解玉歡所使用的二管筆型兵器內藏牛毛鋼針,她二人臨走時,突對妾身施發暗器。妾身雖及時閃躲,雙腿仍然中了不少。迴來時尚不覺得,此刻已是下肢發麻,不良於行。唯恐婢女恥笑,隻得托病了。”


    秋傲霜心頭不禁暗怔,他原以為沈留香放走了解玉歡,然後編造一段故事。如果她的雙腿當真中了牛毛鋼針,倒不像是胡亂編造的了。


    那麽,蕭月梅的話就不可信了。


    繼而一想,蕭月梅連自己身罹絕症,武功喪失的隱秘也都合盤托出,而且又交出了那把淬毒的長劍,應無可疑之處。


    如此說來,沈留香為掩飾私放解玉歡及失劍之咎,故作苦肉之計,也未可知。


    秋傲霜一念及此,連忙問道:“牛毛鋼針如今還在姑娘軀體之內麽?”


    沈留香道:“妾身預知秋副宮主即將前來,是以未敢妄動。不過,妾身賤軀,恐難當副宮主的大駕,這頗使妾身感到為難。”


    秋傲霜離座而起,直趨榻前,疾聲道:“快些讓我看看。”


    沈留香緩緩地揭去蓋住下半身的薄被,秋傲霜不禁一愣,心頭也為之一蕩。


    原來沈留香身穿一條大紅杭紡長褲,已齊膝處剪去兩條褲管,露出一雙欺雪壓霜的玉腿。


    秋傲霜已嚐禁果,識得男女之情,心神難免激蕩起來,一時目不轉睛,唿吸也急促起來。


    沈留香道:“請恕妾身衣衫不整之罪。”


    她這一句話,也許是在試探秋傲霜的反應。


    然而在秋傲霜聽來,卻宛如空山靈音,佛寺警鍾,心神一正,頓時靈台清靜。


    放眼一看,沈留香兩腿接近小腹之處,一遍腥紅小點,仿佛被蚊蚋叮咬一般。部位令人感到蹊蹺,然而,中了牛毛鋼針卻是不假。


    秋傲霜心念暗轉,緩緩說道:“幸而姑娘內力深厚,牛毛鋼針,嵌在浮肉之內,再說,腿部無重要脈絡,尚無大礙。我倒可以為姑娘逼出那些牛毛鋼針,然而姑娘為單宮主身邊寵姬,手觸姑娘玉體,隻怕來日單宮主會大發雷霆。”


    沈留香微一皺眉,道:“宮主平日言談之間,最是器重副宮主的儀表、才華、資質、劍術,諒不至於因此見怪的?”


    秋傲霜道:“既然如此,我就觸犯姑娘玉體了,請姑娘躺正身子。”


    沈留香道:“請副宮主在妾身腰下托一托,下肢麻木,難以移動。”


    秋傲霜此刻已然心中雪亮,情知沈留香不但在施展苦肉計,欲蓋彌彰,而且還在大獻媚功,以使秋傲霜不知不覺墜入彀中。


    因而,他私心暗凜,雖手觸柔軟肌膚,心中卻絲毫不起邪念。


    約莫盞茶工夫,在秋傲霜連番推拿之下,逼出了五十餘根牛毛鋼針。


    沈留香輕笑道:“現在妾身已分毫不感痛楚了。不過,還得要麻煩秋副宮主。”


    秋傲霜道:“姑娘不必如此客氣。”


    沈留香道:“妾身中了牛毛鋼針之後,唯恐竄進脈穴,當即運功封閉所有穴道,尚請副宮主探查一遍,看看是否有閉穴淤血之處。”


    一時之間,沈留香翻仰俯臥,舒臂張腿,媚態橫生。秋傲霜的雙手也觸摸了她軀體上的每一寸肌膚,隻不過隔著一層薄薄的杭紡。


    然而,秋傲霜卻毫不所動,拉過薄被蓋上沈留香的軀體,道:“姑娘如今是百骸舒暢,無穴不通,大可放心了。”


    沈留香雙頰酡紅,喃喃道:“單宮主有句話說錯了。”


    秋傲霜噢了一聲,道:“單宮主說錯了什麽話?”


    沈留香道:“他道妾身有玉環之豔,飛燕之秀,膚白賽雪,肌柔勝棉,雖聖人見之,也不能自己,然而方才妾身賤軀盡入副宮主掌握之中。副宮主卻絲毫未動心念,單宮主這一句話豈不是錯了?”


    秋傲霜肅容正聲,道:“姑娘確有沉魚之姿,落雁之色。然而方才是在為姑娘療傷,豈能妄動邪念,再說,姑娘為單宮主之寵姬,本副宮主又怎能犯上奪宮主之愛?”


    沈留香道:“妾身尚是完璧,不知秋副宮主可信?”


    秋傲霜道:“這卻奇了?”


    沈留香道:“單宮主是故作風流,其實他是空有男兒之身。妾身表麵得寵,卻不曾蒙幸,早已聞說副宮主風流倜儻,恨不得身為副宮主之劍姬,卻想不到副宮主視妾身如齊履,不屑一顧。”


    麵含佻色,語帶挑逗,沈留香這話已說得十分露骨了。


    秋傲霜道:“姑娘當自重。”


    沈留香道:“妾身說話已然犯了宮中大忌,也隻得拚死說到底了,若蒙副宮主垂愛,妾身可以幫助副官主達成心願。”


    秋傲霜心頭暗笑,對方不但迭出奇招,而且變招之快,使人目不暇給。


    怔了一怔,方緩緩說道:“姑娘看出我的心意何在呢?”


