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大軍踏上迴家的路。


    若韓在途中接到了傳信兵帶迴來的則尹的書信。


    久經戰火考驗的心,隨著書信中逐行逐句的消息而下沉。


    手中薄薄的書信仿佛也非常沉重,若韓雙手捧著,歎息著看向森榮,“白姑娘死了。”這位已經是北漠最高軍事將領的男人臉上,蒙上了一層寒霜。


    去了,那位風姿綽約的巾幗統帥已經去了。


    死在天寒地凍的鬆森山脈,殘骨被豺狼拉扯,散至四方,雪地中閃閃發光的,是隻餘下的一支精致的夜明珠簪子。


    當初兵發堪布,麵對東林大軍談笑自若……誰想到那位奇女子,竟會是這般下場?


    森榮悶了許久,低聲道:“是真的嗎?”


    不相信,讓人不敢相信。


    白娉婷,她曾一曲智退堪布城下十數萬大軍。


    僅憑一曲。


    “上將軍夫人也病倒了。”若韓頓了頓,苦笑道,“我們都錯了。”


    森榮不解。


    若韓道:“楚北捷正是因為不知道則尹上將軍的隱居處,所以才夜闖軍營,虛言恫嚇。其實他跟蹤我們的傳信兵找到了則尹上將軍。”


    森榮變色道:“那豈不是……”


    “他不是去殺人,而是去找人,找他的王妃,白娉婷。”


    “他不顧死活夜闖軍營,不為國家大事,隻為兒女情長?”森榮愣了良久,吐了一口長氣,“原來楚北捷攻打雲常是為了白姑娘,這不是借口,而是真有其事。”


    若韓點頭道:“不錯。如今白姑娘命喪鬆森山脈,看來楚北捷的雄心壯誌也會被消磨掉。他雖和我北漠有深仇,但到底也算是當世難得的英雄。”


    又是可惜,又是可歎。


    一個是英雄,一個是佳人。


    天意弄人。


    兩位戰將都曾跟隨娉婷打過堪布之戰,心下惻然。沉默片刻,森榮沉聲道:“不管別人怎麽想,我今晚要找個地方拜祭一下白姑娘。我得向管糧軍務要一些好酒好菜,還有,軍營中剩下的幾壇好酒,我也要了。上將軍,軍旅中將領不得喝酒,我向你討個情,讓我今晚喝個痛快,可行?”


    “怎麽不行?”若韓感慨一聲,“今晚,我們所有曾經參與堪布之戰的北漠將領,就在月夜下為白姑娘痛快醉上一場。”


    長醉忘痛,怎能不醉?


    這世間,又能有幾個白娉婷呢?


    天色為什麽一直那麽灰暗,暗得近似不祥。還是我的眼睛一直被蒙蔽著,不曾真正地睜開?


    記憶中她曾被白雪圍繞,雪的芬芳撲鼻而來,沁人心脾。


    她也曾被五彩的霓裳包裹,裸足在王府中別致的歌台上,低低清唱,迴眸時,瞅見熟悉的人經過,被她的歌聲留下,駐了腳步,沉迷地聽。


    但都散去了。


    什麽時候?什麽原因?巨大的悲哀沉甸甸壓過來,讓人不明所以,仿佛沒有理由,悲哀隻是天命,辜負了這份冰雪聰明。


    “大姑娘?大姑娘?”聲音好遙遠。


    娉婷睜著眼睛,瞳孔漸漸凝起,有了焦點。眼中映出的人影有點熟悉,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這是哪裏?娉婷轉頭,想看看四周。但全身仿佛被痛打過似的,動一根頭發都會牽扯出渾身的痛。


    “嗯……”娉婷緩緩吐了一口氣,忍耐著等待酸痛過去。


    孩子呢?


    對了,孩子!她驟然清醒過來,瞪大了眼睛,用雙手捂住小腹,急切地渴望能摸索到小小的動靜。


    “別怕,我們已經喂你喝了藥啦。你,還有你肚子裏的孩子,都好好的。”頭頂上的臉樂嗬嗬地笑著。


    娉婷懸起的心放了下來,她望望上麵的屋頂。多好,好像很久沒有見過屋頂了,每天都是岩石和白雪,仿佛永遠也見不著屋頂。


    真好,終於獲救了。


    “醉菊呢?陽鳳呢?”娉婷打量著四周。


    “醉菊是誰?陽鳳……”那張方方正正的臉露出不解的表情,不一會,咧嘴,嗬嗬笑開了,“哦,我知道,你說的是我們上將軍夫人。哎呀,大姑娘,你還沒找到上將軍夫人嗎?都這麽久了,馬兒都生馬駒了,你還沒找到?”


    一定有什麽事情遺忘了。娉婷困惑地看著那笑臉,忽然,她想了起來,恍然道:“你是我去朵朵爾山寨路上碰到的那個大個子,你叫阿漢。”


    “哈,大姑娘你想起來了?就是我,阿漢!你還送馬給我呢,叫我留下銀兩娶媳婦。”阿漢爽朗地大笑起來,“告訴你,我娶了媳婦了,快有小阿漢了。”


    屋頂被他的笑聲震得簌簌落灰。


    娉婷跟著他笑了笑,奇怪地問:“你不認識醉菊?那你怎麽知道我在山上?”


    “撞見的啊。我上山給老婆打野味補身子,有隻灰兔子中了我一箭,還溜溜地跑個不停,鑽進岩堆裏不見了。我進去找,哎呀,找不到灰兔子,找到一個快凍僵的大姑娘。”阿漢興致勃勃地說著,很是高興的樣子。


    “你救了我?”


