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追在前頭的那一營“神箭手”,人人都嚇得呆了。


    隻聽得空空兒一聲手長嘯,將那顆人頭拋了迴來,舌綻春雷的喝道:“哪個敢再發箭,我就照樣要他腦袋分家,嘿,嘿!有膽的你就射吧!”


    其實即使空空兒本領通天,也決不能殺淨三千之眾。但這三千魏博牙兵,雖然都是久經戎行,能征慣戰,卻幾曾見過如此厲害的對手?看了這個驀地飛頭的血淋淋的景象,不由得都是心膽俱寒,誰人不害怕脖子上的腦袋搬家?前隊的那一營“神箭手”發一聲喊,有的扔下了長臂弓,有的躲到了到後麵,還有的更是蒙頭就跑,鑽進了野草叢中,生怕空空兒取他首級。


    後麵的大隊牙兵也出現了騷動現象,雖然不至於“土崩瓦解”,雙腳也已軟了,不敢向前。北宮橫大怒,急施彈壓,好不容易才約束得住亂兵,穩住陣腳,空空兒這一幫人已去得遠了。


    群雄跑到海邊,隻見官軍的艦隻約有二三十艘泊在港灣。揚州是富庶之區,節度使的水師船隻,都是巨型的樓船,每一艘可以容納二三百人的,江河幫的副幫主石敢當道:“好,他們毀了咱們的船隊,咱們就搶他的樓船。隻可惜搶不了這麽多。”


    空空兒笑道:“搶不了就燒,燒得幾艘就是幾艘!”周同拍手笑道:“好計,好計,燒了他們的船。叫他們也不能來追。”


    群雄三五個人一夥,分頭燒官軍的船隻。這些戰船上留下的隻是一些沒有武器的水手,每隻船上雖然也有數十名之多,卻怎敵得住搶上船來的這些江湖好漢。見他們放火燒船,嚇得都跳下水逃生了。


    可惜群雄要留下一部人照顧傷者,來不及盡毀官軍的船隻,不過也燒了十多艘,火光衝天,把那港灣變成了一片火海。北官橫率領的牙兵見了火起,這才重整旗鼓來到,周同這一幫人都已上了一艘巨艇,開船走了。


    石敢當道:“揚州是迴不去了,請幫主示下,咱們先到那裏暫且容身。”周同道:“長江口外百餘裏水域之處,有一小島,島主鄒勝是我的好朋友。咱們可以到他那兒借住幾天。待得弟兄們的傷好了,再迴揚州和他們算賬。”


    在死傷請人中,也有周同邀來助拳的各方好漢,周同甚感不安,說道:“這次變出意外,實非我始料所及。連累了大家,都怪我防備未周。”


    群雄都道:“為朋友兩肋插刀,死而何怨。隻是死傷在官軍手上,卻是不值。”說了起來,人人都痛恨竇元,恨他不該勾結官軍。


    空空兒頗感後悔,心裏想道:“當年我介入王竇兩家的不義之爭,固然是錯;但今日我放過竇元,隻怕錯得更大了。”這次群雄得以脫險,空空兒出力最多,大夥都是讚他謝他,但空空兒內疚於心,卻是一改故態,毫無得意之色了。


    群雄痛恨竇元,倒是江河幫的幫主周同“心胸寬大”,為他“開脫”了幾句,說道:“這次他們的船隊,也給官軍的擊沉,竇元沒有綠林好漢的骨氣,降了官軍,這件事咱們是不能原諒他的。咱們以後當然要懲罰他的。但咱們可別忘了,更大的敵人還是要將咱們綠林好漢盡數襲滅的藩鎮、官軍。雪山老怪門下弟子助紂為虐,也比竇元更為可恨。”周同身為一幫之主,見識比一般人強些,不過,他未增認識到更大的敵人是個封建皇朝,而對於綠林敗類竇元的危害性,也未曾認識得十分透徹。


    空空兒說道:“雪山老怪的門下讓我去對付他,即使他老怪親自下山,我也要鬥他一鬥。”


    楚平原與宇文虹霓這對夫婦,此時也才有空暇暢敘離情。楚平原道:“蓋寨主(蓋天雄)剛從他妹子那迴兒來,聽到了一些有關師陀的消息。自從你拋棄王位之後,國中頗是混亂。你的堂兄自立為王,但老百姓不肯服他,他在迴紇支持下,灌充‘攝政’,看這情形。隻怕迴紇會派人出軍隊重占師陀。”


    宇文虹霓懂得他的意思,說道:“你勸我迴去?”楚平原點了點頭。宇文虹霓苦笑道:“我已經受得夠了,實在不想再作這撈什子的女王。”


    楚平原道:“你錯了。你若是隻願夫妻安樂,老百姓一定會埋怨咱們。你作女王,總勝於讓迴紇占領了師陀吧?”