    沈留香道:“副宮主乃一代人傑,自然不甘屈人之下。”


    秋傲霜一笑,道:“武林中人無不想君臨天下,談何容易。”


    沈留香道:“以妾身看來,易如反掌,隻要壓過單飛宇,你就是武林之霸。”


    秋傲霜冷叱道:“住口,你竟然膽敢叫本副宮主萌生反叛之心?”


    沈留香神色正經地說道:“副宮主心懷此念久矣!妾身坦陳肺腑,絕無異心,請副宮主不要見疑。”


    秋傲霜道:“沈姑娘,單宮主待你不薄。”


    沈留香道:“可惜妾身靈性薄弱,欲根頑冥,單宮主雖賜我無上權柄,卻無枕席之歡,是以難教妾身對其忠心耿耿了。”


    言來神情激動,倒像是出自肺腑。


    秋傲霜自然不會輕信,不過,他卻想探測對方的動機何在。因而在榻旁坐下,緩和了神色說道:“此話若被單宮主知曉,他那把滄浪寶劍一揮之下,我二人擒,首級就會離項而去了。”


    沈留香道:“如是單飛宇失去那把滄浪寶劍,他恐怕難禁副宮主輕輕一擊。”


    秋傲霜道:“你可以偷得單宮主那把滄浪寶劍麽?”


    沈留香道:“垂手可得,妾身愛君若狂,如蒙頒賜雨露,一償渴情,妾身雖,殺身殞命,也當相助副宮主成為武林至尊。”


    粉臂輕舒,攀住了秋傲霜的雙肩,玉腿輕抬,薄被淩空飛走。


    秋傲霜心頭一動,對方千方百計,無非想誘使他一親芳澤。


    那其中,必然有什麽花招,麵對此情,秋傲霜雖然食指大動,卻又不敢冒險闖入桃源,輕輕推開沈留香的雙臂,站了起來。


    沈留香道:“副宮主仍然視妾身如棄履麽?”


    秋傲霜背向床榻,緩緩搖頭,道:“不,我在初見姑娘時,就已對姑娘傾心了。”


    沈留香道:“可是,副宮主此刻卻是拒妾於千裏之外。”


    秋傲霜道:“隻因我正在勤練一種武功,一月之內,不得親近女色。”


    沈留香道:“此話恐係托辭,據妾身所知,副宮主與那路姬夕夕歡好。”


    秋傲霜道:“床第之私,豈會被外人了若指掌?以姑娘言,每夕不也在單飛宇寢宮之中,但是,姑娘至今仍是完壁……”


    語聲一頓,轉身再趨榻前,捉住沈留香的一隻手,放在雙掌之中,和聲接道:“我非草木,就此一握訂情如何?”


    沈留香嫣然笑道:“副宮主可是真心?”


    秋傲霜道:“難道還要我指天誓日麽?”


    沈留香嬌媚無限地笑了,柔聲道:“那麽,妾身隻要再忍受一月的相思之苦了。”


    秋傲霜道:“有一件事要告訴姑娘。”


    沈留香道:“何事?”


    秋傲霜道:“近日我打算返迴故裏一行。”


    沈留香道:“離開金陵麽?”


    秋傲霜道:“一月之內就可迴來,單宮主如是問起,姑娘還得為我擔待。”


    沈留香道:“必須返迴故裏去一次麽?”


    秋傲霜道:“我極需一件先人的遺物,所以要急著返迴故居。”


    沈留香道:“就副宮主一人前往?”


    秋傲霜道:“要帶路姬隨行。”


    沈留香道:“果然不出妾身所料。”


    秋傲霜道:“內中情由,非姑娘所能明了,也非三言兩語可以道盡,待重返金陵後,當向姑娘詳加解說。”


    沈留香微一皺眉,道:“這事妾身的確很難向單宮主解說,如今我兩情非尋常,縱有萬難,妾身也隻有勉力擔待了。”


    秋傲霜道:“多謝姑娘,另外尚有一件事相求。”


    沈留香道:“副宮主不必如此客氣。”


    秋傲霜道:“我想要姑娘身邊的婢女鳳吟隨我返迴故裏一行。”


    沈留香一驚,道:“要她何用?”


    秋傲霜道:“那婢子甚為乖巧,我有用她之處。再說,有她隨行,也可順便察看我與路姬,是否如姑娘所說的夜夜歡好。”


    沈留香一笑,道:“你倒想得周到,待我喚她出來,就此跟你前去。”


    秋傲霜道:“我差遣她到‘正陽酒樓’去等一個人,我離此後,就順便帶她過江。”


    沈留香又是一怔,一雙柳眉也不禁皺了起來。


    秋傲霜鬆開了她的手,站起身來說道:“姑娘好生休養,我要走了。”


    沈留香道:“副宮主一來此地,就已決定要鳳吟那丫頭隨同返迴故裏一行麽?”


    秋傲霜道:“不錯!”


    沈留香道:“用意何在呢?”


    秋傲霜道:“鳳吟九歲就跟在姑娘身邊,自然是姑娘的親信,有她隨行,就可以取信於姑娘,早先的用意在此。”


    沈留香嬌笑道:“如今她又多了一樣差事,就是監視你和路秋江有無男女之私。”


    秋傲霜淡淡一笑,拱了拱手,向外走去。


    沈留香道:“副宮主一路保重。”


    秋傲霜已掀起繡簾,走入了堂屋之中。由於門扉緊閉,堂屋之中光線極為暗淡。


    秋傲霜心中暗暗得意,並未留意這堂屋之中有何異常之處。


    待他拉開堂屋的門扉,突有兩個人從門縫中倒下,秋傲霜在這一瞬間業已看清,那二人就是身穿粉紅羅衫的二小婢,她二人胸口隱現血漬,業已氣絕多時了。


    這一異變,使得秋傲霜不由自主地低唿了一聲。


    沈留香在房內揚聲問道:“秋副宮主!出了什麽事?”


