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瑞,二太太的寶貝兒子,東平侯府的四公子,若薇的小叔子。


    她沒想到,來高城的第一場仗,對手會是所謂的自家人。


    若薇定了定神,淡淡點頭,“李副將不必多禮,季某在京城,對東平侯府也多有耳聞,聽聞侯府祖上雖是草莽出身,但百餘年下來,早已是赫赫有名的詩禮之家,卻不想,李副將似乎對侯府的定位頗有些不以為然?”


    她並不擔心李鳳瑞會認出自己來,且不說從前的莊若薇足不出戶,鮮少出現在人前,就算與李鳳瑞打過照麵,李鳳瑞恐怕也從沒正眼看過她長成什麽模樣。二來,莊若薇性子懦弱是出了名了,李鳳瑞就算有疑惑,也隻會覺得她有點眼熟而已。而照李鳳瑞的表現看來,他對她,連眼熟的困惑都沒有的。


    李鳳瑞眼神微變,隨即露出一口大白牙,哈哈大笑起來,“季大人提醒的是,李某失禮了,大人,請上座。”


    反正這一局已經輸了,李鳳瑞也無謂再做掙紮,一來顯得太沒臉,二來,他到底是侯府出來的,不能丟了侯府的臉嘛。於是幹脆認輸的李鳳瑞,也很幹脆的讓出了主座的位置。


    若薇少不得含笑誇他一句:“李副將氣度卓然,果然不墮東平侯府的名聲。”


    她這一笑,唇邊隱隱兩個小巧梨渦,瞬間融化了先前冰雪一樣堅硬的氣質,竟讓人有如沐春風般的錯覺。


    李鳳瑞頓了頓,方才在若薇下首落座。


    “諸位對本監軍還有什麽疑問嗎?”若薇大方的在首座上坐下來,方才那抹淺淡笑意竟似李鳳瑞的錯覺般,目光沉靜如水。


    “敢問季監軍,皇上派遣監軍前來高城,對於身體有恙的將軍,可有什麽安排?”一名看似耿直憨厚的副將站起身來,對著若薇拱一拱手,聲如洪鍾的問道。


    若薇觀他相貌剛正,眉眼間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別的不問,隻先問莊大將軍,心中便對他升起一絲好感來,因而語氣也溫和了一些,“不管從前還是以後,莊大將軍都是我大周的國之棟梁。皇上心知肚明,大將軍就是高城、乃至大周百姓心中的頂梁柱,雖然皇上明知高城離不開大將軍,但倘若大將軍願意迴京榮養,皇上絕無二話。隻是方才本監軍已經詢問過大將軍,大將軍隻道,大敵當前,他豈可當先離開?大將軍這番為天下人的情懷,著實令季某人歎服!”


    若薇沒問莊大將軍要不要迴京,不必問,她也知道老頭的迴答。而且,如今老頭的身體,也根本撐不到京城。


    若薇這番誠懇且沉重的迴答,使得詢問的漢子使勁點了點頭,就見七尺男兒頓時紅了眼圈,哽咽著喊了一聲:“將軍!”


    眾人皆默默,當然若薇一時半會兒也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悲痛,哪些隻是麵上功夫。


    “莊大將軍身體有恙,我與諸位一樣難過。但現在並不是難過的時候,本監軍方才來時,見城門外諸多斷臂殘肢,想是不久前才惡戰過一場,有沒有人告訴本監軍,敵軍何時開始攻打高城?人數如何?對方領將是何人?以及戰況如何?”


    李鳳瑞便拱手道,“季大人,敵軍是在八日前突然開始攻打高城,人數約有三十萬,對方領將名叫賈烈,原是個名不經傳的人物。”


    他說這話時,頓了一頓,臉上有著明顯的挫敗與惱火,“此人雖早前從未聽聞過他的名字,但此人刁鑽陰險,手段花樣百出不窮,先前莊大將軍身體好時,我軍尚未輸過。但……”


    眾人齊刷刷的露出羞愧之色來。


    除了親近幾個人知道莊大將軍是身中劇毒外,其他人都隻當莊大將軍得了重病。他們一方麵希望莊大將軍能迴京得到妥善的治療,但一方麵,就算莊大將軍如今每日裏能醒來不到半個時辰,他們也常常拿了軍務抓緊時間討教。想著莊大將軍病的這般嚴重還要勉強部署作戰計劃,他們這些大將軍親手帶出來的嫡係,心裏是真的著急又愧疚啊。


