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劍臣見李鳴亮出解藥,被瘦金剛伸手奪去。師兄弟三人立時服下,不由得暗暗埋怨李鳴一時大意。要想阻止,哪裏還來得及!正自著急,卻見李鳴突然亮出兵器,後退丈餘,狂笑起來。


    這一來,不僅江劍臣狂然醒悟,暗暗稱讚自己這個陰損透頂的記名弟子手段高明,連三位少林僧人也一齊明白過來,知道上了李鳴的大當。


    隻聽李鳴說道:“瘦鬼,我真得謝謝你幫了我李鳴一個大忙,替我毒了你們師兄弟三個人。因為,這三粒才是真正不摻假的毒藥。”


    李鳴這句話一出口,皇覺寺僧竟高興得一齊鼓起掌來。兇橫不可一世的少林三惡僧,由於驚恐憤怒,幾乎不克自持,甚至把三張臉形都扭曲得不成樣子了。


    金麵佛怒吼一聲,示意自己兩個師弟聯手殺了李鳴出氣。瘦金剛遲疑地叫了一聲:“師哥!”那意思是缺德十八手人已退出一丈以外,就讓自己師兄弟三人一齊下手,也不可能一撲而獲。


    金麵佛一想也是的,自己和皇覺寺已然公開挑明,真要和李鳴動起手來,那一群皇覺寺僧人豈能不乘機一擁而上,兩麵夾攻。放在平時,別說這些僧人,就是再多上一倍,也奈何不了我們。可眼下我們吃了這壞小子的毒藥,如若動了真氣,必致毒氣加快蔓延,豈不是自己找死?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是先顧性命要緊。


    金麵佛想到這裏,含恨問道:“李鳴,你打算怎樣對付我們?”


    李鳴笑了一笑說:“請你說話客氣一點。要知道,你三人的性命全操在我的手中。實話實說吧,我絕不是想要你們三人的性命。不然的話,我的獨門毒藥既入爾等之腹,我拔腿一走,豈不省事?何必還和你們三人羅嗦費事。”


    金麵佛一聽,也覺有理。聲音立即柔和下來,問道:“那你究竟打算幹什麽?”


    李鳴的臉色也溫和了許多,說道:“少林三僧的威名,江湖上誰人能比?我所以出此下策施毒,也是因為自知不是三位的對手。”這個機詐百出的小子也真行,詐嚇吹捧,軟硬兼施,幾句話果然說得三僧臉上的顏色好看了許多。


    金麵佛問道:“你既然知道我們弟兄厲害,又何必招惹我們?幹脆你拿出解藥救活了我們,咱們各走各的,永不相擾,我保證我們兄弟三人絕不與你為敵。你看如何?”


    李鳴哈哈大笑說:“難為你們三個人怎麽能在江湖上橫行這麽多年?到底是機緣湊巧,還是沒有碰上高人。難道你們三人還真敢吃我的解藥嗎?”


    李鳴這小子真高,這句話果然把三個惡僧問住了。是的,就是李鳴真拿出解藥來,他們也不敢再吃。正在三僧呆然木立之際,李鳴湊前兩步說:“我這樣對付你們,是想向三位要求兩件事情。你們答應了,我就給你們真正的解藥。不過,得先答應我的要求。”


    別看三僧這麽兇狠,在生死關頭,還真叫李鳴擺治得上下不得。金麵佛是三人之首,隻得問道:“你要我們做什麽?痛快地說出來。否則,我們縱死,也要拉你同下地獄……”說罷,恨恨不已。


    李鳴這才正色說道:“第一,我要和你們三人義結金蘭,稱兄唿弟。你們今天栽在我手上,算是自家兄弟作耍,可保你們一生威名。你們答應不答應?”


    李鳴這麽一說,簡直把三人的頭腦給弄昏了。鬧了半天,隻是要求拜把兄弟,真是奇事奇聞,奇人怪論!可是,李鳴不光這麽說,而且還從懷中取出了四份義結桃園的貼子,顯出了他的誠心結納,不由三僧不信!三人一想,既能活命,又可不損威名,縱然結拜,又頂屁事?遂不約而同地點了一下頭。


    李鳴又說:“這第二件事,就是同意傳我少林神功的百步神拳,隻學十八招,多一招不學。不過,為了怕你們反悔,得立字為證。你們答應了這兩件事,我便交付真解藥。”


    三僧聽罷,略顯遲疑之色。李鳴立即重誓相許,絕不翻悔。三人一計議,這兩個條件都是很普通的事,無關緊要,當時就答應了下來。隻是要李鳴先立重誓,然後再照辦不誤。


    李鳴真是裝神象神,裝鬼象鬼,跪倒在地起誓說道:“皇天、後土、過路的神靈聽著,隻要三個和尚哥哥答應了我的要求,弟子李鳴如果不真心給他們解藥,叫我死於極陰毒的掌力之下,或死於亂箭之中,屍骨無存。”


    李鳴這一起誓,連三個和尚也一齊說道:“言重了。”當下就按李鳴的要求寫好了姓名年庚,每人一份庚貼,行了結拜之禮,李鳴正式參拜了三位義兄。


    接著,由金麵佛取出一本手抄書來,撕下幾頁交給了李鳴,說這是百步神拳前十八招的口訣、打法,並作了示範。李鳴把神拳秘訣接下,納入懷內,笑嘻嘻地說道:“事情已經結束,三位和尚哥哥請迴。小弟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三僧一怔說:“那解藥呢?你要翻悔嗎?”


    李鳴臉色一正說:“天有靈,地有靈,頭上三尺有神靈。我李鳴血口起誓,怎能翻悔?


    我身上實在沒帶解藥,明日自會送往鎮守使衙門。我去當人質,你們好放心服藥。一言為定,明日準時送到,保險不會誤事。”


    三僧一聽,也覺有理,除此也無其它良法。隻得叮嚀再三,一起走去。經此一鬧,連接管皇覺寺的事情也擱下來了。


    皇覺寺的眾和尚謝過李鳴解圍之恩,也一齊迴轉本寺而去。江劍臣見附近無人,正想飄身而下,李鳴已跪下磕頭說:“師父,你老人家請出來吧。”


    江劍臣心中一動,憑三位少林僧人都沒有發現自己藏身近處,竟然叫這孩子發現了。看起來,李鳴的功力絕不象一般人所說的二五眼、三腳毛,還真有兩下子。可是再一看,自己明明藏在西邊,他卻衝著北麵跪下了,不覺一笑,這小子連對自己的記名師父也耍起心眼來了!隨即悄沒聲息地從右側掩了過去。


    隻聽李鳴又喃喃自語道:“難道我估計錯了?師父他老人家真沒有跟蹤來此嗎?今天的事,還真玄乎。”說完,方才站起。


    江劍臣已大聲罵道:“不成材的東西,師父不來,你就覺著玄乎,那麽,你是估計我會跟來,才敢搶著立功的啦?”