    秋傲霜道:“二小婢被殺。”


    沈留香心頭大驚,忙不迭地穿上一條長褲,彈身縱了出來。


    秋傲霜身形電旋,目光宛如冷電,一瞥之下,已經打量了堂屋的每一個角落。


    被殺的二婢屍首,直立在堂屋的門扉之外,秋傲霜一開門扉,屍骸就迎麵倒下,自然,行兇之人不可能隱藏在堂屋之內。


    如是行兇者有二人以上,那就另當別論了。


    因此,秋傲霜並未掉以輕心,身形貼壁而立,手搭劍把,目如冷電,將堂屋的每一角落都掃視一遍,屋頂一隻正在結絲的蜘蛛都沒有漏過。但是,他卻沒有發現有人潛伏在這堂屋之中。


    沈留香站在他的身邊,麵上雖有驚詫之色,見他遊目四顧,也未說話打岔。


    秋傲霜悄聲道:“沈姑娘!你這裏的配備如何?”


    沈留香道:“隻有大小仆婢一十六人。”


    秋傲霜道:“她們的武功如何?”


    沈留香道:“除鳳吟,香吟二婢之外,其餘武功平平。”


    秋傲霜道:“正巧鳳吟被我差遣在外。”


    沈留香道:“香吟目下也不在宅子裏,我怎麽也想不到大白天會有人摸進宅子裏來,而且,一點動靜也不曾聽到。”


    秋傲霜道:“隻怪我方才目迷神亂,才沒有察覺到外問的異變。”


    沈留香道:“那該怪我。”


    秋傲霜道:“咱倆誰也別怪……”


    語氣一頓,接道:“不知歹人目下是否會留在宅子之中?”


    沈留香道:“待我出去看看。”


    秋傲霜一伸手,道:“我去。”


    嗖地一聲拔出四絕劍,閃身堂屋門口。


    此刻不過剛交申時光景,一抹豔陽正投進庭園之中,一草一木盡入眼底。秋傲霜一瞥之下就發現庭園之中屍骸橫陳,慘不忍睹。


    秋敝霜雖是心頭暗駭,麵上卻異常沉靜,默默一數庭園中的屍骸,竟有一十二具之多。


    加上立於門扉上的二婢!共有一十四人被殺。鳳吟、香吟因不在現場而幸免,留在此處的仆婢之屬竟然全然罹難。


    秋傲霜短劍斜畫半弧,身形隨勢縱出,一個急旋,業已看清,這庭園四周,並無生人存在。


    這才籲出一口長氣,道:“沈姑娘!除鳳吟、香吟二人之外,其餘的仆婦悉數被殺了。”


    沈留香彈身縱出,不禁目呈怒火,銀牙咬得格格作響,粉麵慘白。


    她愣了一愣,然後飛快地在庭園中來迴奔走,分別檢驗死者的傷痕。


    秋傲霜也跟過去細加察看,他的心頭突然狂震不已。原來庭園中的一十二具屍身擺成了一個“秋”字,“禾”字由七具屍骸擺成。“火”則由五具,擺得非常整齊,使那“秋”字一筆不苟。


    沈留香喃喃道:“一劍穿心,好厲害的劍法。”


    秋傲霜道:“殺人者異常叢容,這些仆婢都是被殺後才移屍庭園,擺下一個‘秋’字妄圖嫁禍於我,幸而我正在為姑娘療傷,不然,這件事可有點令我難以解脫。”


    沈留香道:“剛巧鳳吟又被副宮主支走,若她在,殺人者未必能順利得手。”


    秋傲霜微微一愣,道:“聽姑娘之言,分明對我有所懷疑。”


    沈留香道:“我倒不敢作如此想。看創口,似是出於一人之手。”


    秋傲霜點點頭,道:“不錯。”


    沈留香道:“一口氣連殺一十四人,並不算是一件小事,而且還要移屍庭園,秋副宮主方才難道一點也不曾聽到響動麽?”


    秋傲霜道:“我方才就說過了,麵對姑娘,已使我目迷神亂,的確未聞響動,難道姑娘還不信?”


    沈留香喃喃道:“殺人者的運氣太好了。”


    秋傲霜道:“沈姑娘!目下當務之急,該是如何善其後。”


    沈留香道:“我此刻心亂已極,還要秋副宮主給我出個主意。”


    秋傲霜道:“殺人者來此如入無人之境,臥龍居已不是隱秘之所,而姑娘駐足金陵也不再是一樁秘密,姑娘以為然否?”


    沈留香螓首一點,道:“秋副宮主說得是。”


    秋傲霜道:“我打算今晚就帶路姬和鳳吟離開金陵,返迴故裏一行。”


    沈留香道:“我待如何?”


    秋傲霜道:“姑娘仍留此處,由何蓉媚、孟采玉二姬前來作陪。


    另著夏火蓮速將此情稟報單宮主,千萬不能隱瞞。”


    沈留香沉吟一陣,道:“隻要秋副宮主立刻將夏、何、孟三姬召來此處就是,其他諸事,我還要三思而行。”


    秋傲霜道:“你打算隱而不報麽?”


    沈留香嫣然一笑,道:“別忘記你我私下之約,此刻我已不一定要對單飛宇忠心耿耿了。”


    秋傲霜道:“姑娘小心!恕我先走一步。”


    大踏步向外走去,穿過中堂,來到前院,秋傲霜未發現一絲痕跡,大門也是緊關如故,他一時也猜不透傾刻之間所發生的十四條命案是何人的傑作。


    秋傲霜來到門邊,稍一思索,就決定棄門不走,越牆而出。


    他先登上一棵棗樹,見街上雖有行人,卻甚稀少,觀望一陣,然後抽冷子落下了街心,神色自若地向長街的東頭行去。


    前行約莫百步,驀聽身後有人叫道:“秋兄!請緩走一步。”


    迴頭一看,來人竟是朱星寒,他這一轉首之間,朱星寒已來到他的身邊。


    秋傲霜眉尖一蹙,道:“朱兄已在此等候多時了麽?”


