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大吃一驚,說道:“程兄,請恕小弟招待不周,咱們還是迴客廳坐吧。”


    展、褚二人認得這個穆莊主稱為“程兄”的人也正就是他們來的時候,看見的那個鄉下老頭,穆家是用最隆重的禮節,奏樂迎賓,將他當作貴客招唿進去的。


    如今這個鄉下老頭模樣的人,手裏拿著一杆旱煙袋,一麵說話,一麵抽煙。意態自得,旁若無人。反而身為武林大家的穆安,和他說話,卻是必恭必敬,不敢有絲毫怠慢。


    原來這個“鄉下老頭”乃是山東最負盛名的武師程德威。他武功高強,還在其次,最令穆安忌憚的是他的脾氣又臭又硬,性子一起,不論你是大官還是巨富,什麽人他都敢得罪的,穆安的武功未必在他之下,但為了怕他生事,就不能不對他必恭必敬了。


    不料程德威連穆安的賬也不賣,聽了穆安的話之後,哈哈一笑,說道:“咱們練武的人,最喜歡的就是看人比武,你怎麽要把我趕迴客廳去呢?哼,哼,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和你的那班官場客人應酬。”


    穆安不敢作聲,心想:“他倘若隻是看看,倒也並無大礙。”


    不料,程德成看了一陣,又再說道:“這樣的比武,可是太不公平呀!一邊五個大人,一邊隻是三個少年。這不是以大欺小,以眾淩寡嗎?我瞧著不大順眼!”


    穆安連忙低聲說道:“這不是比武,這是辦案!”心裏暗暗咒罵:“豈有此理,這老頭幾分明是詐作不知。”


    程德威大聲說道;”什麽,你說什麽?是官府在你府上辦案嗎?辦什麽案?”


    穆安滿麵通紅,說道:“程兄,別這麽叫嚷。官府的事,咱們犯不上沾惹。”


    程德威大聲說道:“哎呀,這個使刀的少年不是劉振的兒子嗎?他是叫你姑父的呀!哼,哼,豈有此理,今日是作花甲壽辰,要辦案也不能今天在你的府上來辦!何況還是要拿你的嫡親內侄!哼,哼,這真是太不給你老兄的麵子了!你老兄忍得住,我姓程的可要替你打抱不平了!”


    穆安急忙叫道:“程兄,不可!”程德威瞪眼道:“為何不可?難道你要助外人。”


    穆安說道:“不,不!我家一向是黑道白道兩不沾惹的。”


    程德威道:“很好,很好!你既然兩不沾惹,那麽我去沾惹,也就不關你的事了!好,這個不平,我是打定的了。”


    程德威口口聲聲說是為穆安“打抱不平”,把穆安當真是弄得啼笑皆非。但穆安雖然恨他“惹事”。卻又不敢阻攔他。


    程德威吸了幾口煙,不理穆安,拿著旱煙袋,大步踏的便下場了。程德成其貌不揚,尉遲俊是將門之子,一向住在京師,這兩年雖然到了魏博做事,也還是在官場之中,並非武林人物。他一來不大知道程德威的名頭,見他貌似鄉下老頭,就不把他收在心上。二來穆家對這“鄉下老頭”招待的禮教,竟似比他還要敬重幾分。


    尉遲俊給人奉承慣了,為了此事、心中亦是早已有氣。見此時程德威下場,心裏想道:“諒一個鄉下武師,有甚能為?哼,他竟敢目中無人,我倒要挫折挫折他。”於是冷笑道:“姓程的,你是穆家客人,我本該讓你幾分,但你既然要來插手,那可就別怪我不給你麵子了。”這話一半是對付程德威,另一半也是說給穆安的。


    穆安不敢作聲,程德威哈哈笑道:“我從來就不想借任何人的麵子。不必拉上穆家,隻借穆家的地方打一架吧。”


    尉遲俊怒道:“好,打就打吧!”唰的一鞭向他打去,程德成忽道:“別忙,等下再輪到你。”原來劉芒此時正給一武士迫得手忙腳亂,眼看就會有性命之危。程德成是個武學行家,知道尉遲俊不是三招兩式所能打發,故而先撇開他。


    說話之間,穆德成身形一弓,倏的就從鞭底竄過。尉遲俊那一鞭打得沙飛走石,方圓三丈之內,都在他鞭勢籠罩之下。但這麽厲害的一鞭殺手神鞭,竟然給程德威輕輕巧巧,恰到好處的避開。尉遲俊這才吃了一驚,心道:“這糟老頭的身法倒是高明。”