    李鳴笑嘻嘻地涎著臉道:“我知道師父會跟蹤我的。我丟人失手事小,師父可丟不起這個人。”


    江劍臣又好氣又好笑地問道:“你從誰手裏弄來的散功丸?這藥可隻有六指追魂才有的啊。”


    李鳴“噗哧”一笑道:“壓根兒我就沒有毒藥呀!是他們三個賊禿信了我的鬼話,才弄得疑神疑鬼起來。”


    江劍臣聽了,實在忍俊不住,失聲笑了起來。


    李鳴得意地說道:“這就叫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原打算趁他們疑神疑鬼之際,夥同皇覺寺的眾僧宰了這幾個禿驢。後來一想,信王今、明兩天就可到來到鳳陽。我想利用送藥這個機會,去探聽一下虛實。”


    江劍臣不由暗讚他的膽大心細,謀略過人。反問道:“你不怕他們三人宰了你?”


    李鳴掏出結拜的庚貼和幾張百步神拳圖譜一晃說:“有這些把柄在我手中,他們怎麽敢害我?魏忠賢的毒辣,他們三人可比咱爺們清楚得多。隻要受了魏忠賢的猜疑,又有誰能活得下來?到時候,我隻消幾句話,就可以降住他們。何況還有他們身上所中的散功丸呢。這可是六指追魂的獨門藥物,非他的解藥無法相救的呀!”


    江劍臣暗暗點頭不語。正當爺兒兩個說得高興之際,小神童曹玉飛快地奔至麵前,先後給師祖、師叔見過了禮,稟告說:“掌門師祖已到,現在三清觀。請三祖爺快去。”


    江劍臣本是人之棄嬰,被蕭劍秋路過江邊發現,抱交師父無極龍尤振海收養。無極龍見他的骨骼、資質,都是練武的上上佳品,就收了下來,以江為姓,取名劍臣。


    江劍臣自小就是大師兄撫養,長大後,所有武功也都是大師兄代師親授。隻有師父無極龍晚年,才親自傳了他一些本門中的不傳之秘。直到無極龍去世前一年,突然發現了本門三種神功。可自己的前麵兩個徒弟已長大成人,資質也欠佳,不能再練,所以就單傳了小徒弟江劍臣一人。


    無極龍臨終遺命:一、命小劍臣立即去黃山天都峰尋地苦練,直到練成為止;二、練功期間每年隻許他下山一次,積外功一月;三,因江劍臣人太俊美,怕惹情孽,影響練功,每次行道江湖絕不準露出本來麵目,一律改裝變容。


    最後規定江劍臣除去視大師兄如師之外,一切行動都必須向掌門師兄請示。


    因此,江劍臣和蕭劍秋不光年齡相差三十歲左右,就感情而論,也是情如父子。江劍臣許久未見大師兄,一聽小神童傳言,喜不自勝,一向以孤傲冷靜著稱的他,如今卻率先舉步領頭馳去。


    一進三清觀,隻見掌門人蕭劍秋坐在上首,他肩下是竇力,再下邊是白劍飛,武鳳樓站在他們三人身後,下首坐著三清觀觀主飛塵子,兩個弟子雨石、雨穀侍立其後。看樣子,他們話已談得很久了。


    江劍臣一進來,先和飛塵子對施一禮,互道景仰之意,才向大師兄叩下頭去。被蕭劍秋伸手拉起,又和二師兄白劍飛與竇力見了禮。


    等李鳴向所有的人逐次施禮已畢,蕭劍秋才臉色一肅說:“鳳陽之會,是武林正義掃蕩邪惡之戰。但對方勢力太大,黨羽眾多。閹賊惡爵九千歲,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稍忤其意,立招殺身大禍。和他作對,確實兇險。所以,我主張絕不輕易求武林同道相幫,就是本門本派,我也隻要他們暗中相助,盡量不讓他們和魏閹手下人朝相,以免受累。因此,我方力量非常單薄,飛塵道兄乃蕭某生死故交,我考慮再三,才決定下榻此間。”


    蕭劍秋說到這裏,微一停頓。白劍飛站起來說道:“稟掌門師兄,五皇子今天日落以前就可趕到鳳陽,我最好能在城外和他朝朝相。”


    蕭劍秋沉吟了一下說:“你另有重任,不得再行露麵。我帶樓兒去城外一行。”說罷,一招手,帶武鳳樓向外走去。李鳴剛想暗中尾隨,江劍臣瞪了他一眼,嚇得他一伸舌頭,縮了迴去。


    這時,太陽已快下山。蕭劍秋和武鳳樓抄僻靜山路,迅速趕往城外。為了試一試武鳳樓的功力,展翅金雕一上來就施展了先天天極派的獨特輕功“一氣淩波渾元步”,上半身毫不見動,宛如天空飛掠的浮雲,向前方飄然逝去。


    武鳳樓知掌門師伯在考查自己的功力,哪敢大意?也把一身所得施展到極限,飛也似地尾隨上去。蕭劍秋見他小小年紀已達到這種境界,心中很是高興。他知道二師弟白劍飛雖然好酒貪杯,嘻嘻哈哈,律徒卻是極嚴。武鳳樓竟然在中嶽嵩山打柴六年,輕功自然有很高的成就。


    由於爺兒倆用上了極高的輕功趕路,盞茶工夫,已到了城北。抬頭一看,前麵橫著一道土嶺,便悄無聲息掩上前去,突然看見一行人馬逶迤而來,眨眼間已登上了土嶺。


    一行人內功精湛,腿力充足。隻見前麵一騎開道,馬上人是一個藍衣大漢,相貌威猛,肋下佩刀。後麵並騎二人,上首是一個十五六歲的華服少年,麵如美玉,長眉斜飛,直鼻方口,雙目如電。坐在另一匹馬上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人。他麵貌混和、雍容華貴,一種富麗逼人之氣,足以使巨富豪權為之減色。


    二騎之後,有一四十多歲與一個二十左右太監模樣的人緊緊跟隨,再後麵是二百名禦林軍,蕭劍秋一扯武鳳樓,騰身而起,隱於大樹之後。這時,一行人已登上了土嶺,看得更為清楚。


    那華服少年勒馬土嶺,縱目遠眺,馬鞭遙指,顧盼之間,神采飛揚。蕭劍秋看罷,不由得一怔,一拉武鳳樓退下了土嶺。武鳳樓見大師伯臉色沉重,小心地問道:“師伯,發生了什麽事?”


