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前鬆林間,不時出現了四點碧綠的燈光,遠遠望去,宛如瑩火蟲一般,貼地低飛,冉冉而來!


    不過眨眼工夫,那四點燈光,已經繞出鬆林,很快到了寺前一片空地之上。


    前麵的八個綠袍人,列隊而行。


    八人身後,是一個身穿竹布長衫的老者,此人鷂目鷹鼻,生相極為陰沉,正是主持圍殲紅臉判官嚴友三的郭護法。


    稍後,又是四名身穿綠色衣裙的使女,手提宮燈,分作兩對,緩步行來,後麵隨著一頂綠色軟轎。


    八個綠袍人到得寺前立即分左右站定,讓開了中間,緊接著綠色軟轎麵向清涼寺山門停了下來,四名綠衣使女,分立轎前兩旁。


    這時,站在兩邊鬆林前麵的白旗令主和黑旗令主,很快趨上前去,朝郭護法躬身施禮。


    郭護法目光深隼,望了清涼寺一眼,一手捋須,對黑旗令主低低說了幾句。


    黑旗令主一欠身,轉身朝清涼山門走來,相距還有一丈來遠,便自停步,大聲說道:“清涼寺和尚聽著,五鳳門江南總分壇壇主大駕到了,速要覺明、覺勝兩個老和尚出來迎接。”


    話聲傳入大殿,枯坐入定的覺明禪師雙目一睜,徐徐站起,說道:“咱們該出去了。”


    覺勝法師合十道:“嚴大俠、老師太清!”


    嚴友三道:“兩位大師乃是此地主人,還是兩位請先。”


    黨明禪師點點頭道:“既是如此,師弟,你就走在前麵吧。”


    覺明禪師陪同嚴友三,無塵師大隨在他身後而出,四名青袍僧人不待吩咐,緊隨著步出山門。


    最後是十八名身穿灰色短裝,腰佩戒刀的清涼寺僧侶,出得英門,就似雁翅般朝兩邊分開。


    覺勝法師麵對強敵,倒變得鎮靜無比,手抱禪杖,凝立當前,合掌一禮,緩緩說道:“那一位是五鳳門江南總分壇的壇主?恕貧僧恭迎來遲。”


    站在轎前的郭護法陰沉一笑道:“你就是清涼寺當家覺勝和尚麽?”


    覺勝法師說道:“貧僧正是覺勝,老施主應如何稱唿?”


    郭護法冷哼一聲道:“老和尚好大的架子,見了壇主,還敢不上前接駕?”


    覺勝法師台掌道:“敝寺從未和江湖朋友有甚過節,貴壇主夤夜糾眾明仗而來,不知究竟有何見教?”


    郭護法冷喝道:“你接過駕,再問不遲。”


    無塵師太高聲喝道:“五鳳門小醜,居然敢到清涼寺來撒野。”郭護法厲笑道:“老尼姑,你死到臨頭還敢無禮。”


    這時紅臉判官嚴友三手拂長髯,暗中以“傳音入密”朝覺明禪師說道:“大師注意那姓郭的,兄弟先去會會白旗令主。”


    覺明禪師聽他以“傳音”和自己說話,心知必有緣故,微微頷首,也以“傳音”說道:“嚴大俠小心。”


    嚴友三大步走出,朝白旗令主抱抱拳,洪聲笑道:“白旗令主,人生何處不相逢,昨晚大茅峰一會,不想今晚又在此地和令主碰上了。”


    白旗令主不由怔了一怔,暗道:“這韓世榮指名和自己說話,不知有什麽事?”


    心念一轉,立即低聲朝郭護法道:“韓世榮指名叫陣,想來必有消息報告,屬下去去就來。”


    郭護法點點頭,白旗令主身形飄動,迎著走出,拱手道:“嚴大俠有何指教?”


    嚴友三洪聲笑道:“老夫要向今主特別聲明,老夫今晚隻是私人行動,縱有得罪之處,和太平堡無關,也絲毫無損於昨晚互不侵犯之約,不知令主以為如何?”


    白族令主耐著性子答道:“嚴大俠既然聲明今晚隻是私人行動,和太平堡無涉,兄弟亦自當同意。”


    嚴友三大笑道:“如此就好,老夫既是應邀助拳而來,少不得要向今主討教幾招了。”


    白旗令主心中暗道:“這也沒錯,他既然假扮了嚴友三,自是情麵難卻,應邀助拳,少不得應個景兒!”


    一麵點頭道:“嚴大俠那是要和兄弟動手了?”


    嚴友三道:“不錯,老夫既然來了,總得找個對手拚上一場,令主是老夫最好的人選了。”


    這話沒錯,他是白旗令主手下,也隻有白旗令主知道他是韓世榮,動手之際,自會手下留情。


    嚴友三道:“老夫覺得今晚咱們不分個勝負,很難罷手。”


    白旗令主隻當他說的是門麵話,這就點點頭道:“嚴大俠隻管劃下道來,兄弟自當奉陪。”


    嚴友三低聲笑道:“咱們不硬打幾招,如何瞞得過老和尚的眼睛?”