    朱星寒放低了聲音說道:“在下是跟隨那蔡錦堂來到此處的。”


    秋傲霜神情一愣,道:“是多久的事?”


    朱星寒道:“約莫頓飯光景。”


    秋傲霜道:“他是何時出來的?”


    朱星寒搖搖頭,道:“蔡錦堂還不曾出來,不然,在下不會在這裏守候了……”


    語氣一頓,接道:“秋兄不曾見到他麽?”


    秋傲霜不答反問道:“就隻蔡錦堂一人麽?”


    朱星寒道:“隻他一人。在下見他神情詭秘,因而一路跟來,到此,他又是逾牆而進。在下本想跟進去一窺究竟,思考再三,未敢莽撞。”


    秋傲霜道:“朱兄有何顧忌?”


    朱星寒道:“在下來此目的,隻為救家父之命,不敢節外生枝……”


    放低了聲音,接道:“此地是何人的居停之所?”


    秋傲霜道:“是本宮龍姬沈留香的居停之所。”


    朱星寒劍眉連挑,麵現驚愕之色。


    秋傲霜又道:“朱兄可曾留意,蔡錦堂身上可曾帶有兵器?”


    朱星寒想了一想,道:“對了!蔡錦堂身穿大衫,腰際微微隆起,像是在大衫之內隱藏了一柄長劍。”


    秋傲霜道:“蔡錦堂以‘七星指’見長,不可能動用長劍行兇。”


    朱星寒訝然道:“方才蔡錦堂殺人了麽?”


    秋傲霜道:“他入宅之後,一連殺死十四名仆婢,俱都是一劍穿心,手法利落已極。”


    朱星寒道:“秋兄一絲未察麽?”


    秋傲霜道:“小弟當時正在沈留香房內與她勾心鬥角,絲毫未聞響動。待要離去時,才發覺庭園之中滿布屍骸。而且還以屍骸擺了一個‘秋’字,分明是想嫁禍於小弟。”


    朱星寒道:“如此說來,蔡錦堂並不知道秋兄在沈留香的房內,否則他不會如此。”


    秋傲霜道:“想必如此,不過,蔡錦堂也不該輕視沈留香。”


    朱星寒道:“也許蔡錦堂以為沈姑娘也不在宅院之中。”


    秋傲霜驀地目光一亮,道:“朱兄果真未見那蔡錦堂出來麽?”


    朱星寒道:“不曾見他出來,也許他此刻還藏在宅院之中。”


    秋傲霜道:“小弟想麻煩朱兄一樁事。”


    朱星寒道:“請吩咐。”


    秋傲霜道:“請朱兄立刻過江一趟,召四劍姬火速隨帶行裝來此。”


    朱星寒道:“在下立刻就去。秋兄是在長街之上等候,還是……”


    秋傲霜接道:“小弟目下和沈留香還沒有撕破顏麵,少不得要助她料理善後,她們來此之後,可以前去叩動門環。”


    朱星寒道:“那麽,在下就不便露麵了。”


    秋傲霜道:“你我今晚亥、子之交,在對岸江浦鎮上相見吧!朱兄如有暇,不妨先代小弟買好四匹良駒,用以代步。”


    朱星寒劍眉一挑,道:“秋兄將有遠行麽?”


    秋傲霜道:“小弟今晚就要登途作故裏之歸,朱兄自然要與小弟結伴而行。”


    朱星寒連連點頭,道:“在下立刻就去挑選良駒,屆時到江浦鎮上守候……”


    放低了聲音,接道:“若是因事所絆,不能如期成行,秋兄也不必引以為念,在下就是多等幾日,也是不妨事的。”


    秋傲霜一揮手,道:“朱兄請去吧!小弟今晚亥、子之交,準定成行。”


    朱星寒一拱手,道:“在下先走一步。”說罷,掉頭而去。


    秋傲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之後,複又來至臥龍居前,一縱身上了牆頭。


    秋傲霜此番重迴,心中已有疑竇,很快地隱身於棗樹的茂密樹枝之中,並未落地。


    前院沉寂,無絲毫動靜。


    院牆的四周種有半人高的一排美人燕,秋傲霜看準之後,落下牆腳,弓著身子,以美人蕉為遮掩,緩緩向後院行去。


    來至後進的庭園,秋傲霜自美人蕉的枝葉縫隙中望去,屍骸仍在,卻未看見沈留香的影子。


    堂屋的門扉緊閉,她可能已迴到房中去了。


    那麽,殺人的蔡錦堂呢?


    朱星寒未見他離去,未必就能肯定他此刻還潛匿在這院宅之中,他也很可能在殺人之後,從後院逾牆而出。


    不過,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如是蔡錦堂認為從後院逾牆而出較為方便,那麽,他進來時就該走後院,而不該選擇臨街的圍牆了。


    這不過是秋傲霜的私心忖度,實際情況也許並不如他的料想。


    秋傲霜冷靜地觀察每一個角落,約莫一盞熱茶之後,他已確定這庭園之中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活人存在。


    他正想站起身來,驀聽呀然之聲,堂屋的門扉突地打開。


    沈留香先探頭左右一望,才走出了堂屋,緊接著,另一個女子也跟著走出。


    秋傲霜不禁心頭大震,原來那女子竟是“銀狐”之女解玉歡。


    她雖是穿著女子的短褂褲,頭上的青絲卻挽成了男人的發式,足下也穿著男子的薄底快靴,腰係長劍,左手提著一件男人的青布大衫和一張薄薄的人皮麵具,秋傲霜不禁恍然大悟,所謂蔡錦堂,不過是解玉歡所喬扮,朱星寒竟然也看走了眼。


    秋傲霜卻不解她何以要如此作,因此,他潛匿原地不動,想從她二人的談話之中去聽出一絲端倪。


    沈留香和解玉歡二人緩步走至庭園中間,各自停下身來,前者是麵對秋傲霜而立,因此,秋傲霜發現她的嘴唇蠕動,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


    隻聽解玉歡說道:“留香小妹,事情就這麽辦,可不能再誤事了。”


    沈留香眉尖一皺,道:“玉歡姊!小妹覺得令堂的計策不太妙!”


