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國英剛說出“他要大開殺戒了”,睡和尚果然兩道蠶眉一豎,目射精芒,反手摘下背上的方便鏟,補上了鼎足三分的另一位置,三人分三方把江劍臣圈在了核心。


    江劍臣一聲清嘯,淩空躍起三丈多高,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他真不愧“鑽天”之譽,借一翻之力,又騰起八尺,噌的一聲,墨光陡現,烏龍劍出鞘了。


    活僵屍焦德元一聲顫唿:“烏龍!”師兄弟三人各執兵刃。雖然仍成鼎足之勢,圈子卻大了一倍有餘。


    江劍臣輕輕一笑,蜂腰一折,頭下腳上,宛如蒼鷹下擊之勢,急撲而下,掌中烏龍劍蕩起一片寒芒,渾若烏雲壓頂,使僧、道、俗三人心神猛震,不得不把圈子撕開得更大。


    烏龍劍越來越近,眼睜睜臨近當頂。江劍臣陡地發出了一陣狂笑,烏龍劍一招“六出祁山”,一刹之間,向三人每人劃出兩劍。


    僧、道、俗三人的自信心徹底崩潰了!以三人名頭之大。聲望之隆,又是老著臉皮以三對一。其結果,是拚出全力,也沒有封閉緊門戶,每人的肩頭都滲出了血珠。


    鑽天鷂子江劍臣一招挫傷三奇,身形一閃,又瀟灑自若地卓立在侯國英的身側。因為他知道女魔王快要分娩,不敢大意,所以借騰空飛翔之機,把二十年來在黃山打箭爐潛移默化練就的先天無極真氣一下子猛提到極限,用上了十二成的功力,用“六出祁山”的飄忽劍招,三虛三實,把僧、道、俗三人每人劃了一劍。雖然傷得不重,也足夠對方心驚的了。


    他提足丹田之氣,一字一頓,先聲奪人地喝斥道:“趁三老子心情良好,殺心未起,誰滾得快些遠些,算誰聰明。於成清,給我裝船!”


    說來也怪,江劍臣一到,別說多爾袞的部下,邊氏三雄人人自危,甚至僧、道、俗三奇也都失去了鬥誌,在他大喊一聲之下,竟然灰溜溜地全部撤離了海岸碼頭。


    一直到敵人走得看不見影子,女魔王才心力交瘁,雙手掩腹,被江劍臣抱在了懷中。


    榮兒接應二人上了快船。水手們拚足了力氣,快如飛矢地趕迴了島上。


    這時,女魔王侯國英已疼得麵無人色,幾欲昏絕。江劍臣知道她就要分娩,急得手足無措,無奈隻得用眼光求救於榮兒。可憐榮兒也是個黃花幼女,哪裏經見過這種事情。江劍臣隻好捧抱著女魔王,向她的臥房走去。


    不料,議事廳上一聲清叱,三條人影比弩箭還疾,一齊飛射在江劍臣的麵前。


    月光皎皎,宛如白晝,加上江劍臣目力極佳。來人身影未穩,他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嚇得他身形一軟,幾乎軟癱下來,手中捧抱的侯國英也險些掉落地上。他頭腦一昏,鋼牙猛錯,陡然貫上真力,就想把女魔王震死在地,然後自己再反手後碎天靈,以了孽緣。就在這時,猛然一聲渾厚的嗓音喝道:“劍臣,還不跪接師姑法駕,聽候垂訓。”


    江劍臣心中一動,知道這是一向偏愛自己的二師兄白劍飛怕自己一時莽撞,做出偏激的事情來,故意提醒自己向慈雲師太低頭屈服。他歎了一口氣,把女魔王交給榮兒,任她護著迴轉臥房。然後,自己才直趨老尼麵前,默默跪下。


    陪華山神尼來石城島的,除追雲蒼鷹白劍飛外,還有先天無極派掌門人蕭劍秋。這時,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端倪來。還是白劍飛扭頭對慈雲師太賠著笑臉說:“師姑,劍臣給你老磕頭了。”


    華山神尼冷哼一聲說道:“我可沒有這麽大的麵子!他們這個頭,還不是你叫他磕的?”白劍飛苦笑了一下,心想:真是越老越不討人喜歡!怪不得古人雲“老而不死是為賊”。


    他心中不悅,嘴上可不敢說,又賠了一下笑臉說:“師姑法駕到此,我看還是先上大廳去休息一會吧。”


    老尼姑火了,張口罵道:“你二小子倒是一副慈悲心腸!被人家斷去了一條胳膊,都能既往不咎。我可是沒有那麽寬宏大量。我來石城島,是要問一問侯國英,憑什麽派手下的秦嶺四煞攔路偷襲我的管事郭天柱?我要她還我一個公道。”


    江劍臣心裏也火了。對這檔子事,他比誰都清楚,這純粹是個誤會。他想問一句:她華山神尼的管事為什麽攔擋他江劍臣東來石城?不錯,快刀啞閻羅是受了不輕的傷,但秦嶺四煞傷得更慘,四個人中就有三人被啞閻羅的快刀劃開了長短不等、深淺不一的刀傷,至今還躺在床上。你老神尼又怎麽還侯國英一個公道?但懾於掌門師兄的威力,並沒有說出口來。


    因為慈雲神尼、展翅金雕和追雲蒼鷹這三個人的名頭太大,全島的人除去負有守望之責者以外,上上下下無不聞訊起來,爭先恐後地觀瞻一下三個武林名宿的豐采和神韻。聽了老尼姑那蠻橫無理、充滿火藥氣味的言語,不少人驟然變色,忿忿不平起來。