    白旗令主冷笑道:“今晚清涼寺別想再有一個人活到天亮。”


    嚴友三舉手一劍,作勢朝白旗令主身邊劈過,趁機跨上一步,低聲道:“令主,你老既要別人假扮秦素珍,怎不和老夫明說?”


    白旗令主吃了一驚,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嚴友三道:“她出了紕漏。”


    白旗令主急急問道:“究是怎麽一迴事?”


    嚴友三道:“無塵師大門下了因,被老尼姑看出破綻,終於說出今晚行動,秦素珍怕令主不知道清涼寺已有準備,入晚之時,偷放信鴿,又被老尼姑發現了……”


    白旗令主急問道:“她現在如何了?”


    嚴友三道:“老夫把她殺了。”


    白旗令主聽得又急又怒,頓腳道:“她是三宮主手下的侍者,此次奉命喬裝秦素珍,主持太平堡,你還得聽她指揮,你……你有幾個腦袋,竟敢把她殺了?”


    嚴友三道:“無塵師太手段毒辣,老夫若不殺她,咱們全盤計劃,都將泄漏無遺了。”


    白旗令主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你說的也是有理,隻是本座也難以作主,你且隨我見郭護法去。”


    嚴友三低聲道:“今晚清涼寺另有高人助拳,咱們未必能穩操勝算,老夫若是這樣隨你同去,隻怕會引起對方懷疑。”


    白旗令主奇道:“那是什麽人?”


    嚴友三道:“這個我也不大清楚,聽覺明老和尚口氣,此人武功幾乎高不可測!”


    白旗令主道:“那麽依你之見呢?”


    嚴友三道:“令主最好假裝不是老夫敵手,再由郭護法出手,老夫就可把此中經過,向他麵報了。”


    白旗令主想了想道:“那也隻好如此了。”


    兩人話聲一落,各自橫劍當胸,緩緩繞場一圈。


    嚴友三大喝一聲道:“老夫倒要瞧瞧你還能接我幾劍?”


    突然揮手一劍,飛灑攻出。


    這一劍,撤出漫天寒芒,劍影如山,宛如風雷進發,直罩過去!


    白旗令主心頭大駭,右手長劍疾起,便了一招“撥雲開路”,身前劃起一道銀虹,朝如山劍影中,連連撥動。


    但聽接連響起一陣金鐵交鳴,嚴友三屹立不動,白旗令主卻被當場震得跟艙後退了兩步!


    這一下,自是大出白旗令主意外,蒙麵白紗一陣波動,目光暴射,緊盯著嚴友三,駭然道:“你不是韓世榮!”


    嚴友三大笑道:“老夫嚴友三,哪裏不對了?”


    “刷”的又是一劍,攔腰揮去,劍光橫掃,長虹如電,威勢之強,大有席卷山河之慨!


    白旗令主心頭大凜,口中冷冷一笑道:“很好!”


    長劍斜出,側身進招,直刺嚴友三左肋!


    這是一記奇招,不求自保,卻反而突擊對方要害。


    嚴友三若不中途收劍,固可把白旗令主傷在劍下,但自己同樣要被對方刺中要害。


    嚴友三沒想到他竟會使出兩敗俱傷的打法,隻得中途變招,劍隨身轉,橫跨一步,讓開對方劍勢。


    兩人在廣場東南隅,展開了一場驚險慘烈的搏鬥。


    這時,無塵師太和黑旗令主也各展所學,劍光如輪,已經打了三百招以上,仍在猛烈的拚搏之中。


    綠色軟轎,靜悄悄地停在廣場中間,轎簾低垂,轎中人既沒露麵,也沒作聲,對廣場上四人的拚鬥,不聞不問,無動於衷。


    四名綠衣使女,手挑宮燈,伺立轎側,沒有一個人朝兩盤飛舞的劍光,看上一眼。


    八個綠袍人像是專為保護軟轎而來,此刻已然散開,按八封方位,離轎丈許,每人手按綠穗長劍,麵向外立,更是一動不動。


    在綠慘慘的燈光映照之下,這一頂軟轎,自成藩籬,使人測不透他們的企圖。


    五鳳門的三宮主,總不會到清涼山擺架子來的吧?


    隻有廣場左右兩邊鬆林前麵站著的灰衣武士,和黑衣武士們,眼看兩位令主已經和人家動上了手,一個個手仗兵刃,大有躍躍欲試的模樣!


    就在此時,但見伺立轎前一名綠衣使女,忽然手舉玉磬,“叮”的敲了一聲。


    覺明禪師聽的心頭一凜,立即迴頭朝覺勝法師低聲說道:“對方可能就要發動攻勢,若是一經發動,師弟隻管主持羅漢陣,守護山門,那軟轎中人,自有老衲對付。”


    覺勝法師道:“小弟遵命。”


    這兩句話的工夫,兩處戰場登時起了變化。


    原來那白旗令主和黑旗令主,聽得這聲玉磬,精神突然一振,長劍連揮,同時使出一套奇詭無比的劍法。


    紅臉判官嚴友三和紫竹庵主無塵師太,都是當代劍術名家,練劍數十年,但在對方這一輪詭異劍法急攻之下,立時被逼得落了下風!


