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眉揉了揉眼睛,想再看真切一些。那個紫衣美貌少年仍是笑嘻嘻地說道:“看你穿戴很好,長得嘛,也算順眼。就是身上藏有一把殺雞的小刀,顯得有點兒匪氣,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強搶馬匹。要不是看你血奔心似地狂跑,必有急事,情有可原的份上,我早就屠了你啦!算你命好,大爺我也有煩心的事,滾吧!”


    聽了美貌少年的話,胡眉的心裏更是一寒。自己的一切,叫人家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自己藏得很嚴密的那把狹長利刃也沒能逃過他的一眼之下。按理說,胡眉就該認栽快走,哪知她一來懸心主人江劍臣的傷勢,二來看少年人很和氣,三來實在太需要馬匹,她竟然從身上掏出一疊銀票送到美貌少年麵前,軟聲求道:“公子眼亮,小女子確實有急事要辦。這疊銀票,不下千兩,請公子爺把坐騎賣給我吧!”


    說罷,見那少年尚無允意,又忙不迭地從身上掏出三顆龍眼大的珍珠,與那疊銀票合在一起,又送到少年麵前,苦苦哀求道,“這是我身上的全部財物了,都給你,馬匹我也隻騎三天。請公子告訴我個地點,事完後,我把馬匹給你送上府去,這總行了吧?”


    那紫衣美少年秀目微翻,仔細地看了胡眉一眼,沉聲說道:“你這麽需要快馬,是為了逃命嗎?”


    胡眉苦笑了一下說:“為了小女子我這一條賤命,我值得這麽低聲下氣嗎?”


    那少年眼珠一轉,說了聲:“我依你,錢你先收下。”一麵說著,一麵輕輕地拍了那馬兩下,然後把韁繩遞到胡眉手中。胡眉隻求借馬,哪顧得多想?嘴裏道謝,身子已飛上馬鞍,一抖絲韁,兩腿夾鞍,身軀前俯,迅疾向集鎮外馳去。


    那匹菊花青馬,真不愧為一匹良駒,又快又穩,眨眼間便離了集鎮。胡眉知道,越耽擱越難追上武鳳樓他們。手中韁繩連連抖動,身軀越伏越低。


    她正慶幸自己因禍得福,有此巧遇,不料,自己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來,而且還非常修長柔嫩,她心頭一驚,剛想運肘甩肩去撞身後之人,就所身後那人說道:“再不老實點,我可真的捏碎你的琵琶骨了。乖乖地坐著,有你的好處。”


    接著,又有一隻手臂伸出,雙手一摟胡眉的纖細腰肢,左右兩手各有一指分別貼在她的“命門”、“鳩尾”兩大穴上。


    胡眉出道以來,向以狠怪潑辣出名,今天卻被一個俊美少年一出手就製得她一點也不能妄動。連氣加急,她的狠勁就上來了。剛想拚死掙紮,身後那少年笑道:“我倆正好同路,年貌也算相當。一切聽我的,有你的好處。”


    胡眉冷哼了一聲說:“該我倒黴!你狠吧,早晚你會後悔的。”


    身後少年輕聲一笑,說道:“六個一齊來,小爺我也不睬。何況你這一隻折腿的狐狸!”


    這一句話可把胡眉嚇傻了!人家不光認得自己,就是自己兄妹六人,人家也不放在眼裏,她泄氣了。


    馬行迅速。那少年絲毫不在意行路客旅的驚詫與觀望,一直到中午時分,竟然沒有打尖吃飯的意思。奇怪的是,那匹菊花青馱著兩個人一路奔跑。卻並不顯得乏力。這時,那少年的雙臂又摟緊了一點,笑著說道:“喂,我陪著你挨餓,陪著你顛簸,連我的愛馬也不心疼,還不能使你感動嗎?你怎麽不向我靠緊點!”


    別看胡眉二十七八歲了,卻仍是處子之身,人雖潑辣怪戾,一旦有男人把她緊緊地摟著,又真刀實槍地調起情來,她反倒身軀顫栗,心慌意亂起來,連氣加急,連話也不會說了。幸好,那少年沒有繼續胡鬧下去。


    又到了一座集鎮,那匹馬的鼻孔已噴出了白沫。紫衣少年才按轡勒馬放緩了下來。一直走到鎮裏一家飯鋪門前。這時,已是夕陽西下。那少年挾製著胡眉一同跳下馬來,把韁繩遞到一個店夥的手中。隻說了一聲:“好好照料。”就攜著胡眉的手,一起走進了飯鋪。


    由於集鎮太小,飯鋪也不大,幾副座頭早已坐滿了吃飯的食客。見他二人男的俊美,女的嬌豔,無不以驚羨、奇異的眼神齊齊地望了過來。


    那少年可不管這些,把一個店夥計叫住,指著中間一張大桌子吩咐他說:“將這一張桌上的人,往別處擠擠。”他說得很輕巧,又很自然,仿佛一個驕傲的王子向臣子下達命令,又象似少主指使仆人。


    那個店夥計剛一遲疑,中間那張桌上的食客早已分端碗碟往別的桌上擠了過去。胡眉早已看出那四個食客都是中州一帶江湖人物,身上也都藏有刀劍。她對這個紫衣少年,更加莫測高深了。


    正在吃飯之間,忽然一個五十多歲的駝背老人閃了進來。那紫衣少年秀眼陡然一亮,竟然站了起來,向他打了一下手勢。那駝背老人來到飯桌跟前,一不開口,二不伸手,隻是默默地站著,對於其他的一切絲毫不加理會。就連身為六怪之一的胡眉,也沒有引起他瞟一下眼。


    紫衣美少年放下筷子,很親切地攬著那駝背老人的肩頭,把嘴附在老人的耳邊咕唧了一陣子。那駝背老人仍是木然地站著,一動也不動。看樣子,紫衣少年好象真急了,將手鬆開,把腳一跺,說:“我就是不迴去!你綁上我,我也不迴去。你快閃開!”