    心念來已,隻聽得“當”的一聲,程德威與那名武士已經交上了手。那名武士用的是一柄青鋼鐧,重達三十六斤。程德威就用他的那杆旱煙袋作為兵器,舞動起來,輕飄飄的,但卻隻是一下。就把那柄沉重的青鋼鐧格開了。


    那武士大怒,夥身一審,青鋼鐧覆地前頭打下。程德威冷笑道:“你這點本領,擋得我的三招,就算你贏。”猛地喝聲“撒手!”煙導袋一甩,正正打著了這個武士的虎口。他的這杆煙袋是用熟銅做的煙鬥,鬥裏還有著未曾抽完的旱煙,煙鬥也尚在發熱。這武士的虎口給他一燙,皮肉燒焦,筋酥骨軟,大叫一聲,果然撒手,把那輛青鋼鐧拋上了半空。一雙手吊了下來,竟不能再舉了!程德威哈哈一笑,這才迴過頭來,對付尉遲俊。


    尉遲俊見他的手下給“這鄉下老頭”一招打得拋了兵器,又驚又怒,喝道:“好呀,姓程的,你不要跑,吃我一鞭!”


    程德威哈哈笑道:“我為什麽要跑?找苦怕你,我還會伸手管這檔事麽?”活猶未了,隻聽得鞭風唿響,尉遲俊已是使出了他家傳鞭法中最厲害的一招殺手——“八方風雨會中州”!


    這一招曾令劉芒吃過大虧,也曾令展伯承隻有招架之功。如今他又用來對付程德威,他知道程德威比劉展二人都強,這一招他就更用足精神,把鞭法的威力揮得淋漓盡至!


    程德威“噫”的一聲,說道:“尉遲家鞍法,果然名不虛傳。可是要用來打我,隻怕也還未必能你所願!”隻見他在千重鞭影之中,將一根旱煙杆舞得滴滴溜溜的轉了幾圈,霎那之間,鋼鞭與旱煙杯已碰擊了七上八下。發出一串震耳欲聾的叮當之聲,他這根旱煙杯是梨花木做的,竟沒給鋼鞭打斷,而且把尉遲俊力貫鞭梢的水磨鋼鞭蕩開了!


    但尉遲俊也未吃虧,隨即又是連環三鞭“迴風掃柳”的絕技。程德威兀立如山,衣袂飄飄,擋了他三鞭,尉遲俊緊接著又使一招“八方風雨會中州”。他已試出這一招即使占不到便宜也不會吃虧,不妨反複使用。程德威擋這一招必須用足精神,隻要稍有疏失,他還可以乘虛而人。


    卻不料程德成早已想好了破他之法,就在他變招之際,程德威忽地笑道:“官老爺最講麵子,鄉下老地先敬你吃一口煙。”嘴巴張開,笑聲中一股濃煙噴出。原來他在抽煙上也有一樣“絕技”,能夠把吸進肚子裏的煙全噴出來。


    尉遲俊又是個不會抽煙,給他迎麵一噴,煙氣一熏,不由得嗆了喉,眼淚鼻涕嗆了出來。這樣還不打緊,濃煙迷眼,敵人乘虛打來,如何抵擋?


    尉遲俊連忙閉了雙目,騰出左掌,使出劈空掌功夫,掃蕩煙霧。但這麽一來,他的這招“八方風雨”,威力可就大大減弱了,穆德威喝道:“你也撒手吧!”旱煙袋一甩,就像剛才打那武士一樣,滾熱的煙鍋打中了尉遲俊的手腕。尉遲俊大吼一聲,鋼鞭也果然撒手。但他的本領到底不是那武士可比。


    程德威雖然打中了他,但在他鞭未脫手之前,也給他的鞭梢製了一下;手背上起了一道傷痕。不過他練有鐵布衫的功夫,受的隻是皮外之傷。而尉遲俊的一根腕骨,卻給他打碎了!


    穆安這一嚇非同小可,情急之下,失聲叫道:“程、程兄諸,請手下……”“手下留情”這四個字還未能完全說得出來,程德威冷峻的聲音已經搶在他的前頭說道:“怎麽樣?你是嫌我手底還未夠狠辣麽?好。我反正已經得罪了官老爺,坐車也好,填命也好,我都豁出去了。穆莊主,你若嫌不夠痛快,隻要你出一匈聲,我替你殺了這構官也行!”