    身為當事人的秦嶺四煞兄弟,可真不含糊。尤白虎、錢朱雀、侯玄武三煞由島兵攙扶,大煞左青龍鐵青著臉隨後,一齊走近了神尼麵前。


    大煞左青龍向神尼一抱拳說道:“晚輩左青龍拜見老前輩,並願領老前輩的重責。但偷襲貴管事郭天柱一事,是愚兄弟四人莽撞所致,與我們島主侯國英可絲毫無關。該什麽罪名?老前輩發話下來,由我們秦嶺四煞接著好了。”


    華山神尼臉色一寒,吐語如冰地斥道:“你們四人,隻不過是許豹子的四個徒弟,竟敢在我麵前說長道短。我沒有工夫和你們羅嗦!我找的是罪魁禍首侯國英,快喚她出來見我。”


    秦嶺四煞也是在江湖上橫行多年的人物,被老尼姑看得如同無物,如何忍受得了?加上又忠心於女魔王,拚著屍橫麵前,也得替女魔洗刷清白。


    左青龍抗聲說道:“冤有頭,債有主!傷郭天柱的是我們四人,老庵主不要亂攀他人。天塌下來,有我左青龍頂著!”大煞話未說完,受傷的三人齊刷刷推開攙扶自己的島兵,強忍傷痛,刷的一聲,一齊抽出紫藤棒來,列成了四方棒陣,決心一拚。


    白劍飛剛想解勸,華山神尼氣極反笑,厲聲喝道:“皇曆顛倒過來了?貧尼縱橫武林半甲子,向無一人敢忤逆我意,更沒有一人敢打我華山一派的主意。因為他們知道,別說華山派出去的人,就是從我華山出去的狗,要是有哪個不開眼的碰掉了一根狗毛,賠給我千斤駱駝絨,我也不見得願意。


    如今,你們竟敢偷偷下手,傷了我駕前的管事,還敢口出不遜!我要你們先知道知道厲害,再找侯國英問罪去。”說罷,手中的拂塵略一抖動,那成千上百根的馬尾絲全被內家真氣貫注得筆直,一招“孔雀開屏”,看樣子就要立下煞手了。


    江劍臣實在聽不下去,也實在看不下去了!他頭腦一脹霍然起立,眼睜睜他就要一怒犯規,去攖華山神尼之鋒。


    突然一聲少氣無力的呻吟傳進了他的耳鼓:“劍臣,使不得!”話一落音,女魔王侯國英已公然站到了華山神尼的麵前。從她的鬢發蓬亂,臉色慘白上看,知她是強忍劇痛,硬撐著闖了出來。


    白劍飛歎了一口氣,又把江劍臣按跪在地上。掌門師兄蕭劍秋卻無可奈何地搖了一下頭,離開了神尼兩步。


    女魔王即將臨產的情況,要是換一個別人,不難一眼看出。偏偏遇上這個華山老尼,她不光對生兒產女一竅不通,就是對夫妻大倫,也一絲兒不懂。更加她任性自大,對侯國英又存有偏見,如今一見她出現,哪裏還能容得?恨聲說道:“侯國英,從你這‘女魔王’三個字的外號來看,你就該殺無赦。何況經常男裝,變雌為雄,更說明你不守婦道。貧尼絕不容你再為女人遺羞。我要一開殺戒了!”


    話未落音,掌中拂塵千萬根柔絲幻化出漫天寒芒,帶著刺耳的嘶嘶之聲。向女魔王侯國英渾身上下罩去。


    慈雲大師名列武林雙奇,和五嶽三鳥之師無極龍並駕齊驅,聲震宇內。她功力早已出神入化,這一含憤出手,其厲害就可想而知了。


    生死攸關,江劍臣剛想撲出,右肩上二師兄那隻大手還是緊按不放。他知道二師兄是不讓自己為了侯國英而獲罪師長,觸犯不可侵犯的門規。但他又怎能甘心眼睜睜看著侯國英死於華山神尼的拂塵之下?剛想掙脫白劍飛之手,上前搶救,秦嶺四煞之首左青龍已頓足躥出,掌中紫藤棒一招“潑風八打”,迎向了漫天柔絲。


    他豁出去了!


    不料,正好是他這種血性硬漢子的氣概,搏得了神尼的一絲好感。她怒哼一聲,先用拂塵卷住了左青龍的紫藤棒,也裹住了左青龍的兩腿。然後,快如閃電般的一甩一裹,甩出去紫藤軟棒,同時也把左青龍拋出去四丈多遠,渾身衣服被根根柔絲抽成一絲一條,幾乎不足遮體了。


    接著,又是兩聲厲嘶入耳。原來是夏侯耀武、夏侯揚威兩兄弟為護侯國英拚命一撲,被神尼的拂塵一式“左右逢源”,抽得滾倒在地,滿身血跡。


    眾人這才看清楚,女魔王侯國英所以眼看心腹死士一個個負傷而未親自迎擊,是因為他的兩條腿被心腹丫頭榮兒死死地抱住不放。神尼見此光景,心中一動。從侯國英受手下人如此擁戴來看,其人尚不無可取之處。


    她的手垂下來了,可臉上還是掛著怒容,厲聲斥道:“侯國英,你也算是一個人物,生死又何足惜!何苦讓手下人為你受過。隻要你答應我兩個條件,我可以免你一死。”


    侯國英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劍臣,再掃了一眼自己幾個帶傷的部下,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那高高隆起的肚腹上,臉色慘白,苦笑了一聲,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說吧!”


    慈雲大師掃了眾人一眼,沉聲說道:“第一,當眾承認不是江劍臣的妻子,並和江劍臣永遠斷絕關係,第二、解散石城島的人眾,自動向刑部投案。”


    聽了慈雲師太的兩個條件,所有的人都是一驚,而女魔王侯國英卻很坦然地笑了起來。


    老神尼一怔問道:“侯國英,你為什麽發笑?”


