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麵人怒哼道:“你把我看作何等樣人?”


    韓少山道:“三宮主兼領江南總分壇,身份崇高,自然言出如山,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無塵師太道:“我徒兒了因,也得釋放迴來。”


    銅麵人朝郭護法道:“郭護法,你速把秦素麗、了因送來此地,不得有誤。”


    郭護法躬身領命道:“屬下遵命。”說完,立即轉身如飛而去。


    銅麵人目注韓少山,緩緩道:“明晚三更,我在燕子磯候駕,你敢不敢去?”


    韓少山仰天笑道:“三宮主寵邀,在下焉有不去之理?”


    銅麵人冷笑道:“咱們明晚相見,總得有一個人橫屍磯上。”


    韓少山道:“生死之事,在下並不放在心上。”


    銅麵人道:“那很好。”


    銅麵人哼了一聲,朝轎前的使女吩咐道:“咱們走吧。”


    覺明禪師籲了口氣,趕緊雙掌合十,朝韓少山躬身道:“阿彌陀佛,韓施主解去了清涼寺一場殺孽,功德無量,老衲這裏謝了。韓施主請到寺內奉茶。”


    韓少山拱手還禮道:“大師過獎,在下愧不敢當,方才三宮主已命郭護法去接秦姑娘和了因師父,大概就可來了,在下另有事待辦,不可耽擱,就此告辭。”


    大概四更快盡。


    南江府後園,樹木蔥鬱,那座高大的假山,在一片朦朧的暗影子間,孤蜂獨峙,確也嵯峨有致!


    驀地,不知從何處射來了一道人影,疾若鷹隼,翩然而降,但他隻在假山上略一沾足,便一閃不見。


    就在這道人影堪堪隱沒,但聽“刷”的一聲,又是一道人影,從牆外電射而入,飛落在假山前麵。


    (大多數的假山,都有曲折幽徑,或在山腹間有亭閣。此處不同。)


    他曾在假山前略一住足,時間雖極短暫,已可約略看到他一身黑衣,連頭臉上都蒙有黑紗,江湖上這副打扮,隻有一個,那就是黑旗令主!


    黑旗令主的半夜潛入南江府,莫非有什麽行動?但此刻已快近五更,該不是夜行人有所行動的時候了。


    此人匆匆進入假山,不到盞茶工夫,又匆匆退出,騰身而起,直向前院撲去。


    在他剛一走開,先前那人,又像幽靈般閃了出來。


    這人非別,正是南江府的二公子江寒青,隻見他雙眉一跳,目中寒星飛閃,冷笑一聲,轉身騰射而起,尾隨前麵人影,直撲前院東廂!


    前院東廂,正是大公子江步青的書房,這時燈火已熄,一片幽黑,當然,這時候快五更天了,大公子早就睡了。


    江寒青飛落書房,走近窗前,舉手在窗楞上輕輕叩了兩下。


    江大公子一身武功,已得大先生真傳,照說,隻要有人逼近窗前,自會驀然警覺,但江寒青在窗上叩一兩下,裏麵還沒有聲息。


    這也難怪,江步青的臥室,遠在書房裏間,何況這時候天快亮了,正是最好睡的時候!


    江寒青挑眉冷笑,又在窗上叩了兩下。


    這下,聲音大了些,隻聽裏間傳出江步青的聲音,輕喝道:“什麽人?”


    江寒青應道:“大哥,是我。”


    江步青“哦”了二聲,驚異的道:“是兄弟,你這時候才迴來,發生了什麽事?”


    屋中火光一閃,亮起了燈,江步青接著很快開門而出,一邊扣著衣鈕,目光深注,關切的道:“兄弟,這多天你到哪裏去了?愚兄聽不到你一點消息,真把人急壞了。”


    江寒青隨著跨進書房,緩緩說道:“小弟有許多話,還是到裏麵去說吧!”


    裏麵,自然是指江步青的臥房了,這是說,他要說的話,十分機密,怕人家聽到了不方便。


    江步青一臉俱是關切之色。點點頭道:“好,那就到房裏說吧。”


    兄弟兩人,走進裏間,江寒青順手掩上了房門。


    江步青拉過一張椅子,說道:“兄弟,你先坐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自己就在江寒青對麵坐下。


    江寒青坐下身子,抬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張薄薄的麵具,說道:“不瞞大哥說,這幾天小弟另外扮了一個人,化名叫韓少山……”


    “韓少山!”


