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盟主夫人施王娘”,與兩名幼童,雙手朝後反綁,被四名白發老嫗押解入場,那四老嫗,赫然正是“幽靈地宮”的四長老。


    一行人到“赤麵金剛”身旁立定。


    那兩名幼童,--個年約十歲,一個隻得七八歲光景,稚氣的麵上,充滿了驚怖之情,甫一停步,雙雙朝錦袍蒙麵人悲唿一聲:“爹!”


    錦袍蒙麵人雙目中猙獰之色,令人不寒而栗,但上揚的手,卻已垂下。


    “赤麵金剛”轉顧四老嫗道:“四位偏勞了!”


    四嫗之一道:“這並非一門一派的私事,何得雲勞!”


    錦袍蒙麵人厲聲吼叫道:“赤麵金剛,你……竟然向婦孺下手?”


    “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你想把他們母子怎樣?”


    “這就要看你的做法了。”


    小叫化宋維屏正好退在門邊,一迴頭,發現了吳剛,欣然道:“賢弟,你也來了!”


    吳剛急聲道:“大哥,怎麽迴事?”


    “母子三人被‘地宮’四老中途截迴,如此而已!”


    驀在此刻——


    一名黑衣人形色倉皇,急衝而入,朝“無事生非杜宇”一躬身道:“稟長老,對方用毒,我方已栽了十幾名!”


    “什麽,用毒?”


    “是的,兩名突如其來的老者!”


    “好,本座去看來!”說著奔了出去。


    吳剛心中一動,道:“大哥,杜前輩是哪一門派的長老?”


    宋維屏道:“金剛盟!”


    “哦!”


    “賢弟,你有辟毒之能,何不去……”


    吳剛不待宋維屏話落,掉頭便奔了出去。


    外麵,廣場上情勢業已大變,兩名黑衣老人,在人群中穿梭來往,碰上他的,便栽了下去,那批“武盟”屬下,個個如狼似虎,狠命搏殺。


    “哈哈哈哈……”


    撕空裂雲的笑聲,激蕩排空,如巨浪洶湧,立時震懾了全場,“無事生非杜宇”已施出了他的看家本領。


    雙方不期然地停止了搏鬥。


    兩黑衣老者雙雙並肩在場中央一站。


    “武盟”屬下弟子紛紛在後環圍,各門派高手卻集中在相對的方向,這一來,場中壁壘分明。


    場中散拋的屍首完全暴露,約略估計當在百具以上,令人怵目驚心。


    吳剛排眾直抵“無事生非杜宇”身後,宋維屏與古亦同也雙雙奔了近前。


    “大悲和尚”、“靈空上人”等有地位的門派之長,也紛紛移步湧向前來。


    吳剛目光掃處,殺機大熾,那兩施毒的黑衣老者,赫然是“七靈仙境”之中見過一麵的“七靈”之二,照排行,該是第四與第五。


    “無事生非杜宇”聲如雷鳴也似地道:“想不到,‘劍靈’與‘空靈’居然也到場賣命!”


    兩黑衣老人之中,一人佩劍,另一白麵無髭,一望而知那佩劍的必是“劍靈”,白麵無髭的是“空靈”無疑。


    照排行,“七靈”是天、地、人、劍、空、書、花等七靈,其中“人靈”已毀於“返本還嬰”的邪門手法之下,“書靈”亡魂於“鳳劍”,“花靈”棄邪歸隱,所餘者僅天、地、劍、空四靈。


    “劍”“空”二靈目光觸及吳剛,陡然色變。


    吳剛想起心神被製的那段恨事,與兄長吳雄之慘遇,推而及於“武林第一堡”之被血洗,俱是“七靈”的傑作,那股恨毒,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當下轉麵對“無事生非”道:“杜前輩,請以現場全力封鎖出口……”


    “為什麽?”


    “晚輩要索血!”


    說完,舉步向二靈迫去。


    沙!沙!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充滿了恐怖的殺機。


    “無事生非杜宇”轉身向各門派首腦交代了數語,這邊立即展開行動,蜂擁向廣場入口的那一端,列開了陣勢,縱深三重。


    “劍靈”拔出腰間佩劍,向“空靈”施了一個眼色,“空靈”向身後的“武盟”高手,低聲囑咐了幾句。


    吳剛迫近到對方身前八尺之處,停了腳步,冷酷地道:“兩位,幸會了!”


    眉目之間的戾氣殺機,令人股栗。


    所有“武盟”方麵的高手,全為之神色大變。


    “劍靈”嘿嘿一笑道:“索血一劍,今天你沒有機會僥幸了……”


    吳剛咬牙道:“聽著,本人‘武聖’之後吳剛,我兄弟與全堡拜領‘七靈’厚賜良多,現在本人要取迴代價!”


    “劍”“空”二靈雙雙暴喝一聲,兩蓬五彩煙霧,飛罩吳剛,同一時間,“劍靈”出劍,“空靈”出掌,乘機攻襲,“武盟”劍手中,有十餘人彈身卷上,以兵刃飛擲。


    那五彩煙霧含有劇毒,吳剛雖不懼毒,但也有目難睜。但他臨危不亂,施身出劍,一陣金鐵亂鳴,襲來的兵刃大部被削斷,有的被彈向半空。


    吳剛一劍出手,人隨之掠後丈餘。


    毒煙被劍風帶得四下疾卷,那批配合毒煙以兵刃當暗器猝襲的劍手,觸及毒煙,當場栽倒了七人之多,四肢一陣亂抖,便斷了氣。


    這一幕,使得所有在場的“武盟”弟子,個個驚魂出竅,麵如土色。


    “劍”“空”二靈乘吳剛退身立腳未穩之際,又電撲而上,全力猛襲。


    “嗆”的一聲大響,“劍靈”手中的長劍被震脫手,拋向半空,看來這是一柄寶刃,否則必折無疑。


    吳剛連想都不想,出劍反擊。


    以他近三個甲子的內力,含恨出手,再加上玄奧的劍術,其勢之強,可說蓋古淩今,駭人聽聞。


    “哇!哇!”兩聲慘叫,“劍靈”折臂,“空靈”斷腕,雙雙踉蹌後退。


    在場的“武盟”弟子,不少是傑出高手,但在吳剛麵前,不啻土雞瓦狗,哪堪一擊,是以沒有人敢出頭挺身。


    吳剛一上步,劍尖直指“劍靈”心窩……


    “空靈”閃電般轉身……


    吳剛栗喝一聲“哪裏走!”


