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摶雖早有揣測,此時得到道人親口確認,仍不免吃了一驚。


    先前道人使了一手千裏傳音的上乘功夫,知他修為不在自己之下,這等人物想來不會冒他人之名行事,那必王禪無疑。


    陳摶不由得細細打量道人,見他若淵停嶽峙,氣勢端的非凡,心中暗暗吃驚:“記得葵丘會盟,七國相王之時,便曾聽說韓國相國王禪之名,皆說他博學多識,卻從來不知他有此等修為!”


    他與王禪寒暄幾句,問道:“相國身居高位,沒在韓國輔佐韓王,處理國事軍事,卻不遠萬裏來我楚國,所為何事?”


    王禪搖頭道:“此事咱們暫且不提。敢問貴派夏黃公崔廣、甪裏先生周術、東園公唐秉和綺裏季吳實,這四位長老何在?”


    陳摶麵色微變,沉聲道:“卻不知王相國何事要找他們?”


    王禪道:“貧道本來去往古魚國,有要事去辦。偶然間望見縹緲峰黑雲翻滾,有血光顯現,待以周天易數卜算得知,縹緲峰有一劫數,應落在四位長老身上,故有此一問。”


    “王相學究天人,卜算之法精深神妙,非我輩所能企及。”陳摶歎道,“四位長老日前已遭了難。此刻身受重傷,藥石不可及。”


    王禪問道:“無法用藥?四位長老是練功反噬,還是遭人重傷?”


    陳摶道:“實不相瞞,他們四位乃是被人掌力所傷。適逢有窮國的秦越秦先生遊曆至此,已請他悉心診治,現今情況頗有好轉。”


    王禪讚道:“咱們韓國雖離有窮國甚遠,近乎萬裏之遙,但秦先生醫術高超,我從前時常聽聞他的大名,可謂如雷貫耳。日前我國公子忽患惡疾,便想請秦先生蒞臨,多番打聽始終無他音訊,原來是在漫遊江湖,愜意人生。”


    陳摶道:“秦先生醉心醫術,不為凡塵俗世所羈絆,乃是我等所不能及之處。卻不知貴國哪位公子感染疾病,現今病情如何?”


    “乃是敝上次子。僥天之幸,如今已無大礙。”王禪說著,從口袋掏出一個瓷瓶,遞給陳摶,道,“這有幾顆‘生機造化丹’,於內傷頗有裨益,乃是貧道的一點微意,請陳掌門收下。”


    這生機造化丹乃是王禪煉製,陳摶本不知曉,因緣際會,他曾聽魏國相國張信提及,乃是洗髓伐毛,使人脫胎換骨的寶藥。


    陳摶本不想要,一轉念想到四皓之傷,亟待解決,秦越亦無法根治,隻得接了過去。


    陳九四想起自己也曾服用一顆,藥效極佳,不由得暗自嘀咕:“老神仙這丹藥不是說十分珍貴麽,怎麽跟不要錢似的往外送?”


    陳摶收下丹藥,又是一番客套,忽地指著陳九四,問道:“王相國,這位小兄弟說與你定了約會,我便帶他來此,你看認識麽?”


    “確有此事。”王禪點了點頭,看向陳九四,道,“小兄弟,這兒乃是九天縹緲樓,楚國門派之冠,你可願在此學藝?”


    陳九四聞言,愣了一下,一時沉吟不語。


    王禪笑道:“這位乃是九天縹緲樓掌門白雲先生當麵,你若是有意,我可為你引薦保舉。”


    陳摶早見過陳九四,隻是憂心四皓之事,一直並未關注,此時細細打量,見他白發異瞳,不禁暗暗稱奇:“方才未在意,現在看來,這少年果有幾分異於常人之處。”


    陳九四尋思:“雷霸天大哥來縹緲峰盜書,聽他言下之意,這經書十分重要,縹緲峰那是決計不能罷休了。我若拜入縹緲峰,那便成了雷大哥的敵人,他日門派令我殺雷大哥,我與他相識於患難,又怎能下得去手?”


    他心中有了計較,看向王禪,道:“老神仙,咱們不是早已說好了麽?你難道又不想收我做徒弟了?”