    郭護法站在轎前,陰森目光徐徐一掃,冷嘿道:“兩位大和尚,你們且看看形勢,難道還想和五鳳門頑抗麽?”


    覺明禪師看出情形不對,手拄禪杖,緩緩說道:“大家住手,聽老衲一言。”


    郭護法陰森一笑道:“老和尚想的倒好,現在隻怕由不得你們了。”


    話聲甫落,隻聽轎前綠衣使女又敲了一下玉磬!


    郭護法舉手一揮,站在左右兩側的二十五名灰衣武士,和二十五名黑衣武士,忽然隊形一變分作五人一組,扇形般朝寺門逼來!


    覺明禪師沉喧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師弟,列陣。”


    一提禪杖,大步朝軟轎走去。


    他這一舉步,身後四名青袍僧人立即跟著過來。


    覺勝法師更不怠慢,镔鐵禪杖向空劃了一個圓圍。


    這是列陣的暗號,站在寺門兩旁的十八名灰衣僧侶,迅快移動,八個手持禪杖的兩人一對,左右前後,占了四象方位,十個手握戒刀,有的在前,有的在後,眨眼之間,已擺列了一座陣式。


    雖然隻有十八個人,但這是少林寺馳譽天下數百年從來沒有人衝破過的“羅漢降”!


    “羅漢陣”原有大小之分,“大羅漢陣”須有一百單八個人,清涼寺總共也隻有三數十名僧侶,自然隻能般出十八個人組成的“小羅漢陣”來。


    郭護法在中間,一見覺明禪師連同四個僧人朝前通來,立即沉聲喝道:“老和尚退迴去。”


    覺明禪師徐徐說道:“貴門壇主既然來了,老衲自然要會會他了。”


    郭護法陰笑道:“老和尚,你再不站住,老夫不客氣了。”


    覺明禪師雙月之中,射出炯炯寒光,肅然道:“老衲要見貴門壇主,你敢阻攔?”


    他寶相莊嚴,另有一股懾人威儀,郭護法不禁呆了一呆!


    隻聽軟矯中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在劫難逃,你讓他過來。”


    “叮”!轎前那名綠衣使女又敲了一下玉磬!”


    這一聲玉磐響處,郭護法忽然從他大袖之中,取出一個尺長的金瓜錘,振臂一揮,口中大聲喝道:“大家衝……”


    他本是喝的“大家衝殺上去”,但隻說到“大家衝”,底下的話,還沒出口。


    突聽暗影中有人喝了聲:“打!”一縷急勁風聲,直向麵門打來!


    郭護法久經大敵,立即舉手一抄,接住暗器,但覺掌心隱隱生痛,急忙低頭一瞧,原來竟然隻是一顆豆大的石砂,心中不禁暗自一凜!


    這原是眨眼間的事,他雖然隻喝出“大家衝”三個宇,但白,黑二旗令下的兩撥武士,已如鉗形般從左右夾攻而來。


    少林寺的“羅漢陣”,變化奇異,方位移換之間,有如轉動的車輪,陣中僧侶,不停的變換位置,互相交替,使陣勢永遠保持靈活,以收互相策應之效。


    但衝上來的兩股賊黨,他們五人一組,也似有著一定的步伐,前麵五人一衝而上,猛攻數招,就向後疾遲,緊著接第二組的五人立時衝了上來,一波接一波地攻到。


    這一左一右,雖然隻有兩撥人,但這種以陣勢推動的鉗形攻勢,當真猛烈無比!


    郭護法臉色陰陰沉,倏然欺到覺勝法師麵前,陰聲道:“老和尚納命來吧!”


    覺勝法師手拄禪杖,凝立陣前,一見郭護法亮出金瓜錘,不覺身軀微震,雙目精光陡射,沉聲喝道:“原來老施主,就是……”


    話聲還未出口,陡覺一道人影,朝前衝去!


    覺勝法師心頭大奇,暗想:“如說這人是從寺內衝出來的,此刻寺門已被“羅漢陣”所封鎖,他不可能越陣而出,那麽此人會是誰呢?”


    老和尚心念閃電一轉,急急舉目望去,那人影去勢奇快,已然到郭護法身前!


    照說郭護法手握金錘,正待出手,自是早有準備,就說沒有防備吧,像他這等武功造詣的人,目睹有人朝自己衝來,不出手迎擊,也足可閃進得開!


    但怪就怪在這隻,郭護法明明看到有人朝自己筆直衝來,就是避讓不開,甚至連舉手封格,都來不及。


    但聽“砰”的一聲,兩個人便不折不扣地撞了個滿懷!


    人影一撞即分,郭護法竟然拿不住樁,腳下蹌踉,直被撞得後退了四五步,但覺手上一輕,一柄金瓜錘已在這一撞之下,到了人家手裏!


    隻聽耳邊飄來那人的一聲輕笑:“這東西一肚子壞水,不用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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