    蕭劍秋沉重地說:“天啟昏庸,不理朝政,寵信乳母客氏,縱容魏閹專權,大明江山,國祚不長,內亂日盛,遍地盡起義之師,滿人漸強,外圍皆虎狼之兵。聽聞諸皇子或懦弱不振,或貪色戀財,唯有信王雄才大略,堪為人主。不料,今天一見,他雖天生聰穎,但顧盼鷹揚,日後必主寡恩。且雙目帶煞,必然剛愎自用。隻恐能共患難,不可共富貴。令尊曾作彼師,竟未看出,豈非天意。我要你擁他登上九五,立即告退,免遭不測。”


    武鳳樓凜然一動。他素遵老父遺訓,如今一旦聽掌門師伯之語,雖不敢誹議,但總有些頗為不然。


    蕭劍秋知他不會深信,附耳低語了一陣。武鳳樓說了聲“謹遵師伯之命”,悄然逝去。


    蕭劍秋怔了一會兒,不禁搖頭歎息。正在這時,隻見皇陵鎮守使祖大壽和從江南趕來的兩江水陸代理提督魏銀屏,各帶手下將校親兵迎了上來,蕭劍秋立即悄然隱去。


    這一行人正是信王等眾。首先開路的藍衣騎者,是信王府貼身侍衛八卦刀吳孟明。和信王並肩麵行的是老駙馬冉興——即信王的姑丈。兩個太監年紀大的是王承恩,年輕的是曹化淳。


    五皇子朱由檢知閹賊早有除己之心,皇上越是病危,自己的危險也就越大。幸得皇姑丈相幫,借祭皇陵為由,避離京師南下。一路上多虧白劍飛,竇力二人暗中保護,才平安來到鳳陽。


    如今見魏銀屏、祖大壽前來參拜護駕,信王吩咐免參,又傳諭王承恩、曹化淳帶二百禦林軍先去行宮安頓候駕,然後,自己隻帶侍衛吳孟明,老駙馬冉興,三人三騎向鳳陽西麵宗人府前去察看。


    這宗人府乃是大明朝自成祖永樂皇帝起,在鳳陽、南京、北京等處設立,主要是軟禁觸犯了刑律的皇族子弟。信王在北京時曾聽人言,鳳陽宗人府的大權已被魏忠賢所把持,將其中不少皇族宗室大肆誅戮。所以,想去一看究竟。老駙馬冉興有心阻止,但信王雄心勃勃,怕阻止不住,隻好縱馬緊跟。


    三騎馬正走之間,信王突然發現前麵溪水旁邊躺著一個青衫書生模樣的人。他對身後二人一揮手中的馬鞭,率先抖韁趕去。


    八封刀吳孟明是信王府侍衛,他本人又是武師出身,怕信王千歲有失,一夾馬腹,迅速趕去,老駙馬冉興也隻好馳馬相隨。等吳孟明翻身下馬,見信王已將那人扶了起來,隻見他一身泥汙,淋淋漓漓,麵色泛青,嘴唇發紫,滿嘴涎沫順著嘴角不斷溢出。看其年紀不足二十,是個讀書人的打扮。


    吳孟明出身豪富,又是老駙馬冉興的外甥,平素教五皇子習學拳術,很受信王禮遇。信王受魏閹排擠,在當今諸皇子當中,最不受皇上喜愛。加之信王對下人寬厚,所以,吳孟明有時敢直言不諱。


    如今見小千歲一身親王服被那落水人給玷汙得斑斑點點,心中一急,埋怨道:“千歲,你是龍鳳之體,理應自重。快快放下這落水之人,迴頭打發人前來救他就是了。”


    放在平日,吳孟明的話信王一般是會聽從的。可今日卻大為不然,雖未發怒,卻正色訓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聖人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小王豈能見死不管?我看此人骨骼清奇,絕非常人。如今他昏迷不醒,口吐涎沫,肯定是中毒無疑。”


    說到這裏,突然看見溪水邊上有一條死蛇,長僅尺餘,周身墨綠。信王素有大誌,刻苦攻讀諸子百家,涉獵甚廣,對醫學也頗有心得。當即斷定這青衫書生是中蛇毒無疑。


    他因為將青衫書生攬入懷內,行動不得,遂傳渝吳孟明道:“快快取下馬背上的黃色錦囊。”


    吳孟明不敢違命,隻得將信王所騎馬上的黃色錦囊取來奉上。信王騰出右手在囊內掏摸了一下,拿出一把湘竹折扇。扇柄上係一扇墜,乃是千年雄黃之精雕刻成盤龍模樣,金光閃閃,通體透明。信王把雄黃扇墜扯下,遞給吳孟明說道:“此人所中之毒,唯此可救。速速碾碎給他灌服。”


    冉興、吳孟明二人一聽,大吃一驚。撲通一聲,一齊跪倒在地,冉興奏道:“小千歲,此物乃先皇所賜,珍貴異常。為了一介凡夫,毀此奇珍,萬萬不可。”


    吳孟明說得更為露骨:“千歲,先皇駕崩時,你年紀尚小。奇珍異寶,隻此而已。如今為這個窮酸毀去,豈不怕當今萬歲知道,治你個輕棄先皇恩澤之罪?微臣絕不敢從命。”


    信王知二人絕不會砸碎扇墜,遂輕輕把中毒人平放地上,拾了兩塊石頭用溪水洗淨,用手絹擦幹,放下一塊,把扇墜置於其上。右手拿起另一塊石頭往上一揚,剛想下落,冉興、吳孟明已連連叩頭,亂唿“不可”。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鬼幻似地從草叢中漸漸撲近,似乎也想阻止信王別砸碎了這件稀世奇珍。不料信王救人心切,石塊一落,那件雄黃扇墜已成粉碎。


    他迅速取了一些粉末,撬開中毒人之口送入嘴內,又命吳孟明取些溪水灌了下去。然後包起了砸碎的雄黃說道:“毀了一件玩物,救活一條人命,哪些不好?孟明,速將他挾上我的馬去,帶迴行宮。”


    吳孟明見事已如此,哪敢再抗諭令?雙手操起青衫書生,放在五皇子的愛騎逍遙馬上。


    吳孟明剛想把自己的坐騎讓給小千歲,信王已一躍上馬,一手輕挾中毒書生,抖韁折迴來路。草叢中那條奇幻的人影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悄然逸去。


    信王一行四人來到行宮之前,鳳陽府所有官員都呈上了手折。信王一皺眉頭,吳孟明知信王素不喜好排場,縱馬向前,大聲傳諭道:“王爺遠道疲勞,各位大人暫迴本府,候王爺傳見。”各官遵命散去。


    信王進了行宮,太監王承恩趨前跪稟:“一切安排妥當,請王爺沫浴更衣。”


    信王先叫吳孟明把中毒人抱下馬來,自己才甩蹬下馬。吳孟明心中生厭,又不敢不遵信王口逾,抱著中毒書生,不高興地問道:“稟王爺,此人放在何處?”


