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麓嬉笑起來,“我為你把且柔城給賣了,我心裏更亂呢。不過,從現在開始,你是我的人了,我就吃點虧,抱你迴府好了。”


    他這麽一說,醉菊不由得憂慮不安地看他一眼,輕聲問:“你為了我要和雲常從前的敵人聯手,心裏是不是挺難受的?”


    番麓哼了一聲,“雲常王族都死絕了,何俠將來一定建立新國,我這樣做,誰也不能說我賣國。要賣,也不過是賣了何俠而已。有什麽好難受的?”


    楚北捷初探且柔就收獲不少,心裏高興不已。迴到且柔城外的營地時,他對楚漠然吩咐,“今天的事,你先不要對別人說,我要給娉婷一個驚喜。”


    楚漠然道:“霍神醫也會喜出望外呢。”


    “那當然。”


    兩人商量好後,一同進帳,一圈的人都在等他們的消息。娉婷正擔心楚北捷久去未歸,見了他的身影,才暗自鬆了一口氣,站起來迎上去問:“且柔城裏情況如何?我這裏和大家商量了一下,擬了幾條計策出來,但每條都有點破綻。要想在不驚動雲常軍的情況下占了這座小城,可一點也不容易。”說完,將桌麵上剛剛寫好的卷子遞給楚北捷。


    楚北捷大略看了幾眼就放下了,臉上浮起笑意,“本王想到了一個最好的辦法。”


    他是主帥,此時如此篤定,那“辦法”自然是個好辦法。眾人大喜,紛紛問道:“王爺有什麽辦法?”


    “我們幾個光明正大地進城,按照規矩拜見城守大人,大家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談談條件,勸他幫我們對付何俠。”


    眾人本來認真地聽著,但在楚北捷輕描淡寫地說完後,都不由得泄了氣,個個苦笑道:“王爺拿我們開玩笑呢。”


    娉婷卻深知楚北捷絕不拿軍政大事開玩笑,想了想,問楚北捷道:“王爺今天潛入了且柔城守府?那位城守是何俠提拔上來的,還是貴常青提拔上來的?”


    這問題一針見血,楚漠然垂手站在一旁,心中大叫厲害。


    要不是因為番麓身處貴常青一派,受到何俠一派的蠻橫壓製,就算有醉菊在,番麓也不見得會一見楚北捷的麵就賣了且柔。


    楚北捷見娉婷烏黑的眼眸瞅著自己,忍不住握了她的小手,輕聲道:“又讓娉婷猜到了,本王真想讓出這個主帥的位置呢。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原因,娉婷再猜一猜。”


    旁人見他們兩人親密無間,於是都不做聲,含笑看著。


    娉婷低聲道:“要再猜一點,大概是王爺出手了,讓那城守嚐到了幾分厲害吧。”


    楚漠然忍不住讚歎道:“不愧是白姑娘,這也能猜出來。王爺潛伏刺殺的功夫可是令敵國大將都心驚膽戰的。”


    楚北捷仍是笑著,“還要猜深一點。”


    娉婷蹙眉想了半天,搖頭道:“再深就不行了,我又不是神仙。”


    “給你一個提示,今夜我要帶霍神醫一起進城。”


    “哦?且柔城守有極看重的人染了重疾?”


    要是這個城守受何俠一派排擠,又遭楚北捷出手脅迫,再加上救治骨肉至親的急切,要他通敵,倒真的有可能。


    楚北捷道:“誰沒有極看重的人呢。反正且柔的事情已勝券在握,這次連本王都不得不感歎天意造化的垂青。晚上你和我們一起去就明白了。”


    快到傍晚時,楚北捷真的領了娉婷,請來霍雨楠,挑選了幾名精幹的下屬,大家換了裝扮,趁城門未關時從容不迫地入了且柔城。


    楚漠然趁著娉婷不注意,悄聲問楚北捷:“屬下想著想著,還是覺得有點犯險,萬一那城守反悔,將王爺出賣了怎麽辦?我們跟著王爺倒不怕什麽,屬下隻擔心白姑娘和霍神醫……”


    楚北捷平靜答道:“你還沒有遇上心愛的女子,等你遇上,就知道那人為什麽絕不會反悔了。怎麽,你不信本王的眼光?”當主帥識人最為重要,楚北捷看人極少出錯,他這樣一說,楚漠然也放下心來。


    一行人來到城守府外,向府役報稱是城守大人的故友,從外地來投奔番麓的。府役早得了番麓的吩咐,知道這一兩日會有這麽些人來到且柔,於是立即跑進府裏通報。


    不一會兒,番麓親自迎了出來,一見楚北捷就拱手道:“好久不見,老兄身體還好?”言畢親熱地攜了楚北捷往裏走。


    跟隨楚北捷的幾個精兵都不知道這城守大人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出發前他們都想著,到敵人的城守府來必定是九死一生,此刻見了城守的模樣,才稍稍放心,但仍不敢大意,手都握著劍柄,寸步不離地護在楚北捷身後。