    穆去給他嚇得麵責後白,心裏想道:“這老混蛋的脾氣又臭又硬,我若代為說情,隻怕他越發要做了出來,當真在我家裏做出殺官的命案!”


    穆安的武功未必輸給程德威,但他多少總還要顧著一點聲譽,若果公然袒護官府與程德威為敵,他在武林中也勢將沒有立足之地,這後果可能比給官府抄家更壞。因此,他怕程德威這又臭又硬的脾氣,隻好低下了頭,不敢再出一聲。


    尉遲俊手腕碎了一根骨頭,已是不堪再戰。最初的一瞬間他還動過念頭,想壓穆安助他膽嚇程德威的,但聽了程德威這番話,他已知道穆安阻嚇不了程德威,生怕程德威真的趕來再下辣手,心想:“留得性命,那怕沒機會報仇?”於是也就不敢出聲,慌忙便逃。


    尉遲俊和他的一個手下受了傷,五人中已去其二。展、褚、劉三人對付對方三個武士,自是大占上風、就在程德威發話之時,展伯承和褚葆齡也各自打傷了對手。褚葆齡搶過去接戰劉芒的對手,劉芒騰出身子便要去追趕尉遲俊。


    程德威說是要殺尉遲俊,這是故意嚇嚇穆安的。他與穆安到底是數十年相識的朋友,雖然不使穆安所為,也還不想今他太難下場,是以盡管口裏說了狠話,手下其實已是留情。尉遲俊逃跑,他也沒有去追。


    劉芒就不同了。劉芒少年氣盛,他剛才給尉遲使打了一鞭,痛人骨髓,如今未過。此時見尉遲俊扔下兵器,落荒而逃,禁不住怒火勃發,喝道:“你打了我一鞭就想跑了麽?哼,你打我。鞭也該吃我一刀!”追上前去,當真是想斬尉遲俊一刀。


    穆安不敢阻攔程德威,對劉芒他卻是無須顧忌的。他受了程德威的悶氣正好淺在劉芒身上。劉芒正在罵尉遲俊,穆安也跟著罵他,猛地喝道:“劉芒,你惹了事我不說你,你還想給我惹禍麽?”


    劉芒雖然早已知道姑父的態度,姑父不願意保護他,但穆安這一喝卻還是他意想不到的。


    劉芒果了一呆,墓地把刀一拋,向穆安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多蒙姑父收容,打擾了姑父一個多月,侄兒實是感激不盡!這次給姑父惹了麻煩,侄兒心裏又是非常惶恐不安。但請姑父放心,從今以後,侄兒是決不會再上穆家之門,至令姑父添憂的了。”劉芒說了這一番話,使即離開。


    穆安麵上一陣青一陣細,疊聲說道:“好,你走!姑父說了你幾句,你居然和姑父發起脾氣來了!好哇,你以後就別再登門。”穆安是一半生氣,一半慶幸,他口裏好像是在怪劉芒不該離開,心裏其實卻是巴不得他離開的。


    劉芒一走,褚葆齡和展伯承當然也跟著走了。至於尉遲俊和他的手下,則在劉芒和穆安吵鬧的時候,早已溜之大吉。園子裏隻留下一個程德威,拍拍穆安的肩碑,似笑非笑的說道:“老穆,你把親內侄也趕跑了,要不要再趕我呢?”穆安河調說道:“程兄,那裏的話?”內疚於心,”滿麵通紅。


    程德威笑道:“好,你不趕我走。那我就叨擾你一杯壽酒吧,咱們迴客廳去,你也該陪陪客人了。別擔憂,有這許多武林朋友,還怕幫不了你的忙嗎?”程德威脾氣臭硬,為人卻很熱心。


    穆安大吃一驚,連忙說道:“程兄,你,你可別提剛才之事。”要知穆安是既要身家又要麵子的,他怎敢讓程德威把他的醜事當眾說出來?程德威的熱心正正是他最最忌諱的事情。


    按下穆安如何善後的事情不說,且說劉芒出了穆府,服侍他的那個小廝早已守在門口,給他牽來了一匹坐騎,說道:“劉相公,你多多保重。恕我不能伺候你了。”這小廝已知他和姑父鬧翻。不能再挽留了。劉芒講過了他,說道:“我不要穆家的東西!”那小廝道:“這是我的坐騎,雖然這匹馬原來也是穆家的,但卻是扣了我的工錢才給我的。算不得是穆家的東西了!相公,你可別掏銀子,你若要給我根子,就是看不起我!”