    女魔王侯國英說:“我笑老庵主做什麽事情,隻知道一廂情願。怪不得當年和無極龍前輩能各走極端,落了個於人於己都沒有好的下場。”


    這真是哪壺水不開,專提哪壺。


    慈雲師太一生最怕人提的,就是這一件事。如今,被侯國英當著這麽多人揭起了她的傷疤,她老臉發青,腳手冰涼,怒斥一聲:“找死!”掌中拂塵已化成一蓬怒矢,嘶嘶輕嘯著向女魔王侯國英罩去。


    江劍臣眼前一黑。猛覺得二師兄白劍飛壓在肩頭的手掌突然收迴。他一時激動,閃電射出。他忘了掌中的寶刃是一把削金斷玉的烏龍劍,劍光迎著拂塵,怒揮而出。但聽一片嘶嘶之聲,老神尼拂塵上的馬尾,竟然被削得一根不剩。


    江劍臣眼見大錯鑄成,索性把心一橫,飄身切入,擋在侯國英身前,頓足叫道:“榮兒,快護你家島主逃命。”


    他深恐侯國英不走,又恨聲補了一句,“侯國英,你敢不聽我江劍臣的,那就是咱一刀兩斷之時。”


    慈雲大師氣瘋了!她秉性偏激,自信過度,怎麽也料不到江劍臣竟敢以下犯上,當麵和自己動手。更想不到江劍臣竟然當著自己的麵護著女魔王侯國英,他心裏根本沒有自己的寶貝徒弟李文蓮。千想不到,萬想不到,想不到江劍臣這麽個胎毛未退的小子竟會有這麽高超的功力,隻一劍就斷淨了自己貫足內力的一蓬拂塵。她惱羞成怒,拂塵把一拋,立掌代劍,施展出華山絕技迴風舞柳四十九式來。


    蕭劍秋、白劍飛雖氣她太不講理,也覺得小師弟做得太過,一齊厲喝:“劍臣,不準還手!快退出來!”


    江劍臣明知還手對招,必給掌門師兄帶來麻煩,想抽身而退。但又真不甘心,心想:師父活著,受了你一輩子的晦氣。我蒙師父厚恩,也得叫你知道知道,無極龍的徒弟你都奈何不了,師爺當年並非怕你。


    主意打定,既不退走,也不還手,保是施展開移形換位輕功,利用穿行躲避之機,把無極真氣從袖子上暗暗發出,隻求保身,不求傷敵,和怒極拚命的神尼遊鬥起來。


    練武的人,最忌一個“怒”字。常言道,一氣三分迷。加上江劍臣兩次黃山苦修達二十年之久,又存了戒備之心。所以任慈雲師太幾番暴雨狂風似地猛攻,都被江劍臣一一閃避開去。老神尼這才知道不妙。


    又攻了幾招,四十九式已滿四十,隻剩九招了。而江劍臣還是青衫飄拂,進退自如。心想:真要是窮四十九招而無效,她華山神尼將如何自處?


    蕭劍秋怕事情鬧大,自己身為掌門,沒法收場。他真對這個蠻橫無理的師姑感到頭疼,有心用暗語讓小師弟挨他兩下,全全她的顏麵,又怕她痛下辣手,真的把小師弟打成傷殘。正在舉棋不定之際,發現小師弟江劍臣已乘閃避藏躲這機會,利用移形換位的神妙,漸漸把老庵主引到島後來了。


    這時,夕陽尚未隱沒,淡黃色的餘輝灑在藍色的海水上,翻騰著點點金浪。展翅金雕心中一動,他素知小師弟在師父自己的薰陶下,豪爽率直,胸中不藏一絲半點奸詐。但不知他為什麽把老神尼引到這裏?


    蕭劍秋正茫然不解,猛然看見侯國英麵容淒慘在前,榮兒滿麵淚痕後退,已到了萬頃碧波的海沿。侯國英突然停身在一塊巨大的崖石之巔,背對大海。淒然向江劍臣叫道:“劍臣,隻要我侯國英一日不死,你就始終不會容釋於師門。有了你這兩番拚命相護,我知足了!今生孽緣已盡,願來生再為夫妻!”說完,身形艱難地一個倒轉,頭上腳下,紮入了茫茫大海。榮兒一聲慘唿,昏死了過去。


    江劍臣趁老庵主手下一緩,身子已如箭弩似地射了過去。所有人等也一齊撲了過去。首先趕到岩石上的是江劍臣、慈雲師太、蕭劍秋和白劍飛四人。


    俯身下觀,這裏是陡壁懸崖,峭壁直立,毫無落腳之處。侯國英大概是既感江劍臣舍身相護,又知道他必不能見容於師門和當朝。為了讓心上人擺脫困境,她決心一死助之。選擇了這個奇險的地方跳下,肯定是下了必死的決心。


    更為可憐的是,連同腹中胎兒也一齊葬身魚腹,沒有看一眼生身的父母,就離開了這茫茫人世!


    江劍臣神昏欲倒,被時刻關注著他的二師兄白劍飛一把抱住。這時,慈雲師太也覺得做法太過狠毒,當下一言不發,首先躍下懸崖,向石城島外馳去。蕭劍秋示意白劍飛背起小師弟江劍臣,追上慈雲師太,跳上來時所坐的船隻,漸漸離開了茫茫大海。


    迴京的路上,白劍飛多方解勸,江劍臣隻是默默不語。掌門人蕭劍秋怕師姑罵街,暗暗賠盡小心。奇怪的是一向蠻橫成性的華山神尼,一路上竟然安靜得出奇,一點也沒有找事生非。


    到了京城,老庵主隻是丟下一句話:要徒兒李文蓮離開刑部以後,急速迴轉華山。和江劍臣的婚姻之事,她暫時也萬難開口了。


    慈雲師太走後,蕭劍秋等師兄弟三人來到老駙馬府,先見了武鳳樓、李鳴等小弟兄一麵,白劍飛含著眼淚告訴了侯國英墜海身亡的噩耗。武鳳樓心中一疼,流出了眼淚。缺德十八手李鳴卻不關痛癢,默默不語。


    白劍飛瞪了他一眼說:“平日,大家都恨她入骨,隻有你經常讚其才智。如今,她死得這麽淒涼,我們都傷心難過,可你卻漠然視之,真不知你是什麽用心!”