    江步青身體微微一震,接著埋怨道:“兄弟,你就是另外化了名字,也該通知愚兄一聲,免得家裏想念,難怪我要管兄派人四處打聽都沒有你的下落。”


    話聲方落,但聽遠處傳來了報曉雞聲。


    江步青接著驚奇的道:“天快亮了,兄弟,你今晚從哪裏來的,怎麽這時候才迴來?”


    江寒青平靜地說:“清涼寺。”


    “清涼寺?”江步青震聲道:“兄弟到清涼寺去做什麽?”


    江寒青微笑道:“難道大哥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江步青訝然遭:“愚兄昨天中午,剛從鎮江迴來,兄弟找清涼寺覺勝和尚,莫非那奸殺案的兇手已有了眉目?”


    江寒青搖搖頭道:“不是那碼子事。”


    江步青追問道:“那是什麽事?”


    江寒青笑道:“大哥不是也去了清涼寺,怎地和小弟裝起糊塗來了?”


    江步青駭然道:“兄弟你說什麽?愚兄今晚也去了清涼寺?這……這……真是奇了,愚兄從鎮江迴夾,路上受了風寒,有些頭昏,今晚連晚餐都沒有吃,隻叫小鈴替我衝了一碗午時茶,就蒙被睡覺,你看,幾上那個茶碗裏,不是還留著藥渣?”


    說到這裏,目注江寒青,唔了一聲,又遭:“兄弟,莫要又是賊黨故技重演,假扮愚兄,殺了清涼寺什麽人?把咱們栽贓?這批賊人,具是該死,你可曾看清楚了?”


    江寒青一雙寒星似的目光,一霎也不霎地望著大哥,直等江步青說完,才徐徐說道:“這事果然奇怪,小弟方才就是一路跟蹤那人來的,隻是他比弟先了一步,等我追入咱們後園,他已經朝前院撲來,一閃就沒了影子。”


    江步青身體一震,連連變色,道:“兄弟看清那賊人進入咱們前院?唔,好狡猾的賊子,他準是已經發現了兄弟,才借咱們南江府脫身,好一個‘金蟬脫殼’之計……”


    江寒青目中寒光進射,冷冷一笑道:“大哥放心,這賊人逃不了的。”


    江步青望望窗外,搖頭笑道:“天快亮了,他哪裏還會一直呆在咱們這裏?”


    江寒青冷哼道:“就算他再狡猾,這次隻怕也逃不出管兄的手掌去。”


    江步青道:“兄弟已經通知管兄了麽?”


    江寒青道:“管兄早就來了。”


    江步青奇道:“他人呢?”


    江寒青含笑道:“管兄,你可以出來了。”


    話聲出口,但聽江步青睡的牙床底下,有人應了一聲,迅快地爬出一個人來!


    那正是南江府總管管天發!


    江步青機伶伶一顫,心頭又駭又急,霍地站起,雙掌一動,凝足功力,朝江寒青猛劈而出。


    江寒青坐的人,在這一瞬間,忽然站了起來,雙手一伸,朝前接去,口中笑道:“大哥怎麽向自己兄弟下手了?”


    江步青雙掌還未來得及發出,兩條手臂業已垂了下來,腳下一軟,便身不由己地往持上頹然坐下。


    江寒青理也沒理他,迴頭問道:“管兄,東西在哪裏?”


    管天發道:“就在這裏。”


    伸手從床頂天花板上,取下一隻朱漆小木箱,扭斷銅鎖,打開箱蓋,隨手一拎,抖一件寬大黑衣,一方黑色麵紗和一麵黑綢三角小旗。


    原來這身衣服,正是五鳳門黑旗令主的東西!


    江寒青目射寒星,冷冷一笑,朝江步青道:“你還有何話說?”


    江步青臉上神色並無稍異,緩緩抬起頭來,雙眉緊蹙,痛苦的道:“兄弟,愚兄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江寒青心頭一凜,失聲道:“你……”


    管天發輕笑道:“事到如今,令主還想再裝作下去麽?”


    江步青目光一抬,望著管天發正容問道:“管兄,兄弟縱然一步走錯,誤入歧途,難道我江步青還是假的麽?”