    隻有娉婷相信楚北捷不會莽撞行事,這樣做必有把握,於是蓮步輕盈地隨他進了城守府。


    番麓領著眾人進了內室,遣退不相幹的人後,才鬆開楚北捷的手。楚漠然在一旁介紹,指著娉婷道:“這位就是白姑娘。”


    娉婷從未見過番麓,哪裏知道這男人和自己假死一事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隻當他是初識之人,有禮地微微頷首。


    番麓知道,若不是這個女人,自己此生都不會和醉菊相遇,想起醉菊,心裏微漾,朝娉婷古怪地笑了笑。


    楚漠然又指著霍雨楠道:“這位就是霍神醫。”


    此話一出,番麓露出肅容,居然撲通一聲,雙膝跪了下去。


    霍雨楠大驚,知道這人對鎮北王緊要非常,連忙要扶他起來,“不敢,不敢,城守大人哪位貴親病了,請帶老朽去看看。老朽不才,醫術上倒還過得去。”


    番麓硬挺挺跪直了,“沒有人生病,隻是求您老一件事。我叫番麓,人長得帥,身體也壯,射得一手好弩,對人一心一意,聰明伶俐,學什麽都比別人快……”


    他連珠炮似的嘮嘮叨叨說了一堆。除了楚北捷和楚漠然,其他人都聽得一頭霧水。番麓終於把自己有的沒有的長處都數完了,又問霍雨楠:“您看,我這樣的後生,您老人家還滿意吧?”


    霍雨楠被他弄得暈頭轉向,以為番麓是想拜在自己門下學醫,可他今生隻有醉菊這個徒兒,並不想再收一個,但又知道此人對鎮北王的大計甚為重要,萬萬不可得罪,隻好含糊道:“城守大人如此俊傑,令人稱羨啊。”


    一聽這話,番麓立即接著道:“那請您老受我三個響頭。”


    “不,不!使不得……”


    霍雨楠話音未落,番麓已經咚咚咚地連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直起身來,臉上沒了之前的一本正經,嘻嘻笑道:“這下可不能賴了。您老受了我三個響頭,我以後就管您叫‘嶽父’了。”


    此言一出,不但霍雨楠,連娉婷都愣住了。


    眾人麵麵相覷,番麓卻像打了一場大勝仗似的,生龍活虎地從地上跳起來,衝著樓下大聲叫道:“媳婦!番麓的媳婦,快出來拜見你的師傅,也就是我嶽父。”


    他把醉菊騙到小屋裏,再三答應了隻要楚北捷一出現就告訴她。但楚北捷他們來到後,番麓卻沒有立即通知醉菊,而是先用迷魂陣在霍雨楠這裏硬是要了個“女婿”的名分。


    醉菊一直在小屋裏忐忑不安地等著師傅和白姑娘的到來,猛然聽見番麓在樓上喊話,馬上站起來,瘋了似的往樓上跑,一跨進房門,看見滿屋子熟悉的麵孔,先是對著娉婷哽咽著叫了一聲:“白姑娘……”目光再一轉,終於親眼瞧見消瘦了許多的師傅就站在麵前,雖然心裏早有準備,但整個人還是怔了。


    一時間,房中靜得連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醉菊呆呆站了半晌,雙肩猛然顫動,大哭起來,“師傅!師傅!”


    霍雨楠瞪著眼睛。


    醉菊露麵的剎那,他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隻覺得自己就像踩在雲彩上,從天而降的驚喜把他心裏所有的憂愁都炸飛了。


    醉菊,是醉菊那個小丫頭……


    那身板,那尖尖的下巴,那烏黑的眼睛,那表情……都是醉菊那孩子的。


    一雙不失睿智的老眼裏漸漸籠罩上一片氤氳,他嚅動著唇,卻沒有吐出一個字。


    一陣溫暖湧來,有人緊緊抱著他,那人的哭聲鑽進他耳裏,那聲音熟悉得讓他這個老人也忍不住想痛哭一場。


    “師傅……師傅,徒兒總算見到你了……”


    霍雨楠低頭,眼中一片蒙矓,看著心愛的徒兒就伏在自己懷裏百感交集地哭著,竟也無措起來,隻知道像從前那樣,用手輕輕撫她的背,什麽都不顧上問,隻喃喃道:“孩子,孩子……”


    娉婷屏息看著這一幕,直至心口脹得發疼。旁邊有人扯扯她的袖子,她緩緩把臉別過去,眼中晶瑩欲墜,楚北捷對她笑道:“到我懷裏哭吧。”


    娉婷伏過去,忍不住抽泣起來。


    這兩位姑娘哭得梨花帶雨,連霍神醫的眼圈也是紅的。


    楚漠然在一旁抿著嘴笑。其他人終於明白楚北捷說的“勝券在握”緣由為何。


    番麓靜靜站了一會兒,見醉菊還哭個不停,湊過去逗她,“別哭了。你師傅答應讓我做女婿,我已經給他老人家磕了三個響頭,喂,你也磕三個吧。”


    醉菊抹了抹臉上的眼淚,瞪他道:“誰要你磕頭!”她剛才哭得厲害,此刻眼睛又紅又腫,嗓子也有點嘶啞了,她又問番麓,“我的師傅,你怎麽可以叫‘嶽父’?”