    左掌一揮,一道排山勁氣卷處,“空靈”口噴血箭,俯身栽了下去。


    吳剛目眥欲裂地向“劍靈”喝問道:“老匹夫,十年前是本人胞兄,十年後是本人,被迷失本性,受命殺人,到底為了什麽?”


    “劍靈”老臉已變了形,咬住牙不吭聲。


    “哇!”


    慘叫聲中,胸前開了花,鮮血如泉湧出。


    “說是不說?”


    “不……說!”


    “不說很好,我要你慢慢地死!”


    話聲中,一指戳了出去,“劍靈”悶嗥一聲,應指而倒,吳剛順手從地上揀起一柄棄劍,照定“劍靈”右肩胛插了下去,又是一聲刺耳的慘叫,那柄劍透過肩背,沒入土中,隻剩下劍柄在外,“劍靈”就這樣活生生釘在地上。


    “小子,你……殺了老夫吧!”


    “我要你慢慢地死!”


    兩名劍手虎吼一聲,雙雙忘命撲擊。


    慘號破空,血雨四噴,兩名“金劍手”被一劍斬成了數段。


    這種殺人法,的確是前未之聞。


    吳剛一轉身,從地上抓起了重傷的“空靈”,切齒道:“你說不說?”


    “空靈”身軀一扭,叉二指疾點吳剛雙目,右腳尖猛踢吳剛“腹結”。


    吳剛料不到對方會來這一手垂死反噬,好在他反應神速,頭一偏,讓過了戳向雙目的二指,但下腹的一腳,卻全然無備了。


    “砰”然一聲,吳剛連打了兩個踉蹌,所幸他本身有神罡護體,遇襲立生反震,否則這一腳不死也得重傷,話雖如此,劇痛仍然難免。


    這一來,吳剛狂熾的殺機,被徹底激發了。


    “呀!”吳剛栗吼一聲,一鬆手,“空靈”蹌出了數步。


    喝聲挾淒厲的慘號俱起,劍芒打閃之中,“空靈”被砍成了六大塊,肝腸五腑,瘰鬁一地,血水迸濺得--丈方圓全成紅色。


    “劍靈”此刻已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斷了最後一口氣,屍身浸在血水中,仍牢牢釘在地上。


    吳剛一轉身,血紅的雙目一掃那批“武盟”弟子,狂唿道:“五百人塚,五百人的血債!”


    驚唿中,近百“武盟”弟子,豕突狼奔。


    吳剛揮劍卷入人群之中……


    於是,慘絕人寰的一幕疊了出來。


    劍摧刃折!


    血肉橫琶!


    慘號連天!


    “鳳劍”狂揮之下,--個個的生命破滅了。


    逃向總壇方向的,沒有人能跑到五丈之外,向外間的,卻被各門派高手所阻。


    血!


    慘號!


    殘肢斷體!


    構成了瘋狂的旋律,地慘天愁,鬼神皆驚。


    “夠了!”


    一聲暴喝,如九天雷震,吳剛不期然地住了手。


    少林“大悲和尚”直逼吳剛身前,鐵青著老臉道:“少施主,這並非你父心願!”


    吳剛渾身是血,幾乎沒有一寸的地方保持原來衣衫的本色。


    現場無以形容,隻有三個字,慘!慘!慘!


    死的,沒有一具全屍,活著的,不到寥寥十人,全成了地獄慘魂。


    對這位有道高僧,吳剛是心存崇敬的,因為他曾救了他父親一命,在這種情況之下,除了“大悲和尚”,換了任何一人,恐難阻止吳剛瘋狂的行動。


    吳剛一窒之後,突然想起了後進的錦袍蒙麵人,那是正兇……


    心念甫動,身形已朝總壇後進飛掠,疾如驚鴻。


    到了院中,一看,不由心顫神飛。


    現場已失去錦袍蒙麵人的蹤影,隻有施玉娘母子三人,仍在被挾持之中。


    吳剛渾身浴血,這一突然來臨,使在場的齊聲發出了驚唿。


    他目光急掃現場一周,惶然向“赤麵金剛”道:“老前輩,錦袍蒙麵人呢?”


    “走了!”


    “走了?”


    “嗯!此獠真是梟雄,連妻兒都不顧了!”


    吳剛一橫劍,撲向“盟主夫人施玉娘”母子……


    “赤麵金剛”橫身一攔,道:“你想做什麽?”


    吳剛栗聲道:“殺!”簡單一個字,令人聽來不寒而栗。


    “不可!”


    “為什麽?”


    “一人有罪,不及妻孥,孩童何辜……”


    “老前輩,當年‘武林第一堡’遭害的婦孺又何辜?”


    “孩子,報仇是當為,但不可以牙還牙,過當則流於殘忍!”


    施玉娘麵無人色,閉著眼,不知是懺悔還是認命,兩個幼童除了驚怖之外,還小不更事,對上一代的罪,根本不了解。


    吳剛咬了咬牙,厲聲道:“幼童可免,這女魔難饒!”


    “赤麵金剛”沉聲道:“吳剛,你父不喜殺戮!”


    吳剛心中一慘,激憤地道:“晚輩已體家父之仁,不向各門派報複,但罪魁禍首,不能放過。”


    “罪魁是‘武林盟主’與‘七靈’……”


    “這女魔並不例外!”


    “你一定要如此?”


    “晚輩有晚輩的立場!”


    “何不依老夫之勸……”


    吳剛大聲道:“老前輩因先嫂宇文映雪與‘十二金剛’之六的遭遇,對‘武盟’所施的報複並未稍輕……”


    “赤麵金剛”臉色一變,沒有開口反駁。


    吳剛又道:“當年‘金剛盟’崛起武林,殺人如革,晚輩相信必有某種立場,老前輩不嫌有責已太寬之譏麽?”


    “赤麵金剛”本已赤紅的老臉,漲成了紫色。


    吳剛突省自己的話太過份了,忙抱劍道:“恕晚輩無心之言!”


    “赤麵金剛”隻兀立著沒有吭聲。


    吳剛一旋身,直欺施玉娘身前。


    那站在施玉娘身後的“地宮”四老之一栗聲道:“吳剛,赤麵前輩之言,並無不當!”


    吳剛猛一咬牙,伸劍向施玉娘心窩紮去……


    施玉娘杏眼圓睜,下唇已咬出了鮮血,以刺耳的音調道:“你做吧!”


    吳剛心念一轉,劍尖停滯在距心窩一寸之處,沒有刺進去。


    施王娘又道:“本夫人不會向你乞命!”


    吳剛厲聲道:“施王娘,你本該死一百次,‘赤麵’老前輩一句話,我饒你一條命,但濟你為惡的武功,必須廢除!”


