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他的招唿,從旁邊花樹山石之後閃身出現幾個侍衛軍官,隱隱擋住去路,張仲曜看出這些人每個身上都帶著淩厲的戰陣殺伐之氣,雖然都尚未抽出腰間兵刃,眼神卻隱隱閃著警告之色。張仲曜方才想起,自己唐突闖入觀看節度使演武,若不是那亭台中的老者不動聲色,甚至對自己致意,恐怕已被這些侍衛拿下。


    想透此節,他生出感激之情,對那些兇悍的侍衛微笑著拱拱手,施施然轉身步入亭台,恰巧那演武的節度使也迴到亭中坐著喝茶。張仲曜顧念朝廷上下尊卑之道,未敢徑直落坐,隻恭敬地躬身施禮道:“沙洲歸義軍張仲曜,參見兩位大人。”


    “歸義軍?”適才舞槊的老將露出疑惑的神色,另外一個老者思索片刻,沉聲道:“可是前朝張太保光複河湟十一州建立的歸義軍。”張議潮光複河西後,入朝為官,先後擔任左神武統軍,司徒,南陽郡開國公,逝世後唐皇追封太子太保,以國公規格隆重下葬。這老者稱唿張太保,便是對張議潮十分尊敬了。


    張仲曜感激的拱手道:“正是。”


    那飲茶老者感歎道:“歸義軍孤懸河西,經年周旋虎狼之中,不想苦撐至今,你是歸義軍的,好,好漢子!”將手一伸,道:“隨意坐吧。”他言談舉止間有一股讓人不得不從的氣勢,就是適才舞槊那老將也受他影響,看向張仲曜的眼神多了幾分好感。


    張仲曜施禮後坐下,正猜測這兩位老者身份,那飲茶的老者卻似看出他的心思,笑道:“老朽張美,這位大人乃是鎮寧軍劉節度。”


    張仲曜聞言大驚,他出使之前,曾經詳細了解朝中情形,張美、劉延讓俱是權傾一時的重臣,今日不想竟有緣與他們相晤。


    這舞槊的劉延讓本名劉光義,乃是大名鼎鼎的“義社十兄弟”之一,有開國擁立之功,乃是太祖皇帝心腹重將,曾任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領寧江軍節度使,與王全斌一同率軍攻略蜀地,王全斌軍貪暴逼反蜀人,而劉光義軍紀嚴明,因功得授鎮安軍節度使,後又改鎮寧軍節度使。當今皇帝趙光義即位後,為避聖諱,劉光義才改名為劉延讓。


    而偱循若儒者的張美,早在周世宗時便已擔任樞密院承旨。宰相範質患病,世宗皇帝柴榮命張美為右領軍衛大將軍,並暫且代替宰相判決三司之事,國家兵權財權專委一人之身,此後世宗皇帝南征北戰,張美都留守京城,先後任三司使、大內都點檢、大內都部署、左監門衛上將軍、充宣徽北院使、判三司,端的是出將入相的國家柱石之臣,昔年官位遠在太祖趙匡胤之上。


    此時張美為橫海軍節度使,建節滄州,劉延讓為鎮寧軍節度使,建節檀州,都是防備北國的重鎮,此時大宋與北遼正厲兵秣馬,就連張仲曜著遠在西域之人都知道數年內兩國之間必有一戰,不知朝廷將這兩位國家柱石召迴來做什麽,難道說就將部署不日對遼國開戰了麽?


    張仲曜心中疑惑,臉色上卻更顯拘謹,他原本落拓不羈人,隻是張美和劉延讓在當世的名聲實在太大,幾乎是傳奇一般的人物,與他二人同席而坐,一時間讓張仲曜失了方寸,原本口舌便給的張仲曜,竟然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劉延讓與張美本來有些話說,礙著他在旁也不便開口,隻股悶頭喝茶。


    張美他早知同宿在驛館中有歸義軍使臣,叫過張仲曜過來問話,原隻是因為自己和劉延讓皆是朝廷重臣,私下交往有許多忌諱,要防止不知好歹之輩捕風捉影亂嚼舌根,眼下見張仲曜戰戰兢兢,汗出如漿,顯然不是那般不是輕重之人,便笑道:“張公子若有事請自先去,待公子安頓下來,可到老夫汴梁城中宅邸做客。”端起茶盞。


