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戲可看完了。”楚北捷一走,花小姐總算暢快地打了個哈欠,跳起來將簾子掀開,一臉無聊道,“完全的兵呆子,就模樣好看,也不會說點好玩的,虧你能和他聊上半天。咦,小紅,怎麽不說話?”


    娉婷心裏焦急,正在蹙眉沉思,隨口應了一聲,思緒仍縈繞在離開的楚北捷身上。


    少爺有消息了嗎?敬安王府眾人都平安嗎?冬定南做什麽去了?


    他那走路的身形,那談笑間論兵的氣度,那外人麵前對下屬低語吩咐的謹慎,都是娉婷深深熟悉的——那是當大將軍的人。


    大將軍?她開始在心中搜尋東林那些鼎鼎大名的將軍,年輕又有真本事,還要是東林王族……鎮北王的名字第一個跳了出來。她眨眨眼睛,苦惱於當日沒有派人臨摹一張楚北捷的畫像來。


    可如果是鎮北王卻神差鬼使送琴求見她?——敬安王府的侍女,這也太玄了吧?


    花小姐看她發呆,掩嘴笑起來,“人都走了,你還癡癡的。難道真是郎情妾意,已經開始相思了?”說著用手絹在娉婷臉前一揮。


    娉婷的睫毛被手絹碰到,這才迴過神來,她對花小姐道:“好困,我想迴房休息了。”


    “還沒吃飯呢。”


    “明早再補吧。”


    娉婷迴了房,躺在幹淨硬實的床上,又開始思索。


    “少爺……”娉婷咬咬牙,心裏越發煩悶,似有一股悶火在胸膛裏輕輕地燒,待發覺自己開始著急,又輕聲叮囑自己,“別急,娉婷,急會壞事。”


    亂躥的思緒漸漸被拉迴來了,娉婷冷靜地深吸兩口氣,閉上眼,腦海裏浮現出熟悉的敬安王旗,她想起少爺,想起敬安王府,想起他們在得勝迴都城的路上……


    小敬安王剛剛打了勝仗,大軍緩緩而行,鮮豔的敬安王旗高高飄揚,左右兩邊副旗各四麵,更是威風凜凜。


    當頭的那位將軍,胯下騎著高頭大馬,內穿紫色蟠龍紋袍,外披打磨得光亮的盔甲,腰間寶劍鑲金嵌玉,華貴無比,正是眾人口中嘖嘖稱讚的何俠。


    那日,得勝而歸的何俠並無歡顏,一雙極有性格的濃眉緊緊皺起。


    “少爺。”伴著從後追來的馬蹄聲,一道清脆的女聲也傳入耳中。


    何俠不用迴頭,也知道來的是何人,“娉婷,你這兩天不是不舒服嗎,我特意吩咐你坐轎子,怎麽又騎馬了?”


    娉婷趕上何俠,與他並肩而行,“哪裏就這麽嬌貴了?不過咳嗽兩聲罷了,偏偏冬灼就嚇壞了似的,忙著稟告少爺。我真怕少爺以為我虛弱多病,下次不許我隨軍出征呢。”


    “不帶你出征,你肯答應?唉,隻是太委屈你,一個女孩在刀槍裏來去,病了也沒有好大夫看護。”


    娉婷撲哧一笑,掠了掠被風吹亂的頭發,“我才不委屈呢。哪個丫頭有我這麽好命,可以跟著少爺到處跑?”


    娉婷笑了兩聲,忽然眉頭一皺,微微咳嗽起來。


    何俠轉頭,“怎麽了?沒有好就不要硬撐,這麽大的太陽,偏要騎馬跟著我。再不聽話,我倒真不許你隨軍了。”


    喉嚨一陣發癢,娉婷忙捂住嘴掩住咳嗽聲,待她抬眼,隻見何俠一臉擔心,娉婷微笑道:“少爺不要擔心,我向來比馬還壯。”靈巧的眸子輕輕掃了何俠一眼,垂下眼簾,輕輕道,“我隻是怕……唉,怕少爺心裏煩的時候沒個人陪著。”


    娉婷幽幽一歎,正戳中何俠心窩。


    何俠一怔,苦笑搖頭,“精怪丫頭,什麽都瞞不過你。”見娉婷臉色不似平日紅潤,便勒住韁繩,轉過臉笑道,“過來吧,讓我搭著你,免你勞神。咱們好好說點心事。”


    “嗯。”娉婷點頭下馬。


    何俠伸手將娉婷抱起,放在坐騎前麵,自己一手護住她的腰肢,一手扯著韁繩,斟酌方才正在想的事情,他細語道:“這次奉命掃蕩邊境東林犯軍,與楚北捷交手兩月,表麵上勝了,實際卻是敗了。”


    娉婷點頭,“少爺說得不錯。東林雖然退兵,歸樂國卻元氣大傷,隻要東林再有侵犯邊境之舉,恐怕歸樂再無大軍可用。唉,若不是大王對敬安王府心存忌憚,兩年來都不肯下王令讓少爺出征,局勢又怎麽會糟糕成這樣。”


    “娉婷,不要隨意議論大王。”何俠沉聲道,“你記住,新王再不是未登基前的肅王子。”


    娉婷嘴角一翹剛要反駁,想起肅王子登基後確實變了許多,心裏一滯,把話咽了下去,轉而安慰道:“我知道少爺心裏的委屈,大軍元氣大傷不是少爺的錯,兩年的不利局麵,可以維持成這樣已經難得。大王等局勢已經糟糕到了穀底才讓少爺接管邊境戰事,分明是想看少爺難堪。”