    李鳴兩手一攤,長歎了一口氣說:“人死不能複生,流淚她也不能知道。何苦跟自己過不去?不過,她這一死,與我們卻大大有利。


    第一,我師爺可以交差了,第二,文蓮姑姑也可以脫離天牢之災,第三……”李鳴隻說了“第三”兩個字,突然停了下來。


    白劍飛哼了一聲,逼問道:“第三是什麽?你怎麽不說了。”


    李鳴遲疑了一下,說道:“她經常說,隻有我的鬼主意能對付了她的才智。她這麽一死,我豈不是首屈一指了。”說完,苦笑了一下。


    蕭劍秋冷冷地掃了李鳴一眼。李鳴嚇得一哆嗦,連忙低下頭去。正在這時,老駙馬冉興適巧聞訊趕來相見,蕭劍秋告訴了他石城島發生的一切。


    冉興聽罷,感慨萬端,搖了搖頭說:“一個人真正是蓋棺方能定論。侯國英雖然叛逆朝廷,卻不甘心屈膝事敵,膽敢抗滿清虎狼之師,也有其可取之處。容我入宮奏明聖上,對其母客氏從寬論處好了。”說罷,果然進宮去了。


    老駙馬冉興出入宮門,照例是通行無阻。他知道崇禎是無事不離乾清宮的,所以過了三大殿,直奔乾清門。哪知剛到門前,竟然一無前例地被一個侍衛給攔住了。


    老駙馬冉興憤然斥道:“本官乃聖上近親,就是當今萬歲,也於散朝相處時喚我一聲禦姑丈。你膽敢阻我進宮,這還了得。閃開!”


    那侍衛在老駙馬的喝斥下,一點也不退縮,反而連門也掩得隻剩有一人出入的空隙,正色說道:“請駙馬千歲息怒。今兒是萬歲親自口諭,嚴守宮門,不論何人,一律不準入內。不然的話,嚇死我也不敢阻駙馬千歲的大駕。”


    冉興聽了,暗暗稱奇。心想:聖上是會見什麽要人?還是默籌國家大事?正在他百思不解的當兒,忽聽乾清門內禦道上響起了步履很輕、節奏整齊的腳步聲。


    冉興心中一動。暗想:這是什麽人?而且從腳步聲中可以聽出絕不是一個人走路,連忙閃向一側。好在他對宮中的一切,熟悉的程度不亞於自己的駙馬府,就在他剛剛避到一個為了防火而用黃銅鑄造的在水缸跟前時,突然從乾清門內走出了三個年過古稀的威猛老人來。


    第一個一頭卷發,滿麵虯髯,身材高大,虎威生生,偌大年紀,腰板一點不彎,須發也隻斑白。後麵二人長得和他非常相象,隻是年紀略大不等罷了。


    冉興看了三人的形象,猛然想起三個人來。心想,這不正是李鳴嘴中經常提說的青城山金豹東方木、銀豹東方林和鐵豹東方森嗎?看他們訓練有素的走路的樣子,好象還在禮部學習過朝拜聖上的禮節,進出宮闈的規矩,這是怎麽一迴事?連老駙馬冉興都糊塗了。正想跟隨看看,剛才那個阻止他不讓進宮的侍衛已大聲宣道:“萬歲有旨,請駙馬千歲入宮。”


    冉興抖了抖袍服,低頭快步,來到乾清宮外,正要伏地跪拜,殿內已響起了小皇帝那充滿自信的朗朗聲音:“朕已多次口諭,除去正朝以外,一律免參。禦姑丈又忘記了!快快進來,朕有喜訊相告。”


    冉興進了乾清宮,崇禎跨上一步,攜起了冉興之手,踱到東間,自己登上禦座,賜冉興繡墩相伴。然後笑著說道:“青城山的東方三老已應朕躬宣詔,攜帶女兒東方碧蓮、孫女東方綺珠進京朝拜。東方綺珠已被東宮劉太後收為義女,成了朕的禦妹。他的三個祖父和姑媽也都被我派為禦前侍衛領班。聽說東方三老多次拒絕魏閹的禮聘,也是和武皇兄的師祖無極龍是同一時期的高人。從今以後,朕不怕魏閹餘黨圖謀不軌了。”


    老駙馬冉興聽了,相機奏道:“聖上洪福齊天,自有吉人相助。侯國英已在石城島伏誅,江劍臣已迴京師。求聖上赦免其殺楊鶴之罪,赦李文蓮無罪出監。”


    崇禎心神一顫,正色說道:“逆女伏誅,當時尚有何人在場?”


    冉興聽崇禎有不相信之意,他很為不平,大著膽子把從蕭劍秋口中所聽的經過情形,詳細地奏了一遍。


    崇禎一聽是先天無極派掌門蕭劍秋所說,先有幾分相信,又聽說侯國英是李文蓮的師父慈雲神尼威逼而死,卻又有些懷疑了。素知老駙馬冉興與五嶽三鳥相處甚厚,又不便說出口來,隻緩緩說道:“江劍臣原未定罪,何言赦免?至於李文蓮,隻要告訴刑部一聲,放出來就是了。”


    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接著續道,“先皇兄天啟帝臥病多年,朝政荒廢已久,朕初登九五,百廢待舉,所以拘捕魏閹及其附逆餘黨後,尚不宣立決。而助朕登極的有功之人,也暫未升賞。


    三個月後,朕登極周年,一慶大典,二封功臣,三斬魏黨,豈不一舉三得?江劍臣可以先去承德,以慰寡母之心,武皇兄、李鳴等協助朕重建錦衣衛。禦姑丈,你出宮替朕向有關人員傳我口諭去吧。”