    施玉娘尖聲叫道:“你幹脆殺了我!”


    吳剛重重地哼了一聲,飛指戳出,點了施玉娘殘穴。


    施玉娘慘哼一聲,垂首閉目,淚落如雨。


    兩幼童哭著喚了一聲:“娘!”那情景令人鼻酸。


    吳剛大聲喝問道:“施玉娘,你丈夫逃向何方?”


    施玉娘頭也不抬地道:“你問我,我問誰?”


    吳剛窒了一窒,又道:“現在你大概可以說出你丈夫的來曆了?”


    “你有本領,找到他本人查問吧!”


    吳剛咬牙切齒地道:“我會找到他的!”


    身形一彈,越屋朝後電奔而去。


    他判斷錦袍蒙麵人必仍隱身附近,因為妻兒被挾,他不可能一走了之,而極可能的藏身之處,便是山腹秘宮。


    想到山腹秘宮,立時想到了呂淑媛,她目前處境如何?


    心裏一急,身形更緊了。


    一路之上,不見半個人影。


    熟路輕車,吳剛毫不費事地來到秘宮出口的峰下,目光掃處,不由魂散魄飛,僵在當場,動彈不得。


    那峰自十丈高,下處坍了下來,斷岩碎石,堆集成丘,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夾在亂石中。


    想到秘宮已被炸毀了,呂淑媛呢?多半已被活埋在山腹中了。


    淚水,點點滴落衣襟。


    他悔恨交加,如果自己不去追趕父親,當可挽救呂淑媛一命……


    手足陣陣發冷,腦內嗡嗡作響,他整個地麻木了。


    紅顏女子薄命!真有這迴事嗎?


    深情未報,遽爾查消,留下了終天之恨。


    她為了一念情癡,付了極高犧牲,然而,她得到的代價是什麽?


    吳剛如癡如醉,茫然地仰首高峰,讓痛苦啃齧著心靈。


    眼前的一切,似乎全蒙上了一層灰色,他喃喃地道:“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蒼天啊!蒼天!…待我吳剛何其薄也。”


    驀地——


    鄰峰之上,似有人影一閃,吳剛心中一動,從沉痛中醒轉,猛一彈身,朝峰壁揉升上去,仗手中利器插石支撐,越過一段平滑如鏡的峭壁,終於登上峰頭。


    遊目四顧,但見山山相連,榛莽蒼蒼,哪有什麽人影。


    但適才所見,決非幻像,峰頂的確有人。


    遠遠,林木間人影又是一晃。


    吳剛挫了挫鋼牙,如鬼魅飆風般追了過去。


    密林中,日光不照,暗如黑夜。


    吳剛認定方位,穿林疾掠。突地,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傳入耳鼓:“我要留在這裏!”


    吳剛驚喜欲狂,一顆心幾乎跳出口來,那不是呂淑媛聲音麽?她沒有死……


    另一個陰沉的喝聲,隨著響起:“你敢違命,我就劈了你!”


    這話聲,分明出自“武林盟主”錦袍蒙麵人之口。


    吳剛登時熱血沸騰,捷如鬼魅般撲了過去。


    對方似有所覺,大喝一聲:“什麽人?”


    吳剛一閃而現,半點不錯,正是呂淑嬡與錦袍蒙麵人。


    呂淑媛脫口驚叫了一聲:“剛哥哥!”


    吳剛深深地注視了她一眼,道:“媛妹,天幸你平安無恙,等我先解決這筆債……”


    說著,帶煞含戾的目光,射向錦袍蒙麵人。


    錦袍蒙麵人雙眸盡是驚怖之色,栗聲道:“小子,你來得好!”


    吳剛切齒道:“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嗯!此地風水不惡。”


    “你知道今天你將如何死法?”


    錦袍蒙麵人獰聲道:“死則死矣,管它怎麽死法!”


    吳剛目光觸及對方腰間的巨形金剛,冷淒淒地道:“現在拔劍自衛!”


    “有此必要嗎?”


    “你身為武林盟主,不能死得太窩囊,像一條狗……”


    “小子,別猖狂。”


    “拔劍!”


    “嗆!”


    錦袍蒙麵人拔出了金劍,這劍與“金劍手”所用的金劍迥異,“金劍手”用的劍仍是普通精鋼長劍,隻是劍柄與劍鞘塗成了金色。對方所持的,通體金光粲然,雖在暗林之中,仍覺金光奪目,形體也較一般劍遠為巨大,看來這金劍並非凡物。


    呂淑媛淚痕未幹,麵上的表情極其怪異,幾番欲言又止,但吳剛麵對血海仇魅,已無暇去顧及那些了。


    吳剛俊麵鐵青,額上冒起了青筋,狂聲道:“報名!”


    錦袍蒙麵人寒聲道:“還不到時候!”


    吳剛手中劍緩緩斜舉,瞟了呂淑媛一眼,道:“媛妹,退開些!”


    “剛哥哥,你……”


    “有話停會再說!”


    “可是……”


    錦袍蒙麵人厲聲道:“丫頭,滾遠些!”


    呂淑媛木然向後退了數步,斜倚在一株樹身上。


    在這遮天蔽日的森林中,殺機雲湧而起。


    一個是主宰中原武林十餘年的神秘人物,一個是百年來僅見的後起之秀,兩人這一場拚搏,無論生死勝敗,對武林都有重要的影響,也可以說是關乎中原武林的命運,對“武道”是一種考驗。


    “金剛”與“鳳劍”同時揚了起來。


    雙目凝神對峙,像兩尊石像。


    凍結的氣氛含蘊著無比的殺機。


    雖然雙方的式子同樣無懈可擊,但氣勢上吳剛占了上風,因為他的內元充盈,高出對方不止一籌。


    “呀!”


    暴喝聲中,吳剛出手攻擊。


    連珠般的金刃碰擊聲中,傳出了一聲悶哼,錦袍蒙麵人連退三步,左胸衣裂了半尺長一道口子,鮮血登時濡濕了半身。


    淩厲劍氣所及,五丈之內落木蕭蕭,情況驚人之極。


    吳剛略不稍滯,隻一晃,劍尖直指錦袍蒙麵人心窩。


    “嗆”的一聲,金劍掉落地上。


    “哎!”呂淑媛出一聲驚唿。


    雙方交手隻一個照麵,勝負便已定了,太快,然而武功一道是絲毫也勉強不來的,吳剛的劍術,僅有一招八式,故此,生死勝敗,也隻取於--招,這原不足怪。


    吳剛咬牙切齒地道:“現在,是你償還‘武林第一堡’血債的時候了,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呂淑媛栗唿了一聲:“剛哥哥……”


    以下的話尚未出口,已被吳剛用話止住:“媛妹,十年來,我等待的便是這一刻!”說完,厲聲向錦袍蒙麵人道:“閣下,除了你麵巾,讓本人見識一下廬山真麵目!”