    “就是這樣我才擔心——假如此仗不勝,迴到都城恐怕會立即被論罪,連父親也會被連累。敬安王府的勢力確實太大了,若我是大王,也會想盡辦法削權。”


    想起新王登基後種種冷待刁難,兩人心裏都暗暗一寒。


    眼見自己的小侍女又開始愁眉不展地為王府的事心煩,何俠揚起嘴角,伸指寵溺地揉揉那清秀的眉心,“別想了,說點高興的事吧。這次多虧你那引敵入山開河淹道的妙計,才讓楚北捷大敗一場,驚惶而退,現在全軍都知道我們有一位女軍師。迴到都城,我要父親重重賞你。說,你想要什麽?”


    “還賞?王爺給我的賞賜,我十輩子都花不完了。”娉婷看看天空,太陽稍稍偏到了一旁,旁邊高舉的敬安王旗正巧為她遮擋住大半熱曬。她迴頭仔細地打量何俠一眼,又把頭轉迴來,望著前方低聲道:“少爺,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


    “你跟我還有什麽該不該說的事?”


    娉婷思索片刻,忽然啟齒笑道:“我還是不說了,說了,你心裏又煩了。”


    何俠似乎猜到娉婷要說的事,臉上笑容微微一滯。


    兩人便不說話,隻是騎馬慢慢走著。


    馬蹄嗒嗒嗒地踏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黃土上,揚起一陣輕塵。


    娉婷靜靜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什麽。何俠知道他這以聰慧聞名的侍女正在思考,於是默默摟著她,讓馬兒放慢腳步。


    隔了一會兒,娉婷道:“我還是說吧……”


    “洗耳恭聽。”一見娉婷露出嚴肅的樣子,何俠就忍不住促狹起來。


    “少爺,我若猜對了,事情會非常糟糕,我可不是鬧著玩的。”娉婷帶點嗔怪地迴頭瞅了何俠一眼,擺出認真神色道,“以楚北捷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我軍幾乎無法再戰。他隻要堅持兩個月,邊境的歸樂大軍就完了。他故意在我們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撤退,是為了……為了讓少爺凱旋。”


    “不錯。這個我們都知道,但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娉婷黑色的眼珠靈活地轉了兩圈,似乎已經有了答案,沉吟道:“假如少爺戰敗,大王會責怪一番,趁機削去敬安王府大半兵權。少爺,大王應該不會因為一次敗仗而殺你吧?”


    何俠搖頭,“當然不會,我敬安王府世代是歸樂重臣,大王如果毫不留情殺了我,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那假如少爺得勝而迴呢,大王是否一定要賞賜少爺?”


    “打仗得勝,大王當然要賞賜。作為一國之君一定要賞罰分明,才能贏得人心。”何俠淡然,“但是我不在乎那些賞賜。”


    “少爺得勝迴朝,百姓更加愛戴少爺。大王雖然表麵上不得不賞賜少爺,暗地裏卻會更加忌憚敬安王府。這樣一來,敬安王府就危險了。”


    “如此一來,大王勢必要動手除掉敬安王府。敬安王府一除,歸樂國內動蕩,東林就會趁機進犯。嗬嗬,楚北捷好大的野心,他要的不是邊境的幾個城池,而是我整個歸樂國。”


    “那就對了!”娉婷雙掌一拍,黑白分明的眸子流露出一點討人喜歡的得意。她從指點迷津的軍師變迴活潑可愛的小侍女,圓圓的臉上露出兩個酒窩,迴頭對何俠笑道:“少爺真厲害,什麽鎮北王的心思,被少爺一想就想到了。”


    何俠忍不住笑道:“最厲害的是我們白大軍師,你要是男兒,我哪裏還能坐在主帥的位子上?”


    兩人言笑一路,雖然表麵歡聲不斷,心裏卻都是沉甸甸的。


    黃沙漫天,前路艱難。


    雖然已有了最壞的打算,但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擔心的事情會在轉眼間發生。


    迴程五日,終於到達都城,歸樂大王何肅親自到城門迎接。城中百姓知道聲名遠播的小敬安王得勝迴朝,紛紛從四處趕來看熱鬧。兩排威嚴的持刀士兵之後,密密麻麻擠滿了百姓,一個個把脖子伸得長長的。


    “哪個是小敬安王?”


    “你連小敬安王都沒見過?”有人指點一下,“大軍最前麵那個威風凜凜的就是。都城裏的人誰不認識小敬安王!”


    “嗬嗬,我第一次來都城探親,沒想到竟有福氣親眼一見大名鼎鼎的小敬安王。這迴迴家可有故事講了!”


    百姓交頭接耳時,大軍已在城門停定。


    何俠從馬上下來,立即拜倒,朗聲道:“大王萬福!末將僥幸得勝,已經擊退東林賊子!”


    何肅一身象征天子尊貴的黃袍,頭上戴著垂珠王冠,鷹一般的犀利眼睛藏在輕顫的珍珠簾後。他的唇角卻微微上揚,眼中卻掠過一道寒芒,他連忙親自將何俠扶起,“愛卿請起。難為你又為寡人解決了一個難題,歸樂國有敬安王府在,便不怕任何敵人。”


    他親切地攜起何俠的手,一道轉身。


    “看啊,那就是小敬安王!”


    “小敬安王!”


    百姓中發出一陣歡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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