    老駙馬冉興不敢遲疑,伏地跪辭,出宮而去。


    崇禎帝剛想閉目養神,秉筆太監王承恩悄悄地來到近前,跪下叩頭奏道:“奴才叩請聖上即刻召武鳳樓、江劍臣等入宮,多加封贈,以酬其功,萬萬不可疏而遠之,以失彼等之心。”說完,又連連叩頭。


    崇禎臉色一變,但馬上又恢複了平靜,走下寶座,親手扶起這個始終跟隨他的忠心老太監,語重心長地說道:“王公公,你隨我多年,深知朕的為人。我豈是寡恩之君?江劍臣乃山野武夫,不懼天威。不管怎樣,他和侯國英畢竟做過夫妻。朕誅戮侯國英,也殺害了他的親生骨肉。為了大明江山,朕對他怎能過分相信?


    況侯國英是否真死,尚未查證,隻得辜負他了。就是武皇兄,恐怕在處置魏銀屏的事情上,也會和朕貌合神離。我所以聘青城三豹入宮,甚至暗示劉太後收東方綺珠為女,還不都是為了籠絡人才,有備無患嗎?”


    王承恩默然傾聽,不斷地暗暗點頭會意,不禁對年輕的崇禎皇帝竟有如此深邃的見地,周密的用心而肅然起敬。


    崇禎慢慢踱了幾步,又說:“你可能認為朕對禦姑丈都使用了權術,是嗎?因為他和這些人日久情篤,使朕不得不多用一點心思。這還不是為了江山社稷嗎?”


    秉筆太監王承恩被懾服了。崇禎象是累極了,斜倚東間寶座之上,閉上了雙眼。王承恩悄沒聲息地退了出來。他畢竟和武鳳樓等人相處很久,又共過患難,安排曹化淳一聲,就帶了一名小太監,往老駙馬府走去。


    冉興、武鳳樓等人把他迎了進去。王承恩老於宮廷,說話很為縝密。於閑談之中,詢問了侯國英跳崖的詳情,又婉言慰勉了一備。看武鳳樓、江劍臣等人並無異樣,吃了晚飯才迴宮而去。


    白劍飛心中有事,先把武鳳樓叫到自己所住的房中,密令他不要引起任何人的疑心,把李鳴叫來問話。等缺德十八手李鳴跟著大哥來到白劍飛房中時,白劍飛沉下了臉來說:“鳴兒,說實話,對侯國英之死,你是否懷疑有詐?”


    缺德十八手李鳴先不答複白劍飛的問話,腳尖一點,撲到門外,左瞻右顧,又示意大哥出去一趟,尋視了屋子的周圍,確信附近不會有人,才放低聲音說:“這件事關係重大,隻能咱爺兒仨明白,連我師父和大師伯都得瞞得死死的。”


    李鳴剛說到這裏,白劍飛已經會意,他精神一震,悄聲問道:“鳴兒,你僅僅從我的嘴中得知石城島發生的事情,就能吃準你師娘侯國英果然未死嗎?”


    機靈透頂的李鳴從白劍飛吐出的“你師娘”三個字,體味出二師伯已徹底改變了對女魔王的看法,並承認了她的既定身分,他不由得一陣激動,愉快地說道:“二大爺,你剛才一說,我就聽出來了。接著,又詳細地詢問了大師伯,得到了證實。


    你老請想,我師娘愛我師爺愛得是何等深切!要是叫她替我師父去死,她準能含笑遵從。可是,我師爺為了護她,不惜犯了師門戒規,得罪了華山神尼,生死未卜,禍福難定,她豈肯舍他而去?


    別忘了我師娘十月懷胎,即將臨盆,她能忍心斷了我師父的後代香煙嗎?何況,目前她最恨的是華山派,慈雲師太的無理,文蓮師姑的奪愛,以她那堅韌不拔、機智多謀的秉性,能在師太的威逼之下輕易自盡嗎?”


    一席話提醒了白劍飛和武鳳樓師徒二人,白劍飛沉吟了一會,說道:“那地方陡峭如壁,飛鳥難存。何況落水有聲,人人可聞。她能借水遁?還是會駕雲?真邪門了!反正,隻要一天不發現她的蹤跡,我就不會相信你這孩子的鬼話。”


    李鳴長籲了一口氣說:“二大爺,你太低估了她!縱觀她手掌五萬鐵騎,眼線撒遍舉國各地,手段之毒,機謀之深,是何等角色!請想,她明明不想離開我師父,卻毅然去了石城島。狡兔尚且三窟,何況一個足智善謀的人。我敢斷定,那直上直下的懸崖中間,一定有她預先開鑿的洞穴。下落時,隻消身形一折,即可鑽人洞中,再隨手拋出一物,豈不就墜海有聲了。”


    聽了李鳴這神奇的判斷,追雲蒼鷹白劍飛以手加額,口念佛號,欣然相慶道:“隻要她躲過這一劫,我非得硬勸掌門師兄,公開承認她的應有地位不可。”


    李鳴連忙阻止說:“這可使不得,不到她複活的時機,她是萬萬不能露麵的。特別要瞞住師父,好從他那淒然木呆的表情中,讓人真的相信才行。”


    爺兒仨話一講明,各自分開了。


    話是這樣說了,武鳳樓和李鳴還能謹遵諾言,不讓消息外傳。可追雲蒼鷹白劍飛就不然了,他和大師兄弟蕭劍秋年紀上隻差了五歲,初入師門時,一些紮底的功夫和詩文詞賦等等,都是大師兄親自代師傳授,二人情如手足。所以爺兒仨一分手,白劍飛來到大師兄房中,見展翅金雕蕭劍激雙眉緊頓,麵罩愁雲,知他也是為逼女魔王臨產前跳崖死去有些對不起小師弟而心緒煩亂,悶悶不樂,忙把李鳴的判斷向蕭劍秋說了一遍。