    “當然,當然啦!”阿漢比畫著,“從雪山上抱迴來,還要背著弓箭和兔子,幸虧我勁大呀。你快凍僵了,喝了好多野兔子湯才好一點,嘿,野兔子湯就是補身子。還有我請別人從遠處帶迴來的上好安胎藥,都喂了你啦,本來是要給我老婆吃的。”


    聽他這麽說,娉婷心生感激的同時又大覺不安。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不怕,我老婆皮粗,骨頭硬,懷著小阿漢還能幹活,不怕的。”


    阿漢正得意地說著,屋那邊走過來一個穿著臃腫棉衣的女人,小腹高高隆起,笑著問:“阿漢,你又自己和自己說話啊?”


    “喂喂,老婆,大姑娘醒了!”他把女人招過來,向娉婷得意地介紹,“這是我老婆。”又指指女人的小腹,嘖嘖地說,“這是小阿漢。”


    阿漢嫂有著和阿漢一樣的熱情,笑著擰了阿漢一把,“柴沒有了,快砍柴去。”又對娉婷說,“大姑娘,你總算醒了。怎麽好好的大冬天爬雪山?鬆森山神不好惹的,冬天男人都不敢上去,阿漢這笨瓜,居然瞞著我上去打野兔子。”


    嘰裏呱啦說了一堆,大概救的人醒了,阿漢嫂顯得很高興,樂滋滋地端詳著娉婷,“再弄一隻肥雞來,就可以讓你臉色紅起來了。”


    娉婷心裏卻想著別的。


    三天的期限過了沒有?


    假如救兵到了,卻找不到她的蹤影,豈不把陽鳳和醉菊急個半死?


    不過,老天還是慈悲的,讓她和孩子都熬過來了。


    孩子啊,你福大命大呢。


    娉婷溫柔地撫著小腹——鼓鼓的,似乎很柔軟,又似乎很堅硬,一種說不出的充實感全在裏麵,那是生命的感覺。


    “阿漢嫂,我想……”


    “餓了吧?我去端吃的。”這位阿漢嫂說風就是雨,倒真的和阿漢非常般配。


    “不不……”娉婷搖頭,“我想趕路。”


    阿漢嫂瞪大眼睛,“趕路?你這個樣子,要去哪裏?不行不行,我還準備明天弄隻肥雞呢。”


    “我一定要走。”娉婷在床上撐起上身,“我要去找陽鳳,找你們的上將軍則尹。”


    阿漢在門外邊砍柴,邊豎起耳朵聽裏麵的動靜,這時候他把頭探進窗子嚷嚷道:“上將軍歸隱了,大姑娘,你找不到的。聽說大王都找不到他。”


    “不,我知道他在哪裏。我一定要盡快過去,他們找不到我,會很著急的。”


    陽鳳,還有醉菊,都會很著急的。


    隆冬快要離去,日光照耀下,雪水沿著直條的小坎,緩緩流淌。


    鬆森山脈上的雪,也會這樣融化嗎?


    何俠取了雲常虎符,領兵出征,今日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肅穆地將虎符雙手奉還。


    征戰已經結束,調動大軍的權力收歸耀天公主。


    貴常青看著何俠手中的虎符在眾目睽睽下,重新迴到公主的手中,暗地裏鬆了一口氣。


    耀天公主對何俠情意深重,要不是老丞相再三要求,絕不會頒布收迴虎符的王令。


    “駙馬生氣嗎?”早朝結束,耀天公主瞅著歸還的虎符,心裏還是有點忐忑,連忙派遣綠衣將何俠召來,見夫婿神采奕奕,應命而來,心裏才安定了些。


    何俠愕然,“何俠為什麽要生氣?”


    “耀天收迴了虎符呢。”


    何俠恍然,哈哈笑起來,無奈又憐惜地看著耀天公主,搖頭道:“公主為什麽會這麽想?你我難道不是夫妻?我嫉妒誰,也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妻子。”撩衣坐在耀天公主身邊,攜起她的手,表情忽然變得神秘起來,壓低了聲音問:“丞相祝公主早生貴子呢,怎麽樣才能向公主討個王令,讓本駙馬幫上忙呢?”


    耀天公主見他靠過來低語,本以為有什麽大事要說,認真地聽了,才知道這個人又在逗她,兩頰頓時紅了,蹙眉把頭扭到一旁,嗔道:“剛剛才下早朝,駙馬又不正經了,讓丞相知道,不知道要教訓多久呢。”


    “公主這話就不對了。”何俠一本正經,挺直了腰杆,咳嗽兩聲,“生兒育女,是人生大事,連老成持重的丞相也再三提起,怎麽會是不正經?不管公主下不下王令,這個忙本駙馬是幫定了。”


    耀天公主心裏甜得像吃了蜜糖一般,紅著臉道:“不找駙馬幫,能找誰幫呢?”聲音似蚊子般細微,讓人幾乎聽不見。


    “嘿,那我今晚在駙馬府恭候公主大駕。”何俠喜滋滋,也不顧王室禮儀,猛然往耀天公主臉上親了一口,才站起來,“我先去處理軍務,公主記得今夜之約。”


    耀天公主瞅著他大步走遠,越發有龍虎之姿,唇邊不禁逸出掩不住的自豪微笑。正巧綠衣送蓮子糖水上來,瞧見耀天公主的神態,嬌笑道:“奴婢就說不用這麽早將糖水端上來嘛,公主剛剛見了駙馬,已經甜得發膩了,怎麽還嚐得出別的甜味來?”


    “綠衣,你現在本事大了,懂得取笑我了?”耀天公主恢複端莊的坐姿,低斥一句,“一定是跟著駙馬學的。”一會兒又撐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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