    說也奇怪,那駝背老人始終站在那裏,象一個木頭人似的。那紫衣少年發起了脾氣,玉齒一挫,恨聲罵道:“死駝子,你也來欺負我!你真該死,該死一千遍,一萬遍!”罵著罵著,手腕一翻,一把一泓秋水似的短劍早已握在手中,嘴裏仍是不停地罵著:“該死的駝子,再不閃開。看我不戳你個千孔萬洞!”話沒說完,短劍已泛起無數的劍光,向那駝背老人刺去。


    胡眉大吃一驚,就想攔阻,但一眼看麽,那淩厲的劍勢隻是沾上了駝背老人胸前的衣襟,那紫衣美少年就停下手來,把劍往地上一拋,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剛才那驕橫任性的脾氣一掃而空,哪裏還象一個佩劍的青年壯士,反而象一個討糖吃,遭到大人拒絕而撒嬌耍賴的女孩子。


    胡眉的心驟然一緊,對眼前這個有時橫有時嬌的美貌少年和那個深沉莫測的駝背老人的來曆,一下子恍然領悟了。


    原來那駝背老人就是西嶽華山上天梯蒼龍嶺碧雲庵庵主慈雲師太駕下的雜工管事,二十年前就是個武林煞星的郭天柱,外號人稱啞閻羅,也叫快刀啞閻羅。其實,他既是假啞巴,又是假駝子。


    據說,他的刀快如閃電,內力也深不可測,年輕時,路過關西地麵,有一夥也是以快刀稱雄的悍匪七人和郭天柱狹路相逢,要試一試郭天柱的快刀,各以一枚銅錢拋向郭天柱。郭天柱竟能在七枚銅錢快要墜地之際,抽刀一揮,將七枚銅錢全部砍為兩半。


    七人被一刀懾服,投入他的麾下。二十年前,因殺孽太重,被大批仇人逼入華山。一場血腥的拚搏,仇人雖然死了大半,但郭天柱也力氣將盡,眼看要被敵人碎屍粉身,被慈雲師太發現,趕走仇人,救下了郭天柱。


    郭天柱從此頓改前非,解散了麾下盜夥,在慈雲庵主手下當了雜工頭兒,人也變得更加深沉,有時一連幾天也難得說一句話,忠心耿耿地跟定了慈雲師太。相傳郭天柱一生隻服二人,除去慈雲師太以外,另一個就是和慈雲師太共稱武林雙奇的五嶽三鳥的恩師無極龍了。


    胡眉從郭天柱身上,推想到那紫衣少年肯定是慈雲師太的唯一傳人女屠戶李文蓮。也隻有她,才敢在啞閻羅郭天柱麵前發橫撒潑。


    麵對這麽一個早年的江湖煞星和一個當代的武林女屠,別看胡眉身列六怪,也嚇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這兩個人隻要有一個不高興,都能勾銷了她的生辰八字,她不禁嚇呆了!


    女屠戶一哭,隻見郭天柱臉上的肌肉顫抖了一下,木然呆滯的眼神投向了胡眉一下,一彎腰拾起了短劍,拂拭了一下劍鋒,連看也未看,隻信手一丟,就插迴了女屠戶李文蓮的劍鞘之內,眼力之佳,手法之準,十分驚人。完了以後,頭也不迴地走出飯鋪。


    胡眉的眼神再迴到女屠戶李文蓮的俏臉上,隻見她含著一種詭詰的微笑,正望著自己。胡眉心裏剛暗道一聲“不好”,女屠戶李文蓮已寒下臉來,冷然說道:“看樣子,你知道我們是誰了?”


    胡眉的身軀不由自主地抖顫了一下,隻得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女屠戶笑了,笑得那樣好看,那樣坦然。但聲音還是充滿了寒意,說道:“知道了就好。剛才啞叔叔對我說,我要找的人你知道下落。帶我去吧!”


    胡眉賠著笑臉裝傻道:“姑娘的話,我聽不明白。請姑娘告訴我要去找誰?”


    女屠戶李文蓮俏臉一變,大聲罵道:“該死的狐媚子,我這個樣子象姑娘嗎?清醒一下腦殼,再重叫我一聲。”


    胡眉哆嗦了一下,喊了一聲“少爺”。女屠戶李文蓮雙蛾微蹙,抬手朝她左腮上摑了一個耳光,罵道:“該死的東西,我的父母早去世了,我上哪裏去當少爺去?”


    胡眉怕她再打,忙喊了一聲“老爺”。不料,女屠戶一翻腕,又扇了她右腮一記耳光,恨聲罵道:“說你該死,就是該死。誠心想咒我死得快是不?二十歲都不到,就喊我老爺?”胡眉傻眼了。


    女屠戶李文蓮一字一頓地教導她道:“糊塗東西,我是大爺,比小爺大一級,比老爺小一級的人物。記清了沒有?再喊錯,我抽了你的大筋,剝了你的狐皮。快帶我去找缺德小子李鳴和武鳳樓去。”


    胡眉原來是怕她叫自己帶她去找江劍臣,心想要是夾在一個女魔王和一個女屠戶中間,那可就設法再慘了!不料,她逼自己找的,也就是自己急需要找的人,欣喜地道:“他們就在前麵,吃了飯我們趕快上路。”


    哪知道,她剛把一個饅頭拿在手裏,女屠戶李文蓮就劈手一把奪過,取了一錠銀子拋在桌上,拉著胡眉走出了飯鋪。胡眉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這個出了名的女怪要是跟她相比,可就一點也不怪了。怕再挨揍,哪裏敢違抗?


    二人上馬再追,剛出集不足二十裏,在夜幕未張之前,早已一眼看見前麵三人四馬向東走著。


    胡眉知道華山派和先天無極派淵源很深,李文蓮糾纏江劍臣之事也早有耳聞。所以,李文蓮雖是出了名的女屠戶。絕不會出什麽大事,就對女屠戶說了一聲:“前麵就是。”


    女屠戶李文蓮不光是出了名的急性子,在慈雲大師極端溺愛的縱容下,更是驕橫得不可一世。不然,也不會得了這麽一個雅號。這時,一聽說李鳴就在前麵,連擊三鞭,菊花青翻蹄亮掌,霎時追上了武鳳樓他們。女屠戶還未開口,胡眉已大喊一聲:“武公子留步!”