    他這是不憤之言,信王豈能不知?微微一笑說:“放在我的寢宮。”信王這句話,可把行宮所有的人都給震動了。冉興、吳孟明知不可再諫,隻好抱著中毒書生向寢宮走去。


    這寢宮非常豪華,原是供每年前來祭陵的皇子作行宮的。雕滿龍鳳圖案的龍床上,己為信王整頓一新。吳孟明一看,束手無策。心裏話:懷中之人反正不能放在龍床上。正想啟稟千歲請示行止,猛聽懷中人一聲呻吟,身軀微抖,“哇”地一聲,一股子涎水噴了吳孟明一身。


    吳孟明素性愛潔,見自己一身汙穢,恨不得將中毒之人摔於地下,再踢他幾腳。但有千歲在此,豈敢造次?他心內有氣,雙臂陡然用力,想給中毒書生吃點苦頭。不料一夾之下,大吃一驚。原來他所夾之處,有如硬木一段。他以為此人中毒太深,已然死去,更感喪氣。


    隨即大喊一聲:“千歲,這人已經死了。”


    信王不如真假,忙不迭地說道:“快放床上,以便急救。”


    吳孟明這時哪裏還顧什麽龍床不龍床,隻求趕快放手。當下緊走兩步,來到龍床之前,將中毒書生往床上一撂。斜眼看去,隻見那人麵色漸轉紅潤,青紫之色已快退淨。他暗暗稀奇,一時莫名其妙起來。


    信王一把脈搏,已趨好轉,認為是吳孟明搗蛋,反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嚇得吳孟明連連後退。因為中毒人尚未清醒,信王傳諭煎熬參湯,命小太監曹化淳伺候服下。


    等信王沐浴更衣,進罷了晚餐,在已定更以後。吳孟明請示信王,如何安息。


    信王思索了一下說:“寢宮有一暗間,速備床鋪,我暫宿一宵。”吳孟明恨不得把中毒人拋出宮外,可又怕觸怒小千歲,隻得依王爺吩咐,在暗室內鋪床讓信王安歇。一切安排停當,老駙馬冉興、大太監王承恩和小太監曹化淳叩頭退出。八卦刀吳孟明仍侍立信王座後,默默不語。


    信王突然叫道:“吳孟明。”


    吳孟明恭身應道:“微臣在。”


    信王微笑道:“你今天很不高興,是嗎?”


    吳孟明低聲說:“微臣不敢。”


    信王怔了一下說:“你也休息去吧。”


    吳孟明仍直立不動。信王奇道:“你怎麽不聽小王之言了?”


    吳孟明說:“微臣職責侍衛、千歲臥榻之前有生人在此,微臣怎敢離去?”


    信王素知他很忠心自己,確實不肯出去,就命吳孟明掌燈,又到龍床之前去看那書生病情如何。信王一驗看,發現那書生下體己濕,想是中毒過後,小便失禁。


    信王接過燈來,叫吳孟明給他退下了褲子。信王又取出自己一條褲子,令吳孟明給他換上。吳孟明簡直氣得發昏,又不敢違抗。


    收拾好之後,信王迴到座上,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我們已來到行宮,孟起怎麽還沒到來?”


    書中暗表,原來信王身邊待衛隻有兩人,除吳孟明外,另一個是他的族弟吳孟起。吳孟明出身豪貴,吳孟起卻生於平民。可吳孟起的一身武功卻超過吳孟明許多。過了淮河,老駙馬請準信王派吳孟起先進入鳳陽暗查動靜。現在已過初更,人還不見來到,所以信王問了一句。


    吳孟明知族弟武功很高,輕功更佳,人稱飛天流星,對他很為倚重。聽千歲一向,就放心地答道:“請千歲放心,孟起此去,萬無一失。也許有事沒有查清。”


    信王無奈,隻好叫吳孟明掌燈送自己去暗室安歇。


    這暗室雖然不小,但黑暗異常。吳孟明一肚子氣悶,幹脆連窗戶也未開啟,伺候王爺睡好,自己在床前盤膝坐下,閉目養神。由於沿途小心守護,加上奔波勞頓,工夫不大,吳孟明竟睡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吳孟明忽覺一陣內急。睜眼一看,見信王熟睡未醒。他悄悄站起,躡手躡腳,拉開了暗室的屋門。剛跨出一步,就嚇得“哎喲”了一聲,幾乎跌坐地上。


    這一來,把熟睡中的信王也驚醒了,忙披衣下床,跨出喑室,盡管信王平素自誇膽大,這一迴也被嚇得真魂出竅了。


    原來燈光搖曳之中,在那張龍床之前竟赫然站立著兩個彪形大漢,清一色的夜行衣靠,每人一口金背砍山刀高高舉起,正對著龍床之上,更加出奇的是,兩口刀雖然舉起,兩個大漢卻站在那裏紋絲不動,簡直象木雕泥塑一般。看樣子,好象已站了很久。


    信王雖然不懂江湖中的事情,可他天資聰慧,又博覽群書,料定兩個大漢肯定是魏閹派遣前來行刺自己。在他們作案時,不知是什麽人用什麽法子給製住了。吳孟明到底是練武的人,他一見此狀,就知道這兩個人是被人用點穴手法給封閉了穴道,所以才呆然木立。


    靈機一動,想起了睡熟的青衫書生。心想,莫非是他?忙躥到床前一看,隻見那中毒書生仰麵朝天,形如大字,睡得正香。


    信王緩緩說道:“死生有命,誠然不假。要不是救了這個中毒書生,孤家睡此龍床,豈不是已身斷三截。快傳禦姑丈、王承恩二人速速來此,不要驚動外人。”


