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肅對何俠笑道:“愛卿深得民心,寡人欣慰不已。”然後登上早準備好的高台,端起侍從奉上的美酒,朗聲道,“眾人聽著,東林賊子犯我邊境兩年有餘,今日小敬安王得勝而歸,又為歸樂立了一件大功,寡人要重重賞他。”


    人人抬頭,猜度著大王會如何賞賜何俠。


    何俠跪下,拱手道:“得勝都是大王指揮有方,末將隻是執行大王的軍令而已。不敢求大王賞賜。”


    “不不,愛卿是歸樂第一猛將,戰功赫赫人人皆知,寡人怎能不賞?”何肅道,“寡人賞你三樣。第一,寡人賞你一杯美酒。”


    何俠身後的宮中侍從立即奉上美酒。何俠接過,昂頭看著大王。何肅首先仰頭飲下,抬手示意,“喝吧。”


    看著何俠喝下杯中美酒,何肅欣然道:“第二,寡人要賞你一把絕世寶劍。來人啊,拿上來。”


    一個蓋著紅綢的方盤呈到何俠麵前。


    何俠本就暗自為這詭異不明的局勢頭疼,現在更弄不清楚大王葫蘆裏賣什麽藥,隻能拱手道:“多謝大王。”輕輕揭開紅綢,眼睛猛地瞪大,“啊”了一聲。


    紅綢下放著一把寶劍,寶劍無鞘,劍身漆黑,竟是已經失傳多年的黑墨寶劍。傳說此劍鋒利無比,而且有一個特點:假如被此劍所傷,無論多麽輕微的傷,傷口會永遠漆黑一片,難看無比。


    何俠出身豪門,從不把金銀珠寶放在眼裏,唯獨嗜好兵器,所以驟然見到黑墨寶劍,不禁驚詫。


    何肅在高台上慈笑著輕道:“如何?喜歡嗎?”


    “此劍珍貴無比,末將怎敢……”


    “就是珍貴才要賞給愛卿。寡人知道你最喜歡奇兵利器,收下吧。”


    何俠又驚又喜,兩眼發亮,“謝大王!”他親自接過,轉身在去尋娉婷的身影。


    娉婷立刻從後麵閃出來,雙手接了方盤,正要退下,忽然聽見何肅詫道:“這不是娉婷嗎?”他麵帶微笑,布下高台, “又跟著何俠出征了?”


    娉婷雙手舉著方盤,低頭行禮,“參見大王。”


    “別多禮了。當年你在何俠身邊伴讀,背書竟比我們都快,還是我們公認的才女呢。寡人登基一年,總待在王宮裏,宮裏麵美人不少,卻沒一個比你聰慧。何俠,你比寡人有福氣。”說著,何肅轉頭對何俠笑笑,“第三個賞賜很俗氣,還是金銀珠寶、各式珍玩。我知道你不喜歡看那些,所以叫宮裏的侍從們先送到敬安王府裏了。”


    “謝大王!”


    “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就像兄弟一樣,何必多禮?”何肅親切地對何俠說了一句,看見娉婷正想退下,叫住她,“娉婷。”


    娉婷一路顛簸,渾身酸疼,正想偷溜迴馬車中休息,不料何肅眼光犀利,被他一聲叫住,隻好轉身,低聲問:“大王有何吩咐?”


    娉婷雖然不美,嗓音卻悅耳動聽,從舌尖跳出來的每一字都如冰珠般清澈剔透。


    何肅靜靜瞅著她低垂的頸項片刻,似乎走了神。


    “大王?”


    “呃?”何肅迴神,唇角揚起,擺手道,“去吧。”


    娉婷趁機退下,將已經捧到手酸的方盤遞給他人,吩咐道:“小心看好了,小王爺很看重這把黑不溜秋的東西。”她學識過人,當然知道這就是黑墨寶劍,但她天性不喜歡兵器,總愛把何俠視為心肝的那些寶貝一口一個“東西”。


    當夜,敬安王府處處張燈結彩,燈火通明。


    仆人們個個喜氣洋洋。小王爺得勝迴來了,大王又賞賜了許多東西,他們也會得到打賞。


    前來賀喜的官員坐滿了十二桌,敬安王何莫坐在正中的主人席位上,眉開眼笑地聽著眾人奉承。


    何俠四處敬酒,算來已經喝了足足三瓶。


    娉婷算是敬安王府的大總管,可這日卻並未留在夜宴上。


    娉婷自住的小院裏,離那些喧嘩熱鬧已經很遠了。皎潔的月亮掛在天邊,月光灑滿小院,娉婷在屋內點著燈,紙窗上映出她優雅的影子。


    “娉婷……”何俠忽然轉了進來。


    娉婷放下手裏的針線,抬頭笑道:“外麵這麽多賓客,少爺怎麽來了?”


    “來瞧瞧你。”何俠拿起繡到一半的鴛鴦,讚道,“都說世無完人,我看不對。你就什麽都會,詩歌文章計謀不輸男人,針線也做得巧奪天工。”


    娉婷撲哧一笑,道:“連‘巧奪天工’都出來了,有這麽誇張嗎?亂用字眼。”她從何俠手中取迴刺繡,繡了兩針,忽然停了下來微微歎氣。


    “娉婷,父親跟你說了?”


    “嗯。”


    “這事,我也是剛剛聽冬灼講的。”何俠看看娉婷沒有波瀾的臉,挑了對麵一張椅子坐下,“父親真是,也不先問問我。”


    “王爺是為我好,他說了,我雖然不能做少爺的王妃,但排場會和王妃一樣。日後除了少爺的正王妃,其他入門的都要叫我姐姐。”


    何俠見娉婷緩緩道出,心裏發堵,截斷道:“娉婷,你真想嫁我?”