    蕭劍秋一聽,不肯深信地說:“鳴兒雖有些才知,判斷力也超過常人。但你我弟兄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象石城島後山,懸崖千仞,直削如壁,一隻飛鳥都難以存留,何況人呢?鳴兒的估計,是誇大了侯國英的才智。所好,朝廷每日都有邸報,等明日看了邸報再議吧。你晚上陪陪劍臣,我看他是傷心極了。”


    次日上午,展翅金雕蕭劍秋在老駙馬冉興的書房內看到了邸報,上麵有兩則消息與先天無極派有關:


    一,魏閹義女侯國英叛逆朝廷,潛逃海上,占據石城島,擁兵作亂。朝廷本當一鼓蕩之,深恐耗費錢糧,加重民賦。據報,日前侯逆突然墜海身亡。殘匪擁其心腹丫頭榮兒為島主,改名侯國英,決心報仇。風聞已和滿洲多爾袞通款,不久可能降清。


    二,三邊總督楊鶴死去,原副將吳襄暫代其職,巡防邊務。近日吳襄改任山海關總兵,三邊總督要職,朝廷任命兵部尚書楊鎬兼任,已於昨日赴任雲雲。


    蕭劍秋看罷了邸報,迴到房中,不由得沉思起來。正在這時,白劍飛、武鳳樓、李鳴等先後走了進來。蕭劍秋便把邸報上所載兩則消息簡略地告訴了大家。


    首先,就是武鳳樓對李鳴的憑空判斷懷疑起來,他提出要親自去石城島,一察究竟,以釋三師叔之憂。


    因為眼下的江劍臣終日靜坐,默默不語,有人勸說,隻是搖頭苦笑而已。


    大家這才明白,他已與侯國英有了真情。以前,隻是迫於形勢,勉強克製罷了。從侯國英死後,他痛定思痛,悲不能抑來看,他是深愛著女魔王侯國英的。


    蕭劍秋同意了武鳳樓的意見,密令他勸三師叔江劍臣和他同行,一來免去石城島人眾的誤解,二來也好讓江劍臣死了這份心。


    武鳳樓、李鳴二人找到了江劍臣,把掌門口諭代傳一遍。江劍臣先是不肯,禁不住二人再三苦勸,就點頭答應了。


    臨走時,李鳴為了遣散師父的苦悶,幹脆連馬匹也不要,爺兒仨步行反而方便。一路走得很慢。這一天來到山海關,天色已晚,因知吳襄已升任此地總兵,不願被他發現,省得多一番應酬,就在城外一家好再來客棧住了下來。


    店夥計看三人儀表堂堂,舉止大方,盡情地巴結。晚上一餐飯很令人滿意,就連江劍臣也多吃了不少。飯後,店夥計泡上茶來,倒了三杯。三人還未沾唇,一個賣水果的小廝手拿一封信箋走了進來,問明了三人的名姓,把字箋呈了上來。


    江劍臣一看,隻見上寫:為報深恩,請移地藏廟一晤。


    上麵既沒有抬頭,下麵也沒有落款,字跡很為生疏,絕不是出於熟人之手。江劍臣不禁怔住了。李鳴接過來一看,雖覺訝疑,但他和武鳳樓都堅持要到地藏廟去上一趟。


    江劍臣拗不過二人,隻得從店中走了出來。一打聽,原來這好再來客店的後麵就是地藏廟,一找就到。


    到廟前一看,三個人不由得一怔。因為凡是能找江劍臣打交道的人,都非泛泛之輩,絕不會住在這樣的廟裏。


    這地藏廟太破了!山門隻剩半邊,東西兩廂房早已倒塌,就是正殿也殘缺不堪,上麵甚至長滿了荒草。隻有院中的兩棵古柏,還翠綠蔥蔥,稍有一點兒生意。


    三人走進廟院,早已看見大殿內燃著了燈火,隻是燈光太暗。一個僧人迎了出來,離老遠就雙手合十,深深施禮。


    江劍臣一見之下,心情非常激動,一步搶上,抓住那僧人的手腕,動情地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真的做到了,江某佩服之至!”


    武鳳樓、李鳴一看,原來那出家僧人,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上人人意欲殺之除害的南刀桂守時。


    桂守時神情肅穆,再一次合十說道:“貪僧蒙三俠不殺之恩,也算是過了輪迴之人,本應一切恩怨皆了。但貧僧有一件東西,卻使我難脫俗務。思之再三,隻有象三俠這樣的武林奇英,貧僧才敢委托成全。”


    江劍臣神情一肅說:“既蒙大師看重,我江劍臣就不自量了。有何事相托,盡請大師明示。”


    桂守時歎了一口氣說道:“蒙三俠教化,貧僧已自取法號一空,取其一切皆空之意。”三人絕口讚歎。


    一空大師點頭致意後,又接著說道:“武林中,三十年來沒有一人查出我的門戶出身,這並不奇怪。因為,第一,我用的不是原屬門派的武功,第二,雙方都不願宣揚這件事。所以我的門戶秘密,長久以來未能解開。眼下,情形逼迫,我不得不說了。


    我不僅出身於峨嵋大派,而且是峨嵋二老之徒。和現在峨嵋派掌門司徒平是師兄弟。隻因我機緣湊巧,在峨嵋後山幻波池下的山洞裏發現了大小十口彎刀和一本刀譜,紙張陳舊,式樣古樸,顯然為前古哪位武林先哲所遺。此書圖像殘破,口訣生僻,以我的成就,練之當然不易。但我還是苦練下去。