    錦袍蒙麵人沒有反抗,伸手徐徐扯落麵巾。


    這困惑中原武林十餘年的謎底,將要揭開了。


    --張驚人的臉孔出現了,一撮山羊胡,襯著一副陰森的麵容,右腮一個錢大的青痣,十分刺目。


    “是你!”


    吳剛驚叫一聲,連連後退,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出人意料之外了,的確連做夢也估不到。


    “武林盟主”、“南荒奇人”、“灰衣蒙麵客”,想不到全是“地靈呂坤”一人的化身。


    “武林盟主”的真麵目,十多年來竟未被人拆穿。


    當年灰飛煙滅的“七靈教”,想不到做了武林宗主,開武林未有之先例,這在武林史上,將是極諷刺的一頁。


    也就在吳剛受驚退步的同時,“地靈”晃身抓住呂淑媛一隻手,飛退到一株巨樹旁,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長到三丈之外。


    吳剛一見呂淑媛被執,暴喝一聲道:“你敢碰她一毫一發,我把你寸剮寸磔!”


    “地靈”嘎嘎一聲怪笑,道:“你動一動我先斃了她!”


    呂淑嬡麵上的表情極其複雜,不知是怕、是怒、是怨,還是恨?


    吳剛怒極反笑道:“大盟主,實在是想不到啊!”


    “你想不到的還多著。”


    “地靈,你居然能掩盡天下人耳目達十餘年之久……”


    “這謎底會繼續下去。”


    “你做夢!”


    “吳剛,聽著,這秘密繼續,因為你不會活著離開這森林。”


    “哈哈哈哈……”


    “這沒什麽好笑的。”


    說著,輕輕一揚手,手中赫然握了一顆“霹靂球”。


    吳剛怒不可遏,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呂坤,你除了這一手之外,尚有什麽?”


    “這一手就很夠了!”


    “你隻顧逃命,置妻兒生死於不顧,你根本不能算是人,你沒有人性……”


    “小子,這輪不到你開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很放心妻兒的安全。”


    “憑什麽?”


    “自命正派的人士,必須靠虛偽的麵孔維持,不會殺害婦孺。”


    吳剛為之氣結,這梟雄可說是集無恥奸狡之大成,當下嗤之以鼻道:“你的算盤打得很精……”


    “謬獎了!”


    “現在放了她!”


    “辦不到!”


    吳剛腳步一移……


    “地靈”厲聲道:“別動!”


    吳剛下意識地收住腳步,為了呂淑媛的安全,他不能莽撞,但心中那股怨毒之氣,卻幾乎破胸而出。


    “地靈”嘿嘿一笑,陰森森地道:“吳剛,老夫很佩服你那股鍥而不舍的報仇精神,相信你心中尚有很多疑問,若不告訴你,可能死難瞑目,現在別打什麽鬼主意,靜靜地聽著,你想知道什麽?”


    吳剛想了一想,道:“閣下很幹脆,當然,有些事不交代清楚,想瞑目也辦不到,這樣省了區區逼供的麻煩,現在先說說閣下何以當上了武林盟主?”


    “地靈”狂妄地一笑,道:“問得好,當年‘七靈教’出現武林,目的是‘七靈’君臨天下……”


    “夠狂妄!”


    “小子,你別插嘴……但當年計劃不周,采取的手段不對,遭致武林公憤,黑白道聯手進兵隆中山臥龍穀……”話鋒一頓,又道:“於是,老夫下了一著妙棋……”


    “哼!”


    “掩去本來麵目,自稱‘南荒奇人’,以八十名親手調教的弟子為骨幹,表演了一幕血洗‘七靈教’,維護武林正義……”


    “表演?”


    “不錯!”


    “那些死者呢?”


    “中途效‘七靈教’的新手!”


    “是‘七靈教’門下不假?”


    “當然!”


    “為了表演,不惜使數以百計的門下流血?”


    “欲成非常之事,必須用非常之手段!”


    吳剛為之倒抽了一口涼氣,栗聲道:“地靈,你這叫喪心病狂,毫無人性……”


    “隨你怎說,老夫十多年領袖武林不假!”


    “既然已達到目的,為什麽不思守成,而縱令‘金劍手’殘害同道?”


    “為了出當年各門派聯手進攻隆中山之氣。”


    “嗯,完全悖情違理……”


    “還有,老夫的最終目的,是以‘七靈’之名領袖天下,同時老夫不能永遠蒙麵,不示人以真麵目,所以必須造成某種形勢。”


    “為什麽殘害本人兄長‘無敵美劍客吳雄’?”


    “這個麽?叫做--石二鳥……”


    吳剛咬牙道:“說說看。”


    “地靈”猙獰地咧嘴一笑,道:“當年進攻隆中山,破壞‘七靈’大計,為首的是‘武林第一堡’,武聖之子濫造殺劫,一方麵消除各派實力,一方麵造成消除‘武林第--堡’的借口,這豈非一石二鳥麽?哈哈哈哈……”


    吳剛目眥欲裂,他到此刻才知道父親一再阻止自己向各門派尋仇的用心,各門派墜入邪魔的惡謀之中而不自覺,其行不可恕,但其情可原。


    這是多麽驚人的武林秘密。


    當下栗聲又道:“本人也遭家兄同樣的惡毒手法,變成殺人兇手,又為什麽?”


    “因為你功力太高,而意料中的敵人‘赤麵金剛’等無法對付,利用你卻敵,成,對本人等有利,不成,你送命,也等於去了一個強敵……”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此刻言之過早!”


    “地靈,你是見了棺材還不掉淚!”


    “老夫說言之過早,別以為‘赤麵金剛’等暫時得勢,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天色業已昏暗,但林空上層一片通紅,那並非晚霞,是火光。


    吳剛目光瞥處,業已了然,冷冷地道:“地靈,你見那火光麽?”


    “見了,怎樣?”


    “狐穴狼窩已然灰飛煙滅了!”


    “小意思,另起爐灶!”


    話已說盡,但吳剛仍想不出救呂淑媛脫出對方掌握之計。


    沉默了片刻,“地靈”又接著道:“小子,‘書’‘花’二靈的下落你知道?”


    “當然!”


    “你把他倆如何了?”


    “劍劈‘書靈’……”


    “老夫師妹呢?”


    “花靈麽?棄邪歸正,區區放過她了!……”


    “老夫三師弟中的是何手法?”