    劉芒熱淚盈眶,長歎了一聲道:“想不到姑父在武林中號稱德高望重的大豪,卻,卻是……”他想說的是“不如一個小廝!”但話到嘴邊,終於忍住,跨上了馬便走,不再迴頭。


    展伯承和褚葆齡也騎上他們原來的坐騎同走。他們的坐騎當然不是小廝送給劉芒那匹坐騎可比,是以展、褚二人都放慢了馬來遷就他。展伯承有意讓他與褚葆齡並轡而行,可是劉芒卻挨著他走。


    劉芒也不知是因為受了穆家的氣,餘怒未消?還是因為另有心事?本來他與褚葆齡久別重逢,是應該有許多話要說的,但自從離開穆家之後,他卻一在不發一言。甚至避免與褚葆齡並轡同行。


    褚葆齡此時亦是心事如潮,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劉芒不與她說話,她當然也不好意思與劉芒搭訕。


    兩人默默無言的走了一程,離開穆家已有十餘裏了。展伯承忍不住說道:“劉大哥,你不用傷心。穆安這樣的親戚,不認也罷。你還有許多朋友啊!比如送馬給你的小廝,不是勸你很好麽?還有齡姐,她走遍江湖,前來會你,對你更是一片真心。你失了一門親戚,卻得知己重逢。正讀高興才是。”


    展伯承平時不大擅於言辭,但這番說話,卻說得極為真摯感人。當然他說的那個小廝隻是陪襯,他代褚葆齡向劉芒表白心意,才是話中主旨。


    劉芒這才不得不開口道:“是,多謝你們前來看我。展兄弟,你我相交雖淺,但你對朋友的肝膽相照,我是深深感激的。”本來展伯承已把話題帶到褚葆齡身上,不料劉芒巧妙避開,卻把話題落到他的身上。


    展伯承心裏一著急,索性爽直的說了出來,笑道:“你和齡姐許久不見,剛才沒有功夫說話,現在你們也該敘敘了吧?”


    劉芒淡淡的說道:“是呀,褚姑娘,我也非常感激你來看我,你們準備往那兒?”


    褚葆齡怔了一怔,心道:“即使是因為有第三個人,你不便和我表示親熱,但也不該如此這般的冷淡呀!”她猜想劉芒對他冷淡的原因,隻有兩個可能,或者誤會了她與展伯承的關係,或是因為他另外有了個龍成芳。若是前者,劉芒的氣量未免太窄了。若是後者,則褚葆齡當更難堪。


    褚葆齡是一個富尊心很重的女子,本來她因為劉芒剛才不惜性命之危,出頭助她,對他的感情已是死灰複燃了的。此際,見他冷冷淡淡,熾熱的情懷也不覺隨著劉芒的態度而又冷了下來。於是褚葆齡也是淡淡的說道:“我要迴去給我爺爺上香。”


    劉芒聽她提起了她的爺爺之死。心裏更為難過,說道:“那晚之事,我,我十分抱歉……”


    展伯承連忙說道:“過去了事情,還提它幹嘛。褚爺爺也沒有怪你,他臨死的時候,還、還希望——”展伯承在替他們撮合,正想把他編造的謊言再說一遍,褚葆齡卻打聽了他的話頭道:“小承子你不要說了!”


    褚葆齡如此複雜微妙的心事,展伯承焉能體會?盡管他們是一同長大。展伯承暗自想道:“是了,我編造爺爺的遺言,許她嫁給劉芒,齡姐雖然信以為真,但這畢竟是她的終身大事,她卻怎好意思由我替她說出來?”於是尷尬一笑,說道:“不錯,以後你們相處的日子長著呢,那就留著到盤龍穀再說吧,咱們趕路。”


    在展伯承的心裏,以為劉芒是一定要和他們同走的。所以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征求劉芒的意見。


    那知劉芒忽地動往馬頭,說道:“展兄弟、褚姑娘,多謝你們前來看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如今咱們也該分道揚鑣了。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展伯承吃了一驚,說道:“怎麽?劉大哥,你不和我們一同迴去嗎?”


