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人不是第一次舉家前往紫金山遊玩。他們有過多次先例,而且,兩年多前的那一次,令肖氏全家刻骨銘心。


    那一次,是由雪紫晨牽頭,帶領全家到這山清水秀的美好環境中來,一起發揮詩性,向家人們展示一年來在詩歌方麵的學習成果。


    肖紫晨繼承了雪紫晨為數不多的記憶,其中並不包括那一次紫金山之行。她曾經問過七姐,對那一次詩會的感覺怎麽樣?


    七姐說,“很快活很快活,大家本來都是粗人,卻都裝成讀書人的樣子,在那裏搖頭晃腦的吟詩作對,真是樂死人了。隻可惜……”


    隻可惜,被不知道同行的哪一位賣了,又或者是附近潛伏了金陵實事的jian細,總之那一次詩會被人寫成極其誇張的文章登載了報紙上,讓肖家人好長一段時間都抬不起頭來。


    這次去紫金山遊玩,詩是不用吟了,自然不會再怕會丟臉。不過每個人的腦子裏,卻都情不自禁的會想起那一次詩會。


    肖紫晨這次出行,家裏安排了與她關係最好的桂芳桂蘭兩姐妹跟她同坐一輛馬車,清早出發之後,這姐妹倆就不停的說起那次詩會的事,邊說邊笑,樂不可支。


    肖紫晨因為對這些細節內幕什麽都不知道,也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中,一個時辰已經過去,他們目的地就到了。


    紫金山是金陵第一名山,它並不是挺拔而聞名,最高峰頭陀嶺,也隻有一百多丈。它的優勢,是在於大。


    整個山區東西長十四裏,南北寬六裏,山中有峰有洞,有河有潭,數十種美味的野物出沒其中。但凡到這裏來玩的人,兩成為了登高,三成為了賞景,還有五層,則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


    一家人到了山腳,早有事先聯係好的幾家獵戶迎了過來。眾獵戶先上前抱拳見了禮,肖度則代表肖家還了禮,向領頭的問道,“怎麽樣,都安排好了嗎?”


    領頭的獵戶點頭道。“都安排好了。今天二爺家不是來了二十五個人麽,我們安排了八戶人家負責招待,保證各位玩的舒心痛快。”


    “嗯!”肖度滿意地點點頭,“具體的呢,有安排嗎?”


    領頭的獵戶答道,“有啊,無論打獵,捕魚還是登山,他們都可以照顧得好。噢,對了,有興致的話,還可以遊一遊紫霞洞。”


    “好,很好!”肖度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迴到自己的家人身邊,向他們講述了獵戶的安排。


    一聽到安排了八戶人家接待,眾人就都明白了這是按照小家庭的數目來招待的,這樣很好,既能讓自己玩的舒服了,同時又達到了把肖風哥,肖紫晨二人綁在一起的目的。


    於是二十三人讚成,兩人不發表意見,今天的大致行程就這麽定了。之後又是一番細節安排。紫金山野味豐富,遠近聞名,除了肖紫晨外,所有的肖家子弟都提出了要參加打獵的要求。


    六姐七姐兩家還額外要求了下半天要到山中的深潭裏去捕魚。


    分派已定,大家便分頭散了,約好中午在頭陀嶺的半山腰見麵,一起吃中飯。


    肖紫晨一直等在那裏,待家裏的其他人都散了,她才對負責招待自己的獵戶夫妻道,你們兩個,分開伺候吧,“你,”她指著那獵戶的媳婦兒,“你就陪我爬爬山吧。”


    “你就跟著他,”她又把目光看向那獵戶,“他要玩什麽你就陪他玩什麽,不用管我們了。”


    那獵戶也看出這夫妻倆關係不太好,當下就準備答應了。誰知肖風哥抄了一副弓箭背在背上,笑嘻嘻地kao了過來,對肖紫晨道,“你想躲開我,再找個人來宰了我麽?告訴你,沒門!要爬山我陪著你,要打獵我也陪著你,要殺人,我也得把你先送到西天。”