    “返本還嬰,聽說過吧?”


    “是你……”


    “很遺憾,是別人下的手!”


    “誰?”


    “告訴你無妨,是‘赤麵金剛’!”


    “地靈”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吳剛冷冷地又道:“至於‘劍’‘空’二靈,倒是區區在一個時辰前成全的。”


    “很好,你現在付出代價……”


    手一揚……


    呂淑媛尖叫一聲,左手狠命地擊向“地靈”的手腕……


    吳剛閃電般地向側方樹身後躲避。


    “霹靂球”脫手飛出,但由於呂淑媛這一擊,擲出的方向便偏了。


    轟然一聲巨響,吳剛隻覺身軀被震得騰空而起,又落迴地麵,煙硝阻窒了唿吸,腦內一片混沌。


    我死了還是活著?他心中自問。


    一陣破空穿林之聲,盈耳而至,來的人不在少數。


    吳剛站起身來,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自覺並未受到什麽嚴重傷害,睜眼一看,“地靈”與呂淑媛業已消失無蹤。


    “兄弟,你沒事?”


    小叫化宋維屏氣急敗壞地奔近身前,手中拿著“地靈”遺落的那柄“金劍”。由於金劍,吳剛想起自己的“鳳劍”在昏亂中脫手,忙遊目四顧,所幸就掉在身旁不遠,撿了起來,這才開口道:“我沒什麽。”


    “赤麵金剛”、“地宮”四老等十餘位人物,先後奔近前來。


    “地宮”護法易永壽急聲道:“怎麽迴事?”


    吳剛切齒道:“對方拋出‘霹靂球’!”


    “啊!你……”


    “所幸無傷!”


    “對方呢?”


    “溜了!”


    “赤麵金剛”大喝一聲“追!”


    十幾條人影,朝昏暗的林中縱去。


    吳剛沉聲道:“大哥,我們暫時分手……”


    宋維屏道:“我們一路。”


    兩人雙雙彈身奔去。


    夜幕低垂,林中伸手不見五指,吳剛目力雖佳,但視線也有個限度,總不比空曠之處,何況還有林木遮擋,似此情形,要想發現林中藏人,根本是極困難的事,何況對方並非尋常之輩。


    足足一頓飯工夫,才出了這片森林,重見天光。


    吳剛停步看了看地形,朝側麵一指道:“我們上山頂去坐候天明!”


    宋維屏困惑地道:“不追了?”


    “也許對方仍藏身林中,並未離開,盲目去追,等於縱敵,如果對方已經離開,山區如此複雜,追了也是徒然,在此守候雖近守株待兔,但小弟認為不失為良策!”


    “有理,上山吧!”


    這峰頭雖不高,但算是山上之山,視線可以及遠。在這月明之夕,周遭數裏,都可在監視之中。


    顧盼間,兩人登上峰頭,選一個靠峰邊的暗影處隱身,甫坐下便見“赤麵金剛”等十餘條人影,散落地排搜而去。


    吳剛望了一眼身側的小叫化,道:“我方傷亡如何?”


    “在五十人之間,多數是二流以下弟子。”


    “對方呢?”


    “十去其九,總有三百名之譜。”


    “總壇付之一炬了?”


    “嗯!”


    “施玉娘母子如何發落?”


    “你已廢了她的功力,她本人也深有悔意,放她走了。”


    “哦!”


    宋維屏突地想起一件事來,麵容-整,道:“賢弟,日間在臥龍穀中,你對‘赤麵金剛’老前輩說的話份量重了些……”


    “什麽?”


    “你曾提及當年‘金剛盟’殺人與近日該盟的報複手段。”


    吳剛赧然道:“小弟是無心之言,因當時情緒難以控製。”


    “不必介意,我隻是隨便說說而已,當年‘金剛盟’崛起武林,並未存心君臨天下,也不是故意濫造殺劫,而是了斷一樁舊案……”


    “什麽舊案?”


    “你聽說過‘兄弟會’這一個江湖組織否?”


    吳剛想了片刻,道:“曾經聽已故蔡管家提到過,但這‘兄弟會’年代湮遠,數十年前就已瓦解,這名稱不過是武林史上一個陳跡罷了!”


    “不錯,你知道‘兄弟會’何以會瓦解嗎?”


    “這倒不曾聽說過!”


    “當年‘兄弟會’人材輩出,所行均合乎‘武道’,聲譽與當時的六大名派相等,會主叫‘蒼須客於劍飛’,也就是‘赤麵金剛’的師兄!”


    “啊!這倒是件武林秘密,以後呢?”


    “於劍飛無意中獲得了一部‘金剛寶錄’,消息外泄,引起了無數武林人的覬覦,於是,在一個風高月黑之夜,‘兄弟會’遭受數以百計的高手突襲,除了‘赤麵金剛’因在外而幸免之外,全部罹難,‘兄弟會’於是冰消瓦解……”


    吳剛被觸發了本身的慘痛經曆,咬牙道:“這些敗類該殺!”


    宋維屏點了點頭,道:“這就是‘金剛盟’殺人流血的原因!”


    吳剛不解地道:“何以報複的行動,延遲到了數十年之後呢?”


    “因為當年的兇手不詳,沒有活口堪以指認。”


    “金剛盟的來曆……”


    “昔年那些下手的,並未得手‘金剛寶錄’,該秘笈早巳由‘赤麵金剛’攜離,在現今的‘魔湖’參修,直到十多年前,才查出了當初參與下手的仇人,遂成立‘金剛盟’,展開了一連串的屠殺,以後的你知道了。”


    吳剛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憤慨地道:“有機會小弟當麵向‘赤麵’老前輩致歉,武林中的巧取豪奪,喪心病狂,實在令人發指。”


    “賢弟,你那位紅顏知己呂姑娘……”


    “被‘地靈呂坤’劫持……”


    “什麽?你說‘地靈呂坤’!”


    吳剛平靜了一下狂亂的情緒,道:“大哥,你以為‘武林盟主’是誰?”


    宋維屏愕然道:“他不是自稱‘南荒奇人’嗎?”


    “不錯!”


    “難道賢弟業已知道他的來曆?”


    “嗯!”


    “他是誰?”


    “便是‘地靈呂坤’!”


    “啊!是他?”


    宋維屏震驚至極地喊叫出聲,直跳起來,“砰”的一聲,腦袋撞在頂上的岩石,痛得他齜牙咧嘴,哭喪著臉,坐迴原位。


    吳剛沉聲道:“小弟也想不到會是他!”


    “他自己承認的?”


    “不錯,他已亮出了本來麵目!”