    宇文虹霓其實也是舍不得她的國家和百姓的,但她也舍不得與楚平原夫妻分離,於是說道:“除非你也和我迴去。”


    這迴輪到楚平原苦笑了,說道:“我不是不想與你聚在一起,但隻怕國人猜忌,更怕反對你的那些人用作攻擊你的借口。誰叫我是個漢人。不是師陀人呢?”


    宇文虹霓忽地正色道:“大哥,你也錯了。那些勾結迴紇的王公,不論怎樣都是要反對我的。我相信,老百姓經過這次災禍,也一定不會受好人挑撥,他們會歡迎你迴去的。”


    楚平原躊躇未決,空空兒笑道:“你怕什麽,我願意保你們夫妻迴國。段師弟,咱們兩家索性都到師陀國玩一趟吧?”


    段克邪與楚平原情如兄弟,空空兒說的也正是他心裏想在做的,當下一口答應下來,道:“反正我目前也沒有別的事情,理該送楚大哥、大嫂迴國。錚侄,你迴轉山寨,替我向你爹爹說一聲。”史若梅接著笑說道:“錚侄,上次你在魏博受傷,華姑娘曾為你衣不解帶,日夜看護。這次她到咱們的山寨作客,你可要好好招待她,報答她啊!”


    華宗岱是段克邪父親生前的朋友,段克邪在魏博又得他幫忙不少。他們夫婦並不知這夏淩霜有心將女兒南秋雷許配鐵錚之意,故此在他們心中,是希望鐵鍋和華劍虹成為佳偶的。鐵錚已是十八歲的少年,懂得害臊了。麵上一紅,道:“表嬸說笑了。”


    華劍虹是個在塞外長大的姑娘,卻是一片天真,不解要避男女之嫌。她把史若梅說笑的話當真,連忙說道:“你們的山寨一定熱鬧得很,我希望和你們相處像自己人一樣。你們可千萬不要和我客氣,把我當著了外人。”


    南秋雷不覺感到有點酸溜溜的味道,說道:“華姑娘,你放心,鐵錚當然把你當作自己人的。”


    段克邪夫婦希望鐵錚與華劍虹成為佳偶,但他的師兄空空兒想法卻又不同,這時在空空兒的心裏正感到十分為難。


    原來空空兒曾受夏淩霜之托,以鐵錚師父的身份,替他們兩家作個大媒的,前幾天他還曾親口對南秋雷許下諾言,要包在他的身上,撮合她與鐵錚的婚事。盡管南秋雷並未要求過他。


    但如今他和華宗岱已經成為好友,他卻不能有厚此薄彼之分了,空空兒心裏尋思:“我若按照我原來的想法,禁止錚兒和這妞兒來往,怎對得住老華?可是我又曾應允了秋雷的母親,可也不能不守諾言,這怎麽辦才好?”


    空空兒對付多強的敵人都有辦法,但應付這等小兒女的事情,他卻是一竅不通。毫無主意。不過他想了又想,卻也給他想到了一個自以為是的主意,說道:“錚幾你和南家的小師叔、小阿姨不是很久沒見了嗎?如今你們出道了,你爹爹一定很喜歡的。你們正好趁此機會,都到你爹爹山寨裏相聚些時。華!”


    娘也正好和你的南阿姨作伴,”


    南秋雷年紀和鐵掙差不多,但她的父親南霽雲卻是和段克邪的父親同輩的,鐵摩勒是段克邪的表兄,所以排起來南秋雷就長了鐵錚一輩了。是以空空兒習慣了南秋雷叫作鐵錚的“小阿姨”。南秋雷聽得空空兒這麽說,禁不住也麵紅了。


    空空兒的心意是讓他們有同等的“機會”鐵掙喜歡誰、選擇誰,那就是鐵錚的事了。但他的說話卻未免太露痕跡,分明是要鐵錚向南秋雷“勸駕”。


    倒是華劍虹毫無戒心,一聽了空空兒的話,便拍手笑道:“好極了,好極了。我正想向南姐姐討教針線的工夫呢。前兩天我看見南姐姐會自己縫衣,我羨慕得不得了。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娘死得早,我的衣裳都是我爹爹給我偷來的。草原的牧人沒有像你們漢人一樣的開成衣店的,我又不會縫。我爹爹隻好去偷那些王公格格的衣掌,好看倒是蠻好看的,就是常常不合身。”