    “你!”肖紫晨大怒,正要張口反擊,忽然又想到,這個時候可不能再跟他鬧別扭。這倆獵戶既是導遊,同時也可能是肖度派來監視他們的探子。


    一旦他們倆吵開了,肖老太太就會知道這件事的所有細節,她已經在老太太手上吃了一個大虧,不能再讓她給自己繼續下套。


    “隨便你吧。”肖紫晨淡淡一笑,扭頭去問那獵戶的媳婦兒,“這附近哪裏的景最好啊?哎,算了吧,找個潭子咱們先釣釣魚吧。”


    “釣魚嗎,好說好說。”獵戶過來替她媳婦兒迴答,“都不用上山,紫霞湖那就挺好的。”


    “好,就去那兒吧。”肖紫晨搓搓手,找到了去處,她心裏很高興。扭頭,她看似漫不經心地掃了肖風哥一眼,發現後者臉黑著,好像對釣魚這個安排很不滿意,她心裏就更高興了。


    凡是敵人擁護的,她就要反對。他不是想打獵麽,連弓箭都背好了,那就射魚去吧。


    紫霞湖是紫金山附近較大的一個湖泊,湖的一頭依著山。岸邊鬱鬱蔥蔥,長滿了各種樹木花草,如今初夏,正是山花爛漫的時節,這姹紫嫣紅的湖岸令肖紫晨眼前一亮,就想在這邊停下。


    一邊的獵戶並不知道她的想法,照例還是詢問起了傳統的節目,“肖夫人要不要找一隻船,入湖去釣?那樣的話,更清淨些。”


    “入湖?”肖紫晨猶豫著,她又瞟了肖風哥一眼。發現後者正圓瞪著眼憤恨地盯著她,那家夥模樣太兇,她嚇了一跳,趕緊避開了他的目光,心裏卻暗暗歡喜,對獵戶道,“好吧,那就拜托你去尋一隻船來。”


    “不要去!”話音才落,肖風哥已忍不住發出了反對的聲音。“我不上船!”


    “不上船你請便啊,”肖紫晨笑眯眯地,“我一個人上就是了。”


    “老子要守著你,老子不上船,你也別想上船!”肖風哥蠻橫地道。


    “憑什麽?”肖紫晨冷笑道,“沒膽子跟我上船嗎?怕我淹死你嗎?”


    肖風哥本來還想再兩句地,聽到這話,頓時就給嗆住,捂著喉嚨空空空地猛烈咳嗽起來。肖紫晨站在一邊嘿嘿冷笑,眼裏全是幸災樂禍。


    咳了一陣,肖風哥緩過氣來,紅著臉道,“老子怕水!”


    這個答案大大出乎肖紫晨的預料,“你說什麽?”


    “老子怕水,可不是怕你!”肖風哥怒道,“坐了幾個月的船,老子再也不想上船了!老子不上船,你也別想上船,不信的,你可以試試,看老子但不攔得住你!”


    肖紫晨沉默了。海外旅行竟是這麽痛苦的嗎?坐了幾個月的海船之後,風哥連這種漁家的小烏蓬都不願意再碰,想到自己日後不免也要外出經曆幾個月的風浪,她的心也軟了下來,“好吧,那就在湖邊釣吧。”


    一般在大湖裏垂釣,是很難有收貨的。紫霞湖邊的居民因為常常招待城裏來遊山玩水的客人,對此也做了準備,在湖邊一些水流平穩的微型小灣裏。長期的撒著魚窩子。


    肖紫晨指派的這片岸邊,正好也有一個窩子,其他像藤椅,杆架之類,也都準備齊全。肖風哥對這裏的環境非常滿意,一坐下便抄著魚竿,聚精會神的垂釣起來,肖紫晨的心根本不在此地,她甚至連竿子都沒碰過一下,隻讓獵戶的媳婦兒幫她先釣著,自己便窩在藤椅裏養起神來。


    肖風哥本以為肖紫晨真的有心釣魚,就想跟她好好較量一番,得勝後可以對她盡情的諷刺。


    沒想到肖紫晨根本無心開戰,他一個人就算釣的再多也什麽意義了。便把竿子一甩,搬了藤椅坐到她身邊來,譏笑著說,“你很有本事啊。”


    肖紫晨不理他,他也不介意,又道,“聽說你預備在朝天宮開一個珠寶店,專門蓋了兩棟新樓,一棟賣咱們天朝的東西,一棟賣金毛鬼的東西,大手筆,大手筆啊。”


    肖紫晨仍是不理,肖風哥怒上心頭,故意貼近了她的耳朵,戲謔道,“這麽大筆銀子,是你的幾個姘頭一起給你湊的吧?”肖風哥tiantian嘴,讚歎道,“啊!看不出你這麽狠哪,男人都以夜禦十女為榮,沒想到,我跟前還有個夜禦十男的高人!”