    “這的確太出人意料之外,那當年‘七靈教’的被滅是一大騙局……”


    “很高明的苦肉計,騙了中原武林十多年。”


    “想不到!想不到……”宋維屏不停地晃著腦袋。


    “這證明了江湖中充滿詭詐、險惡。”


    “地靈姓呂,呂淑媛也姓呂,她和他是何關係?”


    “這一點尚未證實。”


    “如果我們守候到天明而無所獲呢?”


    “小弟直赴‘七靈仙境’,為首的‘天靈’也不能放過,我必斬草除根。”


    “賢弟,俟元兇伏屍之後,‘武林第一堡’將重現武林,愚兄預為之賀!”


    吳剛想起了出家的父親,投岩的兄嫂,以及枉死的親人、同門,不由熱淚盈睫,慘然一笑,道:“大哥,小弟無意於虛名,恩仇了了之後,打算退出江湖。”


    “賢弟,重振家聲,是人子之道啊!”


    “現在不談這問題,對了,大哥你不能再瞞我……”


    “什麽事?”


    “小弟中了‘七靈’的邪門手法,喪失心神之後,到底做了些什麽?”


    宋維屏窒了半晌,長長一歎,沉重地道:“那不能怪你,因為你做的你不知道。”


    “不是怪不怪的問題,小弟要知道實情。”


    “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徒亂心神……”


    “不,大哥,你不能再守口。”


    “這……該如何說呢?”


    “照事實講就是了!”


    宋維屏默然,空氣顯得十分沉悶,使人有窒息之感。


    吳剛咬牙等待了片刻,忍不住道:“大哥,你說呀!”


    “一定要我說嗎?”


    “一定!”


    宋維屏十分為難地皺了皺眉,道:“愚兄我本人受過你的劍傷……”


    吳剛心頭一緊,俊麵倏呈幽黯,追問道:“還有呢?”


    “丐門三位弟子……死難!”


    “還有?”他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鐵心太歲胡非……”


    吳剛如遭雷殛全身--般,目瞪如鈴,麵皮抽緊,狂叫道:“胡大叔是死在我劍下!”


    宋維屏淒然道:“賢弟,沒有人怪你的!”


    吳剛癱瘓地倒靠岩壁,淚水奪眶而出,歇斯底裏地叫道:“我……還能算是人嗎?我還有什麽理由活於天地之間,我殺了衷心欽仰的人,流了恩人的血,我……啊!”


    他用手絞扭著頭發,血水與淚水齊下。


    宋維屏咬著牙,歎了口氣,道:“賢弟,你想開些,相信胡前輩泉下有知,也必不怪你!”


    吳剛狂聲道:“我能原涼自己嗎?”他想到投絕澗而死的哥哥吳雄,他的遭遇與自己相同,但所造成的後果,比自己嚴重萬倍,自己的感受尚且如此,哥哥呢?他能苟活下去嗎?心念之中,喃喃地道:“他死得好,他沒理由活下去,他本該死……”


    “你說的誰死得好?”


    “先兄吳雄!”


    “賢弟,何必自苦……”


    “大哥,你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是你,又如何?”


    宋維屏默然,他找不出什麽更好的話來勸慰他。


    吳剛靜了片刻,又道:“還有誰?”


    宋維屏搖搖頭,道:“沒有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


    “你不能騙我!”


    “賢弟,連胡非的兇耗都告訴了你,其它還有什麽值得瞞騙的……”


    這句話情在理中,吳剛不能不信。


    他又一次麵對撕肝裂膽的劇痛,但他清楚,這痛苦是永遠的,而非暫時,除了一瞑不視,這痛苦將永遠伴隨自己,直到帶入墳墓。


    淒冷的月色,照著幽森的山穀,四周寂靜如死,隻偶爾有一兩聲淒厲的狼嗥,遙遙傳來,撞破這山野的幽寂。


    吳剛沉浸在無比的痛苦中,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以解脫這無法忍受的痛苦。


    突地——


    宋維屏用肘一碰吳剛,道:“賢弟,你看那是什麽?”


    吳剛強抑悲懷,定睛朝峰下望去,隻見一大一小兩條人影,正蠕蠕向此峰行來。


    “是地靈與呂姑娘!”無邊的恨,化成了澎湃的殺機。


    “不錯,是一男一女!”


    “總算等上了!”


    “看樣子他倆要上這峰……”


    “這是天有眼!”


    “奇怪……”


    “什麽事奇怪?”


    “你不是說呂姑娘被對方挾持麽?”


    “是的!”


    “但此刻她乖乖地隨他走……”


    “她功力被廢,無從反抗!”


    “不對,看她行動的矯捷,不似功力被廢的人。”


    吳剛仔細一看,拜兄說的沒有錯!她隨在“地靈”身後,行動十分利落,轉念一想,道:“這也不足怪,她本是‘武盟’一分子,‘地靈’之所以挾持她,目的是對付小弟,他對她當無惡意。”


    兩條人影,已登上半峰。


    吳剛若有所思地道:“大哥,停會你先別露麵,俟機行動,防止‘地靈’故技重施。”


    “好!”


    兩人屏息以待。


    顧盼之間,“地靈”與呂淑媛登上峰頭,“地靈”哈哈一笑道:“他們走遠了!”


    呂淑媛幽幽地道:“對方會追蹤到‘七靈仙境’嗎?”


    “會的,那裏便是他們葬身之處……”


    吳剛再也忍不住了,一長身掠向兩人身前,切齒道:“呂坤,你終於來了!”


    “呀!”


    “地靈”與呂淑媛同時驚唿出聲,吳剛的出現,大大出乎二人意料之外,“地靈”麵現駭怖至極之色。


    前車之鑒,吳剛可留上了意,手中緊握“鳳劍”,不容對方有任何施詐的餘地。


    雙方距離僅及六尺,以吳剛出手之快,劍術之厲,“地靈”沒有任何機會弄詭,呂淑媛與“地靈”之間的距離達一丈。


    “呂坤,納命吧!”


    “地靈”駭然後退一步。


    吳剛跟進一步,“鳳劍”閃電般揚了起來。


    “呂坤,我要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恨毒之情,令人不寒而栗。


    呂淑媛顫聲道:“剛哥哥,聽我說……”


    吳剛連頭都不轉,麵上的肌肉抽得緊緊的,眸中的恨毒,似已凝成了有形之物,加上遍身的血汙,那神態,足以使最兇殘之人為之喪膽。


    三江四海之水,此刻也難稍抑他胸中仇恨之火。


    “哢”的一聲,“鳳劍”入了鞘。


    這動作令人不解。


    呂淑媛再度喚了一聲:“剛哥哥!”