    武鳳樓、李鳴、曹玉各乘一馬,粉麵二郎侯玉堂是用大布袋裝著馱在另一匹馬上。三人中除去曹玉外,武鳳樓和李鳴是認得李文蓮的。別看她改了男裝,二人早已一眼認出,武鳳樓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要知道,女屠戶背後有慈雲師太撐腰,連自己的三位師尊五嶽三鳥都得俯首屈從,何況他和李鳴?知她此來必和三師叔有關,先巴結巴結再說。遂朝李鳴使了個眼色,和曹玉爺兒但一齊翻身下馬,深深施禮。


    武鳳樓口稱:“小侄武鳳樓和兄弟李鳴、徒兒曹玉給姑姑磕頭。”


    胡眉一聽,要糟!怕武鳳樓等三人挨罵,忙不迭更正道:“武公子,你喊錯了!不是姑姑,是大爺。”


    不料,女屠戶這一次卻變了脾氣,瞪了胡眉一眼罵道:“鳳樓稱我姑姑,是天經地義的。你多管的哪門子閑事!”嚇得胡眉向後一縮身子,心裏話:怎麽又不充大爺了。


    女屠戶李文蓮性子雖然暴躁,卻一點也不糊塗。她知道,要想得到江劍臣,光憑師父慈雲師太發威也不行,必須取得先天無極派人的好感。所以,對這三個晚輩非常和氣。一見三人磕頭,喜在心裏,笑上眉梢。


    難為她也知晚輩拜見長輩是要給見麵禮的,伸手向自己囊中一摸,除去一點散碎銀子,根本沒有象樣的禮物,心中不禁一怔。可她的為人刁鑽調皮,潑辣大膽,什麽事也不在乎。遂把玉掌一伸,以命令的口氣衝胡眉喊道:“拿來!”


    胡眉一愣,不知她想要什麽,剛一遲疑,女屠戶已大聲罵了出來:“該死的廢物,愣什麽?還不把馬錢給我!”


    武鳳樓爺兒仨也愣了,心想:什麽馬錢呀?可胡眉的心中已經雪亮,不取銀票,隻拿出那三顆上好的珍珠,恭恭敬敬地交到女屠戶手內。


    女屠戶這一迴可開心了!甜笑著說道:“你還算有點兒出息,沒要三巴掌,就揍開了竅。”


    聽了這句話,名列六怪的胡眉真有些哭笑不得了。武鳳樓忍住笑,剛想推脫,缺德十八手李鳴早已接了過來,並招唿大哥、侄兒又一次磕頭謝過。


    女屠戶李文蓮自上次在黃山上了醉和尚和戰天雷的大當,迴到華山哭了三天。慈雲師太好哄歹哄,並再三保證一定把這門親事撮成,才勸住了她。


    女屠戶幾次要下山去找江劍臣,都被師父阻止,並哄她說:“江三不要你,是嫌你的武功差一點兒。隻要你的武功能超過他,他敢說不娶你嗎?”


    李文蓮這女孩子也真有一股子狠勁兒,不光苦練師父的迴風舞柳劍法,還跟啞叔叔郭天柱學了急風十三刀。特別是把暗器沙門七寶珠和迴風舞柳飛刀練得出神入化。為了裝點自己,她還死氣白賴地向師父討來了華山派的鎮山寶刃飛虹劍。


    在她的心目中認為,有了這一切,就足足配得上江劍臣了,才借師父閉關苦修之機,私自下了華山。啞閻羅一生無親無友,要說有的話,這一生中隻有二人:


    一個是有救命深恩的老庵主,另一個就是他看著長大的女屠戶。


    他表麵上,孤傲冷酷,其實內裏極富血性。他愛李文蓮如親女,李文蓮也尊他若生父。他發現後追下了華山,原想逼她迴去。可女屠戶摸透了這個猶如生父的啞叔的脾氣,撒嬌一哭,啞閻羅沒咒念了,暗示她要胡眉引路,便獨自轉迴了華山。


    果然在胡眉帶領下,找到了武鳳樓他們。眼見先天無極派未來的掌門人武鳳樓,頗有聲威的人見愁李鳴和第四代掌門大弟子曹玉都向自己磕頭見禮,李文蓮怎能不心花怒放?她的前景太樂觀了!可她哪裏知道,她的心上人不光身負重傷,亟需複原,而且還在情敵女魔王侯國英的魔窟之中。


    李文蓮雖急於想見意中人,可張了幾張嘴,終了沒好意思問出口來。這時,機靈鬼李鳴早已盤算好一個絕高的主意,畢恭畢敬地說道:“姑姑,你老人家來得正好,別看從這裏到京城已不太遠。可咱們手中有一名欽差要犯侯玉堂,他冒充侄兒我的名字夜闖深宮,盜禦寶,殺侍衛,嫁禍孩兒。如今已被我師父擒獲,急需押往京城,奏請當今萬歲發落。


    可這一段路是虎頭追魂燕淩霄的地盤,他和咱們有不可解的梁子。要出了事,不光孩子我吃罪不起,也枉費了我師父的一番心力。


    請姑姑帶著胡大姐另走一條路,替我們把此賊送往京師,交到老駙馬冉興千歲手中。去了後顧之憂,我和大哥、玉兒就不怕燕老兒來尋仇報複了。再說,有姑姑這塊大招牌,嚇死姓燕的也不敢來摘。說不定我師父不放心,還會前來接應呢。”說完,又深施了一禮。


    女屠戶隻要能有機會見到江劍臣,什麽事她也肯幹。何況李鳴的嘴又甜,一陣奉承,幾乎把她捧上了天,她連想也沒想就滿口答應了,還叫李鳴把粉麵二郎放在她的馬上,由她親自押解。胡眉騎上了另一匹馬,高高興興地隨著女屠戶李文蓮直奔京城而去。


    等李文蓮一走,武鳳樓就埋怨李鳴胡鬧,不該叫女屠戶去辦這件與她毫不相幹的事。缺德十八手李鳴正色說道:“要不是我用一點心思把她支走,她要纏上咱,硬要找我師父,你怎麽招架?連掌門師伯都拿她們師徒沒法,何況你我這些小輩。再說,粉麵二郎在她手裏,最保險不過。她又一心想見師父,一路上自然加倍留意。再加上有胡眉這個老江湖同行,更加萬無一失。沒有她來,我還真施展不開手腳呢。”


    李鳴這番話一出口,頭一個就是小神童曹玉有些不服氣,嘟著嘴說道:“依三叔說來,要沒有屠戶姑奶奶,我師父的五鳳朝陽刀就保不住差事了?”