    “你這傻小子,便是實心眼兒。”王禪搖了搖頭,無奈道:“我現今還有要事在身,也沒多餘時間細細教你,你便跟我走罷,咱們便走邊學。”說罷,起身向陳摶告別。


    陳摶一怔,心中暗暗納罕,猜不透王禪鬧的什麽玄虛,他孤身前來,難道隻是贈藥?


    陳摶心下驚疑,挽留道:“王相國身居高危,輕易不得閑暇,此番遠道駕臨縹緲峰,當真是蓬蓽生輝。相國乃是當世高人,陳摶心儀已久,豈可不奉杯水酒,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


    王禪見他如此好客,心中甚是高興,可惜分身乏術,隻得惋惜道:“今日得能結識高賢,足慰平生之望。隻是確有要事在身,實在不便久留。待事情了結,貧道自當登門拜訪。”


    陳摶歎道:“既然如此,陳摶便不留相國啦。相國身在楚國,行事如有不便之處,請不吝差遣,在下當得效勞。”


    王禪拱手道:“陳掌門美意,貧道先行謝過。此番就此告辭,咱們後會有期。”


    “且慢!”陳摶說著,招唿弟子取來一柄通體黝黑的斷劍,道,“這柄斷劍乃是煉製,雖無劍鋒,卻另有神妙之處。今日便送給這位小朋友,全當是你拜師相國的賀禮啦。”


    陳九四愣了一下,見那斷劍古樸渾厚,隻是一眼見過,便甚是喜歡,笑道:“這是送給我的麽?”


    陳摶點了點頭,便將斷劍遞給陳九四。


    陳九四看向王禪,見他點頭示意,便伸手接過,拿在手上,忍不住輕輕撫摸,但覺寒光凜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道:“陳掌門,這柄劍很好,我十分喜歡,謝謝你啦。”


    陳摶與王禪二人見他說話天真燦漫,心直口快,不禁相對莞爾。


    陳九四不知斷劍珍奇之處,王禪卻一眼便看了出來,心中暗暗咋舌,知這是陳摶感念王禪贈藥之恩,故此借花獻佛,以寶劍還禮。


    這柄斷劍名為騰空畫影,非凡鐵所鑄,乃是玄鐵鐵精打造而成。


    縹緲峰之北有山,方數千裏,山中有神鐵。其山有癉毒,不可輕易采取。陳摶拜師學藝之時,誤入此山,曆九死一生,才偶得這一小塊玄鐵。


    其師以神通為他流煉為劍,又恐寶劍鋒利,多生殺戮,是以不開劍鋒,不鑄劍尖,隻得此半截斷劍。


    陳摶每日以自身真氣蘊養,又於萬丈高峰之上,取紫氣東來,窮十載光陰,終於脫去凡胎。


    置於匣中,已不同尋常寶劍,常有虎嘯龍吟之聲。待陳摶催動功力,注入其中,劍光更如電,可切金如泥。


    又因與陳摶神機相通,功成一脈,可隨心所欲,憑意念指使。若四方有強敵環伺,可指其方而至,心念到處,殺敵致勝。其師見寶劍煉成神通,為其取名為騰空畫影。


    後來陳摶神功大成,不滯於物,飛花摘葉皆可為劍,斷劍亦再未使之。時而久之,寶劍漸蒙塵於匣。


    忽然某日,陳摶一時興起,欲將寶劍傳給門人弟子,於是使神通抹去寶劍上自身印記,但一時並無合適的人選,隻得暫且作罷。


    哪知近日有了四皓重傷之事,便是秦越這等醫道聖手,仍是無可奈何。一籌莫展之際,恰得王禪慨贈靈藥,真可謂雪中送炭。


    陳摶見王禪並無所求,心中甚是不安,愧無以報,一念之間,想起此劍,於是便有了贈劍之事。


    王禪見陳九四得了寶劍,十分歡喜的模樣,心中略慰,當即告辭離去。


    陳摶也不再留,送了出來,直出了山門,才興衝衝迴轉。


    王禪當先而行,領著陳九四往山下而去,一麵快步行走,一麵餘光掃視,見他手腳沉穩,比之初見之時,已強上不少,顯然這些時日勤練功夫,已有了些許成效,甚感慰藉。


    陳九四跟在王禪身後,眼見漸行漸遠,急道:“老神仙,你腳步放慢些,我跟不上啦。”


    王禪卻不停步,悠然道:“你依著我的腳步走,便可以追上我啦。”