    不料,二年之後,被我的師父峨嵋二老知道,逼我拿了出來。師命難違,我本當獻出刀和刀譜。哪知好象鬼使神差似地使我從二老的神色上看出了問題,我打定了拖延的主意。故意向二老說明此物藏之甚遠,容我兩日後取來呈交給他。當天晚上,我就收拾一切,準備逃下山去。


    哪知二老已派出多人阻截,幸虧我避開了多路追緝。臨出山時,碰上了二師哥司徒安,還是立逼我留下刀譜,方可下山。我一怒拔刀。不料,自學二年的刀法竟然比峨嵋的劍法厲害得多,十招不到,二師哥司徒安被我削去右腕,我才乘機逃脫。


    要是從此偃旗息鼓,我也不會步入歧途。我逃出師門後,峨嵋派大張旗鼓追捕門下叛徒、江洋大盜時守貴,官麵上也出動捕快到處追捕。我一怒之下,隱姓埋名,改名桂守時,由偷盜而殺人。由殺人而采花。陷入了無惡不作的地步。不過,我可以聲明一句,凡是我奸汙的都是我的對頭之女,沒有一個無辜者。”


    桂守時說到這裏,沉吟了良久,又接著續道:“最後,我被多方追殺,才逃奔三邊,又蒙江三俠喚醒我的迷途。如今,我已削發為僧,法號一空。刀和刀譜乃是兇器,我不敢再留。所以想請江三俠為我代贈有緣和可靠之人,以了貧僧宿願。”


    說完,取出了一本破舊不堪的刀譜和奇形彎刀——九口其薄如紙的小彎刀來。


    江劍臣當然明白,桂守時所以派人傳箋,請自己來此贈譜贈刀,心目中的人選必是武鳳樓無疑。因為隻有武鳳樓才配有這些東西。不過,這件事太大了!隻要武鳳樓一接下刀和刀譜,就算是桂守時的記名弟子了。以他的血性強悍,雖不無可取,但以往名聲太壞,又沒得掌門師兄和二師兄白劍飛的認可,江劍臣如何敢擅自做主。


    桂守時雙手捧著刀和刀譜,麵有愧色地說道:“我也自知過去名聲太壞,此刀和刀譜,隻贈有緣,不算弟子。”


    說到這裏,掃了武鳳樓一眼,續道,“我二十年匿跡邊荒,才逃開峨嵋派的眼目。如今三邊總督楊大人歸天,我失去了屏障。說不定峨嵋派的人馬上就能找到我。我真不情願這東西再落入他們的手中,助其兇焰。因為整個峨嵋派,隻有現任掌門司徒平為人尚好,但他生性偏激,太無主見,易走斜道。江三俠,你就做主收下吧。”


    江劍臣剛想伸手去接,武鳳樓突然說道:“三師叔,你老且慢。”江劍臣一怔,把手縮了迴來。桂守時身軀一顫,現出滿臉失望的神色。


    武鳳樓卻極為莊重地說道:“一空大師能苦海收帆,不愧是身有慧根,成佛成祖,誰又能定。刀和刀譜乃前賢所留,接收不可草率。鳳樓已有寶刀五鳳朝陽刀在手,哪敢再存貪心?劣徒曹玉,現年十三,人頗聰慧,乃先天無極派第四代傳人。我讓他以記名弟子的身分接受刀和刀譜,不知大師以為如何?”


    一空大師感動得流下淚來,再次把刀和刀譜送出。武鳳樓連連點首說:“此種神物利器,接受豈能草率,我明日準備香燭紙馬三牲供品,替劣徒曹玉上香接收,以表鄭重。”武鳳樓真不愧幼承家教,長受師訓,經他一說,大家無不暗暗佩服。


    桂守時雖是黑道惡魔,但已改惡向善。又是峨嵋大派出身,先天無極派又是名門正派,長夜無事,四個人在大殿以茶代酒,談得很為盡興,尤其聽一空大師介紹刀譜的最後三頁,是三招極為厲害的刀法。


    隻是光有圖像,字卻類似秦漢時的小篆。桂守時為學這三招刀法,用紙把字依樣抄下,曆時十年,遍仿名儒和設館學究,甚至有時把人劫到一處,揮刀恫嚇,結果還是一句讀它不出。眾人聽了,對這本刀譜更有進一步探索的興趣。


    李鳴突然笑道:“要認這些字跡,我倒想起一個人來。”


    江劍臣一聽,就知李鳴說的這人,是他的結盟兄長、飽學秀士,現任文淵閣編修學士的賈佛西。笑著點了點頭,示意他不必明說了。


    爺兒仨告辭時,月亮已漸西沉。迴到好再來客棧睡下,天色已快亮了。


    次日吃過早飯,武鳳樓命李鳴去購置一些應用的東西。李鳴走後,武鳳樓向江劍臣說道:“三叔,聽了桂守時的一番隱情,我深為慶幸三叔在香山半山亭畔饒了他一條性命。我認為他的走入歧途,與峨嵋派處事不當不能無關。所以,我對他很為同情。另外,我看他急於把刀和刀譜擇人而贈。可能是他已發覺峨嵋派的人在搜尋他,甚至已發覺了他的行蹤。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要把它立即交出。”


    江劍臣點了一下頭說:“樓兒所見,和我暗合,桂守時也是一條硬漢子,就憑他對我舅父楊鶴知恩圖報上來說,也是有可取之處的。”


    武鳳樓知道三師叔是指昨天桂守時的那句“如今三邊總督楊大人歸天”說的,人雖亡故,話語中還透著尊敬。


    爺兒倆正在閑話,李鳴已率領兩個賣力氣的漢子,挑著一應物事走進了院內。


    江劍臣抬頭看了一下天色,向二人說道:“反正要去,倒不如早去一會兒。下午我們就可上路去石城島了。”