    劉芒苦笑道:“我在盤龍穀沒有家也沒有親人,還迴去幹嘛?我這次是從夏侯英叔父那兒迴來,料理我爹爹的後事的,如今事情已了。我當然還是要迴到夏侯二叔那兒。”


    劉芒這樣的迴答大出乎展伯承意料之外,他幾乎忍不住就要反駁劉芒:“你怎能說在盤龍穀沒有親人?齡姐不就你的親人?難道你不該給地爺爺上一位香?”但他覺得這些話還是讓褚葆齡來說更好,因此使用眼色催使褚葆齡說話,他自己則隱忍不住不說了。”


    褚葆齡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麵她惱劉芒對她的冷淡,但好不容易才見上一麵,忽又聽得劉芒就要與她分開,卻也是心中難舍。此時正是走到三岔路口,眼看劉芒就要撥轉馬頭,褚葆齡忍不住眼淚,帶著又是氣憤又是辛酸的語調說道:“好,劉芒,你走好了,你可以忘掉盤龍穀,也可以忘掉咱們說過的話。以後我也不會再找你了。


    褚葆齡那至知道、劉芒的心裏比他還要難過十分、劉芒何嚐是想對她冷淡?隻因在他心裏覺得褚葆齡和展伯承更是適合。不論在任何方麵的關係都比他親切得多。因此,他這才硬起心腸,故意對褚葆齡表示冷淡,好讓她與展伯承得其“佳偶”。不必內疚於心。


    不料在他決意與褚葆齡分手之際,卻忽地從褚葆齡口中聽到了這番如泣如訴如怨的話語。褚葆齡指他“忘掉說過的話”,分明是埋怨他背譽海盟。


    劉芒難過到了極點,心裏歎道:“我何嚐是想如此?”這霎那間,他原來的意誌發生動搖,幾乎就要跑到褚葆齡的身邊、向她重申盟約。正當此時,隻聽得馬鈴聲響——個紅衣女子快馬趕來,不是別人。正是龍成芳。


    龍成芳快馬追來,看見劉芒與褚葆齡在三岔路口,各向一方、似是準備分手的樣子。心中大喜,顧不得先與褚葆齡打個招唿,使即揚聲說道:“芒哥,你跑了,也不叫小廝告訴我一聲?你的姑父得罪你,我可沒有得罪你啊!”


    劉芒怔了一怔,說道:“我想不到你也會出來的,你,你不是——”


    話猶未了,龍成芳已到了他跟前,氣唿唿的道:“不錯,我發給你的姑父點了穴道。姐夫瞞著他父親,偷偷給我解了。哼,真想不到穆安竟會這樣的對待咱們,若不是看在我姐姐份上,我真想罵他一頓才走。”


    龍成芳和劉芒說了一陣子話,這才記起發褚葆齡和展伯承在她旁邊,於是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褚姑娘,你來的時候,我沒有帶你去見劉大哥,這是我姐姐安排的。穆莊主是我姐姐的公公,他早有禁令,不許任何人透露劉芒的消息,所以我姐姐也隻能這樣安排,褚姑娘,你可別要見怪。好在你們也終於見了麵了。怎麽?你們不是同一條路走麽?嗯、我以為你有許多話話要和芒哥說的,怎的這將快就分手了?”


    褚葆齡本來是可以與劉芒分子,也可以不分子的。隻要劉芒和她說幾句好話,他們之間的僵局就可打開。可是劉芒一直對她冷冷淡淡,而現在又有個龍成芳來了,龍成芳一開口就證實了褚葆齡是要和劉芒分手,這麽一來,褚葆齡不由得又加了三分氣憤,把心一橫,當真是決意要與劉芒分手了。


    褚葆齡談談說道:“我說過隻是探望舊日的鄰居,那有許多話說?他有他的去向,我有我的去處,當然不是同一條路。”


    龍成芳心中大喜,暗自想道:“不管她是不是因為這性展的小子的緣故與芒哥分手,她既然這樣說了,以後她總也不好意再糾纏芒哥了。”


    劉芒道:“褚姑娘和展少俠迴盤龍穀。我去投奔我的夏侯二叔。你呢?”劉甚明知龍成芳是來跟他的,但他卻明知故問。


    果然龍成芳使即笑道:“我離開了穆家,還有什麽地方去?你上那兒,我也上那兒。”