    江寒山看看江步青,隻覺他無論麵貌、身材,和說話的聲音,實在和大哥太相似了,一時可沒了主意,不禁迴頭朝管天發遲疑的道:“管兄,他會不會真的是大哥?”


    管天發笑道:“二公子,你相信他真的會是大公子麽?”


    一麵朝江步青冷冷笑道:“令主易容之術,果然高明,居然連聲音都學得維妙維肖,隻是稍微冷了一些,這一套可瞞不過管某,不信,咱們試試!”


    探手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小木盒,打開盒子,取了一顆洗容藥丸,用手指沾了少許,朝江步青臉上抹去。


    江步青雙目之中,滿是仇恨之色,望著管天發,幾乎要噴出火來,但他穴道被製,無力反抗,空自急怒交加。


    管天發一麵動手,一麵笑道:“那天在古墓之中,我也差點被你瞞騙過去了,你把咱們領入墓中之後,就忽然隱去。接著卻換了一個人出來,你自己卻以大公子的身分出現,這手法算得高明,但你可忽略了一點!”


    江寒青奇道:“管兄怎的沒和小弟說過?”


    管天發道:“事無佐證,兄弟怎好隨便亂說?”


    接著向江步青笑了笑道:“朋友忽略之處,就是你從前假扮大公子,一意求真,把聲音已經模仿得極像,隻是稍嫌冷峻,但被囚在古墓裏的大公子,聲音清中帶冷,不像大公子而像你,因此使兄弟登時想到你進入墓道之後,曾經走開,還不是明明換了包麽?”


    一邊說話,一邊已把洗容劑在江步青臉上薄薄抹了一層,但並未把他臉上的易容藥洗去,不覺冷笑一聲道:“你易容手法果然高明,原來怕有人在臉水中偷放易容藥物,早已有了防範。”


    江寒青道:“管兄,他臉上易容藥洗不去麽?”


    管天發笑道:“天下沒有洗不去的易容藥,因他早有防範,在易容之後,又塗上了一層特製脈水,一時不易化去,大概再有盞茶光景,就會顯露原形了。”


    江寒青道:“管兄那是早就知道他是假的了!”


    管天發道:“當時兄弟雖覺可疑,但又苦無證據,直至前幾天,兄弟捎信迴去,師父派二師兄前來接應,正好這位大公子臨時說有事要去鎮江,兄弟就通知二師兄,暗中跟蹤,結果他並沒去鎮江,而是趕去了茅山,這一來,兄弟才確定他依然是個假冒之人,昨晚兄弟隻好和你說明,定下此計,好讓他自露破綻。”


    江步青索性閉上了口,一聲不作。


    江寒青長長籲了口氣道:“原來如此。”


    說話之時,管天發伸手從江步青衣上,撕下一塊布條,搓成一團,一手按著他頭頂,用布團在他臉上緩緩拭去。


    這一拭,果然立見真章,易容藥物,悉被拭去,麵目頓時全非。


    江寒青雙目寒星飛閃,哼道:“現在證明你是假的了。”


    假江步青雙目一睜,冷笑道:“假的又如何,你們可是覺得勝定了麽?”


    江寒青怒聲道:“你把我大哥弄到哪裏去了?”


    假江步青冷峻的道:“已經送到總壇去了。”


    ??? 江寒青道:“你們總壇在哪裏?”


    假江步青道:“你當我會說麽?”


    管天發笑道:“這個不要緊,咱們捉到了你,就可以你為人質,向五鳳門去交換大公子。”


    假江步青雙眉一挑,冷冷哼道:“隻怕沒有這般容易。”


    管天發低聲道:“令主可是不相信麽?”


    隨手取起那麵黑綢三角小旗,倒過旗杆來,接著笑道:“我們有了這個,就可以和你們總分壇聯絡。”


    原來這支旗杆的底部,刻著一個圓形圖記,正是代表黑旗令主的印章。


    假江步青臉如死灰,默然不語。


    管天發微微一笑,又道:“我們不但可以用你令主的圖記,和總分壇聯絡,還可以由二公子改扮閣下,隨時以黑旗令主的身份,混進你們總壇去,閣下對武林同道的貢獻,實在太大了!”


    假江步青大叫一聲,往地上倒了下去。


    江寒青急忙舉目望去,這一瞬工夫,但見他臉色泛青黑,嘴角緩緩流出黑血,不覺吃驚道:“他死了?”