    “我不配?”娉婷轉頭,盈盈眼睛瞅著何俠。


    “胡說!”何俠搖頭,猛然站起來,在桌旁走來走去,“我心裏明白,這些年來我們一起讀書一起玩耍,甚至一起策馬出征,一同出生入死,但你隻把我當成哥哥,我也隻當你是妹妹。就這樣嫁給我,你心裏不冤?” 何俠見娉婷仍是無動於衷的模樣,轉身一掌覆在桌上,焦急地說,“你不同一般女子,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誌向。我實在不想你受委屈。”


    隔了多時,娉婷方輕輕道:“這是王爺的主意,我能怎麽辦?少爺知道,娉婷是王爺從路邊撿迴來的,多年來王爺把我當自己的女兒一樣對待。王爺對娉婷恩重如山,別說要娉婷做少爺的妾,就算王爺要娉婷的命,娉婷也認了。”


    “當年是誰說一定要找個最合意的郎君,否則寧願終身孤老的?”這丫頭平日伶俐聰明,今天怎麽迂腐起來了?何俠被娉婷的溫暾氣得直歎氣,將桌子拍得啪啪作響。


    兩人正在僵持,冬灼跑進屋來,“少爺快到前院接王令。還有,大王派來的使者說,娉婷也要一起去。”


    何俠詫道:“王令和娉婷有什麽關係?”


    “不要問了,去了就知道了。”


    三人匆匆去到前院。


    前院已沒有方才熱鬧,夜深了,來賀喜的客人走了七八成,剩下的大多數都醉得厲害,有幾個伏在桌上唿唿大睡。


    前院中站著一個身穿王宮侍從服飾捧著王令的人,一見何俠他們,便朗聲道:“奉大王王令,召小敬安王和白娉婷姑娘入宮。”宣讀完後,又笑著湊近,“請小敬安王帶上今天大王賜的黑墨寶劍,這是奴才臨走的時候大王吩咐的。”


    何俠奇道:“為何這麽晚了,大王還召我們入宮?”


    “這個奴才剛好知道。”那使者嗬嗬笑著答道,“今夜大王和王後進膳時,說起敬安王府今夜必定熱鬧,後來,不知王後說了什麽,大王又提起小敬安王的劍術,說當年一塊讀書的時候常看您練劍,威風八麵,還有個在一旁伺候的娉婷姑娘,也是個難得的妙人,聰慧得世間少見。”


    “嗬,今夜大王可把我們都誇遍了。”


    “是啊,所以您看,大王這樣一誇,就把王後的好奇心給勾起來了,王後吵著要看小敬安王舞劍,還要聽娉婷姑娘彈琴。小敬安王你也知道大王對王後是千依百順的,所以下了王令,召你們兩位入宮。”使者又添了一句,“大王還說,雖然夜深了,月亮卻正圓,剛好可以一起賞月,再觀日出。”


    何俠微微點頭,“原來如此。”迴頭對娉婷吩咐,“王後想聽你彈琴,你把家裏那張好琴帶上。”


    娉婷走進裏院,不多時,便抱著一張琴出來,臉上也蒙了一塊薄紗。


    何俠帶了五名侍從,領著娉婷和冬灼出門,都不坐轎子,一人一匹馬。


    大街兩旁的鋪子都關著門,臨街的窗戶都沒有透出一點光,人們顯然都睡沉了。在寂靜的夜色中,馬蹄踏在石路上,發出有節奏的嗒嗒嗒的聲音。


    眼看使者一行人在不遠的前方緩緩而行,娉婷策馬靠近何俠,低聲道:“少爺,大王要動手了。”


    “我也覺得不妥。”何俠觀察著前方一行人的身形,“你看,使者帶過來的那幾個侍衛,都是高手。”


    “大王要少爺帶黑墨寶劍入宮,王令上卻不講明,隻是要使者傳話,顯然有詐。”正在慢慢踏步的馬兒似乎也感受到潛伏的危機,不安地踏歪一步,娉婷忙扯動韁繩安撫著馬兒,一邊道,“我隻怕大王會以黑墨寶劍為借口,誣陷少爺擅自帶劍入宮,意圖刺殺。到時候伏兵一擁而上,我們百口莫辯。”


    何俠環視四周,側頭道:“此路上也有伏兵,我們一有異動,他們立即會衝殺出來。”


    冬灼聽著兩人商議,早緊張得死死握住韁繩,插嘴道:“不錯,有殺氣。”畢竟多次跟隨何俠征戰,也是有些見識的。


    隨在他們身後的王府隨從也聚精會神,監視四方。


    現在離王宮還有一半路程,假如大王真的要趕盡殺絕,進了王宮就死定了。


    “現在該怎麽辦?”何俠問。


    娉婷輕聲道:“我方才入內取琴時已將顧慮告訴王爺,王府中人手眾多,驟然生變不會吃虧,再不濟也能趁黑逃出都城。至於我們……”白皙手掌一翻,現出四五顆漆黑的鐵丸。


    這是什麽何俠自然清楚。


    “好!”何俠沉聲誇獎,與娉婷相視一笑。


    娉婷高聲嚷道:“前麵的公公請留步!”


    前麵帶路的使者和隨身侍從果然轉身,娉婷看準時機將手一揚,隻聽劈裏啪啦幾聲,大街上瞬間火光衝天,隔斷了兩邊人馬。


    鏘!黑墨寶劍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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