    吳剛在喉頭裏“唔”了一聲,雙目狠盯住“地靈”。


    “地靈”開始顫抖了,這是恨極而發狂的表現啊!


    吳剛兩手半揚,十指箕張,指尖內曲,像兩支鋼爪。


    “呂坤,我要用手把你撕成碎片!”


    “地靈”目珠--動,身形……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吳剛撲了上去,快得簡直不可思議。


    “地靈”的身形才隻轉得一半,便被吳剛雙手抓牢,一手在右上臂,另一手搭上左肩,慘哼聲中,隻見吳剛十指盡入肉中,血,在月光下成了黑色,從指縫間涔涔滲出。


    “哇!”


    又是一聲慘叫,但卻出自吳剛之口,隻見吳剛連退三步,身軀搖晃不止。


    原來“地靈”雙肘向後猛撞,左腳一蹬,吳剛在恨火焚燒如狂的情況下,防不到對方這一手,中下兩盤同時受創,若非他功力深厚,勢非倒下不可。


    “地靈”反擊得手,他可沒膽量迴身搏鬥,一彈身,就待遁走……


    “別動!”


    黃光一閃,宋維屏手持“金劍”,攔住去路。


    “地靈”一窒……


    “呀!”


    驚唿聲中,他又重新落入吳剛之手。


    “砰!”挾以一聲慘叫,吳剛的鐵掌,印在“地靈”的後心,一股血箭,噴出老遠,吳剛扣牢對方右腕,--扭,兩人成了麵對麵。


    “地靈”麵如死灰,目光中充滿駭怖至極之色。


    “哈哈哈哈……”


    吳剛雙目幾乎噴出血來,口裏瘋狂地笑著,笑聲,使人頭皮發炸。


    “放開他!”


    尖厲的喝聲,把吳剛的狂笑刹住了。


    厲聲叫喚的是呂淑媛。


    吳剛大感意外,側過臉道:“媛妹,你說什麽?”


    呂淑媛眼角閃著淚光,栗聲道:“我說放了他!”


    “為什麽?”


    “你忘了你的諾言……”


    “諾言?”


    “你曾答應我,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傷害灰衣蒙麵夫婦的性命。”


    吳剛全身一震,咬著牙道:“那時我不知道他的身份!”


    呂淑媛大聲道:“你準備食言麽?”


    吳剛臉上的肌肉陣陣扭抽,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兩顆眼珠似要脫眶而出。


    他能食言嗎?


    他能放過血海仇人嗎?


    呂淑媛飽含眼角的淚水,終於滴落蒼白的粉腮,口卻淒厲地道:“你如毀了他,必須先殺死我!”


    吳剛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宋維屏開了口:“呂姑娘,你知道這是辦不到的,血海深仇啊!”


    呂淑媛仍盯住吳剛道:“說,你的話算話嗎?”


    吳剛口唇發紫,久久才迸出話聲道:“媛妹,為何如此迫我?”


    呂淑媛激動不已地道:“因為這是你親口所許的諾言!”


    吳剛全身簌簌而抖,呂淑媛對他可說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如果沒有她犧牲自己少女的清白,他早已死在“萬邪書生”之手,根本不會有今日,即使她要他死,他也毫不躊躇,隻是這關乎五百人命的血仇……


    他痛苦地道:“媛妹,你要我放棄五百條人命的血仇麽?”


    呂淑媛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但仍咬緊牙關道:“我隻問你的諾言!”


    “媛妹,如果你……此刻要我的人頭,我……決不考慮,雙手奉上,隻是……”


    “我……不要你的頭,隻要你實踐諾言。”


    “決不更改?”


    “除了你殺了我!”


    “如此堅持麽?”


    “是的!”


    “為什麽要如此堅持?”


    “他是我父親!”


    “他是你父親?”


    吳剛雙手一鬆,連退數步,張口結舌……


    呂淑媛淚落如雨,她知道吳剛的心情,但她不得不如此,其實,她此刻的痛苦決不下於吳剛,芳心業已片片碎了。


    宋維屏駭異至極地插口道:“呂姑娘,這是真的麽?”


    呂淑媛螓首微點道:“這怎能假呢?”


    吳剛閉上雙眼,痛苦至極地道:“媛妹,我答應……我答應,但隻此一次,下次……”


    呂淑媛悲聲道:“剛哥哥,夠了,我死也感激你,讓我成全父女之情。”


    吳剛雙目暴睜,厲聲道:“呂坤,你可以走了,記住,下次碰麵便是你償債之期!”


    “地靈呂坤”目注呂淑媛道:“丫頭,你作何打算?”


    “我不走了!”


    “跟他?”


    “女兒認命了。”


    “好,從今之後,勿以我為父,我也不以你為女!”


    “爹!”


    呂淑媛慘唿一聲,雙膝跪了下去。


    “地靈呂坤”折身朝峰下奔去,轉眼而沒。


    吳剛上前扶起呂淑媛道:“媛妹,這安排太殘酷了。”


    呂淑媛此刻反而安靜了,掏出羅帕,拭了拭淚痕,理了理鬢邊散發,木愣愣地注定吳剛,道:“剛哥哥,恕我所求過奢,家母與兩個小弟不知生死如何?”


    吳剛歎了口氣道:“令堂已被我廢去功力,‘赤麵金剛’老前輩網開一麵,已讓母子三人離開了。”


    “啊!謝天謝地,剛哥哥,此恩此情,來生有緣再報了!”


    “你……媛妹,怎說這樣的話?”


    “我們緣盡於此!”


    “不,嬡妹,我們不要分離,長相廝守……”


    “不可能!”


    “為什麽?”


    “我的心早死了,存在的隻是一副軀殼!”


    吳剛抓住對方的柔荑,連連搖撼,激動地道:“媛妹,請求你不要這樣說!”


    呂淑媛淒絕地一笑道:“我該說什麽?”


    “我們永不分離!”


    “剛哥哥,我已滿足了,我永遠感激你對我這一份珍貴的情意。”


    “媛妹……”


    “我走了,恕不向你說再見!”


    “走!走到哪裏?”


    “沒有人的地方!”


    吳剛歇斯底裏地吼叫道:“我不許你走!”


    呂淑媛吃驚似地深深望了吳剛一眼,語冷如冰地道:“剛哥哥,我從開始便錯了,但我不後悔,因為這是命運。”


    “命運……命運……什麽是命運?”


    “你不會放棄報仇,而他們永遠是我的父母,這便是命運!”


    吳剛全身一顫,透心冰涼。


    呂淑媛又道:“現在,你雙手便沾了家父的血!”