    不多一時、冉興、王承恩二人衣衫不整,闖進寢宮。一見情形,大驚失色。急忙上前跪倒,異口同聲請王爺治二人護駕不力之罪。


    信王伸雙手一一扶起說:“閹賊勢大,二卿何罪之有?快快審問這兩個叛賊係何人指使。”


    吳孟明撲到二人身旁,用盡平生之力,怎麽也不能把他們推倒。那二人始終是原來的樣子,絲毫不改。又唿叫中毒書生,任你如何唿喚,那書生隻是哼了一聲,又轉身睡去,怎麽也叫他不醒,信王早已覺察這書生絕非常人,正想說話,猛見小太監曹化淳跪到寢宮門外稟道:“皇陵鎮守使祖大壽夜叩宮門,聲稱有急事稟報王爺千歲。”


    信王聞言,心中已然雪亮。看起來,這兩個大漢是魏忠賢麾下的惡賊無疑。想必是奉派行刺,屆時不偕,又派祖大壽漏夜深更借口急事,前來察看。忙叫王承恩去傳諭道:“告訴祖將軍,小王疲倦已極,有事明日再稟。”


    不一會兒,王承恩麵帶驚慌之色迴來道:“祖大壽一再聲稱,他身為鳳陽總兵,又兼皇陵鎮守使。王爺祭陵,他應負護衛之職。今晚鳳陽發現飛賊,他堅持一定要察看寢宮。”


    信王沉吟一下說:“我明白了!祖大壽等是怕行刺之人被我們擒獲,審出口供,對閹賊不利,所以深夜闖宮。如無異常情況,他自然退迴,如發現刺客落在我們手中,他必破釜沉舟,乘機害我。我想,就是你們幾個,他也不會留下一人。”


    老駙馬冉興等一方麵佩服五皇子年紀雖小,料事如神,所言確實有理。一方麵知煞星照命,危機立至。冉興低聲歎道,“王爺不聽老臣之言,致有今日之危。事已至此,已別無良策。隻好由老臣出麵抵擋,吳孟明保王駕速從後門闖出。”


    信王苦笑道:“禦姑丈,孟明一人之力,自保尚且未必,豈能保孤?我倒要看一看祖大壽這廝敢對我如何?”說罷,頭一個走出寢宮。


    眾人也隻好一齊跟去。吳孟明走在最後,為了不讓祖大壽發現這兩個行刺的大漢,他反手將寢宮的大門緊緊地關了起來。


    信王等人剛出寢宮,祖大壽已全副戎裝,肋下佩劍,率一群將校走了進來。見到信王,打了一躬說:“千歲,恕末將甲胄在身,不能全禮,今夜鳳陽發現飛賊行蹤,為保王駕安全,對全城各處一律搜索。請王爺莫怪。”一邊說著,一邊示意手下人搜查,他自己竟然直奔寢宮闖去。


    吳孟明一急,拔刀在手,躥步上前一攔,大聲說道:“寢宮乃王爺住所。誰敢入內,我砍下他的腦袋。”


    祖大壽冷然道:“護駕乃是我祖大壽之責。你一個小小侍衛,狂的什麽?拿下他。”


    話未落音,兩員將校兩杆鐵槍,已蛟龍出水壓住了吳孟明的雙肩。老駙馬冉興早已嚇得抖戰了起來。隻有信王凜然不懼,卓立中庭。


    祖大壽闖進了行宮,信王、冉興等人緊張地等待著一場巨變。可萬萬沒有想到,祖大壽竟然很快地退了出來。


    冉興心中一動,走進寢宮一看,不僅兩個刺客不見了蹤跡,連那個中毒書生也已無影無蹤。老駙馬如釋重負地退了出來。


    不大會兒,分頭搜查的將校和兵丁陸續迴來稟報,沒發現什麽動靜。祖大壽麵容一緩,再打一躬說:“打擾王爺!末將告退。”


    信王兩眉一挑,但迅即恢複平靜。他心平氣和地說道:“祖將軍為孤勤勞,何來打擾二字?”說罷,調轉身形,不理祖大壽,向寢宮走去。祖大壽一揮手,一群人蜂擁而去。


    信王一腔疑團,疾步急趨,剛到寢宮門外,冉興稟告說:“王爺奇事!刺客和那書生都不見了。”信王不禁一怔。


    不料,他和冉興二人走進了宮中,隻聽老駙馬一聲驚唿,信王也驚詫不已。原來中毒書生仍高臥床上。兩個刺客還是高舉鋼刀站在床前。


    直到這時,信王眼中才陡然一亮,搶步上前,對著床上深深一揖說:“小王謝兄台救命之恩!快請下床相見。”話未落音,那中毒書生已飄然下床,跪倒悲唿道:“千歲在上,罪臣之子武鳳樓參拜王駕。”


    原來,中毒書生乃武鳳樓奉師伯之命改扮而成,用意是一試信王。不料五皇子為救一介書生,竟忍心毀掉奇珍,使武鳳樓大受感動。進宮以後,他本該立即參見,稟知一切。但氣不過吳孟明這樣的下眼看人,有心警告他一下,又知當夜必有人行刺,幹脆就再裝下去。


    等兩個刺客撲到床前,他悄沒聲息地點了二賊穴道,又睡了過去。直到祖大壽心虛,前來查看動靜,他迅急挾著兩個刺客從後窗躥出,匿跡房頂。


    祖大壽所帶之人皆手下將校,如何能發現武鳳樓的蹤跡,待祖大壽帶人退出寢宮後,他又帶迴二賊,恢複了原來的樣子,最後,被五皇子叫破,他才含悲忍淚起來參駕。他自幼隨父攻讀,恪守祖訓。天、地、君、親、師的儒家正統思想,對他原有很深影響。


    然而自從拜在先天無極派門下,白劍飛又有意磨練他八年之久。長期遊獵度日,使他對貧苦人民有了頻繁的接觸,畢竟轉變了很多。但對五皇子朱由檢,他卻是真有感情,毫無遜減。那是他父親武伯衡讚為中興之主的小千歲。就是掌門師伯說他必主寡恩、剛愎自用,武鳳樓也認為是為人主者所必不可少的性格。


    直到經過改扮中毒人親身試探之後,他確實被五皇子的天性仁慈所感動了!竟幾次忍不住要起來參駕。因為不敢不遵掌門師伯之命,才硬強迫自己忍了下來。現在既被察覺,叫他怎麽還能再裝下去?


    武鳳樓一通名參拜,五皇子朱由檢真是喜從天降。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神奇人物,竟是自己素所敬重的老師武伯衡之子,自己經常因未得一見麵引為憾事的武鳳樓。


    特別是以後聽說他十二歲失蹤,生死不明,曾替老師的晚景深深哀歎。不意今日在自己危機四伏,告援無門的時機,他卻飛將軍自天而降!