    武鳳樓雖覺得李鳴有點故弄玄虛,卻嫌曹玉嘴不饒人,正想喝止,李鳴已從自己的馬鞍上掏出一個大布口袋,看了看前後無人,急聲叫道:“大哥,快用重手法點我的穴道,裝進口袋。有人劫救,拚命抵抗,把對方的人殺得越多越好。”


    武鳳樓剛一遲疑,李鳴急道:“郭雲璞是侯玉堂的義父,準得聯合燕老魔拚死搶救侯玉堂。不然,他無法向昆侖派交待。眼下,魏閹發動在即。我要乘機以侯玉堂的麵目混進內部,摸清底細,好能一網打盡奸閹餘黨。事關重大,隻有這個機會了。”


    武鳳樓也知李鳴這個大膽的舉動是一個奇險萬分的非常之機,哪裏肯下手點他?李鳴催道:“當斷不斷,其事必亂。快下手!”


    武鳳樓一狠心,猛的連點李鳴幾處重要穴道,裝入袋內,攬在自己的馬上,和曹玉一起縱馬向京城奔去。


    李鳴雖在袋中,還能和武鳳樓說話。他向武鳳樓分析各方麵的情況說:“侯國英為了師父,可能搖擺不定。但她究竟能否違抗她母親聖泉夫人和他義父魏忠賢的命令,尚在兩可,三邊總督楊鶴雖有十萬鐵甲,但兵在邊防,頂多能派出一半,卻遠水不解近渴;女魔王久經訓練的五萬錦衣衛士全在京師,禦林軍都指揮左光鬥又是奸閹的門下。因此,五皇子登極有很大的風險,若治不住魏忠賢,將一敗塗地。請大哥不要為小弟一條小命而下不了決心。這一次,將是我最費心力的一次鬥智鬥力了。”


    武鳳樓聽完,不禁對自己這個一向沒有正形、嘻嘻哈哈的兄弟肅然欽佩起來。他哪裏知道,多爾袞早把李鳴列為第一個要對付的人,女魔王侯國英也認為隻有除去李鳴,自己才能施展開手腳呢。


    一直奔馳到天黑,隻見森林起伏,樹木稠密道路越走越窄,地勢非常險惡。武鳳樓輕聲告訴了李鳴,李鳴又一次叮囑武鳳樓應急之策。這個缺德小子也真叫膽大包天,他除去沒有被點啞穴,手腳都不能動彈。這簡直是自尋死路。果然,兩隻響箭交織騰起。


    武鳳樓低喝了一聲:“玉兒,小心暗箭。跟我身後,闖!”兩馬一前一後,馳進了埋伏圈。突然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哈哈一笑。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麵前。


    曹玉沒有見過此人,隻見他年紀已過了六旬,身材高大,紫麵長髯,身穿一件古銅色的大衫,長僅過膝,黃銅紐扣,白布高鞋襪子,足登福壽履。正是燕山派掌門虎頭追魂燕淩霄,身後站著他的六個徒弟。


    燕山八魔中三魔孫三元、五魔周五魁與武鳳樓等拚鬥之時死於杭州,燕山派至今舊恨未除,耿耿於懷,一群魔頭虎視眈眈地望著武鳳樓師徒二人。


    武鳳樓神情一肅,昂然說道:“晚輩攜小徒路過此處,燕山派率眾攔阻,卻是為何?”


    虎頭追魂尚未答話,他的身後突然有一條身影淩空一縱,飛騰丈餘,半空中一個雲裏翻,飄落在武鳳樓的馬前。隻見他身材高瘦,細如竹竿,一張黑中帶青的長馬臉好象生鐵鑄成,木無表情,兩隻鷹眼深深的內陷,閃射出兇殘淩厲的精光,乃是八魔中的二魔錢二年。


    他陰森森地一笑,說道:“武鳳樓,杭州一戰,你幾乎成了錢二爺掌下的遊魂,還不下馬認命嗎?小子!”


    武鳳樓和他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恨不得手起刀落,宰盡幫助魏忠英害死父親的燕山八魔。但他畢竟不是莽撞之人,一飄身飛落馬下,順手把裝著李鳴的大袋子拋給了小神童曹玉,昂首卓立,朗聲說道:“錢二年,杭州兩江提督府,小爺是栽在了你和周五魁的手下。可那是怎麽栽的?恐怕你不好意思說吧!真想動手,你的那對判官筆再狠,也難在我武某刀下走開三招。”


    說到這裏,轉對燕山派掌門人燕淩霄說:“我和令徒的糾紛,老前輩在虎跑寺孫府內,曾和本派作過一次了斷。真想反悔,別看我們師徒隻是一刀雙筆,二人加起來也不足一個令徒的年齡。可我們爺們,絕對叫朋友滿意。”


    燕淩霄到底是一派之尊,在武鳳樓理正詞嚴的凜然正氣之下,還真的有些抹不開臉。可他的二徒弟錢二年卻不管這些,搶著問道:“武鳳樓,我想問你,你從何處而來?口袋裏裝的是什麽東西?你能坦白相告嗎?”


    武鳳樓早已和李鳴商討了應變之策,聽錢二年一問,一斜身軀,從小神童手中接過了口袋,解開紮口,一抖手把李鳴倒了出來,寒聲說道:“本派不幸,李鳴觸犯了門規,武某帶他迴去,交給掌門人治罪。燕老前輩也是武林中人,總不會幹預一個門戶的私事吧?”