    武鳳樓、李鳴二人欣然應命,挑夫挑著東西,一直往地藏廟走去。


    來到山門前。武鳳樓為人忠厚,不想讓別人認識桂守時,叫挑夫把東西放在廟外石階上,開發了腳力錢,打發他們迴去。然後,爺兒仨分別拿起東西,走進了山門,順著甬路,奔向了大殿。


    按理說,隻有江劍臣師徒三人,而且又是昨晚預約,一空大師再不願多會生人,也不會深藏不出,早該出殿相迎了。


    頭一個就是武鳳樓覺得不對勁。他顧不得禮節了,出聲叫道:“一空大師,我們登門拜訪了。”


    武鳳樓話未落音,江劍臣已低唿了一聲“不好”,丟下東西,身形展動,閃電似地撲入大殿。武鳳樓、李鳴也拋下東西一齊跟入。隻聽江劍臣怒吼一聲,幾乎震得二人頭腦一昏。抬眼看時,但見一空大師渾身血汙,躺在了地上。


    缺德十八手李鳴迅即貼近,仔細驗看了一下說:“從一空大師毫無抵抗的跡象來看,殺人兇手肯定和他很熟,而且曾一度坐著對話。致命傷處是腦後玉枕穴,兇手是從窗外暗算的。而對坐之人,也適時地刺了他一劍。從部位上判斷,是坐著刺的。當時的一空大師是麵北背南。那麽,什麽樣的人物能受到他如此尊重呢?因為和他談話的人,一準是麵南背北了。”


    江劍臣一聲不響地看了一空大師腦後和胸前的傷處,恨聲說道:“對一個放下屠刀,削發為僧的人,還能下得了這樣的毒手,殺人者一定是窮兇極惡,十惡不赦了。”


    武鳳樓趁三師叔和李鳴驗看傷勢時,已把一空睡覺的地方翻了個遍,那本刀譜和長短十把彎刀,早已遍尋不見了。


    江劍臣注視了一會一空大師的屍體,猛一頓足,低聲祝告說:“一空!你成佛了。你的未了恩怨,我江劍臣一定代為了結,也絕不讓那本刀譜為虎作倀。”


    武鳳樓和李鳴在大殿後麵,用兵刃挖了一個大坑,把一空大師掩埋了起來。三個人把帶來的禮品,一齊放在墳前,焚香祭奠。默哀片刻,才迴到店中。依著李鳴,要繼續向石城島趕去。


    可江劍臣辦事向來不虎頭蛇尾,他向二人說道:“暗殺一空的人,絕不會是突然來到,立即下手的。上燈的時候,咱們三人分頭去附近人家和幾家客店仔細查問,看看能不能查出一點線索。最主要的是放在昨天下午離此而去的人。別怕花小費,隻要在錢上叫這些店夥計滿意,這樣的消息是不難查出的。”


    李鳴還想爭執,江劍臣歎了一口氣說:“石城島之事,急也無用。對死去的人,是不能失信的。”


    黃昏時候,爺兒仨分頭出去了。一直到亥時左右,三人才陸續迴來,一見麵都把頭搖了一搖。李鳴見江劍臣大有失望之色,知他決心替一空報仇,甚至不惜把去石城島之事耽擱下來,剛想勸說,武鳳樓咳了一聲,自顧走了出去。


    江劍臣還未說話,李鳴早已跌足歎道:“憑咱們爺兒仨,竟能顧此失彼如此!”


    原來,所有附近的客店住戶,他們一家不漏,全都仔細詢問過了。唯獨他們自己住的這好再來客店,偏偏漏掉了。別說李鳴跌足長歎,就連江劍臣自己也覺得既可氣又好笑。


    工夫不大,武鳳樓高高興興地走了進來。身後隨來的是店中的夥計,手中還捧著一本店簿。


    江劍臣一麵把店簿接了過來,一麵和氣地對店夥計說:“我們是京師來的,在老駙馬府當差,追緝幾個逃犯。請你迴想一下,昨兒下午可走了幾批客人?”說完,示意李鳴賞了十兩銀子。


    那店夥計喜得眉開眼笑,連連給三人請安。江劍臣阻止了他,又問到了正題。那店夥計想也沒想就開口說道:“小店昨天中午時分,就走了兩個客人。”話剛出口,又連忙更正說,“不是兩個,是三個客人。”


    江劍臣心中一動,忙問道:“這三個客人住了幾天了?”店夥答道:“讓我想想著……哦,他們來七天了。”


    江劍臣急忙叫店夥計翻開店簿查看,隻見上麵寫的是:後院上房住客人兩名,一名封高,年三十五歲,漢族人,一名嶽黑,年三十二歲,也是漢族人,上麵注明是經商,原籍四川。


    江劍臣暗暗點頭,又問店夥計道:“店簿上明明登著兩個人,你為什麽說是三個人?”店夥答道:“這封高、嶽黑兩個帶了一個老傭人,快六十歲了。說也奇怪,明明說是傭人,反而得兩個主子伺候。”


    李鳴搶著問道:“你聽他們叫老傭人什麽名字?”


    店夥計想了半天,才歉然說道:“不知道名字,光聽兩個客人喊他老安頭。”


    店夥計的話剛說出口,江劍臣突然問道:“那姓安的老傭人,是不是斷了一隻右手?”


    店夥計驚奇地說:“對,對!是少了一隻右手,你老認得他們?”


    江劍臣示意李鳴把店夥計打發出去。不料,店夥計臨走時突然又冒出了一句話:“他們三人住下的第二天,本城中的劉老爺曾來拜訪過一次。”


    江劍臣問清了姓劉的名叫劉展魁,住總鎮衙門後街,就打發店夥計走了。


    李鳴輕聲問道:“師父,怎麽辦?”


    江劍臣牙關一咬:“順藤摸瓜,一定要找出線索!那老傭人可能就是被桂守時斷去右腕的司徒安。他的背後,可能還有更厲害的人物。”


    李鳴說:“對!晚上洗他個一清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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