    見武鳳樓跪在地上,他急忙彎下腰去,雙手攙起,親切地叫道:“皇兄,從今以後,小王要你永遠免參。你我情同手足,絕不可拘世俗之禮。我的老師他老人家福體康泰嗎?”


    武大人在江南被害,魏賊封鎖了消息,況為時又短,五皇子哪裏知曉?有他這一問,更顯出他和武大人師生之間的情誼深厚。因為他問話之際,一種孺慕之情,溢於言表。


    武鳳樓一聽信王問起父親,頓時熱淚直流,慘然一痛,又撲倒在信王腳下。信王是何等聰明,見此情景,心頭猛驚,知自己的恩師必有變故。他顫聲急問:“皇兄快講,我的老師到底怎麽樣了?”


    武鳳樓痛哭失聲,把自己不是失蹤,而是拜在先天無極門下,父親如何被閹賊所害,臨終如何叫自己輔佐信王等訴說一遍,又取出武大人的臨終遺書呈給信王。五皇子一見那熟悉的蒼勁筆跡,痛極之下,竟閉過氣去。


    武鳳樓急忙替他推血過宮,五皇子才醒了過來,一把抓過一隻茶杯往地上摔去,咬牙切齒地說道:“不殺此賊,誓不為人!今日得皇兄到來,乃大明之福。我要與皇兄對老師之靈位結為兄弟。”


    武鳳樓屢道不敢,一再推辭,信王哪裏肯依?當下由老駙馬冉興親自寫好靈位,燃上香燭,二人刺血相約,終生絕不相負。


    武鳳樓年長兩歲為兄,信王為弟。但君王之禮又不可廢,到後來,武鳳樓還是以千歲稱之。二人結拜畢,信王口稱“兄長”,趨前就拜。正當這時,對麵殿堂上陡然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歎息。隨著,三條人影宛如三縷輕煙,逝向行宮後邊。


    隻聽中間一人說:“樓兒太富於感情,他受信王這一殊寵,必粉身碎骨報之。看起來,我們的一腔心血算白費了。”說這話的是先天無極派掌門人、五嶽三鳥之首、展翅金雕蕭劍秋。


    另一個嗓音深厚的人說:“大師兄,我看也不盡然。樓兒雖富於感猜,但是恩怨非常分明。‘凡是帝王家,沒有不吃人’這句話是不無道理的,信王能例外嗎?早晚樓兒還是會迴到本門本派中來,接替我們執掌先天無極派門戶的。”說話者是武鳳樓的恩師、五嶽三鳥中的老二、追雲蒼鷹白劍飛。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清越朗朗的口音接道:“樓兒資質不次於我,悟性比我還強。恩師仙逝前傳了我三項神功。這三種功夫神奧無比,除非天賦絕佳之人,難以參悟透徹。我看能發揚光大我先天無極門者,非此子不可。我絕不準他入仕朝廷,待漏伴君。那樣豈不毀了這個天具異稟的武林奇才?大師兄,你要當機立斷。”最後說話者當然是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子、五嶽三鳥中的最小一鳥,也是功力最為高強的鑽天鷂子江劍臣了。


    他們師兄弟心意相通,誌同道合,都知良師雖難求,佳徒亦難尋。所以,決定共同收一個徒弟,以傳三鳥的衣缽,而且決定由二鳥白劍飛負責尋找,並由他先行傳授。然後三人合力,促其深造,這才引出了白劍飛強行收徒的一段佳話。


    武鳳樓假裝中毒,被信王帶進行宮。三鳥為察真情,才一齊出動。他們師兄弟自藝成以來,聯袂行動,這還是破天荒第一遭。


    從行宮退出之後,白劍飛讚歎道:“小師弟經過這黃山麵壁十年,功力超過我許多了。就是大師兄,恐怕也遜了一籌呢。”


    江劍臣惶恐地說:“小弟幼遭不幸,父母遺棄。幸得恩師垂憐,二位師兄疼愛,才有今天。我決心報效師門,如口不應心,有如此樹。”說罷,隨意將手往一棵高大的柏樹身上一插,已齊腕沒入。抓出的樹心,一揚手,已化為木屑撤了出去。


    展翅金雕蕭劍秋沉聲說道:“劍臣,你的龍爪透骨力確實已登峰造極。就是恩師在世,也不過如此。不過,你性情暴戾,處事偏激的天性卻絲毫未改。恩師多次要我嚴加約束,以免越出常軌。所以,我才嚴禁你在江湖行走。偶爾積點外功,也不讓你露出真相。就拿今天來說,這棵樹自生自滅,幾十個寒暑才長得如許高大。被你隨意一抓,即成大洞,豈不有傷天和?你已二十七歲,不是小孩子了。愚兄也不能常在耳邊嘮叨。你要多修立身之道才是。”江劍臣被大師兄說得毛骨悚然,連連認錯。


    弟兄三人踏遍了皇陵附近,查看了所有地形,這才迴到了三清觀。


    次日天明,掌門人蕭劍秋單獨把缺德十八手李鳴傳了過來,溫言說道:“你們師徒義薄雲天,死命相助樓兒,你大師伯還因此而送命。我已答應小師弟收你作記名弟子。”


    李鳴大喜過望,重新拜見了掌門師怕。蕭劍秋道:“少林三僧是魏閹此次派來鳳陽的主要骨幹。你的那套戲法玩得很有火候,最精采的是一針刺穴地通了你缺德十八手人見愁李鳴的真名。這件事看著玄乎,其實,越是這樣,越能降住這三個魔頭。特別是利用他們三人死要麵子這一份弱點,定能把他們係得牢牢的。依我看,你送藥最好是白天去送。越是人多,他們三人越不會亮你的海底。不過,你要膽大心細。我叫你師父去暗地護你,放心去吧。”


    李鳴走後,江劍臣眼望著大師哥。等他吩咐自己去接應李鳴。可是,蕭劍秋卻說:“劍臣,你跟我去一個秘密所在,利用兩天時間,詳細計劃去魏忠賢的青陽宮臥底事宜。我們和魏賊的力量懸殊太大,隻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成敗在此一舉,絲毫大意不得。”


    江劍臣遲疑了一下,說道:“鳴兒孤身犯險,需要有人暗中接應。”