    華劍虹一片天真爛漫的言語,說得大家笑了起來。無形中也替鐵錚解了窘。空空兒笑道:“你要偷東西,可得跟我學。別樣本領,我未必勝得過你的爹爹。唯獨這門本領,你爹爹對我是非得甘拜下風不可的。”


    華劍虹笑道:“我沒聽說有姑娘家偷東西的,這門本領我不要學。空空伯伯,我倒是希望你這次到師陀去,倘若碰著我的爹爹,給我提醒提醒他。別忘了迴來接我。我怕學不會縫衣,舊的衣裳破了,就沒人給我偷了。”


    空空兒大笑道:“好,好。我一定和你的爹爹一同迴來。要是辦不到就包在我的身上,我給你偷。”


    他們這麽一番說笑,氣氛就自然了許多。連南秋雷與鐵錚也不覺得尷尬了。在航行途中,無事可做,群雄都是各覓好友傾談,商量今後行止。


    鐵錚去找展伯承,隻見展伯承獨倚船邊,若有所思。鐵錚道:“展大哥,上次你到伏牛山未見著我爹爹,我爹爹很掛念你。


    這次你可以和我一同迴去了吧。”展伯承沉吟道:“這個,嗯,還是過兩天再說吧。”鐵錚把眼望去,看見褚葆齡在另一邊,也是獨倚船欄。


    鐵錚納罕道:“你們兩人怎麽的,按說你們這次共死同生,應該更親近才對。為何你和褚姐姐總似乎是在鬧著別扭。對啦,你代我邀她一同到我爹爹的山寨吧。”展伯承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她不會去的。”


    空空兒叫道:“小承子過來!”展伯承走過去正要請問空空兒有何吩咐,空空兒已在哈哈大笑道:“我看你悶悶不樂的樣子,是不是因為這次報不了仇的原故。你別發悶,我指點你幾路功夫,包你日後殺得了竇元。”


    原來空空兒是因為自己不願親手誅戮竇元,而對於自己這次放了竇元之事又頗後悔。故此有心成全展伯承的報仇願望,亦即是借展伯承之手來殺竇元。


    展伯承大喜拜謝,但卻並未立即坐下聽空空兒講授。空空兒這次倒是想起得快,想了一想,哈哈說道:一對了,對了。我不能厚此薄彼,褚丫頭,你也過來,我教你們一套聯手的功夫吧。”


    褚葆齡經過了與展伯承同生死的這一戰之後,對展伯承的感情極為微妙,一方麵是對他的衷心感激,一方麵又舍不得劉芒,故此寧願避免與他接近。但此時聽空空兒叫她,而且又助她報仇,她隻好訕訕的過來了。


    空空兒道:“我看你們所學的武功,其實是可以贏得了竇元的,但你們一來限於功力,二來運用得也不夠精妙,卻反而吃了點虧了。功力是無法迅速提高的,但我另有捷徑,可以使你們原有的本領盡量發揮。首先,我要傳授你們上乘輕功的運氣方法。然後,我再教你們如何配合得更好一些,隻要你們勤學苦練,不出半年,我擔保你們若是和竇元單打獨鬥,至少不會輸給他,若是兩人聯手,那就一定可以將他殺了,”


    空空兒不但自己的武功強,而且又是個最好的教師。他對於正邪兩派的武學都曾經涉獵,有了這麽高深的造詣,指點起展、褚二人的本門武功,比展元修和褚遂的教授還更精到。


    船出了長江口之後,風浪很大,周同喟然歎道:“河清海晏,真不知何時方有此日?”他是因為藩鎮割據,禍害百姓,有感而發的。


    空空兒卻笑道:“幸虧是艘大船,我倒沒有不舒服之感。風浪很大有什麽打緊,多在海上航行兩天也就是了。”原來他一碰到武學上的事情就全神貫注進去,他教展、褚二人的武功,隻怕時間不夠,卻沒心思去領會周同是因何而歎的了。