    張仲曜立時如蒙大赦般起身告辭,迴到自己館舍中時,這才發覺,與兩位節度使重臣不閑坐不過片刻之間,自己背上的汗巾居然全部濕透,不禁暗暗心驚。


    剛剛坐下來大唿一口氣,安思道便敲門進來,躬身秉道:“公子,已經打探清楚,官家宣召安遠節度使向拱、武勝節度使張永德、橫海節度使張美、鎮寧節度使劉庭讓來朝,坊間傳得紛紛揚揚,直道此舉是欲罷黜諸節度使兵權,朝中擬代替各將軍擔任節度使的文臣的單子都擬好了。今日與我等同宿在這驛館內的乃是橫海節度使張美、鎮寧節度使劉延讓。”


    張仲曜早知二人身份,“哦”了一聲,旋即大驚失色,天下未定,朝廷一下子罷黜這麽多元勳宿將做什麽?張仲曜長於軍中,深知這軍中將卒乃是一體,兵為將之膽,將為兵之魄,比如名震塞北的楊家軍若去了楊無敵,定要軍心潰散,任誰也再挽迴。所謂官軍效忠朝廷不過是一句空言,大將領軍,看似威風凜凜,沒有一番日積月累的水磨功夫,軍卒怎肯為你賣命。朝廷對北國用兵在即,思量官家此舉何意,張仲曜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張仲曜告辭後,張美與劉延讓留於亭中。望著張仲曜的背影,劉延讓奚落道:“歸義軍乃是河西勁旅,不過這書生上不得場麵,才稍坐片刻,竟然嚇得連背上都汗濕了。”五代時武人當政,雖然世易時移,但對於大半輩子都生活在戰亂殺伐當中的劉延讓來說,對書生和文官的鄙夷卻再也改不過來。


    張美卻笑道:“劉節度南征北戰,這虎威殺氣有幾人抵擋得了。吾觀此子文武雙全,又知進退,兼且是忠烈之後,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說完便不緊不慢地品茶賞月。


    見張美不再說話,劉延讓先忍不住開口道:“張使相,官家此番傳召我等四鎮節度使,不知有何聖意?”語帶恭敬,全然不似當年那個站在趙匡胤身後,與眾軍校一起大喝“我輩無主,今日必得天子。”的粗豪軍將。這固然是因為劉延讓當得高官日久,不似當年那般全無顧忌,也是由於張美乃是軍中前輩,威望素著。昔年張美在周朝先後執掌禁軍與財政大權,但為人謙和,各部軍將有所需求,無不盡力滿足,因此極得人心,劉延讓那時隻是一個廂指揮使,也曾得他許多照顧。


    張美微微一笑,道:“劉節度無需擔心,官家若是要發落臣僚,隻需交兵見仗,輕易便可尋個疏漏,奪職發配一如所願。此番我等交卸兵權,反倒是得以頤養天年了。”他深得周世宗信重,與趙匡胤及當今朝廷感情甚淡,所以被解除兵權倒也沒有什麽失落的。


    劉延讓的感覺卻和他不同,這天下,說到底還是義社十兄弟齊心協力取下來的,趙匡胤雖說黃袍加身後反過來對武將加倍提防,以致有杯酒釋兵權之說,但待軍將可謂極其親厚,幾乎是有求必應。


    更何況石守信等吳橋兵變的宿將功臣交卸兵權,劉延讓卻因為其時品階還不高,反而得了趙匡胤的重用,現在趙光義卻硬生生要他交卸節度使重任,當真是難以割舍,沉默半晌,長歎道:“張使相,我劉延讓若非有從龍之功,論軍中資曆,是拍馬也趕不上符魏王,張殿帥和您這樣的元勳重臣的,太祖登基,一人得道,我義社十兄弟連同部伍都雞犬升天,都執掌了節度使大任,可是如今,官家居然連我等都要罷黜。此後軍中諸將難以互相統屬,恐不利於戰事。”


    他絮絮叨叨所說的符魏王乃是有三個女兒做了皇後的符彥卿,符家堪稱根底極深的將門,符彥卿祖父以戰功爵拜吳王,父親符存審拜秦王,均為名將,到了符彥卿這一代,兄弟九人都鎮守一方,大哥符彥超為安遠軍節度使,卒贈太尉,二哥符彥饒為忠正軍節度使,排行第四的符彥卿更是堪稱名將,多次與遼軍作戰,勝敗參半,卻是實打實沙場上滾爬出來的將軍。而張殿帥則是曾任周朝殿前都點檢的張永德,若非世宗因“點檢做天子”的讖語以趙匡胤代之,現在天下就不一定當姓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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