    燕淩霄和他的徒弟們認定口袋裏裝的是粉麵二郎侯玉堂,哪裏相信武鳳樓的話?一個個虎視眈眈地望著李鳴,恨不能一搶到手。就聽武鳳樓說道“玉兒,速送你師叔迴去。這裏的事,由我一人承擔。”


    話一出口,小神童曹玉已挾起李鳴,跳上馬背。可他剛一提韁,七魔八魔已攔住了去路。


    武鳳樓怒吼一聲,一個雲裏翻,身畔已暴閃出一紅一紫兩道光華。身子射出,五鳳朝陽刀已挾著寒光罩向了七、八兩魔。隻聽得兩聲哎喲,一招“孟德獻刀”,削去了王一川一片頭皮,一招“刀掃七國”,又截去了鄭七星一隻右腕。


    燕淩霄怎麽也想不到,一向最講江湖道義、寬厚仁和的武鳳樓,一照麵就狠下煞手。兩招之下,立殘二徒。他怒吼一聲,雙臂猛震,宛若一隻大鳥,以“地煞追魂掌”中的“惡鬼指路”擊向了武鳳樓的後心。


    武鳳樓哪敢存絲毫輕敵之心?五鳳朝陽刀一翻,刀尖下垂,刀刃朝左,一招露滴楊柳,截向燕淩霄的右腕,逼得燕淩霄身形微撤。武鳳樓刀法一變,用上了追魂七刀的第六刀“陰風撲麵”。


    燕淩霄武功再高,他也閃避不開。一咬牙,猛哈腰,迅急藏頭躲頸。忽覺頭上一涼,蒼白的束發已被武鳳樓一刀削去,蓬亂地飛散一地。老魔頭一聲厲吼,情急拚命,掌變“蕩蕩遊魂”,含恨擊出。頓時,一片掌影挾帶著劈風之聲,疾如閃電地向武鳳樓罩去。


    武鳳樓一看時機成熟,凜然向曹玉喝了聲:“抓緊你三叔!”五鳳朝陽刀一招“閻王除名”,一紮一截,逼得燕淩霄攻勢一滯。他身形陡然彈起,百忙中先點了李鳴的啞穴,再一伸左手提起接著李鳴的曹玉,倉皇逃走,落在一片丘陵之上。


    趙大鵬在八魔中身為首徒,他和武鳳樓、李鳴先有殺兩個師弟之仇,又有傷肩之恨。舊仇未報,眼下辱師傷弟,又添新恨。一見武鳳樓要逃,哪裏容得?瘋虎似地揮舞一對虎頭雙鉤,斜著截擊過來。


    武鳳樓左手一帶勁,小神童曹玉會意,身子一顫,接著的李鳴掉了下來。這鬼頭也確實鬼得要命,尖叫一聲,掙脫了武鳳樓之手,一分判官雙筆向那對虎頭鉤迎去。四件兵器快要接觸之際,這小娃兒陡然細腰一擰,右手判官筆脫手擲出,騰出手去搶抓地上的李鳴。


    這一下,實在太損了。既顯示了他死命護差事的拚勁,而且脫手而出的那一筆又出於趙大鵬的意料之外,宛若離弦弩箭,裹挾著劈空之聲,擦著大魔的左肋穿過,嚇了大魔一跳。


    趙大鵬欺小神童身小力弱,而且隻剩一支判宮筆了,身形一探,一對虎頭鉤合在右手,左手陡然伸出,正好抓住了李鳴。他滿以為這下子救下了粉麵二郎侯玉堂,心中陡然一喜。


    不料小神童的另一支判官筆用更淩厲的手法當作喪門釘打了出來。大魔縱然功力再高,要想閃過這神出鬼沒的猝然一擊,哪裏能夠?那支飛來之筆,正好釘在他的右眼之中。直疼得趙大鵬狂吼一聲,連李鳴加虎頭雙鉤都拋落地上,雙手掩麵,栽倒在地。


    小神童打瞎了趙大魔,二魔錢二年怪叫一聲:“賊小子沒有兵器了,先收拾他,給大哥報仇!”


    小神童曹玉哈哈一笑,雙手翻處,又是一對判官雙筆赫然在握。


    眾魔一怔:怪不得小鬼頭敢擲兵刃,原來他還有庫存備用的。此子不趁早鏟除,後患無窮。燕山群魔被激得怒不可遏,怪叫低吼著一擁而上。


    武鳳樓師徒二人好象拚上了性命,也沒有帶走欽犯侯玉堂,曹玉在前,武鳳樓斷後,倉皇地隱入了密林之中。


    燕山派師徒數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傷了三人,燕老魔也被削去了頭發,總算把人給搶下來了。燕淩霄剛想叫錢二年挾走李鳴,五毒神妙郭雲璞鬼魅似地出現在李鳴的身旁。


    這個老毒物狡猾兇殘,是奸宦魏忠賢手下的頭號人物。他為對付五嶽三鳥,收下侯玉堂為義子,借以拉攏整個昆侖派群豪。要是把昆侖派主要人物侯振坤的兒子送了性命,不光不能得到助力,反而弄巧成拙,結怨甚深,這才威逼利誘燕淩霄出頭搶救。


    別看燕淩霄是一代豪強,可他真不敢得罪五毒神砂郭雲璞。如今,仗打完了,自己不光沒有報仇,反而又傷了三個徒兒,郭雲璞卻坐享其成來了。


    燕淩霄狠狠地瞪了郭雲璞一眼,剛想說話,老毒物已搶先說道:“此次救人,是燕老兄的頭功,我們九千歲會有重賞的!小弟也忘不了你。”說著,抱起李鳴就要告辭。


    氣得燕淩霄一跺腳,叫沒受傷的背起受傷的。率領殘兵敗將迴轉燕山而去。


    五毒神砂郭雲璞等他們走遠,陰然一笑,才抱著李鳴來到一個僻靜的所在。放下李鳴,雙掌一擊。瀟湘劍客韓月笙帶領四名侍衛從暗影中閃了出來。看見郭雲璞救下了侯玉堂,不解地問道:“武鳳樓隻有師徒二人,總供奉為什麽不乘此時機把他收拾掉,也好除去五皇子的有力臂膀。”


    五毒神砂不以為然地搖了一下頭說:“這小子武功精純,又有寶刀在手,確實不好對付。萬一殺不了他,再救不下侯玉堂,那就得不償失了。如今救下了堂兒,十五天限期一到,李鳴該殺頭,武鳳樓至少也要下獄。五皇子失去當今的信任,比殺了他強多了。當今天子重病在身,哪裏受得住這一番折騰?到那時,九千歲還不……”


    嘴裏說著,一連解了李鳴幾個地方的穴道。李鳴隻睜開了雙眼,卻是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韓月笙也試著解了幾處,仍是不能見效。


    五毒神砂郭雲璞老臉一紅說:“先天無極派點穴手法確實高明,先救迴密雲再說吧。”六人六騎,帶著李鳴,抄僻靜小路馳向了密雲別宮。


    五毒神砂郭雲璞一行到了密雲別宮,先向特來找侯國英密商起事大計的魏忠賢詳敘了一切經過。魏忠賢揮手趕走了身旁眾人,緩緩走到郭雲璞身邊,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頭,悄聲說道:“剛接密報,昨天天啟那個短命鬼已昏厥了三次,我所以遲遲未能迴京,就是因為等你。原來我擔心英兒被姓江的纏住了手腳,失去了我的擎天柱。


    但她畢竟是我的好女兒,用計把江劍臣弄得隻剩一口氣,看樣子,是不足為慮了。走,找國英去,咱三人最後計議一下,我明日便率隊迴京。等天啟一死,先殺了五哥兒,就大局鐵定了。”


    郭雲璞沉吟了一下,魏忠賢道:“雲璞,英兒是我的左膀,你是我的右臂,這還有什麽懷疑的?”