    展、褚二人武學也有相當根底,對空空兒的傳授,心領神會,學得很快。船行三天,他們反複學了幾遍,以經過空空兒嚴格的考問,也都點頭認可了。


    到了那個小島之後,島主鄒勝出迎。他是周同的好朋友,見周同和這許多武林的人物到來,自是歡喜無限。島上醫藥齊備,空氣清新。正是最適宜於養病、療傷。鄒勝殷勤招待,巴不得群雄多住些時。但群雄都是各有事在身的,因此除了留下些人陪伴傷者之外,其他的就陸續離開了。


    展伯承是第一批離開的人。原來躅葆齡因為心灰意冷,隻想迴去看守爺爺的墳墓,江湖之事,她已是毫無興趣了。展伯承舍不下好友鐵錚,但他是答應過他的爺爺,一定把他的“齡組”找迴去的,他豈能不伴她迴家?因此也隻好與鐵錚暫時分手了。


    臨行之日,鐵錚送他們上船。分手時展伯承再致歉意,抱歉不能和他同迴山寨,答謝他爹爹(鐵摩勒)的關懷。


    鐵錚笑道:“我本來不能原諒你的,但你是和齡姐同走,我還有什麽好說?我把你們的消息告訴爹爹,想來爹爹也會為你們感到安慰的。”


    這時褚葆齡已先上了船,展伯承聽了鐵錚的話,禁不住麵上一紅,連忙低聲說道:“賢弟可別誤會,我隻是想迴去幫忙齡姐修築爺爺的墳墓。褚爺爺待我比親爺爺還親,我也想稍盡心事,報答他老人家的恩情。”


    鐵錚笑道:“我知道。但你也不必許言你和齡姐的事情。你和她一同長大,她的爺爺又是早已把你當著孫女婿看待,你們白頭偕老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啊,有什麽怕說的。你們和好如初,相信不但我的爹爹聽了高興,就是我的妹妹知道了也會為你們高興的。雖然以往曾在你的麵前責備過齡姐,那也是為了替你不平之故。最好你們在辦好褚爺爺的事情之後,能夠一同到金雞嶺來,咱們四人又可以像小時候聚在一起了。”


    在鐵錚的心目中,一直是把他的妹妹鐵凝看成個不懂事的小女孩,毫沒有想到鐵凝與展伯承之間,也已有一縷情絲。展伯承聽了卻是心如亂麻,情懷動蕩,不知如何迴答鐵錚。


    這一批要走的人都已上了船了,鐵錚笑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但願你們早點同來山寨。你也該上船了。”


    展伯承抬頭一看,隻見褚葆齡正在船舷上向他招手。展伯承低聲說道:“我一定盡快去會你們的。隻是未必和齡姐同來就是了。我剛才說的都是實話,真的請你不要誤會。嗯,在凝妹跟前,還是請你別提我和齡姐的事吧。將來我會向她說的。”


    鐵錚聽他鄭重囑托,這才感到有點蹊蹺,但展伯承上了船,這船也就開了。鐵錚已經沒有機會探問展伯承的心事。


    這條船很大,展伯承與褚葆齡的兩匹坐騎也一同乘船。船中無事,登陸之後,展褚二人便舍舟乘馬,並轡同行。


    兩個人各懷心事,路上同行,最初兩天,還是有點不大自然,漸漸也就有說有笑了。不過褚葆齡仍然是避免提起劉芒,也避免提起盤龍穀那段往事。


    這麽一來,他們談話的範圍。也就隻能局限於小時候的一些趣事了。談的是“趣事”,彼此心裏卻都是感到乏味與無聊。


    雖然有說有笑,總似隔了一層,談的是小時候的事情,卻不能似昔日的“兩小無猜”了。


    褚葆齡對展伯承有著微妙的感情,同樣,在展伯承的心中,也何嚐不是有著“剪不斷,理不亂”的滋味?他們兩人未定“名份”,不能說是“婚變”,但他們自小作伴,不但在別人的眼裏,是把他們看作一對未婚的小夫妻。甚至在他們的心裏也曾經有過這個念頭,因此,經過一場情海的風波之後,彼此的感情都是受到創傷的了。


    在展伯承這方麵來說,他對於褚葆齡始終是懷著深厚的感情,即使是在褚葆齡誤會他,怨恨他的時候也是一樣。至於這是男女之情,還是姐弟之情,則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不過,他深知褚葆齡愛的乃是劉芒,因此他就更不願意在他們經過的一場患難,言歸於好之時,再給褚葆齡有些微妙的誤會。


    展伯承好幾次想撕開隔在他們之間的幔幕,衝破了這鬱悶的氣氛,坦城的告訴他的“齡姐”,他是願意成全她與劉芒。可是褚葆齡總是避免提及劉芒,他也就沒有機會說了。


    在鬱悶的氣氛中又過了兩天。這一天他們並行在中州(今河南)的驛道前行,褚葆齡忽然又恢複了最初兩天的神情,沉默寡言,而且顯出精神恍惚、心事重重的樣子,展伯承好生納罕,“這兩天她已經是有說有笑了,怎的今天忽然又悶悶不樂起來?”