    蕭劍秋微微一笑說:“劍臣,你忘了,兵不厭詐。鳴兒知有你暗中相助,膽氣必豪,更使三僧摸不清虛實。你不必去了!他雖在虎穴,憑他的機智,可穩如泰山。去青陽宮臥底之事,極為重大,你得在兩天之內熟悉很多事情,諳熟各門各派的武功家數。事已迫在眉睫,此地一切,均由你二師兄主持。”說完,又安排了白劍飛幾句,便帶著鑽天鷂子江劍臣辭別眾人,揚長而去。


    白劍飛和江漢雙矮交誼極深。現在雙矮已喪其一,李鳴又是他們的唯一傳人,他怕李鳴冒險進祖大壽屯兵之所,稍有不慎送了性命,所以對掌門師兄的安排,總有點兒惴惴不安。


    李鳴笑著說道:“二叔,你老放心。魏閹的手下,真正和我對過盤子的不多。侯國英不傻,她絕不會在鳳陽公開露麵。否則,她就不成其為女魔王了。”


    白劍飛一聽有理,再三囑咐,才命他前去。早飯已畢,李鳴又改成了道童裝束,派小神童到街上藥房裏買來了一盒大活絡丸,撕去包裝,改團成黃豆大小的丸子,用一個碧綠的小瓶盛了,就直接往鳳陽總兵府走去。


    祖大壽一所有道童求見,而且指名要見三僧,因三僧是九千歲魏忠賢的寵信,他馬上就派人請了進來,一麵又命人去請三僧,等李鳴走進總兵府,祖大壽已帶領自己的左膀右臂來到了客廳。


    他左有陰間秀才邱明,右有左臂金刀邱成相陪,三人一見李鳴,不由得一怔:這個人太年輕了,隻有十五六歲。多咱和名震武林的少林三僧打成交道?


    祖大壽人本陰沉,開口問道:“小道爺,你是哪裏人氏?貴觀何處?令師是誰?”


    李鳴知祖大壽等三人是瞧自己不起,有意尋他三人的開心,高傲他說道:“小道乃東海人氏。出家峨嵋山紫虛觀。家師苦道人。我的道號叫穀野。”


    這小子又開始罵人了!果然祖大壽一時不察,聽說是峨嵋苦道人之徒。哪敢再存輕慢之心!很客氣地笑道:“原來是姑爺到此,失敬!失敬!”


    陰間秀才邱明和左臂金刀邱成原是江湖中巨惡,因積案大多,怕被官家拿獲,被風流劍客晏日華說服,托庇於魏閹麾下,派來輔佐祖大壽鎮守皇陵。


    邱明早已看出李鳴是信口胡謅。這也怪李鳴一時大意,露了馬腳。


    試想,峨嵋乃武林大派,紫虛觀設在後山幻波池附近,是人跡罕到之地。苦道人司徒平晚年出家,乃當世武林異人,劍術自成一家,神幻無比。苦道人有兩個師弟,一名秋風,一名黃葉。收徒三人,號稱峨嵋三劍:夏梧桐、邱葉落、冬一深。象這等劍術名家,他們的兒子徒弟都已近不惑之年,豈會有十五六歲的弟子?而且道號也不會是姑爺。


    陰間秀才是誠心給李鳴個難看,哈哈一笑說:“原來小道爺是峨嵋山的高弟!邱明有緣得見,不勝榮幸。讓我們熱乎熱乎!”說到此處,陡然一伸右手,一式“玄陰絕戶爪”向李鳴的手腕抓去。


    李鳴是缺德透頂的人物,一聽邱明的口氣,就知他心懷不善,早已暗暗扣了一支喪門釘在手,邱明也是一時大意,抓去的勢子又狠又猛。等發現機關,想收招已然不及,被喪門釘的鋒利尖子幾乎刺穿了掌心。


    就聽李鳴冷然說道:“朋友,我和少林三僧乃結義的弟兄,你竟然敢用陰手毒爪暗算於我,我不得不聊作警戒。”


    他說話的時候是麵對邱明,左臂金刀邱成正好站在李鳴身後。邱成知自己的哥哥聰明過人,既然用絕戶爪李抓李鳴,必是覺察出了什麽問題。見哥哥十年辛苦練成的絕戶爪,被這小道士一下子刺穿了掌心勞宮穴,功力全廢。他心下一狠,鋼牙一錯,暗暗抽刀在手,猛然一招“劈山救母”,奔李鳴頭頂劈去。


    他這一招太毒辣了!在背後偷襲,李鳴的全身皆籠罩於他的金刀之下。他盤算得很好,假如李鳴覺察到金刀劈風,身子往前躥去,他右腳前跟,手腕往前一送,正好是一招“卞莊刺虎。”撲實了,準會從後心進去,前心出來,就是手下留情,怕也性命難保。如果李鳴不向前躥,不管他向左向右閃避,自己隻消一翻手腕,或削或掃,必置李鳴於死地。


    饒是邱成機關算盡,無奈李鳴更鬼。他釘刺邱明勞宮穴,是為了翦除祖大壽的黨羽。他也知道,一刺之後,必有人暗算。因此,早已全身戒備。一聽身後有金刀劈風之聲,明知前躥難逃刀下,左閃右避亦難脫毒手。他是出了名的缺德十八手,鬼招怪式眨眼即來。


    他前腳猛點,一個“脫袍讓位”,既不往前躥,又不左右避,反而饒過刀鋒往邱成懷中靠來。邱成哪裏料到李鳴有此一招?刀劈了出去,人也靠人懷中,這邱成又隻一隻左臂,被李鳴一抬左手,正好抓住邱成的左腕、三指一扣,邱成脈門一麻,金背砍山刀已落於地上。


    李鳴的右手反手一紮,那支喪門釘正好刺進了邱成右邊的環跳穴。邱成“哎喲”一聲,翻身栽倒。


    祖大壽是行伍出身,被他們三人這一刹那的近身搏鬥弄了個眼花繚亂。


    中軍官一聲唿喊,帳下親兵“忽”地一聲圍了上來。正在這時,三聲重濁的聲音齊聲喝道:“住手!”眾人一怔,隻見三個身材高大,形貌威嚴的僧人已闖進了大廳。


    李鳴靈機一動,搶前一步,稽首叫道:“三位盟兄,小弟遵命前來,幾乎遭人暗算。這件事實在叫人費解!我一向未入江湖,更沒有和誰結仇作對,來到此外,又事先聲明是找三位哥哥。不知為了什麽……”說到這裏,一指邱明道:“這位朋友竟然一照麵就用玄陰爪抓我?隨後,這位朋友……”他又一指邱成,續道,“又用兵刃暗算偷襲。就算這二位朋友和我師父苦道人有仇,也不該出手就傷三位哥哥的朋友。”