    肖紫晨渾身一震,她十指交扣,緊緊握著,心裏不斷提醒自己,要冷靜,要冷靜。


    自省有了成效,她心裏的火氣降了下來,便睜開眼,看著肖風哥道,“你高興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家報館,讓你說個夠。怕就怕,真到了那地兒,你就沒膽子說了!”


    “老子有什麽不敢地!”肖風哥怒目圓睜。


    肖紫晨輕蔑地一笑,“你可以不相信我開店的銀子都是自己賺的,也可以隨意質疑我究竟有多少情人,但是我要提醒你,所有跟我有生意來往的人,不是富甲一方,也是位高權重。你這麽肆無忌憚的侮辱我,丟了我的臉,難道就不丟他們的臉麽?


    我的臉不值錢,大不了我生意不做,離開金陵就是,但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呢?你肖風哥敢不敢保證從此之後再也不踏出肖家的大門了?我真怕你出了門就迴不來啊。”


    “臭婆娘,你敢威脅我!”肖風哥猛地伸手,抓住了肖紫晨的領口,“信不信老子在這裏就讓你了賬?”


    “你可以試試!”肖紫晨一字一頓道,她勇敢地與他兇惡的眼神對視著,氣勢上毫不示弱。


    二人僵持了一陣,肖風哥將手緩緩的鬆開,頭一次,他的眼中lou出了欽佩的目光,“果然有種了,跟我走之前,完全是兩個樣子。要不是這張臉還跟從前一樣,我還真懷疑你是換了一個人了。”


    “噝……”他倒抽了一口氣,忽然將臉貼了上來,離肖紫晨的臉隻有不到三寸的距離,“你不會是換了魂吧?嗯?老子問你,從前老子最喜歡的姿勢是什麽?答不出來,小心你的狗命。”


    “滾遠點!”肖紫晨當然不會迴答他那種帶有嚴重侮辱興致的問題,“你再kao我這麽近,我保證你以後都隻能用屁眼說話了!”


    她實在是忍無可忍,終於爆了粗口,本意是威脅要拔了他的舌頭,誰知道肖風哥竟然哈哈大笑起來。肖紫晨一愣,猛然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惡心的夢,她明白,自己無意之間,或許剛好迴答了肖風哥的那個問題,難怪他那麽高興。


    “畜生!”她大怒,不顧一切的痛罵起來,“混蛋,雜種,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我真懷疑你是不是肖家的人,你娘那麽講理的人,竟會生出你這個王八蛋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罵得越兇,肖風哥反而越高興,連聲道,“痛快,痛快,就是這副樣子,就是這副樣子。老子以前就很想知道,像你這種什麽,啊,啊,閨秀,要是像潑婦一樣的罵人,會是一張怎麽樣的嘴臉,今天老子終於知道了,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變態!”肖紫晨冷斥,扭過頭去,不再理他。


    肖風哥也在剛才的鬥爭中得到了足夠的樂趣,不想再跟她糾纏了。他站起來,整了整背後的弓箭,對不遠處守著的獵戶打了個響指,“嘿,把你的箭袋給我,大爺我要打獵去了!”


    那獵戶媚笑著過來,道,“肖大爺,小人陪你去啊。”


    “不用不用,”肖風哥不由分說,把獵戶腰間的箭袋解下,係在了自己的箭袋邊上,拍了拍,一邊大笑著離開,一邊道,“老子喜歡一個人玩,你就在這陪著這婆娘釣魚吧,哈哈!”