    郭雲璞心中雖然想說候國英已是一隻靠不住的左膀,但嘴裏哪敢說出?剛想提醒魏忠賢好好勸說侯國英一下,關鍵時刻可別在她身上出了毛病,魏忠賢已拉著他的手向侯國英的住處走去。


    侯國英的貼身侍婢榮兒把他們二人引進了院內。郭雲璞早已一眼看見江劍臣坐在一輛非常精致的四輪小車上,麵色蒼白,神情萎靡不振,由女魔王侯國英親自推著,從林間小道上緩緩走來。


    五毒神砂深知女魔王的厲害,離老遠就躬身問好,魏忠賢的眉頭微皺。江劍臣臉色一寒,扭過頭去,對侯國英說道:“我想睡覺了,叫榮兒推我迴去。”


    女魔王把車子停下,喚來了榮兒,又含笑附在江劍臣耳邊悄悄低語了一陣子,才讓榮兒接過了車子。


    三人來到了侯國英的簽押房,沒等魏忠賢說話,侯國英就埋怨起來:“義父有事,就該派人來叫我過去。看,又惹他不高興了!”


    魏忠賢歎了一口氣說:“你也太遷就他了!一個身子半殘的人,值得你這麽對他低三下四嗎?你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一點也不象當年大馬金刀叱吒風雲的女魔王了。”


    侯國英似嬌似嗔,很不耐煩,噘著嘴問道:“好了,好了,別扯這麽遠啦!義父有什麽事,你就快說吧。”


    魏忠賢壓下滿懷的不快,把宮內天啟昏厥、起事在即的話,說了一遍,要侯國英拿個主意。侯國英沉思了一下說:“朝中大臣,皆我們心腹。隻有楊鶴父子,可能倒向信王。五萬錦衣衛士,我已集結在密雲宮外,禦林軍都指揮左光鬥早已蓄勢待發。義父今日下午起駕,二更可抵京師。一俟天啟晏駕,突然發動,何愁大事不成?隻是,要謹防走露消息。我該伺候劍臣吃藥了。”


    郭雲璞見侯國英這就要走,急忙阻住了她的去路,懇切地說道:“雲璞奉小爺之命,已將侯玉堂截迴。隻是他穴道被點,我無能解開。請小爺轉請江三爺告訴解穴手法,解開了玉堂的穴道,也好為起事出些死力。”說罷,又連打兩躬。


    侯國英好象怕耽誤了江劍臣吃藥的時間,又好似對這件事不太熱心,寒聲說道:“虧你還是老江湖,獨門點穴手法,他會隨便告訴別人嗎!”


    郭雲璞聽罷一急,侯國英已接著說道:“你迴去叫人把他送來,由我想辦法好了。”


    話未說完,身子已轉了過去。郭雲璞苦笑了一下,隻得先保護魏忠賢迴他的寢宮。然後喚來了韓月笙,命他把義子侯玉堂送往侯國英的住處。


    奸閹魏忠賢手下的人物,都對女魔王侯國英俯首帖耳,特別是韓月笙和晏日華,簡直是死心塌地地為她賣命。所以,韓月笙進來後,把假侯玉堂放下,就垂手侍立在女魔王身側。江劍臣剛吃罷藥,在一張軟榻上打坐運功。


    可他一眼看到放在地上的竟是他的愛徒李鳴,心裏陡然一驚。怕被女魔王看出破綻,瘦削的臉上仍裝得平靜異常。侯國英看了他一眼,和聲對韓月笙說道:“韓侍衛,你迴去吧。請告訴總供奉,我請三爺幫著解開穴道,還有用他之處。”


    瀟湘劍客馴服地向她行了一禮,匆匆離去。


    韓月笙走後,女魔王撲到江劍臣的軟榻前,賠著小心求道:“這個人是郭雲璞的幹兒子,我不得不給他個麵子。我的好人,求求你,解開他的穴道吧。”


    她一麵說著,一麵屈一膝在床沿邊上跪下,雙手合十,象拜佛似地,還很滑稽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江劍臣怕答應得快了,引起女魔王的疑心,故意寒著臉說:“我的真氣到現在還是聚不起來,怎麽給他解穴?”說完,就閉上眼睛。女魔王忙又哀求道:“你的嘴,我的手,湊合一點吧!”說完,退在床下,又給江劍臣作了一揖。


    江劍臣故意歎了一口氣,說了該解的穴道,侯國英玉指連點。李鳴裝得更象,先睜開眼,向江劍臣投去兇狠的一瞥,又過了一會,才爬起身來謝過小爺的大恩。


    江劍臣恨不得侯國英馬上出去,好和李鳴交談。他也真得承認這個缺德小子有膽有識,竟敢在女魔王麵前施展舍身喂虎的詭計。幸好瞞過了侯國英,不然,豈不是白送了一條性命!正默默地想著,女魔王突然象想起一件非常要緊的事情似地,說道:“侯玉堂,你等我一下,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去急辦。”說完翩然走出。


    江劍臣剛想用眼色示意李鳴看一看她是否真的走了。缺德十八手李鳴已悄聲說道:“師父,我的把戲被她看穿了。”


    江劍臣一怔,李鳴低聲歎了一口氣說:“我算真的服她了!盡管我費盡了心機,還是沒有逃過她的眼光。不過,她決不會揭破這一層紙。不然,她又怎能給咱爺們留個交談的空隙?”