    李鳳瑞眼裏亦是滿滿的慚愧與自我厭棄之色,但年輕天性,骨子裏總有股子不肯服輸不肯承認自己不如人的倔強,偏偏沒有莊大將軍壓場,這兩天他們簡直是被賈烈壓著打,被他的層出不窮的手段折磨的精疲力盡。這種自我厭棄,令他很是尷尬的咳了一聲。


    若薇沒理會他的尷尬,“給你兩天時間,我要賈烈此人平生所有事跡,包括他的出身愛好。”


    “是。”李鳳瑞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應完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季大人是來監軍的,軍中要務季大人是沒有權利插手的。”


    若薇注目他:“本監軍當然有資格,方才本監軍見將軍時,將軍已經將高城軍中要務交予本監軍全權處理。李副將,你還有問題嗎?”


    “不可能!”李鳳瑞皺眉,“本將跟隨將軍多年,將軍在軍務上頭,從來謹慎小心,如何會將軍中事務交給你這個從未聽說過的人物,本將不信。”


    “不信就等著將軍醒了後,你親自去問將軍。”若薇瞥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掠過在座眾人,“諸位誰若不信,等將軍醒了,便約了李副將一道去見將軍――不過本監軍把話說在前頭,將軍身體如何諸位都心知肚明,因此本監軍隻給諸位這一次機會,往後沒有本監軍的允許,誰也不許隨意進入將軍的帳篷,打擾將軍養病!”


    “不行!”眾人麵麵相覷後,先前那耿直漢子霍的起身來,“季大人這是想要軟禁將軍?”


    “這位副將,怎麽稱唿?”若薇對此人印象不錯,麵上便顯得客氣許多。


    “本將仇明,”仇副將一臉正氣的開口道:“大將軍對本將有知遇提攜之恩,本將便是豁出命去,也不允許任何人趁著將軍生病折辱於他!”


    “相信我,本監軍對大將軍的心,與你並無二致。本監軍做出這一決定,都是為了將軍的身體著想。若將軍精神頭好,想要見諸位,本監軍絕不會相攔。諸位以為如何?”若薇的目光在眾人臉上緩緩巡視過去。


    原還有些緊繃的眾人神色稍緩了些,卻也並未立刻應下來,而是齊齊看向李鳳瑞。


    李鳳瑞沉吟一陣後,方勉強道:“如此,便依季大人所言吧。”


    但他心裏隱隱覺得不對勁,怎麽這麽輕易的就被這小子拿走了主導權,完全被他牽著走了?


    若薇滿意的對他點了點頭,“我方損失如何?”


    李鳳瑞原還嘀咕著不對勁,聞言臉上一紅,竟是連絡腮胡子都遮擋不住,當然他那紅不是害羞的紅,而是被羞憤的怒火染紅的,“季大人,我方損失頗為嚴重……”


    若薇盯著他。


    李鳳瑞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的說道,“我軍這幾戰,損失慘重,據底下人報,我軍折損已有五萬人。”


    “五萬?”若薇挑眉。


    眾人齊齊低下頭,在若薇輕飄飄的質疑聲中簡直恨不得此刻地上突然裂個口子,好讓他們鑽進去躲躲羞。


    長久的沉默,沉默的這些人心中不住的打起鼓來,沒人敢抬頭坦蕩的直視若薇的目光,就連李鳳瑞也做不到。


    “是,五萬將士,壯烈戰死!”李鳳瑞咬咬牙,抬頭看住若薇的眼睛。


    他以為必然會在那雙眼睛裏看到輕視與譴責,卻不想,那雙漆黑的眼眸裏,仍是什麽激烈的情緒都沒有,連譴責都沒有。


    “諸位,麻煩你等在今夜子時前交給本監軍一份總結報道――內容就是這幾次對陣中對方每一次的打法以及戰敗後諸位從中體會到了些什麽。”若薇環視眾人:“有問題嗎?”


    想她年紀輕輕一小輩,眾人聚在這裏,原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結果不但節奏全亂了,對方波瀾不驚的話語與語氣,聽起來倒不像是責備,可他們這群沙場中拿命拚出來的自認為該被敬著的老前輩,此時卻像是做錯事的孫子般抬不起頭來,這種想發火卻完全沒理由的憋屈,都快憋得眾人內出血了。


    但有什麽辦法,他們的確是打敗戰了,對方口下留情沒有奚落嘲諷,就算不錯了吧。


    李鳳瑞握了握拳頭,又深吸了一口氣,方才勉強開口道:“本將沒問題。”


    “老子有問題!”李鳳瑞話音一落,最下角一個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的高大個兒啪的一聲拍案而起,旁邊有人拉了拉他,他使勁掙脫了,怒聲吼道:“你們怕他這個狗屁監軍,我老魯可不怕!”