    吳剛如遭蜂螫似地一震,手上沾了“地靈”的血,他並不後悔,因為他是決不放過對方的,相對的,“地靈”手上也塗滿自己家人及堡中弟子門人的鮮血,隻是他想到了被自己殺害的丐門無辜弟子,與素所欽敬的“鐵心太歲胡非”,自己手上也有他們的血,洗不掉的血。


    他倏然想透了,自己是一個罪人,能-顏苟活嗎?能與她長相廝守嗎?


    不能!


    一千個不能!


    於是,他的神情,語氣,在刹那間全變了!


    “媛妹,你說得對,你……走吧!”


    呂淑媛怔了一怔,隨即幽淒地一笑,道:“剛哥哥,今世已無緣,願結來世盟,我……走了!”


    說完,幽幽轉過嬌軀,蹣跚地向前移步……


    吳剛柔腸寸折,但他沒有勇氣喚住她。


    他曾自誓此生永遠愛她,以彌補她為愛的創傷於萬一,他千方百計地要拯救她,然而,現在,他眼望著她離開,而無一字的挽留。


    這轉變,的確是做夢也估不到的。


    人生的變幻,有如天際的浮宮,瞬息千變。


    他的眼簾,蒙起了一層薄霧,那背影在視線中逐漸模糊。


    突地,宋維屏驚唿一聲道:“賢弟,不對……”


    “什麽不對?”


    “你看,她……”


    “她怎樣?”


    “她……呀!她倒下了!”


    吳剛心頭劇震,用手背一擦擋住視線的淚水,隻見呂淑媛倒在五丈之外的亂石中,他連想都不想,一個彈身撲了過去,把她扶靠在自己懷裏。


    宋維屏也同時奔了過來。


    呂淑媛蒼白的麵變成了酡紅,雙眸緊閉,唿吸迫促。


    吳剛惶急地連喚道:“媛妹!媛妹!你怎麽了?”


    呂淑媛微睜秀眸,失神地望了吳剛半晌,才乏力地道:“剛哥哥,我……走了,到那沒有人的地方!”


    人不能到的地方,當然是指另一個世界——死後才能到的世界。


    吳剛悲聲道:“媛妹,你為何如此,你……為什麽啊?”


    呂淑媛的臉更紅了,似乎這瞬息間恢複了從前少女的嬌豔,但聲音卻極其微弱:“剛哥哥,能……在你懷中安然地走,這……多幸福啊!”


    字字牽肚,語語斷腸,宋維屏不由為之鼻酸。


    吳剛狂聲叫道:“媛妹,你不能……你不能這樣就結束了生命!”


    這是對命運的抗議嗎?


    呂淑嬡嘴角泛起了一絲慰然的笑意,雙眸緩緩合上。


    吳剛悲唿道:“媛妹,你不能死啊!”


    宋維屏俯下身軀,審視了一下,道;“賢弟,別亂了方寸,她是中毒!”


    吳剛栗聲道:“中毒?”


    “不錯,她定是在轉離之際,服下了劇毒!”


    “七靈”之中,“花靈”擅於用毒,在“七靈仙境”之中,吳剛已領教過,其餘各靈,當然不會外行,呂淑媛是“地靈”的女兒,當然多少懂得些,可能她隨身帶有毒藥,準備隨時用以結束殘生。


    吳剛方寸大亂,顫聲道:“怎麽辦?”


    “搜她身上有否解藥!”


    吳剛如夢初醒,立即動手摸索,但卻一無所獲。


    “什麽也沒有!”


    “這……”


    “我帶她出山求醫……”


    “來不及了,她命在須臾!”


    “難道……看著她如此去麽?”


    “啊!有了。”


    “大哥想到了什麽?”


    宋維屏遲疑了一下,道:“賢弟不是有辟毒之能麽?”


    吳剛心中一動,道:“怎樣?”


    “你知原因麽?”


    “這……隻知道點影子,不太清楚!”


    “年前你中了‘萬邪書生曲九風’那小子的毒針……”


    吳剛怪叫一聲,麵如噗血,這是他終生難忘的一件事,那一次,也就是呂淑媛為了救自己而獻“萬邪書生”的一次,他怎能忘懷。


    “我記得的!”


    “忘我和尚……啊!不,該說是令尊為了解你之毒,不惜以解毒至寶‘火龍珠’,用三昧真火,溶解在你體內,於是,你成了百毒不侵之體。”


    “啊!是的,大哥,你想什麽?”


    “這……是我一時奇想,未必有效……”


    “說吧。”


    “你的血液裏定有解毒的……”


    吳剛激動地道:“用小弟的血來解救她?”


    宋維屏訕訕地道:“這隻是我的玄想,未必能奏效……”


    “應該一試,大哥……你說,該如何做?”


    “給她喝你的血!”


    “好!”


    吳剛一抬腕,一把抓過宋維屏手中的“金劍”,用劍尖在腕脈上一劃,鮮紅的血,如泉水般湧出,急以另一隻手捏開呂淑媛的櫻口,把創口湊了上去。


    宋維屏緊皺著眉頭,身軀微見顫抖。


    片刻之後,吳剛俊麵透白,呂淑媛卻一無動靜。


    宋維屏半聲不吭,一指戳了過去,止住吳剛的血液。


    吳剛栗聲道:“什麽意思?”


    宋維屏寒聲道:“你想血盡而死麽?”


    “為了救她,死又何妨……”


    “救不了她呢?”


    “我要盡力……”


    “賢弟,你已盡了力了,如果有效,她喝下的血已足夠,如無效,你的犧牲是枉然的,懂嗎?”


    吳剛頹然低下了頭,淒然望著懷中一動不動的呂淑媛,肝腸寸斷,眼看著她玉殞香消,但卻無能為力。


    淚水,無聲地滴落,滴在淒冷的玉額上。


    淒清的西斜月,照著這淒慘的一幕。


    空山寂寂,倍增傷感之情。


    呂淑媛麵上的酡紅消褪了,酥胸起伏,唿吸有聲。


    吳剛發現這情況,喜極地叫道:“她有救了!”


    宋維屏定睛一看,也欣然道:“謝天謝地,她活了!”


    四隻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著呂淑媛。


    又過了盞茶工夫,呂淑媛竟然睜開了眼,眼中居然有了神。


    吳剛顫聲喚道:“媛妹!媛妹!”


    呂淑媛目珠連轉,虛弱地道:“我……怎會沒死?”


    吳剛柔聲道:“你活了!”


    驀在此刻——


    兩條人影,幽靈般出現。


    吳剛目光掃射,不由驚唿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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