    江劍臣的心,象被針刺了一下似地,他默然了。他知道,自從自己不告而別,離了聖泉宮,女魔王侯國英如瘋似癲,到處尋找。她導演了侯玉堂假冒李鳴、殺人嫁禍的鬧劇,意在逼自己出頭,她遍請天下魔頭對付自己,想毀去自己的武功,為的是一生一世長相廝守。


    這次力盡致殘,又是她把自己救迴密雲別宮,用盡了大內良藥,悉心照料,日以繼夜,寸步不離,完全象一個溫柔賢淑的妻子,極盡婦道。如今明明發現了李鳴的詭計,她竟然佯裝不知,不去揭穿,還不是為了自己?


    可是,她的這一片癡情即便能得到掌門師兄的諒解,又怎能逃過新君登基後的國法?要知道,她是魏閹附逆中的第二個該殺頭的罪人啊!李鳴也有些不忍,悄聲向師父說道“但願她能迴頭,不再替奸閹賣命。說不定大家拚著死命,或可替她開脫一二。”


    就在師徒二人暗暗感激女魔王的時侯,侯國英已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手中還拿著一個大大的紙包,冷然對李鳴說道:“聽你義父郭雲璞提起,你最愛賭博,也最善賭博。這是十萬兩京城四海錢莊的通票,你全部帶上,立即到會仙樓飯店找一個叫野雞溜子的劉二孬,叫他帶你去禦林軍的錦衣衛的頭目們經常聚賭的秘密賭窟。隻要你把這十萬兩銀子先輸後贏,再慢慢輸光,就算你的大功一件。千萬記住,要先贏後輸,一定要賭個通霄。快去吧!”


    等李鳴從江劍臣的眼裏看到了讓走的目光,才匆匆地向侯國英、江劍臣二人行禮告辭。當李鳴快要走到門口時,女魔王侯國英又叫住了他:“侯玉堂,你可別把銀子拐跑了!需知一任清知府,才十萬雪花銀呢。”說完,再一揮手,就忙著去給江劍臣輕揉各處穴道去了。


    缺德十八手李鳴頓覺手中這一個扁扁的紙包,異常沉重起來。女魔王的言外之意和不惜以十萬巨金派他入京師賭博,換了別人說不定要胡亂猜測。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暗暗一咬牙,好象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似的,走出了密雲別宮。


    他重任在肩,幾乎是一路狂奔,趕到了老駙馬府,人也早已累得軟癱下來。


    大廳上,武鳳樓、淩雲、曹玉等人,見了他的模樣,都不禁嚇了一跳,認為他是冒充侯玉堂事機泄露。拚命逃出來的。正想問話,猛見四人從屏風後麵轉了出來,李鳴禁不住一陣子狂喜。


    因為從屏風後走出來的正是先天無極派掌門人蕭劍秋,斷臂之傷剛剛痊愈的追雲蒼鷹白劍飛,他的嫡傳師尊矬金剛竇力,以及主人老駙馬冉興。他一高興,忘記了勞乏,連忙跪倒向四人見了禮。


    接著,將冒名進密雲別宮,江劍臣侯國英解穴,女魔王雖識破玄機卻未揭破,特別提出十萬兩巨金,讓自己以侯玉堂的身分,把禦林軍錦衣衛的頭目死死地纏在賭窟之中,讓魏忠賢二更天來到找不到人手之事,詳細敘述一遍。


    李鳴口齒伶俐,不光事理說得分明,更加上他自己對事情的看法,也說出侯國英為了江劍臣不惜出賣魏忠賢的苦心。


    武鳳樓雖恨侯國英奸詐狠毒,但自己的老父畢竟是死在魏忠英之手,與她可算無關。難得她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為了三師叔能下這麽大的血本,是該改變對她的看法了。想到這裏,他偷看了一眼四個長輩的臉色。


    隻見自己的師父和竇二伯父都很為激動,就連老駙馬冉千歲也好象很為動容。隻有掌門師伯蕭劍秋不光沒有被打動,臉上的顏色反而更加陰沉下來,武鳳樓的心不由得緊了一下。


    這時,就聽自己的師父白劍飛說道:“侯國英能這麽對待劍臣,我的斷臂之仇就一筆勾銷了。”


    老駙馬冉興說:“我願在小千歲駕前為她開脫罪責。諒小千歲會恩準奏請的。”


    竇二俠黯然說道:“家兄之死,說不得也隻有化解了。”


    這三人都是投石問路,想試探蕭劍秋的看法。但展翅金雕卻仍是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缺德十八手李鳴見掌門師伯不說話,知他忠君愛國之誌既隆,遵循禮教之心更切,想要他說出饒恕女魔王或準其嫁江劍臣為妻,談何容易!怕事情弄僵了更不好辦,故意請示去賭窟之機宜,轉變了話題。


    展翅金雕蕭劍秋才重新振起了精神,嚴肅地說道:“我也探聽出有這麽一個秘密賭窟,出入者全是奸閹手下的紅人。可能七兇就經常在那裏出現,說不定還是幕後主持人呢。鳴兒需得記住,魏忠賢手下的人馬,隻有這七個人沒有和我們對過盤子。這也是奸閹的最後一批人馬,你絕不可掉以輕心。若能成功,魏忠賢來京時就隻有兩手抓瞎,束手待斃了。”


    蕭劍秋光說此舉至關重大,就是矢口不提侯國英提供了一切方便的好處。李鳴不禁心中一涼,暗暗為侯國英的灰暗前景擔心起來。無奈,隻好裝起十萬巨款出了老駙馬府,直奔會仙樓而去。


    別看李鳴隨信王出關會獵,巧罵多爾袞之事早已譽滿京師,家喻戶曉。但是,由於未迴京城早已獲罪,真正認識他的人實在寥寥無幾。到了會仙樓,他花了二兩銀子的小費,就被一個店夥計帶著找到了野雞溜子劉二孬。


    見到他時,這小子正在自己屋裏自斟自飲,麵前放著半隻燒雞,兩隻豬蹄,一包雞雜碎和一盤油炸花生米。


    隻見這野雞溜子已有四十開外了,五短身材,焦黃的一張瘦臉,灰白相間的一頭亂發,兩隻三角眼,一對半截眉,鼻孔微塌,唇薄如刃,滿身京城土混混的油滑相。


    李鳴昂然逼近,劉二孬睬也不睬,還是啃一口雞腿,喝一杯燒酒,洋洋自得其樂。


    缺德十八手李鳴心中暗笑,心裏話,憑你這一份德性,也敢對我人見愁擺出這副臉譜?他一伸手,把劉二孬門外的一盆又髒又臭的髒水端了起來,手腕一震,用了七成功力,潑灑出去。