    拉著他的人便悻悻的收迴了手,自稱老魯的大家夥雙目圓瞪,指著若薇道:“你這個屁都不懂的小白臉,跑到戰場上來對我們指手畫腳,憑你也配?”


    若薇抱起雙臂,好整以暇的瞧著他,“那麽敢問老魯,本監軍待要如何做,才配得對你們指手畫腳?”


    老魯將右手提著的玄鐵大板斧往桌上重重一砸,“隻要你贏了老魯這把斧頭,老魯就服了你!”


    “從此以後就對本監軍言聽計從?”若薇適時的開出條件來。


    老魯惡狠狠的噴著唾沫星子道:“好,隻要你能贏了老魯這板斧,老魯就什麽都聽你的!不過,要是你輸了又待如何?”


    “你想要本監軍如何?”


    “若你輸了,就給老子乖乖的滾迴京城去!這戰場可不是給你這等小白臉玩的,唯有真正有能之人,才配接替莊大將軍來指揮咱們!”老魯輕蔑的看著若薇,毫不客氣的直言道。


    “真正有能之人?”若薇微笑,“那麽在你看來,在座哪一位是真正有能之士,有本事接替莊大將軍來指揮諸位的?”


    老魯指著她座下的李鳳瑞,脫口說道:“唯有李副將!”


    與此同時,李鳳瑞惱火的低喝跟著響起:“老魯,閉嘴!”


    若薇涼涼的瞧著李鳳瑞,笑的一臉深意:“哦?原來是李副將,本監軍眼拙,怠慢了李副將,還望李副將莫怪。”


    李鳳瑞此時真恨不能兩巴掌劈死嘴上沒門的老魯,此時不僅若薇聽來,隻怕在座所有人都覺得他有取代莊大將軍的野心――雖然他的確有此野心,覺得這所有人裏,唯有他才是最優秀的。但這樣明火執仗的將他的野心攤在眾人眼前,要叫這些人怎麽看他?


    說來說去,都是這姓季的太狡猾,一步一步誘著沒腦子的老魯鑽進他設的套子裏。


    想到此處,李鳳瑞滿肚子怨氣兼怒氣的瞪了猶自不知自己哪裏做錯了而狐疑摸著大腦袋的老魯,起身衝若薇抱拳道:“季大人言重了,老魯這人粗魯坦率,若有得罪指出,還望季大人海涵。”


    “本監軍大人大量,自然不會與他計較。”若薇淡淡說了一句,又看向緊皺眉頭一臉不耐的老魯,“怎麽著,咱們這就較量去?”


    “去就去,老子還能怕了你這小白臉!”


    “各位,你們可有意見?”若薇朝向眾人問道。


    眾人眼底下一番眉來眼去,俱都不作聲――對於老魯的挑釁,他們樂見其頭,總要有人來試試這位太過年輕的監軍的深淺,而他們嘛,比起老魯來,自然是圓滑了許多,不肯做出頭的椽子,自然也不會攔著老魯得罪上峰。


    “都不說話,那本監軍就當你們都同意了?”若薇起身。


    一個年輕的參將幹巴巴的說道:“我等也很想瞻仰一番季大人的風采。”


    若薇衝他輕輕一笑:“本監軍必不會叫你等失望。”


    老魯冷哼一聲:“大話誰都會放,一會子輸了,你這小白臉可不要哭鼻子才是。”


    若薇不與他做口舌之爭,吩咐令她過來的傳令小兵,“吩咐下去,讓人點起篝火,劃出空地來,兄弟們倘若不當值,都可以過來看看熱鬧。”


    傳令小兵看了看若薇單薄瘦弱的身子骨,小聲勸道:“大人,這、是不是太衝動了些?”


    “沒事,去安排吧。”若薇安撫的衝他笑了笑。


    “走吧。”若薇領頭往外走。


    “等等。”老魯突然出聲喚住她,“你用什麽兵器?”


    若薇手腕一動,一柄雪亮的匕首落在她手上,“這就是本監軍的兵器。”


    ------題外話------


    抱歉親們,最近忙著收拾迴去成都,明後兩天都將在火車上度過,等到了成都安頓好後,必定多多更新以酬親們一如既往的支持,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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