    路上碰到了好幾撥衣冠楚楚,像是要到親友家中作客的模樣的人,展伯承也沒放在心上,走了一程,驀地發覺褚葆齡在後頭。展伯承勒著馬等她上來,說道:“齡姐,你走得累了。前麵有間茶店,咱們歇一會吧。”


    褚葆齡無可無不可的和他走進這間路邊的茶店,坐了下來,展伯承無意間望出去,發現茶店前麵的路口立有一麵界碑,對著茶店的這麵寫著“蒲邑”二字。


    展伯承心中一動,連忙問茶店夥計道:“你們這裏是蒲邑麽?”那店小二笑道:“是呀,這裏還是蒲邑,但再向前走,就是琢邑了,你看,前麵不是立有界碑嗎?”


    展伯承恍然大悟,心中想道:“怪不得齡姐神思不屬,原來是到了劉芒的家鄉。”他望了褚葆齡一眼,褚葆齡低下頭,默不作聲。


    展伯承又再向那店小二道:“我匆匆趕路,沒留意路碑,卻原來已經到了蒲邑,嗯。蒲邑有位有大豪,姓穆名安,你可知道?”


    那店小二笑道:“穆老爹子,我們蒲邑人誰不知道?你和穆爹子是相識的還是聞名的?”展伯承道:“我是聞名已久,尚未有機緣拜見,不過,我的長輩卻都是和穆老爹於相識的。”


    店小二道:“如此說來,你若是想去拜見穆老爹子,可就正是機會了。”展伯承道:“哦,這卻是何因由?”


    店小二道:“今日正是穆老爹子六十花甲的壽辰,你們。一路來,想必也在路上碰上了一些帶了家丁,抬著盒禮的客人吧?那些人就是拜壽的客人了。穆老爹最為好客,所以我說,你若是去拜見他,這可就正是機會了。你隻須備一份拜帖就行,不必買甚禮物的,反正穆老爹子也不會希罕你的禮物的。”這店小二倒是熱心腸的人,他見慣了到穆家求助的江湖人物,隻道展伯承也是這類落魄的“雛兒”,故而不惜出言指點。


    展伯承多講了他的“指點”,便即付了茶錢。騎馬向迴頭走。


    褚葆齡跟了上來,四顧無人,說道:“小承於,你真是要去給穆安拜壽麽?‘展伯承神情誠懇說道“齡姐。我這句話早就想對你說了。


    你別以為我對劉芒還存有什麽芥蒂,盤龍穀那晚我曾與他聯手對敵,我們早已化敵為友了。今日既然到了蒲邑,恰恰又碰上穆安的壽辰,咱們為何不借此機會,到穆家探一探劉芒的消息?”


    原來穆家和劉家本來是比鄰居的親戚,劉振的妹妹是穆安之妻,辛芷姑的大弟子龍成香嫁給穆安的兒子穆康,穆康和劉芒乃是中表之親。龍成芳也正是因為自幼在姐夫家中居住,與劉芒相識,日久生情的。不過劉振、劉芒父子自作江湖大盜之後,便即離開蒲邑與穆家不通音訊,也已有了好幾年了。


    展伯承又道:“劉芒的父親已經死在呂家,是給泰洛打死的,劉芒也不知知道了沒有?我即使隻是為江湖道義,也該到穆家報一報訊。劉芒沒有多少親人,說不定會迴來給穆安拜壽。即使不然,穆家或者也會知道他的消息。”


    褚葆齡一片茫然,半晌說道:“小承子你要的和我去找劉芒?


    嗯,是為我的原故?”