    解玉歡冷笑道:“你未免太小看我娘了,她在武林中翻雲覆雨許多年,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可說從未失算,一個乳臭未幹的秋傲霜,絕對翻不出我娘的手掌心。”


    沈留香道:“小妹所擔心的不是秋傲霜,而是另有其人。”


    解玉歡道:“我知道,你說的是那個偷去長劍之人。”


    沈留香道:“是啊!隻不過眨眼之間,劍就不見了,可說是神乎其技,那人若想在暗中突然出手取下我們的首級,似乎也不太困難,這豈不令人可怕麽?”


    解玉歡道:“那人的偷劍的手法端的高明,卻也不見得有你所想你的那樣可怕,我娘說過了,不出三日,她就可以查出那人的來龍去脈。”


    沈留香目光向地上的屍骸一瞥,道:“比如說這件事吧!小妹就想不透,有何用意?”


    解玉歡道:“我也想不透,娘既然教我這樣作,自然有她的用意。”


    沈留香道:“就算有用意吧!這些跟我多年的仆婢也死得太冤了啊!”


    解玉歡尖聲尖氣地嚷道:“喲!留香小妹!你竟然憐惜這群丫環仆婦的賤命,你念過詩沒有,一將功成萬骨枯!咱們想要在武林中稱霸,死幾個人又算得了什麽?別那麽小裏小氣的啦!”


    沈留香皺緊了眉頭說道:“玉歡姊!別怪我嘮叨,你明知秋傲霜在我房裏,萬一被他聽到響動,你不是自取其禍嗎?”


    解玉歡嬌笑道:“這就是我娘的算計準確了,那小子已經被萬人迷開了竅,在你大獻媚態之時,能夠閉關守城!咬緊牙根未及於亂,已是難得了,他還那能不目迷神亂。方才我就是將這座大院搬到北京城去,他也未必會有所覺察啊!”


    沈留香神色凝重地說道:“玉歡姊!你嫌我羅嗦也好,責我膽小也好,我心裏的一句話可要說出來才痛快,別低估了秋傲霜,也別以為他毫無城府,他不如令堂想似中那樣好對付。”


    解玉歡道:“我一定將這話轉告我娘就是。好!我走了。”


    說著,就開始套上人皮麵具,穿上那件男人的大衫。


    秋傲霜伸手一搭劍把,就要彈身而出。


    驀然,他的心頭一動,升騰的怒火立刻消失不少,心情也逐漸冷靜下來。


    沈留香說他不是毫無城府之人,但是,此刻如一露麵,那就真是無半點城府了。


    以他日下的功力來說,解玉歡難望偷生,但沈留香卻會逃脫,她二人不管是準逃脫,都給自己留下了不大不小的後患。


    在這一瞬間,秋傲霜打好了主意,看那沈留香的神情之間,似已對“銀狐”母女失去信心,這正是可供自己遊說利用的一個大好機會。


    秋傲霜心念如風車般打了千百轉,那解玉歡已易裝完畢,逾牆而去。


    沈留香幽幽然長歎了一聲,神情極為頹喪地轉身向堂屋內走去。


    就在她一轉身之際,秋傲霜已自那排美人蕉的後麵站了起來。


    他唯恐對方不察,輕咳了一聲,然後才緩緩地向沈留香走過去。


    當沈留香見到秋傲霜突然如幽靈般出現時,她臉上的表情非筆墨所能形容。


    驚訝、惶然,兩眼發愣,雙腳就你是被釘在地麵上,一步也無法挪動。


    秋傲霜走到她的麵前,語氣柔和地說道:“沈姑娘冰雪聰明,如何會被銀狐母女所利用,實在令秋某人覺得惋惜!”


    沈留香驚疑地道:“秋副宮主!你……”


    秋傲霜接道:“姑娘不必多說,一切我都明白,隻是我故作不知罷了。”


    沈留香驚道:“你都明白了麽?”


    秋傲霜道:“姑娘所知之事,我全知,我所知道的事情,姑娘卻未必知道。”


    沈留香見秋傲霜神態和藹,寬心不少,力持鎮定地問道:“秋副宮主知道了什麽?”


    秋傲霜道:“擎天宮目下在妖婦‘銀狐’的把持之下,滄浪劍客單飛宇早就遭到毒手了。”


    沈留香神色大變,驚唿出聲,秋傲霜又道:“午前,姑娘曾以紅巾蒙麵,去至江浦,欲殺路姬,幸而被朱星寒相阻。在‘銀狐’來說,是毒計未逞,對姑娘來說,倒是幸未鑄成大錯,不然,我對姑娘就不會如此客氣了。”


    沈留香道:“你怎會認出那紅衣蒙麵女子就是我?”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這一點,姑娘也不必再加究問了……”


    語氣一頓,接道:“姑娘可知路姬的真實身份?”


    沈留香道:“她是江湖浪女萬人迷江秋露。”


    秋傲霜道:“不錯,但姑娘可能不知道她和解玉歡一樣,也是‘銀狐’之女。”


    沈留香柳眉一挑,道:“銀狐會教我去殺死她的女兒?”