    聲音越去越遠,終於消散無蹤。


    這惡心的討厭鬼終於走了,肖紫晨心情頓時一鬆,隻覺得這世界好像從來沒有這麽安靜過,才發現原來一個人能安安靜靜的呆著也是一種幸福,天哪,她真的受夠了。


    “你們兩個,先迴去吧。”肖紫晨覺得還不夠安靜,便向獵戶夫妻命令道,“我想在這一個人呆會兒,要吃中飯了你們再來叫我。”


    獵戶夫妻對視一眼,齊聲道,“是。”


    這夫妻倆一走,世界終於徹底清淨了,肖紫晨縮在寬大的藤椅裏,輕輕的前後搖晃著,眼睛一閉,緩緩進入了夢想。


    朦朦朧朧中,她聽到有個人在向她唿喚,“大夫人,大夫人,不好啦,不好啦!”


    “誰呢,這是?”她呢喃道,“別吵,我要睡覺。”


    “別睡了,別睡了!”那人的聲音都開始顫抖起來,“五爺家的閨女掉到潭子裏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麽!”肖紫晨猛地驚醒,睜眼一看,身前果然站著一個肖家的家丁。


    “怎麽迴事?”她問。


    家丁道,“之前在山上,四爺說要去紫霞洞看看,五爺家的閨女也要去,就在後麵跟著。誰知道洞子逛了一半,忽然發現五爺的閨女不見了,四處一找才發現,原來洞裏有個水潭,五爺家的閨女掉裏麵去啦。”


    這消息對肖紫晨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難得出來一趟,怎麽能出這種意外呢。肖鬆不在家,他女兒一直是肖岑在帶。


    上次山水院的事,老太太同意肖岑將功補過,就不送官了,這段日子,她一直韜光養晦,閉門思過。怎麽才出一次門,就發生了這種意外,自己的女兒都不知道要看好嗎?


    “人怎麽樣了?還好嗎?”肖紫晨從藤椅上彈起來,追問道。


    “不知道呢。”家丁焦急地道,“那邊還在救著,四爺就讓我來尋你啦。四爺說……””


    “好好,”肖紫晨打斷了他,“別愣著了,邊走邊說吧。”


    家丁在前,肖紫晨在後,二人一路上山。山中的道路並不好走,肖紫晨磕磕絆絆地,幾乎把鞋都穿破了才捱到紫霞洞,洞口前空空如也,一個人都沒有,隻是地上有一灘水漬。


    “怎麽迴事?”肖紫晨質問。


    家丁想了想,道,“大概是下山找大夫去了吧,我記得二爺說過,西邊的天堡山上好像住著個大夫。”


    “位置你知道麽?”肖紫晨問。


    “知道,知道。”


    “那還不帶路!”


    兩人一前一後,又是一陣急趕。肖紫晨對紫金山本就不熟,心慌意亂中,隻顧著催促家丁走路,也沒顧上辨別方向。


    約莫走了一刻鍾光景,肖紫晨有些累了,就問,“在哪兒呢?要到了嗎?”


    “快了,快了。”家丁答。


    又趕了一刻鍾,肖紫晨吃不消了,又問,“在哪兒,還有多遠?”


    “前麵就是,前麵就是。夫人,別顧著喘氣了,咱們快走吧。”


    肖紫晨沒有意識到,此刻角色對換,已經變成家丁在催促她了。二人再次上路,肖紫晨體力下降得很快,不多久就吃不消了,她喘著氣,扶著一棵大樹停了下來,道,“不行了,休息一下,休息一下,我一點都走不動了。”


    家丁瞪了她一眼,似有什麽話要說,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把話吞到了下去,道,“您在這休息,我到前麵去看看,您可別一個人跑了啊。”


    肖紫晨點頭,也顧不得地下髒不髒了,找了塊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大石頭就一屁股坐倒。


    她坐在那裏,發了一會兒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把她從紛亂的沉思中喚醒。抬頭一看,家丁引著兩個魁梧漢子正向她這邊跑,“這呢,這呢,”家丁不斷地給他們指著方向。


    肖紫晨心定了下來, 可算到了。待三人走到她跟前,她的心又提起了起來,眼前的這個壯漢,怎麽那麽眼熟?


    她感覺到,自己應該是見過他的,可是在哪裏呢,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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