    展伯承低下了頭,說道:“不錯,是為了我的原故,也是為了你的原故。齡姐,我不願意見你受苦,這些日子,你雖然有說有笑,心裏其實不快話,咱們是一塊長大的,你心裏不快活,我還能不知道嗎?齡姐,記得咱們在盤龍穀,最後一晚,你曾經和我說過,你和劉芒——”。


    褚葆齡眼角掛著淚珠,驀地揮手道:“小承子,你不要說了。


    我記得我說過的話,可是,你、你不知道——”


    那一晚的情景重現眼前,白天她去把藏寶圖給劉芒,利用了展伯承給她“把風”在迴家的路上,她向展伯承吐露心事:今生今世,她決定與劉芒生在一起,死在一起,永不分離。


    不錯,她是說過這些話,但人生遭遇往往是不如人意的。誰想得到就在那晚發生了許多意外的事情,他們的奪寶計劃受到了挫折,智取不成,卻變成了和她的爺爺武鬥,最後還引來竇元,以至害了她的爺爺一命。而她雖與劉芒有過海誓山盟,永下分離,也終於不能不分離了。


    還有,她也沒有想到劉芒還有一個龍成芳,劉芒對龍成芳的感情又如何,她不知道。但龍成芳對劉芒的契而不舍的癡情,她已經知道了,再還有,她也想不到她曾經誤會的小承子,對她感情竟是如此真摯,他絲毫也不怪她對不起他,反而處處為她著想。


    褚葆齡情懷曆亂,心中想道:“小承子,你那裏知道,我心中的苦悶,可並不單單是為了劉芒啊!”可是她這樣微妙而複雜的心事,卻是不能對展伯承吐露的了。


    展伯承卻自以為懂得他的“齡姐”的心事,說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惦記著劉芒。我也知道你這一年還是在各處打探他的下落,那麽,如今既是到了他的家鄉有希望得到他的消息甚至見著他,你卻又避開,這是何苦?”


    褚葆齡心亂如麻,終於想道:“不錯,我自問無慧劍可祛心魔,要逃避是避不開的,倒不如弄個水落石出,不管是離是合,是悲是喜,總可以了結一重心事。”


    褚葆齡想到此處,心意立決,說道:“好,你既然認為應該這樣做,那麽咱們就去穆家賀壽吧。”


    路上絡繹不斷有前往穆家的賀客,他們無須問路,隻是跟著走,不一會兒,就到了穆家所在的那條村莊了。


    穆家是蒲邑大豪,交遊廣闊,今日家主穆安的花甲大壽,前來賀壽的客不但有武林人物,還有地方紳士甚至現任官員,穆家兩扇大門打開,管家站在中門迎賓,大門外排列的有兩隊鼓樂手,吹吹打打,若有貴客來到,還特別奏起迎賓樂曲,氣派很是不凡。


    展伯承和褚葆齡來到的時候,穆家正在奏樂迎賓,迎接的是一個帶著四個衛士的武官模樣的人,展伯承眉頭一皺,說道:“咱們等一會兒。”他是不願意跟著這個武官一同進去。


    武官進去之後,跟著一個鄉下老頭子模樣的人到來,穿著一件粗布大褂,油膩膩的,好似整年未洗過,穆家也照樣奏樂迎賓,那個管家還特地從中門走出大門迎接,禮節比剛才接待那個武官似乎還要尊敬幾分。展、褚二人暗暗納罕,不知這個鄉下老頭究竟是何人物,他們不願“沾光”,因此仍然遠遠的徘徊門外。


    待到那個老頭子模樣的人也進去了,暫時沒有其他客人來到,展伯承道:“齡姐,咱們可以去了。褚葆齡卻有所思,遲遲不舉腳步。


    展伯承道:“齡姐你在想什麽?褚葆齡道:“小承子,你說實話,爺爺臨終之時,是不是真的原諒我了?他也當真不恨劉家父子麽?”


    展伯承道:“齡姐,我幾時騙過你?爺爺但願你一生幸福,他還後悔當初不該恐嚇劉芒呢。他真的是願意你們白頭偕老。”


    展伯承有生以來從沒有說過假話,唯獨這件事,他卻不得不瞞著褚葆齡,將她爺爺臨終的吩咐,恰恰顛倒的改了過來。但也正因為他不慣於說謊,說話的腔調上多少有點不大自然。


    褚葆齡滿麵通紅看了他一眼,心裏想道:劉承子果然如我所料,心裏想的和口裏說的並不一樣。”原來以為展伯承仍是深愛著她,也以為他對劉芒仍是不無醋意,所以不論如何掩飾,從說話的腔調上也還是不能透露出來,但褚葆齡雖然猜錯了展伯承的心事,她心裏卻是非常高興的。