    秋傲霜道:“隻因江秋露看不慣乃母的歹毒心腸,所以反目成仇,因而‘銀狐’就要置她於死地。姑娘是否覺得這種人太歹毒了。”


    沈留香喃喃道:“的確是太狠心了。”


    秋傲霜道:“目下她母女二人正在設計殺你,姑娘是否有所覺察?”


    沈留香道:“她們為何要殺我?”


    秋傲霜道:“隻因你殺路姬不成,又被我識破,留下有害無益。”


    沈留香道:“方才我手無寸鐵,解玉歡大可一劍將我揮成兩段。”


    秋傲霜道:“她們另有妙計,在你被殺之前,還要利用你一次。”


    沈留香連連搖頭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秋傲霜道:“姑娘雙腿中了牛毛鋼針,那隻不過是一著苦肉計。”


    沈留香道:“她們原來要我用那把淬有青霜毒液的長劍來破你內力,毒劍突然被竊,所以才教我偽裝中了暗器,俟機施誘……”


    秋傲霜道:“我一月之內不得親近女色,方才若不能自持,與你歡好,內力必然大損,事後,我必定會殺你泄憤,你可會想到?”


    沈留香道:“你怎會明了她們的心意?”


    秋傲霜道:“你也不用細問,我隻告訴你一句話,那把毒劍是我偷走的。”


    沈留香不禁吸了一口涼氣,半晌,方遲疑地說道:“既然如此,副宮主因何還不向我興師問罪?”


    秋傲霜道:“一方麵,我對姑娘早已心儀,再說,我發現姑娘不過是被那‘銀狐’母女威脅利用,想給予姑娘一個自新的機會。”


    沈留香撲地跪倒地上,深深一拜,道:“妾身罪該萬死。”


    秋傲霜伸手將她扶起,和聲說道:“姑娘請起,方才那一握之中,將姑娘所作的錯事已然一筆勾銷,不過,我卻不太明白,聰明如姑娘,怎會聽那‘銀狐’母女的指使?”


    沈留香沉聲一歎,道:“此事說來話長,古人說,一失足成千古恨,妾身正是如此。”


    秋傲霜道:“我倒很想聽聽其中原委。”


    他心中是十分高興,略施小計,就使沈留香墜入殼中,心悅誠服了。


    沈留香正要啟唇說出個中原委,驀然,大門外傳來叩環之聲,秋傲霜道:“是我那四劍姬來了,記住!千萬別露絲毫痕跡,仍然擺出你貴為寵姬之尊的威風,你方才對解玉歡言道,不要輕估了我,我也同樣告訴你一句話,‘銀狐’母女也不好鬥。”


    果然,叩環的是他的四劍姬。


    朱星寒遠遠地站在對街廊下,見秋傲霜出來應門,向他揮手示意,隨即閃身不見。


    夏火蓮搶著問道:“副宮主!是怎麽迴事?”


    秋傲霜道:“此處發生大變,龍姬隨行一十四名仆婢悉數被殺,一無幸存,所以召喚你們前來協助處理善後,屍體尚在庭園之中。”


    大家一聽,連忙搶著向後院走去。


    江秋露卻故意落後一步,低聲問道:“你可知道行兇殺人者是誰?”


    秋傲霜道:“是你同母異父的姊姊解玉歡。”


    江秋露嗔目結舌,半晌未說出話來。


    秋傲霜道:“此中情由非三言兩語可以道盡,移時見著龍姬時,千萬勿露神色。”


    江秋露道:“你與沈留香已表明態度了麽?”


    秋傲霜道:“我采取的是懷柔政策,故作攏絡,因她尚有利用之處……”


    語氣一頓,接道:“你此刻前去助沈留香料理善後,我要去別處辦幾件事情,今晚我們就要暫離金陵。”


    江秋露問道:“我們去何處?”


    秋傲霜道:“起程之時,我自然會告訴你。”


    說罷,大步走出了臥龍居。


    秋傲霜離開西城,直奔樓東,登上了“正陽酒樓”。


    鳳吟一人坐在梯口一副座頭上,正在焦灼地左顧右盼,一見秋傲霜來到,不啻見到救星,緊蹙的眉尖一舒,輕笑道:“副宮主?……”


    秋傲霜一揚手,止住了她的話,放低了聲音說道:“此地人品複雜,你休要如此稱唿。”


    鳳吟麵有難色地道:“那麽……”


    秋傲霜接道:“休說閑話,快傳小二結帳。”


    她來時不是用飯時刻,隻用了兩盤幹菜,一壺酒,所費不過三分銀子,秋傲霜付了帳,和鳳吟走下了“正陽酒樓”。


    鳳吟問道:“咱們要上那兒去?”


    秋傲霜道:“隨我來。”


    二人來至一條僻靜的小巷,秋傲霜這才停下身來說道:“鳳吟!從現在起,你跟在我身邊作事,沈姑娘已經答應了。”


    鳳吟一愣,道:“那是婢子的福氣。”


    秋傲霜道:“鳳吟!你立刻過江一趟。”


    鳳吟道:“副宮主有何差遣?”


    秋傲霜道:“江浦鎮東頭有一家‘順風客棧’,那兒住著一位閻老爺,你去傳信,就說我約他今晚亥初,在對岸江邊一見。”


    鳳吟道:“婢子記得……”


    頓了一頓,又問道:“婢子傳言之後,再去何處會見副宮主?”


    秋傲霜道:“你就耽在那位閻老爺處,晚間與他同來江邊。”


    鳳吟柳眉一皺,道:“那閻老爺多大年紀了?”


    秋傲霜道:“你這丫頭別想得太多,本副宮主派去的人,那位閻老爺縱然色膽包天,也不敢對你輕薄無禮的,快點去吧!”