    劉芒道:“好,夏侯二叔那兒正需要人。你和我一同去也好。這就走吧。展兄弟,褚姑娘,祝你們一路平安。”劉芒並非移情別向,但為了要“成全”展、褚二人,他卻故意表示與龍成芳親熱,激褚葆齡生氣。


    龍成芳喜逐顏開,催趕坐騎,緊緊跟在劉芒後麵。褚葆齡一言不發,撥轉馬頭,使即縱馬疾馳。展伯承心裏暗暗叫苦,卻是無法挽迴。眼看他們一向東,一個向西,這決裂之局是業已造成了。


    展伯承追上褚葆齡,歎了氣道:“齡姐,你們怎的會弄成這樣?”褚葆齡氣道:“你要我怎麽樣,拉著他不許他走嗎?哼,他要走就走,誰又稀罕他了?”展伯承心裏一陣難過,暗自想道:“按照清理,劉大哥是決不應該對齡姐如此冷淡的。唉,難道,難道劉大哥真是一個負心漢子,舍舊憐新?”


    展伯承情不著褚葆齡的心事,也清不著劉芒的心事、他那裏想得到劉芒之所以如此,正是為了他的緣故。


    展伯承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一抬頭,隻見褚葆齡一馬當先,已是遠遠把他甩在後麵。展伯承叫道:“齡姐,你剛經過一場劇戰,要愛惜身體才好!又不是急著趕路,何必路得這麽快呢?”


    褚葆齡心裏一辛酸,想道:“想不到是小承子肯體貼我。”要知女孩子家最受不了的是情侶的委屈,在褚葆齡原來的想法,她曆盡艱難,好不容易才找著劉芒,劉芒該對她千般恰恰,百般愛護,怎想得到與她所料的完全相反。


    褚葆齡感激展伯承對她的體貼,但她對展伯承的話卻似置若罔聞,快馬疾馳,跑得越發快了。好像是要把滿腔的鬱悶,在風馳電掣之中發泄出來。馬蹄踐踏的不是生機蓬勃的原野,而是她一顆受創心靈。


    展伯承的坐騎正是昔日秦襄贈與他父親那匹大宛名駒,馬齡雖然大了一點,跑起路來,可比褚葆齡的那匹坐騎還要快些。雖然褚葆齡的坐騎也是價值千金的駿馬,展伯承不一會,又追上了褚葆齡,與她並轡同行。把眼一瞧,隻見褚葆齡顏容憔悴,雙頰火紅,額上的汗珠一顆顆滿了下來,顯然已是有病的模樣。


    展伯承吃了驚,道:“齡姐,你怎麽啦?”伸手過去,代她勒住馬自。褚葆齡推開了他,氣喘籲籲的道:“你別管我!”話猶未了,忽地“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馬鞭。


    展伯承道:“齡姐,我要你平安迴到家裏,但你現在卻不能急著國家了。前麵有個小鎮,我和你去找大夫,齡姐,以往我聽你的。這次你要聽我的了。”褚葆齡熱淚盈眶,緩緩說道:“好,小承子,我聽你的。”


    褚葆齡聽從展伯承的主張,策馬緩緩而行,到了前麵的小市鎮,便找了客店投宿。


    客店的掌櫃見褚葆齡麵帶病害,不禁皺起了眉頭,說道:“這位小娘子敢情是在路上病了吧產要知一般客店都是不願意招待有病的客人的,害怕萬一有什麽三長兩短,便難免要給客店招惹麻煩。


    褚葆齡本來已在發燒,聽了“小娘子”三字,雙須更加火紅。展伯承說道:“我們是姐弟。我姐姐大約是中了暑,有點不大舒服,想借貴店歐兩天。這錠銀子給你作按櫃,麻煩你們費神照料,多餘的不必找了。”


    展伯承給的這鍍銀子是十兩重的大元寶,掌櫃的接了過來,眉開眼笑,心裏想道:“這個女子是騎馬來的,她既然能夠騎馬,看來即使不是中暑,也一定不是重病,決計不會使在店中死掉。難得他們出手如此豪闊,這樣的財神爺怎能還往門外推?”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掌櫃的得了這錠大銀,態度黨時改變了,連忙說道:“出門人得了病痛,最怕是無人照料。不過客官你可以放心,到了小店,就像迴到家中一般,我們一定會小心照料好的。你們先歇下來,要什麽盡管吩咐。”