    走到穆家門前,褚葆齡忽地又略有躊躇,展伯承悄聲說道:“齡姐,不要害羞,跟我來吧。”褚葆齡捏了他一下手心,同樣悄聲說道:“小承子,你別胡說。”原來,褚葆齡剛才想的是:“不知那位龍二小姐已經迴家了沒有?”這次卻是展伯承猜錯她的心事了。


    在大門迎接普通客人的穆家家人看見來的是一對陌生的男女;又想進來不敢進來的神態,覺得有點奇怪,使來查問。


    展伯承道:“我們是來給穆老爹子拜壽。”那老家人心裏想道:“今日的客人,那一個不是來拜壽的?這句話說了等於白說。”


    當下冷冷淡淡的問道:“你們可別有拜帖?”


    展伯承道:“來得匆忙,沒備拜帖。”


    那老家人道:“好,你等一會兒。”打了一個手勢,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廝用盤子托了一錠紋銀,走到展伯承麵前。展伯承怔了一怔,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那老家人道:“今日來客太多,敝主人恐怕也沒有精力—一接見外客。你們好意盛情我替主人拜謝了。兩位遠來,這點銀子,不成敬意,請兩位收下。”


    褚葆齡柳眉一揚,冷笑道:“你當我們是來打秋風的嗎?”嘩啦啦的一聲響,在那盤子裏撤下一把金豆,說道:“多勞你們的招唿,這點金子打賞你們,小小一點意思,請兩位收下。”


    那老家人麵紅耳熱,尷尬之極。他跟隨穆安多年,本來也是個老江湖,這次卻走了眼。(看錯人)一時不知該當如何應付的才好。


    穆家的管家聽得大門喧鬧,忙走過來,陪笑道:“他人老糊塗,兩位小英雄別見怪。兩位沒備拜帖,那麽,可否賜知高姓大名,也好讓我們做下人的進去通報。”


    他們這麽一鬧,已有好多閑人圍上來觀看。展伯承因為看見剛才賀客中有官府的人,心中便有點躊躇。褚葆齡正在氣頭,卻不加考慮的便說出自己姓氏道:“我姓褚盤龍穀來的。”


    那管家吃了一驚,說道:“盤龍穀褚家的姑娘?請問老英雄褚遂是——”


    褚葆齡道:“是我爺爺。你家主人或許相識。”


    那管家口裏說道:“是,是。”麵上卻變了顏色,隨即打手勢驅逐看熱鬧的閑人,喝道:“都到外麵去,怎可以這樣不懂規矩,叫客人笑話。”


    閑人散開之後,那管家小聲說道:“這位相公——”展伯承道:“小姓展。賤字承伯,也是盤龍穀來的!褚葆齡已經說出了自己的來曆。所以展伯承也就不再隱瞞了。


    那管家更是吃驚。原來穆安雖然是武林前輩,但卻又是豪富之家,是以他們對於綠林人物有點避忌,寧可暗中往來卻不敢張揚出去。展伯承去年和鐵錚兄妹同走江湖,已經是有點名頭的了,展家和綠林盟主鐵摩勒家的兩代交情,江湖上誰不知道?


    那管家打下定主意,說道:“兩位請稍等一會,待小的稟報家主。”


    穆府的管家親自去給他們通報,這是一樁罕見的事情,本來是對他們不甚注意的也禁不住偷偷向旁人打聽:“這兩個少年是什麽人?”


    剛才著熱鬧的那些閑雜人等雖然已給管家驅散,對他們仍是十分注意,此時碰著有人向他們打聽,那還有不曉舌之理?三個一眾五個一堆的遂竊竊私議起來。


    展伯承在江湖上的名氣雖然較大,但穆府家人最感興趣的卻還是褚葆齡。褚葆齡耳朵尖,隱隱的聽得他們在偷偷議論:“哦,原來褚遂的孫女兒,長得倒很標誌呀,怪不得表少爺為她著迷。”


    “聽說二小姐曾經去找她的晦氣,不知是真還是假的?難為她有這個膽量敢來。”


    “那個小夥子是她的什麽人,瞧他們的模樣倒是怪親熱的。”