    鳳吟福了一福,道:“婢子遵命。”說罷疾步轉身而去。


    秋傲霜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之後,才飛快地離開了那條僻靜小巷,直奔南城。


    隻不過盞茶光景,杜府門前的那一對張牙舞爪的石獅已在望。


    秋傲霜步履一緩,神定氣閑地步上石階,揚手在銅環上輕敲三響。


    角門打開,一個大漢探頭問道:“何人叩環?”


    其實,在他一探出腦袋之際,就已認出了來人是秋傲霜。


    秋傲霜抱拳微微一拱,道:“在下秋傲霜,有要事前來拜見杜爺。”


    秋傲霜會來,委實使那大漢吃了一驚,秋傲霜會如此客氣,更是使他大感意外,兩顆眼珠滴溜溜地在秋傲霜身上轉,一時竟然答不上話。


    秋傲霜又是一拱手,道:“有勞通稟,在下階前靜候。”


    那大漢這才迴過神來,忙不迭地道:“待小人打開大門恭迎秋副宮主的大駕。”


    秋傲霜輕笑道:“不必勞神,待在下從角門而進就是。”


    一弓身子,從角門走了進去。


    門上並非隻有那一個應門的大漢,在他和秋傲霜一應一答之際,其餘的人已飛快地走告了杜府的總管“七星指”蔡錦堂。


    秋傲霜方一走進角門,蔡錦堂已迎了出來。


    蔡錦堂對秋傲霜深懷戒備,遠距二十步之處停下,一抱拳,道:“秋副宮主久違了。”


    秋傲霜含笑拱手道:“在下要見杜爺煩蔡總管通報一聲。”


    蔡錦堂不禁心頭暗動,秋傲霜如此和悅可親,倒是他不曾想到的。


    心念暗轉,認定秋傲霜必定暗中弄詭,因而冷冷然說道:“杜爺年邁體弱,經過諸番不順心事之刺激,業已臥床數日,秋副宮主若能不打擾杜爺的靜養,杜府上下人等都將感戴無涯。”


    秋傲霜驚道:“杜爺貴體違和麽?”


    蔡錦堂道:“若是杜爺無病,蔡某人怎敢信口雌黃?請秋副宮主不疑是幸。”


    秋傲霜道:“那麽,在下更該去看看杜爺了。有勞蔡總管前麵帶路。”


    說罷,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蔡錦堂雙臂一張,攔住秋傲霜的去路,道:“秋副宮主今日來意究竟為何?”


    秋傲霜道:“拜見杜爺,有事相談。”


    蔡錦堂道:“蔡某不信。”


    秋傲霜笑道:“這也難怪,在下前此曾經冒犯杜爺,今日是專程負荊請罪而來。”


    蔡錦堂雙眉一挑,沉聲道:“蔡某仍是不信。”


    秋傲霜道:“如何才能使蔡總管深信不疑?”


    蔡錦堂咄咄逼人地說道:“除非秋副官主解下佩在腰際的四絕劍。”


    秋傲霜道:“蔡總管不覺得這種要求,有些過份強人所難麽?”


    蔡錦堂道:“若不解下佩劍,休想見到杜爺。”


    秋傲霜道:“蔡總管以為能夠力阻在下直趨內宅?”


    蔡錦堂道:“身為部屬,自當為維護主子克盡全力,雖殺身殞命也在所不計。”


    秋傲霜大拇指一挑,道:“真有豪氣,可惜隻是匹夫之勇。”


    蔡錦堂道:“何謂匹夫之勇?”


    秋傲霜道:“在下今日上門,連應門大漢都是打拱作揖,麵含微笑,蔡總管一生閱人無算,應該看得出在下神態已與前迥異了。”


    蔡錦堂一時間不禁瞠目結舌,委實,秋傲霜今日的神態和顏悅色,眼無淩芒,眉無傲氣,與前判若兩人。


    秋傲霜又是一拱手,道:“有勞蔡總管代在下通稟一聲如何?”


    蔡錦堂籲出一股長氣,一擺手,道:“請秋副宮主大廳待茶。”


    秋傲霜道:“不敢!在下廳中靜候杜爺召喚。”


    昂首闊步,進入大廳之中,在一副偏座上安然坐下。


    仆童獻茶已畢,秋傲霜但覺大廳四周步履紛至遝來,顯然是那蔡錦堂心中仍然存疑,已調派重兵將這大廳圍困起來。


    秋傲霜神態自若,似乎全然不覺。


    約莫過去一盞茶光景,蔡錦堂進入大廳說道:“杜爺聞聽秋副宮主前來,雀躍萬分,病勢無形減卻三分,雖扶病也要前來大廳接待秋副宮主,目下正在淨麵整衣,請稍候。”


    秋傲霜肅容道:“如此倒教在下悚惶不禁了。”


    蔡錦堂道:“方才蔡某言語冒犯,尚祈原宥。”


    秋傲霜嗬嗬笑道:“那裏話!請罪的該是在下。”


    蔡錦堂幹笑了一聲,未再答話,而他私心中卻如風車般連連打轉,秋傲霜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令他如何也猜不透。


    驀地,大廳之外傳來重重地一咳。


    秋傲霜聞咳起身離座,方一轉身,那“金刀”杜桐屯業已進入了大廳。


    杜桐屯目光炯然,麵色紅潤,所謂染病臥床,顯係托辭,他進入大廳之後,兩道炯然目光逼注在秋傲霜麵上,一不稍瞬。


    秋傲霜深深一揖,道:“杜爺扶病賜見,小侄真是擔待不起。”


    杜桐屯步履穩健地前行數步,抬手虛空一托,道:“賢侄免禮……”


    語氣微頓,在秋傲霜對麵落座之後,白眉一掀,接道:“賢侄今日神情大異往日,頗令老朽不解,也令老朽不安。”


    秋傲霜恭聲道:“杜爺!小侄曾數度冒犯,懇求看在先父薄麵,不與小侄計較。”


    杜桐屯麵無表情,冷然問道:“賢侄此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秋傲霜道:“句句出自肺腑。”


    杜桐屯道:“因何有此一變?”