    番麓對醉菊言聽計從,痛痛快快道:“好,那我也叫師傅好了。”


    霍雨楠見了徒兒,滿心歡喜,好不容易止了淚,見他們頗有默契地吵嘴,再細看醉菊兩頰,居然泛出紅暈,頓時明白過來,心裏的歡喜又多了一重,鼻子竟又有點忍不住發酸,趕緊嗬嗬笑道:“叫‘嶽父’就好,隻要你好好待我徒兒,也不用磕頭,‘嶽父’、‘師傅’隨你叫。”


    醉菊大羞,“師傅啊!”


    她不叫還好,這一叫,所有人都笑了。


    娉婷在楚北捷懷裏抹幹了眼淚,抬頭正要說話。楚北捷怕她怪自己隱瞞了見到醉菊的事,趕緊道:“正事要緊,我們先不要閑聊了。”


    眾人都知道情況緊急,立刻迴過神來。番麓擺開一張桌子,把一卷軸往上麵一鋪開,不再嬉皮笑臉,“這是且柔附近的地形圖,上麵朱色的五條線,就是軍糧經過且柔的路線,他們都會在且柔歇腳。”


    這幅地形圖是番麓自己繪的,比一般的地形圖細致了許多。楚北捷看罷,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醉菊不懂行軍打仗,在師傅那裏哭了一場,又想起娉婷,於是對霍雨楠道:“師傅,我們到隔壁去,醉菊幫你捶捶背好嗎?”說完又看看娉婷。娉婷滿臉淚痕,朝她笑了笑,眼裏滿是無法言喻的歡喜。醉菊走過去笑著對娉婷說道:“白姑娘,我們到隔壁去吧。”


    娉婷也迫不及待地想和她互訴離情,於是兩人一起攙著霍雨楠到了隔壁房間。


    三人圍坐在一起,醉菊親自沏茶上來,一人分了一杯,然後一邊慢慢為師傅捶背,一邊將自己和娉婷分開後的事講了一遍。因為怕師傅和娉婷生番麓的氣,醉菊把番麓做的壞事隱去了十之八九。


    霍雨楠聽了,笑道:“你口口聲聲說他壞,其實人家也沒做什麽壞事啊。”


    娉婷則問她:“你喜歡他嗎?”


    醉菊臉頰微紅,蹙眉嬌嗔道:“誰喜歡他!”


    霍雨楠和娉婷一看,心裏都明白:醉菊是真的喜歡他。


    三人聊著天,隔壁的男人們也談得熱火朝天。


    楚北捷向番麓說了他們一開始的打算,番麓頓時笑起來,“這事王爺找對人了,我在軍中混了多年,軍中的事都很清楚。雲常軍裏哪些將領可以籠絡,哪些將領立場堅定,我通通清楚。”


    楚北捷大喜,當機立斷道:“這樣最好,煩請番城守立即列出名單,我們好逐一算計。”


    娉婷在隔壁向醉菊訴說了別後的經曆,想到她們都以為對方死了,各自被悲傷日日夜夜煎熬,不知流了多少淚,不禁欷歔不已,又說起活潑可愛的長笑,才漸漸止了眼淚。


    聊完了天,娉婷迴到隔壁房間,一進門,她便問:“商量好了嗎?”


    楚北捷轉頭笑道:“天賜我良才。嗬嗬,軍糧的事,稍有變更,這下一定要請白軍師幫忙了。”說完對娉婷作了個揖。


    娉婷知道他又和自己說笑,轉身讓過,對楚北捷說道:“我不中王爺的圈套,受了這個禮,一定有事讓我為難。軍糧的事,到底有什麽更改的地方呢?”


    她目光轉了一圈,周圍眾人神神秘秘,個個一臉興奮,一定是楚北捷想了什麽妙計出來。


    楚北捷瞅著她笑,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們不下毒,下藥。”


    娉婷聽了,蹙眉思索,片刻後秀眉忽然舒展開來,幽幽歎道:“真是妙計。王爺放心,王爺要的藥,娉婷能製出來。”


    其他人見慣了娉婷的足智多謀、神機妙算,隻是微笑聽著,番麓不由得朝娉婷多打量了兩眼,暗自吃驚。


    商議結束後,番麓安排眾人在城守府住下,隻對府役們說這些人是自己的老朋友。別了楚北捷等人後,他依舊向醉菊的房間走去。


    剛到房門,醉菊突然跑出來,挺身站在門前,“你來幹什麽?我今晚要陪師傅聊天。”


    番麓戲謔地看著她,“那明晚呢?”


    “明晚也不許你來。”


    番麓聳聳肩,轉身就走。


    “喂。”醉菊怕他生氣,趕緊把他叫住了,問他道,“你見了他們,覺得怎樣?”


    番麓想了想,忽然長歎,“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何俠和貴丞相鐵了心腸,不擇手段也要阻止他們在一起了。”


    楚北捷,白娉婷,這兩個人在一起,天下還有誰能與他們一較高下?


    如今看來,當初何俠舉一國之兵力,與北漠聯盟,把白娉婷從東林搶過來,倒是大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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