    陳九四低頭注目,果見地上有一排淡淡的腳印,於是循著印記,一步一步走將起來。


    王禪這步法甚是怪異,有時前後之間相隔甚遠,須得跳將過去,才能跟上,有時左右竟是反向而行,直要躍起轉身,方可貫通。


    陳九四心知這是王禪在傳授功法,心中十分欣喜,當下全神貫注,認真鑽研起來。


    如此一路離了縹緲峰,又行了約摸十餘裏路,這才體力不支,坐在地上,歇息起來。


    他此時雖覺雙腿酸軟無力,卻仍是十分興奮,心道:“難怪世人皆想修煉成仙,原來其中竟有這般樂趣,當真難以言喻。”


    “小九四,你可是覺得體力不支,無以為繼?”這時,王禪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卻是他走了一陣,見陳九四遙遙跟在後麵,已停步不前,當即折返迴來。


    陳九四點頭道:“是的,是的。老神仙,你好快的腳程,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身影。”


    王禪笑道:“我傳你的功法,你怎麽卻忘啦?”


    陳九四奇道:“可是,老神仙你不是說過,你那功法隻能夜深人靜之時,才可習之麽?”


    王禪愣了一下,幹咳道:“你這孩子便是實心眼兒,全不曉得變通。我的願意是不可人前演練,教別人偷學了去。”


    他正說著,忽然便迴過神來:“這孩子心直口快,他既說隻在夜晚修煉,想來不會偽言相欺。隻是我這功法十分難修煉,這才十幾日功夫,我怎的便感覺有一股微弱的氣息在他體內運轉!莫非他竟真是修煉的奇才麽?”


    王禪哪裏知道,在他傳授功法之前,陳九四已學了青依的唿吸之法。


    陳九四心中牢記青依所言,即使是在吃飯、走路,甚至身陷囹圄之時,仍然是運行不休。


    如此已是半月有餘,功法堪堪入門,體內已有一股時冷時熱的細微真氣,在四肢百骸運行。


    王禪道:“小九四,你可知我已多少歲啦?”


    陳九四向他上下打量一番,道:“老神仙看著雖老,但神氣內斂,怎麽著也是期頤之年。”


    他說著,又搖了搖頭,道,“老神仙乃是得道高人,不同於尋常凡人,該顯得的年輕些。莫非已是雙慶之歲?”


    王禪笑道:“我修道三百年,成道五十載,如今已有四百歲啦!”


    陳九四聞言,驚得呆了,一時怔怔無言,隻在心中喃喃念著:“這世上竟真有長生不死的仙人!”


    王禪道:“我因性情疏懶,不喜收徒傳功,這四百年來,隻收了三個徒弟。小九四,你若願拜在我問下,便是第四個啦。”


    陳九四久曆患難,心思縝密,當下雙膝跪地,重重磕了幾個頭,道:“請老神仙收我為徒!”


    王禪伸手將他扶起,笑道:“起來吧!我這兒沒那麽多繁文縟節,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徒兒了。”


    陳九四喜不自勝,又要跪倒在地,卻被王禪拉住手臂,歎道:“我初見你時,尚在繈褓之中,隻是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那是我便有些親近之感,不忍你死於荒野,便將你送給陳九寄養。沒想到咱們再次相遇,你竟成了我徒兒,這緣分倒是難得。”


    陳九四一怔,驚唿道:“老神仙,我爹口中說的那道長便是你麽?是你將我送來咱們家的!”


    王禪笑道:“正是。你現今該叫師父啦。”


    陳九四忙跪下磕了三個頭,道:“謝老神仙……啊呀,謝師父當年活命之恩。”


    王禪道:“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不足為意。你現今雖不算得仙道中人,但已有了師門,遠非世俗中人可比,該有個正經名字啦。九四九四的叫喚,終究有些不妥當。”


    陳九四道:“我爹全無半點學識,我也沒念過學塾,哪裏會取什麽名字,便請師父賜個名字。”


    王禪想了一陣,一時湧起許多念頭,喃喃道:“為師一生奔波無定,都是為了國家大事,以及咱們人族複興,倘若終是無法完成,便由你來繼續。”


    陳九四聽得似懂非懂,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王禪道:“小九四,自今日起,你便姓夏,名無神,好麽?”


    陳九四點了點頭,遲疑道:“師父,你莫不是弄錯啦。我姓名姓陳,該是‘陳無神’才對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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