    展伯承道:“有寬敞些的上房嗎?”掌櫃的道:“有,有。你們要一間還是兩間?”展伯承道:“要兩間。”掌櫃的道:“正好有兩間相鄰的。你們要請大夫嗎?想吃些什麽東西,可要戒口嗎?可要找個人服侍麽?我可以叫我的渾家(妻子)來給你姐姐陪夜。”


    這掌櫃的過份殷勤,褚葆齡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笑道:“我又不是病重,那用得著這許多張羅,給我弄點稀飯,幾樣素淨的小菜就行了。我隻要安靜的睡一覺,也用不著請大夫,更無需別人服侍。倒是我們這兩匹坐騎,請你多喂草料,管它洗刷。”


    掌櫃的道:“是,是。姑娘你放心,我們一定照料得妥妥當當,保你們人畜平安。”掌櫃的帶他們入房,另有小廝將他們的坐騎牽進馬廄。


    褚葆齡以為自己隻是小病睡一覺便會好了。那知躺下來之後,隻覺得腦袋就像鉛塊一般,虛火上升,渾身發燙。展伯承服伺她吃過稀飯,留在房中照料她。


    褚葆齡見展伯承對她如此殷勤服侍。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她的病本來是七分心病加上了三分過度疲勞所致,這麽一來,病得就出乎意外的沉重了。


    高燒過後,褚葆齡神智漸漸不清,到了午夜,竟然斷斷續續的發出囈語。一會地咬牙切齒的嚷道:“劉芒,你好!一會兒又叫著小承子”,拉著展伯承的手流下淚來。


    展伯承沒有看護病人的經驗,嚇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褚葆齡的論語雜亂無章,但也正表現了她混亂的心事。展伯承再笨也聽得出來:他的齡姐對劉芒是愛恨交加,而對他也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一縷。


    本來自從他們兩人重逢之後,展伯承早已隱隱感到他的齡姐有著這樣一種心情,不過,如今從她的吃語之中則是更為表露無遺了。展伯承伴在她的床前,聽他斷斷續續的說著吃語,心中不由得也是亂度一片,他腦海裏閃過劉芒的影子,又閃過了鐵凝的影子,盤龍穀裏,他的齡組為劉芒編織花環;青州道上,鐵凝與他分手時的淚眼相看,一幕幕往事心頭翻過,展伯承暗暗歎了口氣,心中想道:“我與齡組情緣已斷,是再不應陷入情網了。”


    展伯承對著病人手足無措,但又不敢叫客店的人幫忙照料,因為他不知道褚葆齡還會亂說一些什麽,她的囈語實不宜於讓外人聽見。


    折騰了半夜,褚葆齡終於因為疲勞,沉沉睡去。展伯承這才得以鬆了口氣,迴到自己房中睡覺。可是他這一晚也是輾轉反倒,不能人夢,直到天明。展伯承擔了一晚心事,第二日一早便去探視褚葆齡。褚葆齡平已醒來,精神似乎比昨晚好了些。


    展伯承道:“齡姐,你今日覺得如何?”褚葆齡道:“沒什麽,就是腦袋還覺沉重。我昨晚發燒,神智迷迷糊糊的,可有說了些什麽胡話麽?”


    展伯承心弦顫抖,卻替她掩飾道:“沒說什麽。嗯,我看你可別要逞強。今日須得請個大夫來給你看病了。”


    掌櫃的也知道展伯承昨晚服們了他的“姐姐”大半個晚上,放不下心,一早也來探望。展伯承和他說起要請大夫看病,那掌櫃道:“病向淺中醫,我昨晚也會勸告你們請大夫的了。我們這裏雖是小地方,倒也有一位名醫。要是你能夠把他請來,包你藥到病除。”展伯承喜道:“這位大夫住在什麽地方?”


    掌櫃的道:“可借住得遠一點,離這裏約有四五十裏呢。還有,這位大夫脾氣很怪,他出門診病是但憑高興的。他隱居鄉下,等閑不前進城,連趕集也很少有。去年一年,我不過見過他三次。另外,近處也有兩位大夫,可是本領卻就比他差遠了。”


    展伯承道:“四五十裏路算得什麽?我騎馬去中午就可以赴日來了。你快點告訴我這位大夫的姓名和地址,我一定把他請來。”展伯承得了地址,匆匆去請醫生,他本來預計中午可以迴來的不料直到傍晚時分,仍然未見他的蹤跡。正是:


    最是相思無藥治,芳心不定落誰家?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四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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