    “咦,你還下知道吧?這小夥子是她的爺爺看中的孫女婿呀。”這麽說、嘻嘻……”底下的話細不可聞。想來定是一些不好聽的說話,怕她聽見。


    褚葆齡是個性情倔強,自尊心很重的女子,幾曾受過如此閑氣。聽得穆府的家人對她評頭品足,幾乎忍不著要發作出來。


    展伯承怕她x出笑話、好幾次用眼色將她止x,這麽一來,他們就更顯得“親熱”了。


    褚葆齡接下了怒火,心裏強自分解:“我隻要打聽到劉芒的消息,馬上就走。何必與這些下人生氣?”她索性裝作若無其實的樣子與展伯承談笑,顯得更加“親熱”些,一麵留心聽他們的說話,想從下人的說話之中,探得劉芒與龍成芳是否在家。


    她還沒有聽出端倪,那個管家已經出來,向他們恭恭敬敬的說道:“兩位請進。”而且親自給他們帶路。


    那個管家帶領他們,穿過迴廊,繞過假山,不是走去客廳,卻走到穆府的內花園。穆府賀客盈門,本來是鬧哄哄的,但到了內花園,卻是另一個天地,但聞鳥語,聽不見人聲。


    褚葆齡忍不住說道:“我們與穆家非親非故,怎麽你帶我們到這裏來,難道要我們內堂拜壽麽?”展伯承道:“是不是穆老爹子不願接見我們?”


    那管家陪笑道:“兩位是稀客,我們怎敢怠慢。這是——”


    褚葆齡道:“是什麽?”


    剛說到這裏隻見一對中年男女從內院走出來,展伯承認得女的是龍成芳的姐姐龍成香,那男的想必是她的丈夫——穆府的少主人穆康了。那管家這才接下去說道:“這是少主人的吩咐。”管家說完了話,行了個禮,便即告退。


    穆康夫婦上前殷勤招唿,說道:“兩位光臨寒舍,有失迎迓,還望恕罪。家父說不敢當外客給他拜壽,特地吩咐我們做小輩的替他款待兩位貴賓,請兩位不要見怪。”


    穆康以少主人的身份替父親迎接賓客,禮數周全。展伯承是個不慣客氣的人,想起剛才褚葆齡還在怪穆家“失禮”,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連忙說道:“我們份屬後生晚輩。怎稱得上什麽的貴賓,穆莊主太客氣了。”


    龍成香對褚葆齡更顯得十分親熱,拉著褚葆齡的手笑道:“我和展少俠幾個月前曾經見過,和褚姑娘則還是初次相會,但雖是初會,亦已聞名久了。外麵客廳人多嘈雜,說話不便。褚姑娘倘不見外,請到裏麵,就隻咱們幾個人敘敘如何?”


    褚葆齡正是不願意和那些拜壽客人混在一起,心裏想道:“既來之,則安之。你要如何擺布我,我也不怕。”便道:“多謝賢主人好意,我們不速之客,主人不討厭我們,我們已是十分感激了。”


    龍成香道:“那裏話來。褚姑娘賞麵,肯到我們這兒來,我們真是求之不得的呢。”邊說邊走,在前頭帶路,把展、褚二人引人穆康的內書房。


    龍成香揭開的簾子,便即笑道:“二妹,稀客來了,你猜是誰,還不快快出來迎賓?”


    隻見房門開處,一個少女已經在書房裏站起身來,哈哈笑道:“什麽風把你們吹來的?我也是前幾天才迴家,想不到又能夠和你們見上了。”


    這少女正是龍成香的妹妹龍成芳。其實她是早已知道展、褚二人來了的。不過她的姐姐知道她與褚葆齡之間有著頗為尷尬的關係,恐怕她妹妹脾氣不好,不懂應付,故此不讓她出來,姐妹倆先商量好了,待他們進了內書房,才讓龍成芳露麵的。


    褚葆齡本來準備好在穆家見到龍成芳的,因此並無驚惶失措之態。但她一向對龍成芳沒有好感,見麵之後,想起過往的不愉快之事,神色之間,卻也難免有幾分不大自然。


    龍成香笑道:“我這妹妹不懂事,聽說曾冒犯過話姑娘。但不打不成相識,想來褚姑娘也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褚葆齡隻好說道:“隻要龍二小姐心裏不存芥蒂,一點點無謂的爭吵,那又算麽什麽。”


    龍成芳笑道:“是呀,不打不成相識。而且我和褚葆齡打那一架,對褚姑娘也不無好處呢。你們兩位現在不是在一起了麽?


    展少俠,你多少也該感謝我那穿針引線之功吧?”正是:最是情場多變幻,無端醋海又興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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