    這一來,可把這個地痞土混惹火了!不光麵前四樣非常可口的下酒菜濺上了髒水,那出其不意的一潑,使他滿頭滿臉,眼鼻嘴耳,甚至連剛剛換上的一身新衣上也是臭水淋漓。乍驚之下,一鬆手,酒壺也摔了個粉碎。


    這小子也真夠狠的,他用左手袖子一抹臉,右手一翻,一把七寸尖刀已握在手中。右肩一斜,欺身而上,一反把,那把明晃晃的尖刀已插向缺德十八手李鳴的小腹。


    李鳴身軀微側,那把插來的尖刀失去了準頭。人見愁左手一翻,扣上了劉二孬的手腕,大拇指一頂寸關尺,那把尖刀已從劉二孬手裏掉了下來。李鳴不等尖刀落地,左腳尖一挑,那把尖刀已被挑起。他一伸右手槍過刀來,左手一扯劉二孬,右手的七寸尖刀已嗤的一聲,劃破了劉二孬的前胸衣襟。


    李鳴的手法也真叫巧妙,衣襟一劃而開,胸前皮膚上隻劃了一道白印,卻並沒破皮。劉二孬尖嚎了一聲,幾乎嚇昏過去,李鳴反而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他的這一手還真管用。劉二孬爬起身來,戰戰兢兢地跪在李鳴腳下,顫聲問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惹大爺生氣,請大爺教訓!”李鳴象變戲法似地右手一甩,一張銀票平平地飄到劉二孬的眼前。


    劉二孬是玩錢的老手,一眼就認出是四海錢莊的硬通銀票。再一仔細瞧瞧票麵,竟然是一張百兩的大票!他被弄糊塗了。心想,這是怎麽一迴事?先澆自己一個落湯雞,又幾乎劃開了自己的肚皮,臨到頭來,又賞給了自己一百兩銀子。他跪在地上,不敢說話,也不敢動彈,隻是翻著兩隻三角眼呆呆地看著李鳴。


    李鳴不聲不響,右手又是一掏一甩,一張二百兩票麵的銀票又飄向了劉二孬麵前。劉二孬的兩隻眼裏幾乎噴出火來,挺著脖子大聲說道:“大爺有什麽事要小人去辦,你就吩咐好了。小人拚著性命也給你老人家辦好。”


    李鳴的臉還是沉靜如水,那隻右手又是一掏一甩,這一次出手更大方了,竟然是一張七百兩的銀票飛出。三掏三甩,正好湊成一個整數,一千兩。


    劉二孬好象摸透了李鳴的心意,知他必然有求於己,膽子也就大了。先把三張銀票又仔細地看了一遍,疊得平平展展,小心翼翼地揣入懷內,象敬天神似地磕了三個頭,爬起來貼在李鳴身旁,一臉媚笑問道:“小人領了大爺這麽一大筆賞金,你老就開金口吧!就是叫我劉二孬下地獄,我也認啦!”


    李鳴一看時機成熟,就附在劉二孬耳邊悄聲說了一陣子。說完後,還親切地拍了一下劉二孬的肩頭。野雞溜子精神一震,堆起滿臉笑紋,接著把大拇指一挑,揚聲讚道:“好一個侯大爺,你老真高!我劉二孬出娘胎以來,算長了一次真見識。我野雞溜子保險能叫那群賭鬼連老婆孩子都輸給你!我換一身幹衣裳,咱這就去。”


    人見愁李鳴被劉二孬帶著鑽到那處極端秘密的賭窟時,天色已暗了下來。劉二孬拍了兩短一長三下門後,那兩扇詭異的怪門開啟了。一個背插鬼頭刀的大漢見了劉二孬,笑罵了一聲“老小子。”可一眼看見李鳴是個生人,他的臉馬上變了顏色。


    劉二孬昂著胸脯說:“李老歪,快給侯爺見禮。侯爺是咱們總供奉的幹兒子,老爺子跟前的紅人。”那個李老歪果然嚇了一跳,搶步上前給李鳴施了一禮。


    二人向後院走去。剛轉過一個月亮門,走到一座大房子近前,一片粗野的低吼怪叫笑鬧謾罵已傳了出來。李鳴心神一凜,知道一場比拚命更加兇險的廝鬥就要開始了。他一直撞了進去,在一張大案子的上首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早有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人把劉二孬拉到一邊,咬著耳朵嘰咕起來。李鳴知道是賭窟的主持人在向野雞溜子盤自己的海底,索性架子端得更大,對全屋子的人看也不看,隻把兩眼仰望著屋頂。


    頓時。屋內響起了粗野的罵人聲,夾雜著嘿嘿冷笑聲。李鳴更損,他幹脆連眼睛也閉上了。就在這時,他覺得自己的身旁一左一右各站立了一個人,懶懶地睜開了雙眼,才知道是劉二孬和那個中年文士模樣的人。


    就聽那中年文士向屋內人肅容說道:“諸位,這位新來的朋友,是總供奉郭老前輩的義子,也是咱們老爺子跟前的紅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昆侖派傳人粉麵二郎侯玉堂!侯二爺新近辦成了一件大事,咱們小爺一高興,賞了他十萬兩銀子。聽清楚諸位,是十萬兩銀子,一律是暢行全國的四海錢莊通票。侯朋友想大賭一下,誰有胃口誰來吃好了!野雞溜子替他打雜。”


    他把最後一句“野雞溜子替他打雜”說得很高很響,怕別人聽不明白似的。


    李鳴知道,自己的計劃已實現了三成。他一聲不響地把那個紙包掏了出來,啪的一聲往桌上一放。全屋的賭鬼一下子睜大了布滿紅絲的貪婪的眼睛,恨不得把那個裹著十萬兩銀票的紙包一口吞下肚去。李鳴慢吞吞地拆開紙包,一百張每張千兩的四海通票魔幻似地呈現在眾目睽睽之下。周圍的賭棍們驚唿一聲,都不由自主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缺德十八手李鳴一拍桌子,剛想說話,突然大屋的後門一開,緩緩地走進七個人來。李鳴身心一震,心想:主角登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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