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3章 緣是長輩故人至


    當年太祖皇帝蕭煜可謂是所學龐雜,不但與道門大真人無塵有過師徒之誼,與當年佛門大日院首座也是如此,他在第一次前往佛門時,遍覽佛經,尤為喜愛這兩句話,分別出自《妙法蓮華經》和《華嚴經》,所以他在第二次造訪佛門時,應佛門方丈牧觀之邀,留下了這幅六十八字石刻。


    在黃龍五年的時候,道門掌教真人秋葉以化身遠遊至此,未入山門,卻在這條石刻下留有“天上天下無如佛,十方三世一切佛,一切菩薩摩訶薩,摩訶般若波羅蜜”二十八個字。似是對蕭皇石刻的迴應。


    此中緣由,佛門並未對外人提起,故而此後的來客隻道這幅石刻是一位無名神仙所留,真正詳情,所知之人卻是寥寥無幾。


    女子還打趣說,佛門立教上千年,能有資格在崖壁上刻字之人,無一不是人世間最頂尖的人物,堂堂道門掌教也不過才二十八個字,能一氣留下六十八個字的,隻此一家。


    語氣間多有引以為豪之意。


    男子似乎有些不服氣,說道:“若是佛門應允,我便刻上百字又如何?”


    聽到這裏,老人不由搖頭一笑。


    這座無名之山因為佛門祖庭的緣故,素有小須彌之稱,其山崖峭壁經過佛門千餘年的佛光浸染,早已是金剛不壞,即便是地仙境界修士,想要在上頭留下些許痕跡,也是千難萬難。蕭皇一氣留下六十八個字的時候,正是他力挫大劍仙上官仙塵贏下定鼎一戰的巔峰時期,當之無愧的舉世無敵,換成其他人,就算佛門應允,能刻下一個字已是僥幸。


    所以在老人看來,這年輕人的話語實在有點不知天高地厚。


    不過年輕人嘛,有誌氣是好事,哪怕是心大一點,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對夫妻見到老人駐足旁觀,沒有一走了之,仍舊自行其是,尤其是那名男子,竟是沒有如老人意料那般露出尷尬窘迫之色,好像他剛才的話語並非胡吹大氣,而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


    老人心底生出幾分好奇,不由主動上前攀談。


    年輕夫妻介紹時自稱姓徐,是西北人士,而妻子卻是姓蕭,娘家在帝都,的確是大戶人家出身。老人說自己姓王,如今已經是百歲高齡,照他自己所言,年少時在江南求學,青年時在天下各處遊學,年老時在江北、西北等地講學,不曾出仕,身無半分官身,文章倒是做了不少,可惜於民生無益,於天下無益,他這次做客佛門,參加盂蘭盆節法會,也是帶著眾多弟子見見世麵。


    在老人的邀請下,年輕夫妻幹脆與老人一行人結伴而行,老人頗為健談,滿腹經綸,出口成章,一路上談及道德文章,那年輕男子倒沒如何,可那名蕭姓女子卻是不同凡響,雖然沒有什麽驚人之語,但每每應答都能讓人挑不出半分差錯,引得老人連連感歎,若非女子之身,必是狀元之才。


    老人的一眾弟子年齡懸殊極大,年長之人已經是花甲年紀,年幼之人卻還是少年稚童,這些弟子對於那個出身西北的年輕人並不待見,說起來這也是讀書人的通病,江南文林看不起江北,江北又看不起西北和東北,至於西北和東北,在江南士林的眼中,便是大馬金刀的武夫之地,和一個“文”字根本不沾邊。


    可那個蕭姓女子就不一樣了,雖然讀書人叫囂著女子無才便是德,但真正遇到了才女,還是要傾心幾分,君不見秋台中的花魁,哪個不是琴棋書畫和詩詞歌賦樣樣精通,隻有這樣才能讓那些自詡名士風流的名士們掏出銀子。


    眼前這個女子既然姓蕭,多半與大齊皇室有著不淺的關係,又是這般才情相貌,豈是那些花魁能比較的,正因為如此,幾名讀書人的惋惜之意更甚,再看待那個抱得美人歸的年輕男子,愈發不順眼了。


    那年輕人能娶到這樣的女子為妻,自然也不是傻子,對於幾名讀書人的隱隱敵意,自是有所察覺,隻是不以為意,落在老人的眼中,不免對其高看幾分,年紀輕輕,能有這份心胸,倒是比起讀了多少書更為罕見。


    畢竟書是死的,隻要肯讀,就一定能讀進去,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可心胸卻是天生的,極難改變。


    說話間,一行人來到神道中段位置的一座迎客亭前,進到亭中略作停駐,從這裏望去,蕭煜的六十八個字便近在咫尺一般,透過嫋嫋雲霧,似乎觸手可及。


    老人最小的弟子趴在涼亭的欄杆上,望著石刻,又轉過頭來問道:“師父,師兄說這些字是用手指刻上去的,是真的嗎?”


    老人來到孩子身旁,伸手撫摸著他的小腦袋,望著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的六十八個大字,輕聲感慨道:“不是手指,是劍,天子劍。”


    孩子頓時來了興趣,問道:“天子劍是什麽劍?有誅仙厲害嗎?”


    老人捋著雪白胡須微笑道:“天子劍,顧名思義,就是天子的佩劍,為師中年時曾經與那位蕭皇有過些許交集,隻是話不投機,不歡而散,可是我的一個不記名弟子卻是與他極為投緣,最終投效到他的麾下,功成名就。”


    孩子兩隻眼睛亮閃閃的,“那人也是我的師兄嗎?”


    老人搖頭道:“談不上,他當年隻是在為師的書院中讀書,未曾行過拜師大禮,就像當年的蕭明光與道門大真人無塵有過師徒之誼,卻不能說蕭煜是道門中人。”


    孩子大失所望,“師父,那人是誰啊?”


    老人頗為唏噓道:“他姓韓,單名一個瑄字,表字文壁。在廟堂之上幾經沉浮,如今貴為大齊朝廷的內閣首輔,不過聽說他這些日子重病在身,臥床不起,有傳言說他怕是要天年將盡了。”


    一名已有甲子高齡的弟子聞言後說道:“文公能教出一位十八樓境界的劍仙,又能與瑞公相爭多年,可見其手腕高明,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天年將盡,多半是無稽之談。”


    老人點了點頭。


    那個一直不怎麽開口說話的年輕人,愈發沉默不語。


    他妻子側過腦袋輕聲問道:“真是老爺子?”


    徐北遊握住蕭知南的柔柔手掌,道破天機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此人應該是老爺子當年在西湘書院求學時的山主,也是儒門老輩四大先生之一的王愷之。”


    王愷之的大名,蕭知南自然是知道的,說起來他也算是蕭煜的長輩,甚至當年兩人還有過一段無傷大雅的小小恩怨。


    隻是她沒想到世界如此之小,竟然在這裏見到了這位儒門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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