    李鳴這小子太損了!他寥寥幾句話,不光告訴了三僧自己此來用的是峨嵋派門下弟子的名義,又把邱明隻是想試試他的功力說成是衝著三僧來的,說成他是有意暗算少林三僧的客人。同時,把峨嵋派也拉進了渾水。


    三僧雖然叫苦不選,終因自己昨天吃了李鳴給的六指追魂的散功丸,急需他送來的獨門解藥,明知是當,怎敢不上?隻好佯裝發作道:“祖將軍,你要是對貧僧弟兄三人不滿,可以挑明了說。為什麽如此對待我的客人?你要不說個清楚,貧僧三人立即告退。鳳陽之事,由祖將軍親自向九千歲交代。對愚兄弟客人不恭之輩,不管他是何等人物,有什麽靠山撐腰,我們都要試試他的斤兩。”說完,六隻怪眼直勾勾地盯著二邱兄弟。


    祖大壽雖是鳳陽總兵兼皇陵鎮守使,可對九千歲魏忠賢的親信,叫他又如何得罪得起?


    一見三僧發怒,一麵忙著向他們解釋,又一麵向李鳴賠禮,還當麵把二邱狠狠訓斥了一頓,才算了事。


    李鳴適可而止,掏出藥來,交給金麵佛就忿忿告辭。金麵佛如何肯放他走?把藥塞還李鳴,三人半推半擁著把李鳴請到了自己的住處。這是一個很清靜的小院。花木扶疏,別致幽雅。伺候的仆役,也都是俏婢美童。李鳴的心猛地彈動了一下,咬牙暗罵這三個少林敗類。


    落座以後,沒等三僧開口,李鳴已拿出藥來,全數贈送給他們。三僧原來恨李鳴入骨,隻是怕真的惹惱了他,一旦散功丸的毒氣大發,無人弄得來解藥。另一方麵,自己還是真有把柄落在他手。


    現在見李鳴一下子拿出一瓶解藥,頭一個就是瘦金剛空明獰笑了一聲說:“難得小兄弟為我們拿了這麽多解藥來。但不知如何服用?”


    李鳴輕輕一笑道:“每日服一粒,可以延緩散功丸暫不發作。”


    聽了這話,鐵羅漢怒目恨道:“那管個屁用!”


    李鳴冷笑一聲,突然把藥瓶又奪了迴來,說道:“既然如此,三位請莫發虎狼之威。我李鳴不傻,要是沒有把握,絕不會闖入你們這個虎狼之穴。如今我不是連骨頭加肉都擺在你們麵前嗎?爾等任意施為好了。皺一皺眉頭,我就不是缺德十八手。”


    說也奇怪,李鳴這麽輕描淡寫地一叫陣,三僧又軟了下來。金麵佛忙著叫了一聲:“小兄弟,咱們不是已結成金蘭之好了嗎?你二哥性急,話說得魯莽了些,自家兄弟何必介意。難得兄弟守信前來送藥,愚兄哪能慢待?”說罷,立即吩咐擺酒。


    酒席剛剛擺好,忽有一個美童走了進來,在金麵佛身邊低語了一陣。金麵佛的臉色陡然一變,雙手合十向李鳴道歉說:“京中有人來了。小兄弟在座,多有不便,請暫避一下。”


    說罷,示意美童帶李鳴從畫屏後麵出去。美童奉命將李鳴送到一座書房裏歇息。剛一轉身,肩膀上猛然搭上了一隻重手。嚇得他猛一扭頭,李鳴閃電似地伸出了另一隻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頜,一推一拿,給摘了下來。李鳴隨即解下了他的腰帶,將他捆了個結結實實,迅即提起,放在帳子之中。然後輕身閃了迴來,借屏風為障,偷偷觀看。


    隻見屋中已多了一個麵黃如蠟,骨瘦如柴,身材細長,臉上掛著陰險奸笑的中年人。李鳴一看那人的長相,不由得心中一動,這人好象師父經常告誡自己,要謹慎提防的那個兇神煞星一摸一樣。心驚之下,不敢多動。


    隻聽那黃麵人陰沉沉地說道:“九千歲對那小孽種能夠安抵鳳陽,非常不滿。你們又打草驚蛇,連派去的刺客也下落不明。九千歲要是知道了……”說到這裏,故意停頓下來。


    金麵佛空性惶恐的說:“這事怪我們不得,是祖大壽想爭功搶先下的手。”


    那黃麵人嘿嘿一笑說:“你們為什麽不阻止?難道爾等能逃脫得了罪責嗎?小爺就潛居附近,你們也不主動去拜見,光顧在此納福。”


    說著,用淫邪的眼光看了看身旁的俏婢美童。三僧的臉色更是一變。那黃麵人陡然臉色一正說:“小爺有密令,為了防止泄露機密,除你們三人外,此處人等,天黑以前一律不準擅離,違者格殺勿論。你們三人一人留下,二人去策應小爺行事。老爺子手諭在此。”


    說著,把一封信拋在桌上,起身而去。李鳴知行刺信王必在下午,又知自己再要拖延難以脫身,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


    猛然靈機一動,返迴書房,和美童互換了一下服裝。趁著黃麵人的命令尚未生效,從後邊混出了總兵衙門,往三清觀趕去。


    追雲蒼鷹白劍飛一聽李鳴所說那黃麵人的長相,不禁驚愕得站了起來。飛塵子也一拍桌子,恨聲說道:“魏閹所以敢如此膽大包天,欺君圖上,還不是因為手下網羅了這批江湖敗類!為了除惡扶正,說不得貧道也要大開殺戒了。”


    這時,天剛正午。素齋還未擺好,忽然雨穀進來稟知說:“有一貴公子攜眾前來上香。弟子見他們極不地道,特來請示定奪。”


    白劍飛冷哼了一聲說:“女魔王侯國英的嗅覺,竟然這麽靈敏得可怕!看來,三清觀必為我們所累了。”


    飛塵子一揮手道:“二弟說哪裏話來?速速閃避。由我先行對付。”說罷,不等白劍飛他們答話,低聲吩咐了雨穀幾句,就匆匆迎了出去。


    正在這時,忽聽一迭脆生生的聲音傳了進來:“飛塵道長,你遲遲不出來迎客,莫非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說完,接著傳來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李鳴心中一緊,兩手不由得攥緊了日月五行輪的把柄,把牙一咬,準備以死相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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