    管天發道:“服毒自殺。”


    江寒青說道:“可惜我們事前沒防到他口中含有毒藥。”


    管天發笑笑道:“死了最好,留著他,我們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煩來。”


    原來他是有意讓他服毒死的!


    江寒青望著管天發道:“管兄,現在我們該如何了呢?”


    管天發輕鬆地笑道:“現在事情簡單了,兄弟立時替你改扮,今後二公子可以有三個不同的身份,平日是南江府時大公子江步青,一旦五鳳門有事,就是黑旗令主,如果有其他行動,隻須戴上麵具,就是韓少山。因為這三個人,隨時可以變換,不用再另外易容。”


    江寒青道:“我大哥被他們送去總壇,你看怎麽辦呢?”


    管天發道:“大公子既被他們送去總壇,目前決不致有性命之憂,暫可放心,二公子如今有了黑旗令主的身份,稍假時日,總有辦法把他救出來的。”


    抬目看看天色,又道:“天色已亮,兄弟這就替二公子易容了。”


    說完,取過木盒,就替江寒青易容。


    兄弟改扮哥哥,麵貌輪廓,自然相差無幾,不多一會工夫,江寒青已經變成了江步青。


    管天發已知五鳳門的人精於易容,怕自己留下破綻,才仔細的左右前後,端詳了一番,在待自己認為完全滿意,又舒了口氣,笑道:“好了,好了,二公子一晚未睡,現在可以休息一迴了。”


    說完,把黑旗黑衣、令旗,依然收入朱漆小箱,擱到床上,轉身提起黑旗令主屍體,往外走去。


    江寒青一晚未睡,想起今晚和三宮主有約,她一身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也許是一場生死搏鬥,養足精神,才能應付。


    應下就掩上房門,在床上盤膝運功。


    等到醒來,已是中午時光,開門出去,待女小鈴已在門外伺候,看到了江寒青出來,慌忙躬身道:“大公子起來了,杜總管方才已經來過一次。”


    不是她這聲“大公子”江寒青差點忘了自己假扮的是大哥江步青,這就微微頷著,問道:“杜總管沒說什麽嗎?”


    小鈴說道:“沒有,他看大公子睡得甚甜,不敢驚動。”


    江寒青“唔”了一聲,小鈴趕忙退了出去,一迴工夫,送來了洗臉水。


    江寒青堪堪漱洗完畢,但聽廊上傳來一陳輕快的腳步聲,走近書房,及門而止。


    小鈴轉身迎去,打起了湘簾,躬身道:“總管請進,大公子已經起來了。”


    管天發跨進書房,拱拱手問道:“大公子已好些了麽?”


    江寒青道:“兄弟昨晚出了一身大汗,已經好得多了,哦,杜兄方才來過一次,不知有什麽事嗎?”


    管天發迴頭朝小鈴吩咐道:“你去關照廚下,把午餐送到書房裏來,我和大公子有要事商談,未奉唿喚,不得進來。”


    小鈴躬身應“是”,返身退出。


    管天發低聲道:“此女來曆不明,大有可疑。”


    江寒青道:“管兄發現她有何不對?”


    管天發說道:“據兄弟所知,此女是在二公子離家後,才進來的,在名冊上,隻注家住金陵,並無詳細地址,兄弟查看了她的身契,是帳房胡俊才作的中,從種種跡象看來,極可能是五鳳門賊黨。”


    江寒青道:“想不到咱們家裏,還有賊人潛伏的羽翼。”


    管天發微笑道:“隻怕還不隻一個呢!”


    江寒青吃驚道:“還有是誰?”


    管天發道:“大概還有兩三個人,隻是這些人留在咱們這裏,已是有利無害,目前還不宜有所舉動。”


    說到這裏,從抽中取出一個小小紙卷,說道:“這是方才接到總分壇的指令,要你即刻動身,趕赴河北,馳援青旗令主。”


    江寒青聽了一怔,問道:“是賊黨江南總分壇的指令?”


    管天發笑道:“難不成還有第二個總分壇?”


    江寒青奇道:“管兄如何截到的?”


    管天發笑了笑道:“這叫做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兄弟早就注意到他們如何傳遞消息,任何事情,隻要多加注意,自會露出馬腳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流香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方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方玉並收藏流香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