    秋傲霜道:“小侄突然發覺,往日冒犯杜爺,都是出於旁人的挑唆所致。”


    杜桐屯突地放聲大笑,道:“哈哈!聽賢侄如此說,老朽的病也不禁霍然而愈了……”


    語氣微頓,放低了聲音接道:“賢侄近來可好?”


    秋傲霜道:“托福粗安……”目光向左右一瞥,放低了聲音接道:“小侄今日前來是有要事稟報,請杜爺摒退左右,若是對小侄生疑,可叫蔡總管留下。”


    杜桐屯笑道:“這是那裏話?!賢侄看得起老朽,老朽何疑之有?”


    揚手一揮,道:“錦堂!從人悉數退下,由你在廳外把守,任何人不得私自竊聽老夫和秋賢侄的談話,違者殺無赦。”


    蔡錦堂恭聲應是,率從人退出,並緊閉大廳前後左右之門。


    杜桐屯道:“賢侄大可暢所欲言了。”


    秋傲霜道:“小侄近日探得一項消息,那是有關於先父的事。”


    杜桐屯唔了一聲,並未接口。


    秋傲霜停了一停,又道:“據杜爺所說,先父乃一代名俠,隻因隨黃山老人習練書法之際,身中魔功,因而每於月圓之夜,殺心難禁,遂幻變為‘飛抓怪客’,平添無數殺孽。”


    杜桐屯點點頭,道:“不錯。”


    秋傲霜道:“據小侄所探得的消息,正好相反。”


    杜桐屯白眉連掀,道:“怎麽講?”


    秋傲霜道:“那位‘飛抓怪客’才是先父的本來麵目,至於‘鐵掌聖手’的雅號,隻不過是先父假冒偽善的掩飾而已。”


    杜桐屯驚道:“此話從何聽來?”


    秋傲霜道:“杜爺請暫時不要追根究底,小侄隻想知道此說是否確實?”


    杜桐屯連連搖頭,道:“不確!不確!你父真的是在心性喪失的情況之下才發狂殺人,事後智珠清朗之際每每悔不自禁。”


    秋傲霜道:“另外還有一說……”


    放低了聲音接道:“說是家父如今依然健在,並未自碎天靈而亡。”


    杜桐屯凝聲問道:“這是何人告訴賢侄的?”


    秋傲霜搖搖頭,道:“請先別問,隻請杜爺判斷此說是否正確?”


    杜桐屯道:“以老友立場,老朽自然希望令尊依然健在,然而這種說法卻不可能。”


    秋傲霜道:“杜爺何以認為不可能呢?”


    杜桐屯道:“令尊留書給老朽,為了不願續造殺孽,決心自絕,此事不為外人所知,即使令尊故弄玄虛,依然苟活於世,也不可能被外人知悉,這不是很明顯的道理麽?”


    秋傲霜道:“如是杜爺接到家父書信之後,先一步趕到黃山……”


    杜桐屯疾聲接道:“原來賢侄今日來意在此。”


    秋傲霜道:“杜爺請勿誤會,小侄的意思是說,杜爺不忍見老友自絕,可能會趕去黃山相阻……”


    不待他一語道盡,杜桐屯又疾聲接道:“賢侄以為老朽趕去黃山救了令尊?”


    秋傲霜道:“這也許是小侄的玄想。”


    杜桐屯道:“令尊魔性發作之際六親不認,他又如何認得老朽?老朽若挺身相阻,早就死在他那淩厲已極的一抓之下了。”


    秋傲霜雙眉倏地一挑,道:“小侄曾讀過家父奉致杜爺的那封信函,略謂他盡力克製魔性,萬一難禁,他決心不再濫殺無辜,要自碎天靈蓋而死,是如此麽?”


    杜桐屯點點頭,道:“是的。”


    秋傲霜道:“這是家父在清朗時的想法。”


    杜桐屯道:“不錯。”


    秋傲霜道:“一旦魔性發作,心神喪失,六親不認,又怎能作到他在智珠清朗時所作自絕以免繼續濫殺無辜的決定?”


    杜桐屯愣了一愣,點點頭,道:“賢侄此種推斷,的確有些道理。”


    秋傲霜道:“如此說,家父的確尚健在人間!”


    杜桐屯道:“那麽,他又去了何處?”


    秋傲霜道:“小侄作了一個大膽的假設。”


    杜桐屯道:“說來老朽聽聽。”


    秋傲霜道:“家父自那年中秋之後,未再現過蹤跡,據小侄猜想,必是在黃山之麓突遇高人……”


    杜桐屯疾聲接道:“那麽,令尊如今是在那位高人的收伏之下了?”


    秋傲霜道:“如家父未受製於人,豈會在江湖中平空消失?”


    杜桐屯道:“賢侄現在似乎該告訴老朽,此說是從何處聽來的了?”


    秋傲霜道:“此說乃‘百花宮’宮主閻君濤所告,據他說,家父的下落何在,隻有杜爺可能知曉。”


    杜桐屯麵現驚色,道:“他是如此說的麽?”


    秋傲霜道:“不錯!如是杜爺當真知曉家父的下落,就請見告,小侄願意以單飛宇的那把滄浪寶劍作為交換,寶劍奉上之時,再請杜爺告知無妨。”


    杜桐屯苦笑道:“這倒是一個絕佳機會,可以使老朽得償夙願,隻可惜老朽並不知道令尊如今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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